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前
南朝梁的《荊楚歲時記》記載:“元旦至於月晦,並為酣(pù)聚飲食。士女泛舟,或臨水宴樂。”看來划船或到水邊宴樂是正月的習俗。北朝也有此俗,魏齊時代的盧元明、魏收分別有詩《晦日泛舟應詔》,描寫了春遊的情景。可知當時泛舟是君臣一起進行的活動,大臣還要賦詩祝賀,而且泛舟更明確是在晦日進行。實際上,到水邊不僅僅是宴樂,隋朝杜台卿《玉燭寶典》說,正月初一到月底,人們都做些菜餚聚飲,泛舟遊玩。士女都到水邊洗裙子,倒點酒在水邊,用來解除災厄。說明人們在水邊還有祓禊的活動。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活動在隋代進一步集中在晦日進行。杜公瞻註解《玉燭寶典》正月祓禊說,當今之世,人們“唯晦日”到河邊消災解厄,婦女有的還去洗裙子。
唐宋
唐代的晦日已成為重要節日。唐德宗貞元四年(788年)九月詔說:“今方隅無事、烝庶小康,其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節日,宜任文武官僚選勝地追賞為樂。”(《舊唐書·德宗紀下》)把正月晦日作春遊的節日提倡,德宗向官員賜錢,並“永為常式”。
唐人重視晦日,有大量詩歌描寫它。《晦日高文學置酒外事》的組詩中,詩人郎余令有“三春休晦節,九穀泛年華”;解琬有“歡娛屢晦節,酩酊來還家”;宋之問的《桂州陪王都督晦日宴逍遙樓》有“晦節高樓望,山川一半春”;岑參的《晦日陪侍御泛舟北池得寒字》有“春池滿復寬,晦節耐邀歡”等詩句,謳歌春遊、泛舟、聚歡的情形。
唐代晦日仍有祓禊活動。沈儉期《晦日滻水侍宴應制》詩說:“素滻接宸居,青門盛祓除。”講長安東門外滻水邊的祓除活動。張說《晦日》詩有“晦日嫌春淺,江浦看湔(jiān)衣”;嚴維的《晦日宴遊》有“晦日湔裾俗,春樓置酒時”的詩句,反映了水中洗裙的習俗。
唐代還具有祓除意義的陸上晦日送窮活動。這在唐詩中也有所反映,李郢《正月晦日書事》有“鹽米妻兒夜送窮”之句。杜甫《晦日尋崔戢李封》中的“引客看掃除”,也是描寫“送窮”。特別是姚合有專門歌詠送窮的詩歌《晦日送窮》,他說:“年年到此日,瀝酒拜街中。萬戶千門看,無人不送窮。”瀝酒當是送窮的習俗。“萬戶千門看,無人不送窮”表明送窮活動非常流行。
此外,文學家韓愈還著有《送窮文》,開篇說:“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柳作車,縛草為船,載糗(qiǔ)與餱(zhāng)牛系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雖然此篇系自嘲窮困不達的文字,但所說的“窮鬼”是有民俗基礎的。唐代文學家李邕《金谷園記》說:“高陽氏子瘦約,好衣敝食糜。人作新衣與之,即裂破,以火燒穿著之,宮中號曰窮子。正月晦日巷死。今人作糜,棄破衣,是日祀於巷,曰送窮鬼。”(北京大學鈔本《荊楚歲時記》,轉引自劉桂秋《唐代的“送窮習俗”》,載《文史知識》1988年第12期,又韓鄂《歲華紀麗》引文有異)可見傳說窮鬼是顓頊(zhuānxū)(高陽氏)之子,喜歡穿破衣服,喝稀粥。由於為他送葬,留下了“送窮”之名,習俗是作糜、棄破衣、祀於巷。韓愈在文中說他要送的是智窮、學窮、文窮、命窮、交窮五鬼,非《金谷園記》所說窮鬼。其數為五,不知是否有民俗基礎,而這五種類型是他的發明。
