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毛毛蟲》敘述的是一對每月月底大打一架的夫婦的故事:這對夫婦的結合完全是金錢使然,而當丈夫的前妻找上門來之後,夫妻關係的脆弱更顯現出來,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字上:“錢”。有錢便大家高興,沒錢妻子便“每月死過去半個鐘頭”。老舍筆下的婚姻觀,正是在對這兩種關係的批判中體現出來,即愛情首先須是非功利性的,其次應當建立在雙向的愛情之上。
作者簡介
老舍(1899.2.3-1966.8.24),現代作家,原名舒慶春,字舍予,滿族正紅旗人,北京人,父親是一名滿族的護軍,陣亡在八國聯軍攻打北京城的時候。老舍是他在小說《老張的哲學》中使用的筆名。他的筆名還有絜青、絜予、非我、鴻來等。中國現代小說家、戲劇家、著名作家,曾任國小校長、中學教員、大學教授。
老舍有文學語言大師的稱號。其中包括三百多萬字的小說,四十二部戲劇,約三百首舊體詩等。他的作品多為悲劇,作品的語言以北京方言為主,風格幽默。他的代表作是小說《駱駝祥子》和話劇《茶館》,這兩部作品現已列入中國初高中語文必讀書目,和大學中文專業必讀書目。老舍以長篇小說和劇作著稱於世。他的作品大都取材於市民生活,為中國現代文學開拓了重要的題材領域。他所描寫的自然風光、世態人情、習俗時尚,運用的民眾口語,都呈現出濃郁的“京味”。他的短篇小說構思精緻,取材較為寬廣,其中的《柳家大院》、《上任》、《斷魂槍》、《毛毛蟲》等篇各具特色,耐人咀嚼。
精彩情節
我們這條街上都管他叫毛毛蟲。他穿的也怪漂亮,洋服,大氅,皮鞋,啷噹兒的。可是他不順眼,圓葫蘆頭上一對大羊眼,老用白眼珠瞧人,仿佛是。尤其特別的是那兩步走法兒:他不走,他曲里拐彎的用身子往前躬。遇到冷天,他縮著脖,手伸在大衣的袋裡,順著牆根躬開了,更象個毛毛蟲。鄰居們都不理他,因為他不理大家;慣了以後,大家反倒以為這是當然的——毛毛蟲本是不大會說話兒的。我們不搭理他,可是我們差不多都知道他家裡什麼樣兒,有幾把椅子,痰盂擺在哪兒,和毛毛蟲並不吃樹葉兒,因為他家中也有個小廚房,而且有盤子碗什麼的。我們差不多都到他家裡去過。每月月底,我們的機會就來了。他在月底關薪水。他一關薪水,毛毛蟲太太就死過去至少半點多鐘兒。我們不理他,可是都過去救他的太太。毛毛蟲太太好救:只要我們一到了,給她點糖水兒喝,她就能緩醒過來,而後當著大家哭一陣。他一聲也不出,衝著牆角翻白眼玩。我們看她哭得有了勁兒,就一齊走出來,把其餘的事兒交給毛毛蟲自己辦。過兩天兒,毛毛蟲太太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來賣呆兒(註:賣呆兒,在大門口閒站著看來往行人,也有意讓別人看自己。),或是夾著小紅皮包上街去,我們知道毛毛蟲自己已把事兒辦好,大家心裡就很平安,而稍微的嫌時間走得太慢些,老不馬上又是月底。按說,我們不應當這樣心狠,盼著她又死過去。可是這也有個理由:她被我們救活了之後,並不向我們道謝,遇上我們也不大愛搭理。她成天價不在家,據她的老媽子說,她是出去打牌;她的打牌的地方不在我們這條街上。因此,我們對她並沒有多少好感。不過,我們不能見死不救。況且,每月月底老是她死過去,而毛毛蟲只翻翻白眼,我們不由的就偏向著她點,雖然她不跟我們一塊兒打牌。假若她肯跟我們打牌,或者每月就無須死那么一回了,我們相信是有法兒治服毛毛蟲的。話可又說回來,我們可不只是惱她不跟我們打牌,她還有沒出息的地方呢。