《海芹的愛情故事》

他,可謂是一個奇人。因為他思想奇特,行為古怪。他的人生似乎暗淡無色,然而他自己卻津津有味地沉溺於其中。因為他心中有一份沉甸甸的愛!

基本信息

作者:張芳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全文

愛情,似乎應該是你擁有我擁有大家都擁有的,但是在這方面上天似乎很吝嗇,能擁有真正愛情的人究竟能有多少呢?這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去做統計,現在暫且不管其他人是否擁有愛情,可以肯定地說海芹的愛情故事應該是一個傳奇故事。

90年代初期,農村的一伙食還比較簡單,晚飯多是稀飯、乾糧和自家淹制的老鹹菜。也就是那些年,人們的思想還比較單純,除了種好自家的幾畝地以外並沒有考慮做什麼買賣生意,這就使他們有了很多空閒的時間。空閒的人們喜歡聚一起閒聊,尤其吃晚飯的時候,幾乎男女老少都端起碗跑到胡同里吃,一堆一堆的人聚在一起,大家一邊吃飯一邊叨嘮一些家長里短,或是談論東家姑娘今天上午收了彩禮,婆家送來的緞子被面的一個角上有點殘缺;或是談論西家大小子今天下午和臨村一個姑娘定了親,那個姑娘就是胡同口李老二老婆的侄女……小村隱藏不住任何秘密,假如老王在自家院內打了幾個噴嚏,而這幾個噴嚏又稍微和往日的那些噴嚏有點不同,那半個小時之內,這個訊息就會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小村傳幾個來回,會有好事者猜測老王可能生了什麼嚴重的疾病,很快有人碰見王家孩子就會叫著說:儘快給你老子瞧病呀……小村沒有任何隱私,假如誰要是想特意隱瞞點什麼的話,那一定會被人誤解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那是會被眾人所不齒的。

初秋的一個傍晚,李立在胡同高喊:“各家去修機井的勞力一時回不來,家裡的人先吃吧。”

於是在胡同里吃晚飯的人就少了不少,只有張大爺、幾個十幾歲男孩子、三個婦女和李立,李立下午本來也去修機井了,回來在胡同喊了幾嗓子以後,他就留家裡吃飯了。

吃晚飯的人聊得正高興,突然一個男孩大聲喊到:“海芹來了!海芹來了!”

胡同里幾個蹲著吃飯的人都站了起來,原來站著的人也急忙站直並且把後背緊緊貼在後面的牆上,怕海芹的柴禾掛到自己。眾人都向胡同的北口望過去,一個彎成九十度背著一捆柴禾的人蹣跚著走了過來。

“老‘少’來了!老‘少’來了!”幾個孩子一起喊起來。

“娘的,你們又不想活了?”海芹一邊罵一邊“啪”得一聲把背上的柴禾扔在吃飯人的中間,地上的塵土隨即飛揚起來,周圍的人一邊罵一邊護住自己的飯碗。

“就不能早回來一會兒?每次非趕大夥吃飯的時候背些爛柴禾回來,說你多少次了!豬轉得——記吃不記打呀。”張大爺大聲叱呵海芹。

“下次一定早點回來,爭取趕在大夥吃飯前回來。”海芹一面說話一面把原來與地面平行的上身直立起來。“海芹站直了!海芹站直了!”幾個端碗的男孩幾乎是跳著在喊。

海芹伸了個懶腰,突然“嚯”得一聲又讓上身與大地平行了。

“海芹,明天如果天氣好就把被褥抱出來曬曬吧,睡覺的地方太潮濕才使你的背駝得這么厲害的。”婦女甲誠懇地說。

“他肯抱出來曬才怪呢!怕曬‘少’了什麼東西。”李立故意把‘少’字拉得很長。

“你也成吃屎的孩子了?怎么就不知道尊重人呢?”海芹又一次直起上身,怒視著李立。

“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是有學問的人呢,堂堂正正的人誰沒有名字呀。就你老娘的名字別人不能提呀?”李立隨手拍了身旁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一下,說,“告訴海芹你媽媽叫什麼!”