她不管她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挺好的兩孩子。哼,捨哥兒似的(註:捨哥幾似的,沒人搭理、照管。可憐的樣子。)一天到晚跟著老媽子,頭髮披散得小鬼似的,臉永遠沒人給洗,早晨醒了就到街門口外吃落花生。我們看不上這個,我們雖然也打牌,雖然也有時候為打牌而罵孩子一頓,可不能大清早起的就給孩子落花生吃。我們都知道怎樣餵小孩代乳粉。我們相信我們這條街是非常文明的,假若沒有毛毛蟲這一家子,我們簡直可以把街名改作“標準街”了。可是我們不能攆他搬家,我們既不是他的房東,不能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況且,他也是大學畢業,在衙門裡作著事;她呢,也還打扮得挺象樣,頭髮也燙得曲里拐彎的。這總比弄一家子“下三爛”來強,我們的街上不準有“下三爛”。這么著,他們就一直住了一年多。一來二去的我們可也就明白了點毛毛蟲的歷史。我們並不打聽,不過毛毛蟲的老媽子給他往外抖囉,我們也不便堵上耳朵。我們一知道了他們的底細,大家的意見可就不象先前那么一致了。先前我們都對他倆帶理不理的無所謂,他們不跟我們交往,拉倒,我們也犯不上往前巴結,別看他洋服啷噹兒的。她死過去呢,我們不能因為她不識好歹而不作善事,誰不知道我們這條街上給慈善會捐的小米最多呢。趕到大家一得到他倆的底細,可就有向著毛毛蟲的,也有向著毛毛蟲太太的了。因為意見不同,我們還吵過嘴。俗語說,有的向燈,有的向火,一點也不錯。據我們所得的報告是這樣:毛毛蟲是大學畢業,可是家中有個倒倒腳(註:倒倒腳,形容纏小腳走路邁不開步,一走三扭。),梳高冠的老婆。所以他一心一意的得再娶一個。在這兒,我們的批語就分了岔兒。在大學畢過業的就說毛毛蟲是可原諒的,而老一輩的就用鼻子哼。我們在打牌的時候簡直不敢再提這回事,萬一為這個打起來,才不上算。一來二去的,毛毛蟲就娶上了這位新太太。聽到這兒,我們多數人管他叫騙子手。可是還有下文呢,有條件:他每月除吃穿之外,還得供給新太太四十塊零花。這給毛毛蟲緩了口氣,而毛毛蟲太太的身分立刻大減了價。結婚以後——這個老媽子什麼都知道——倆人倒還不錯,他是心滿意足,她有四十塊錢花著,總算兩便宜。可是不久,倒倒腳太太找上來了。不用說呀,大家鬧了個天翻地覆。毛毛蟲又承認了條件,每月給倒倒腳十五塊零花,先給兩個月的。拿著三十塊錢,她回了鄉下,臨走的時候留下話:不定幾時她就回來!毛毛蟲也怪可憐的,我們剛要這樣說,可是故事又轉了個彎。他打算把倒倒腳的十五塊由新太太的四十里扣下:他說他沒能力供給她們倆五十五。掙不來可就別抱著倆媳婦呀,我們就替新太太說了。為這個,每月月底就鬧一場,那時候她可還沒發明出死半點鐘的法兒來。那時候她也不常出去打牌。直趕到毛毛蟲問她:“你有二十五還不夠,非拿四十乾什麼呀?!”她才想出道兒來,打牌去。她說的也脆:“全數給我呢,沒你的事;要不然呢,我輸了歸你還債!”毛毛蟲沒說什麼,可是到月底還不按全數給。她也會,兩三天兩三天的不起床,非等拿到錢不起來。拿到了錢,她又打扮起來,花枝招展的出去,好象什麼心事也沒有似的。“你是買的,我是賣的,錢貨兩清。”她好象是說。又過了幾個月,她要生小孩了。毛毛蟲討厭小孩,倒倒腳那兒已經有三個呢,也都是他的“吃累”。他沒想到新太太也會生小孩。毛毛蟲來了個滿不理會。愛生就生吧,眼不見心不煩,他假裝沒看見她的肚子。他不是不大管這回事嗎,倒倒腳太太也不怎么倒直在心。到快生小孩那兩天,她倒倒著腳來了。她服侍著新太太。毛毛蟲覺得是了味,新太太生孩子,舊太太來伺候,這倒不錯。趕到孩子落了草兒,舊太太可拿出真的來了。