“胡愛蘭!”孩子響亮地回答。“

哎呀呀!反了反了,成什麼世道了,孩子竟然直呼母親大人的名字。”海芹一臉的痛苦。

“別逗他了,自從他來到舅舅家,我和他是一起長大的,他把舅媽當成親媽對待,舅媽的名字有兩個字,一個字偏,人們幾乎用不到它,一個就是我們經常離不了的‘少’字,海芹卻不僅能幾十年自己不用它而且還不允許別人當他的面講‘少’字,也是一片孝心呀!”年紀和海芹相仿的張大爺說。

“讀書人,最起碼的事情都做不好還能做什麼呢?”海芹余怒未消。

小村今天沒有什麼新聞,大夥正愁沒什麼可聊的和可取笑的,於是海芹又一次成了這幾個人的開心果,要是有更新鮮的或者更刺激的故事,一身氣味的海芹早被大夥哄走了。李立首先問:“當年村南劉老四是不是你家長工?他負責做什麼?”海芹終於開心了,他用破舊而且多年一直不曾洗過又補了好多補丁也看不出補丁原來是什麼顏色現在已經全部成黑色的上衣的衣襟擦了把臉,然後“嘿嘿”一笑說:“村南劉老四比較乾淨,在我們家負責切菜、燒火和往田裡送飯。”

“農忙的時候你不是也放下書本下地嗎?”婦女乙問。

“農忙的時候,我就不去學堂了,回家來給父母搭把手,田裡農活我全乾得了。”海芹很自豪。

“忙起來是否你和長工一起在田裡吃飯?”婦女丙問。

“我領著他們天不亮就出工,早起和中午兩頓飯在田裡吃。劉老四負責送飯,他挑一副扁擔,擔子的一頭挑湯一頭挑乾糧。”海芹仍然不知道是陷阱,很高興地說。

“是不是劉老四擔子前邊挑的你吃而後邊挑的你餓死也不吃呢?”一個孩子問。

海芹找個地方,一屁股坐下,旁邊的人趕緊移得離他稍遠一點。

“我怕劉老四在路上放臭屁,那薰臭的東西如何吃呢?”

“開始如何後來又如何呢?”另一個孩子問

“開始擔子前邊是湯或乾糧不一定,後來我發現擔子前邊總是稀湯,我只能一天兩頓喝湯,晚上回家才有乾糧吃。一天下午我餓昏在田裡,父親罵了劉老四一頓,劉老四往後就再不敢把挑著乾糧的一頭放身後了。於是早起出門時母親常常給我裝壺水帶上,一天有水喝有乾糧吃就不會再昏過去了。”海芹對往事記憶清晰,談起往事也很快樂。

“劉老四說他挑膽送飯的路上總是把擔子的前後倒來倒去,你最後看到在前的乾糧筐其實也在他身後呆過,而且他真正有屁要放的時候總是故意把屁股對準乾糧筐的。”一個男孩子大喊著說。

海芹一臉茫然,每到這時他就一聲不吭了,誰都不知道這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父親大人為什麼不讓你上學堂了?”李立接著問。

“看《西遊記》入迷了,有一天我夾著兩個簸箕想從李秀才家的瓦房頂上飛下來。父親一急找來姑父一合計,說如果再念下去我必然成個白痴了,書也就讀不成了。”海芹慢慢地說。

“姑父才是你的親生父親這你應該知道吧?你舅媽不生養才要了你來養的,固村現在還有你兩個哥哥呢。”“誰養我誰就是我的父母。和姑父、姑媽、表哥們最後一次來往好像是83年,以後就不記得有過來往了。”“你胡說,前年你表嫂還讓她的兒媳婦給你送肉包子來了,你吃了嗎?”

“我才不吃呢,說不定那包子是她家那房媳婦蒸得,和面的手說不定給家裡的小孩子擦完屁股後根本就沒洗呢。包子餵三寶家的豬了,三寶媳婦也給我包子吃,可我能吃她的包子嗎?她每天不定給自己家孩子擦幾次腚呢。”海芹這時說話可是一本正經的。 

 三個婦女大笑。

“什麼世道了?這些女人們不僅跑出來吃飯,還露著白牙笑呢,受不了了,你們這些大腳丫子的女人!”海芹憤憤不平。“

你喜歡小腳女人,對嗎?就因為老聾的腳大你才用磚頭砍她的頭嗎?”婦女乙問。

“一個可憐的女人,一點味道也沒有的女人,一個娘生的,姨姐卻是那般伊人。”海芹陶醉了,又一次走進那段美好的回憶之中。

“就因為姨姐腳小嗎?”婦女甲問。

“姐姐玲瓏,妹妹卻粗糙。姨姐她……”海芹無數次在這裡停頓,人們都知道在這時要多給他留一些時間,下一個問題不要急著提出來。

有時人們長時間不忍心問下一個,沉思了很久的海芹會自己接著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呀!學堂不去了,不久父親又病了,母親說治不好算了,可我不能不孝呀,地幾乎買光了,父親的病也沒醫好,不久又論到母親生病了,這樣為兩位老人治病辦喪事,家裡的地幾乎全成別人的了。哎!”