她知道,此時下手才能打老實的。產後氣鬱,至少是半死,她的報仇的機會到了。她安安頓頓的坐在產婦面前,指著臉子罵,把新太太罵昏過去多少次,外帶著連點糖水兒也不給她喝。罵到第三天,她倒倒著腳走了,把新太太交給了老天爺,愛活愛死隨便,她不擔氣死新太太的名兒。新太太也不想活著,沒讓倒倒腳氣死不是,她自己找死,沒出滿月她就胡吃海塞。這時候,毛毛蟲覺得不大上算了,假如新太太死了,再娶一個又得多少錢,他給她請了大夫來。一來二去的,她好了。好了以後,她跟毛毛蟲交涉,她不管這個孩子。毛毛蟲沒說什麼;於是倆人就誰也不管孩子。太太照常出去打牌,照常每月要四十塊錢。毛毛蟲要是不給呢,她有了新發明,會死半點鐘。頭生兒是這樣,第二胎也是這樣。就是這么一回事。我們聽到了這兒,大家倒沒了意見啦,因為怎么想怎么也不對了。說倒倒腳不對吧,不應下那個毒手,可是她自己守著活寡呢。說新太太不對吧,也不行,她有她的委屈。充其極也不過只能責備她不應當拿孩子殺氣,可是再一想,她也有她的道理,憑什麼毛毛蟲一點子苦不受,而把苦楚都交給她呢?她既是買來的——每月四十塊零花不過說著好聽點罷了——為什麼管照料孩子呢,毛毛蟲既不給她添錢。說來說去,仿佛還是毛毛蟲不對,可是細一給他想,他也是樂不抵苦哇。舊太太拿著他的錢恨他,新太太也拿著他的錢恨他,臨完他還得拼著命掙錢。這么一想,我們大家都不敢再提這件事了,提起來心裡就發亂。可是我們對那倆孩子改變了點態度,我們就看這倆小東西可憐——我們這條街上善心的人真是不少。近來每逢我們看見倆孩子在街上玩,就過去拍拍他們的腦瓜兒,有時候也給他們點吃食。對於那倆大人,我們有時候看見他們可憐,有時候可氣。可是無論如何,我們在他倆身上找到一點以前所沒看到的什麼東西,一點象莊嚴的悲劇中所含著的味道。似乎他倆的事不完全在他們自己身上,而是一點什麼時代的咒詛在他們身上應驗了。所以近來每到月底,當她照例死半點鐘的時候,去救護的人比以前更多了。誰知道他們將來怎樣呢!
寫作特色
老舍短篇創作的進步可以通過許多實例來證實。第二組第一類作品,它們產生於“親眼看見的人與事”,但還沒有涉及到“我自己的經驗”。敘述者所在意的只是對那些趣聞軼事的複述,中國小說原有取材於“街談巷議”的傳統,老舍明顯很樂意敘述與家庭生活有關的故事片斷。如《毛毛蟲》表現了一個“大學畢業生”無力在“老婆”和“新太太”中間周鏇的故事。
敘述者在作品中出演一個角色,可以加深讀者的印象,無論是故事還是短篇,讀者都似乎有一種與敘述者面對面的感覺。當敘述者不作為作品的主角或見證人出場的時候,老舍也喜歡讓那些普通人用他們自己的語言直接交鋒。不過,他通常賦予故事的講述者以那城市或那條街居民的身份,讓他處在故事場景發生的地方。《毛毛蟲》的敘述者是以鄰居的身份來說話的。
作品評價
現代社會是一個“拆散的社會”,傳統相對單一的價值被多元價值所取代。在傳統與現代、城市與鄉村、西方與東方的夾縫地帶出現了矛盾與混亂的心理,他們的生存是無根基的。老舍的許多小說敏銳地表現了社會大變局時代個體生命的渺小、掙扎與無奈。“國家生活在社會、政治和經濟結構方面發生的變化”是空前的,“人民為了適應這一變化而產生的混亂和惶惑”也是空前的。因而“在這一方面,過去十五二十年里,中國精神病大夫遇到的問題,是中國迄今為止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這些問題在人的精神上產生了極其深刻的情緒上的反應,的確能致人於病。”《毛毛蟲》等均深刻地表現了這一時代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