“不是還留下兩畝地嗎?你二大爺無論如何不讓你把地全賣了,還跑去砸想買你那最後兩畝地的楊三家的鍋呢。”婦女丙說。

“就是村東現在又分給我的那一畝六分的薄地。”

“我們現在每人才合一畝地,為什麼多給你六分呢?”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問。

還沒等海芹回答,張大爺說:“別問他這個,我們比他更清楚,照顧他的,他還不用交公糧呢,咱們不交試試?”

“再後來就是日本人來了,對嗎?”李立問。

“對,日本人來了讓我們去幫忙修炮樓、修馬路。”海芹又來了精神。

“你幫日本人修劉村北面那條大馬路,日本人真得發給你工資了嗎?”一個男孩子問。

“每天都給現錢。那時父母都去世了,為給父母看病幾乎把地全賣了,我只能指望從日本人那兒得來的工資娶媳婦了。”海芹顯得很無奈。

“我和他一起幫日本人修路,我一分錢沒見到不說,幾乎天天挨打,可他總說日本人每天給他發工資。”和海芹同齡的張大爺說。“海芹有文化,不是說日本人有時叫他去背詩嗎?日本人從他那裡學了點詩詞什麼的,說不定一高興還真給了他工資呢。”李立猜測。

“現在我要是說日本人根本不給修路的人發工資他一定又要和我抬槓了,能抬幾個小時的槓。”張大爺小聲說。“順著他說吧,他說有工資就算有工資吧。”李立又回頭問海芹,“後來二大娘不是幫著你娶了老聾嗎?”“二大娘可坑苦我了,二大娘就是二大爺的媳婦,也就是現在和我住一個院的三寶他奶奶。她老人家去相得親,回來說:我看那姑娘能吃苦,如果進門再給你生個一男半女的,那你在地下的父母和固村的姑姑姑父就都放心了。我聽了她的話才娶了老聾的,可進洞房後一瞧,奶奶的,嚇人呀,黃頭髮,大腳丫,沒法要呀,一個既醜又笨的女人!”海芹搖頭擺手。

“其實就是一個能幹粗活的姑娘,沒裹過腳,腳大。海芹自小就和常人不同,老聾與他生活了三年也夠苦的。”張大爺說。

“老聾真得就不能生育嗎?”一個男孩子故意問。

“一邊去,這是你們小孩子問得嗎?”三個婦女一起叱呵剛才說話的孩子。

海芹在這時候多半是不回答的,有時會小聲說:“那么粗糙的女人,誰敢動她呀!”

李立故意神秘地問:“到底動過沒有呢?別是根本就沒動過吧?”

海芹瞪圓眼睛,大聲說:“讀過書的人,床第之間的事情也能在大街上說嗎?”

一片笑聲過後張大爺說:“老聾出院以後再嫁到屯莊後可是生了兩男兩女的。”

“這么粗笨的女人竟也有人要!奇怪。”海芹始終搞不明白老聾再嫁還有人要。

“人家可是又嫁人了,而你卻是沒再娶呀!”有幾個人一起說。

“那不是我娶不上媳婦,是我除了妻姐再看不上別的女人了。”海芹生氣了,嗓門提高,接著說,“男子漢,寧缺毋濫。原來本想著打跑老聾換妻姐呢,我見妻姐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一提妻姐,海芹就滿面生光。

“第一次見她是去她家幫她推磨了嗎?”一個男孩子問。

“妻姐命苦,進婆家門不久就死了丈夫,接著丈夫的哥哥嫂子也去世了,給她留下一個不到二周歲的侄子和八畝水澆地。我第一次去她家,她侄子小狗子正坐在院子中央的小凳子上端著一個小木碗兒喝粥呢。她在推磨,我趕緊上去幫她,她立馬洗手和面擀麵條臥雞蛋給我吃,那麵條擀得呀,老聾她脫了鞋或者再轉生100次也做不出來呀。”不知道海芹在他的一生中會多少次回憶起那碗麵條來,而且每一次回憶都能給他帶來無比的快樂。“妻姐家的農活後來都是你幫忙得吧?”婦女甲問。“

是呀,一個女人帶一個小孩子,八畝水澆地,不幫行嗎?”海芹完全沉浸到回憶中了,幾乎是閉著眼睛在說,“妻姐的小腳真是漂亮呀,走路那個美呀,真沒辦法形容。你們看現在滿街大腳丫的女人,有看頭嗎?” 

 女人們又開始大笑。

“你們看,女人坐在胡同里露出牙齒大笑,什麼世道呀!”海芹不屑地說。

“什麼時候開始想娶妻姐的?”張大爺問。

“我們是一見鍾情。”海芹斬釘截鐵地說。 

 不等海芹說完,一個男孩就問:“妻姐對你真有那個意思嗎?”

“一邊去,你小小年紀如何知道問這個問題!”三個婦女又一起呵斥說話的男孩。 

 男孩不服氣地說:“每次都是這么問嘛。”

“在妻姐家每次一幹完活,她總是正好把飯做好,飯放在桌子上,她在臉盆里倒好水,水總是不冷不熱的,我洗手時,她拿一塊白毛巾站旁邊等著,我接過毛巾,她立馬去把水倒掉,回來坐我對面看我吃飯陪我說話。這時小狗子總是在院裡自己玩耍,他安靜懂事,從來不影響大人們說話。”如何的一個女人呀,她竟使海芹最後失去理智動了殺妻的念頭,又使後來得海芹選擇了永遠用回憶來打發日子。 

 李立轉過頭問張大爺:“妻姐確實漂亮嗎?” 

 張大爺說:“妻姐家就在西邊二里上村,人小巧,腳更小,那個年代評價女人就是看腳。”

“後來你老丈人不是不允許你再去妻姐家了嗎?”婦女丙問。

“老聾說我做夢喊妻姐了,次數太多了,她生氣了,老丈人出面了,說妻姐家的活不用我幫忙了。憋死個人了,我就背著老聾去找妻姐,妻姐哭我也哭,哭得我那個心酸呀,我覺得老聾成了我們之間的障礙,非除掉她不可。想了好久好久,終於一天晚上,老聾先睡著了,我拿起一塊磚頭閉著眼睛猛砸下去,聽老聾哼了一聲就沒了動靜,我一睜眼看她滿頭都是血,我以為她死了,讀書人能不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嗎?於是就跑了。”海芹的臉扭曲了,眼睛也紅紅的。

“真以為她死了?”一個男孩子問。

“真以為死了,心想:麻煩了,別說娶妻姐了,自己命都不保了。不敢停,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看見一片油菜花,金黃金黃的,也餓了,就躺到油菜地里吃油菜花和葉,有點力氣了就用手刨菜根吃。心想:完了,完了。”這時胡同里除了海芹在說話,別人似乎都停止了呼吸似的,端著空飯碗的人們在聽海芹講那段大夥已經聽了無數次的愛情故事,可是只要沒有更刺激的新聞,人們就會設法讓海芹一遍又一遍地講起。“後來,大夥就在油菜地里找到了你,對嗎?”

“心想:不跑,等人來抓吧。躺在油菜地里睡,睡得那個痛快呀,估計睡了三天三夜。”

“你跑走後第四天被三寶爹帶人綁回來的。”張大爺說,“還好,老聾沒死。” 

 海芹連忙點頭,接著說:“三寶爹是我堂哥,二大娘的兒子,他帶人在油菜地用繩子捆了我,並小聲在我耳邊說:小子,算你命大,弟妹她沒死。” 

 “你被抓回來才知道老丈人把自己姑娘領走了、把你的房子和一畝多地也賣了,對嗎?”張大爺問。 

 “老丈人和二大娘私下了結了這樁事情,三寶爹買了我的房子,我回來後堂哥又給回去我兩間房。”海芹顯得很無奈。

“以後你去找過妻姐嗎?”“

去過,是一天深夜,我跳牆頭進了院,然後敲窗戶,妻姐隔著窗戶說:‘知道是你,趕緊走吧,別再來了,別人看見你我就沒法活了,我以後只有指望小狗子了。’我再敲窗,她在裡面說:‘你如果不馬上走,我立馬就死給你看!’沒有迴轉餘地了,我傷得可是她的親妹妹……”海芹顯得更無奈。

“沒再見過面?”一個小男孩子問。 

 “別的農活妻姐一般找別人幫忙,只有收棉花的時候她和別人一起下地,以後的每年秋天我都會跑去遠遠地看她收棉花。”海芹嘆口氣又搖搖頭,接著說:“可是只能遠遠地看個模糊的影子,不能說話呀。曾指望和她朝夕在一起呢,誰知道打跑老聾以後卻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後來世道變了,地歸公家了,她不用再出來摘棉花了,就更見不著她了。”

“你79年不是夜裡又跳牆頭進妻姐家一次嗎?”李立問。 

 海芹這時目光冷漠,一聲不吭。

“不是人家還放狗咬了你嗎?”一個男孩子說,“是你去的不是時候,剛好小狗子從部隊回來探親在家呢。”海芹仍然不說話。“第二天,小狗子來找過你,對嗎?”婦女丙問。

海芹還是不回答。

“後來小狗子當兵留部隊了,最後連媳婦帶嬸子一起帶出去了。”張大爺說。

“妻姐是83年跟小狗子走的,88年小狗子為辦什麼證明回來過一次,那時他們已經在大慶定居了。”海芹終於又說話了,他對往事發生的年代總是記得十分準確。

“88年小狗子回來不是還來咱們村看你了嗎?還給你帶來一個包裹,對嗎?”

“對。”海芹點頭。“包裹裡面是什麼呢?”

海芹也從來不肯回答這個問題,這時他覺得再說已經沒什麼意思了,站起來,背上自己的柴禾,在眾人的目光中向南走去,胡同長長的,海芹的家在胡同的最南頭。“

海芹,你媳婦沒名字嗎?為什麼叫她老聾呢?”一個男孩子大喊著問。 

 “一個醜女人還要什麼名字呢?”海芹一邊走一邊說,“她耳朵有點背,就叫老聾。”

張大爺嘆口氣說:“結婚第二天海芹告訴二大娘說新媳婦耳背,以後他一直叫人家老聾,別人也就跟著他叫起來了。”“原來不是說他很愛乾淨嗎?什麼時候衣服也不洗了?”婦女丙問張大爺。

“83年以前,他還是乾乾淨淨的,就是妻姐跟小狗子去部隊以後,他就不再洗衣服了,再後來除了喜歡去村部找舊報紙看以外,就知道種地和拾柴禾了。一件衣服破了自己補,補丁是什麼顏色都敢用,一塊一塊的,剛補上的還看得出顏色來,最後髒得全部成黑色了,別人拿一件乾淨的衣服給他,他卻說別人的衣服是髒的。”

大夥誰也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麼時候,海芹把三寶爹給他的那兩間房用磚頭把門徹底封死了,以後他進出屋子都是跳窗。

小村每人都僅有一畝地,海芹卻種了一畝六分地,別人都必須交公糧,卻沒人要求他交。他很少糶糧食,幾乎每年都買大缸從視窗塞進屋裡。沒人進過他的家,沒人知道他存了多少糧。他不用煤也不用電,後來索性也不磨麵不碾米了,不管春夏秋冬,他都在屋裡燒柴禾做飯,他究竟吃的什麼呢,真的沒人知道。誰要敢去他窗台前向里望一眼,他會罵上好半天。

2001年的初春,這時候的人們已經不僅僅是忙著種幾畝地的事情了,小村裡有了不少小企業,日子好了,大夥的一伙食豐富了,人們也就不再聚在胡同里吃晚飯了。人們都忙起來後,多多少少有點疏忽了海芹。也是一個吃晚飯的時間,聽胡同一個人高喊:“鄉親們,海芹走了!海芹去世了!”很多人跑了出來,聚在胡同里,也有人直接向三寶家跑去。 

 海芹真得走了。

是三寶媳婦先想起海芹的,吃晚飯時,她告訴丈夫幾乎一整天沒看見海芹了。

“昨兒見了嗎?”三寶問。

“見了,今天一天沒見。”三寶站在院裡大喊:“海芹,你在屋裡嗎?海芹!海芹!……”

“你進屋看看吧。”三寶媳婦說。

三寶回自己屋裡拿了個手電筒然後推開海芹的窗扇,用手電向屋裡照了照,大喊:“海芹,我怕你生病了,進去看看你,你可別罵我呀。” 

 仍然沒有人回答,三寶跳進屋裡,發現海芹已經死在他自己那破爛不堪的床上。

海芹死了,懷裡卻摟著一個包裹,那包裹似乎比他屋裡任何東西都乾淨,等後來人們拿出來放在院子裡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一身嶄新的衣服和一雙嶄新的手工自製的鞋子。有人大喊:“是88年小狗子回來時送他的包裹。”

海芹在自己的屋裡擺了十五口大缸,一缸緊挨一缸,缸缸都是滿滿的糧食,只是有的糧食已經腐爛有的已經發過芽,後來人們又在海芹的破衣服兜里找到1800元錢。

糶了海芹家那些還沒有腐爛掉的糧食,加上他留下的1800元錢,人們給他買了一副上等棺材,又在街上搭了棚,請了一班吹鼓手,就這樣愛聽海芹愛情故事的鄉親們一起送走了海芹。

一個人死了,就應該入土為安。

一個人死了,他生前的故事有可能被後人所流傳。海芹死了,海芹的愛情故事成了小村裡的一個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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