宋代送窮還有在正月其他時間進行的。一是在初六,北宋《歲時雜記》載:“人日前一日掃聚糞帚,人未行時,以煎餅七枚覆其上,棄之通衢,以送窮。”(《歲時廣記》引)這個送窮之俗,實為迎人日舉行。二是二十九日,《圖經》記載,安徽“池陽風俗,以正月二十九日為窮九日,掃除屋室塵穢,投之水中,謂之送窮”(《歲時廣記》引)。此《圖經》,中村喬推測是宋蘇頌的《圖經本草》。此俗後世也稱作“窈(yǎo)九”,明謝肇涮《五雜俎》卷二說:“閩中以正月二十九日為窈九,謂是日天氣常窈晦然也。家家以糖棗之屬作糜哺之……窈也,窮也,皆晦盡之義也。”據此,則送窮有將最後一日送走之意,而晦字又有陰暗、暗氣之意,送窮也是將這些不好的東西送走。
明清
明清時期破五的送窮風俗承繼了唐宋晦日送窮傳統。由於唐代以中和節取代晦日節,晦日節遂衰落,其中送窮風俗逐漸移向正月初五。其證據一是明清時期定於五日五更(戌時)送窮,謂之“送五窮”,與文學家韓愈送五鬼詩文的流傳有很大關係。其二是破五送窮與晦日送窮習俗相近,比如唐人於晦日送窮,又於二月二日“迎富”,而清乾隆修山西《大同府志》記載:“五日,剪彩紙為人,小兒擁抱戲通衢,曰‘送窮’;有攫而去者,曰‘得富’。”很像是將晦日與二月二的活動移入初五。又如道光陝西《鹹陽縣誌》記載:“五日,剪紙人、破衣,以殘飯置僻處,曰送窮。”作糜、棄破衣均是唐人送窮之舉。清鹹陽送窮中,雖“殘飯”和“糜”不盡相同,但也符合窮鬼所食之物,與唐俗大致相同。再如清同治山西《河曲縣誌》記載:“初五日,俗謂之破五。黎明,掃室中塵土污穢送於巷口,焚香燃爆,名曰送窮。”掃塵土送於巷口的行為明顯地與《圖經》和《金谷園記》所述風俗一脈相承。此種風俗一直流傳到近現代,民國陝西《中部縣誌》記載:“五日未明,束紙為人、舟車、糗餌,送之通衢,謂之送窮。”所說的舟車、糗餌均是韓愈送窮文中的描寫。而民國陝西《續修南鄭縣誌》更明確指出:“五日,掃除門庭塵積炮滓,棄通衢,亦韓退之‘送五窮’故事也。”
詠春
古人把每月的最後一天叫做晦日。這一天,人們要到野外遊玩、宴飲,故寫晦日宴遊的詩很多,而且尤以寫正月晦日的居多,且往往表現出冬末春初特有的景色和心情。如盛唐名臣張說的《晦日》詩云:“晦日嫌春淺,江浦看湔衣。道傍花欲合,枝上鳥猶稀。共憶浮名晚,無人不醉歸。寄書題此日,雁過洛陽飛。”著一“淺”字,早春氣象躍然紙上。而唐肅宗時嚴維的《晦日宴遊》則是這樣寫的:“晦日湔裾俗,春樓致酒時。出山還已醉,謝客舊能詩。溪柳薰晴淺,岩花待閏遲。為邦久無事,比屋日熙熙。”其中,“溪柳薰晴淺,岩花待閏遲”一聯從柳枝山花著墨刻畫春光之嫩和春意之淺,與張說的“道傍花欲合,枝上鳥猶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類似的作品還有很多,比如:
月晦隨蓂莢,春情著杏花。解紳宜就水,張幕會連沙。
歌管風輕度,池台半日斜。更看金谷騎,爭向石崇家。
——杜審言《晦日宴遊》
晦節高樓望,山川一半春。春意蓂葉盡,愁共柳條新。
投剌登龍日,開懷納鳥晨。兀然心似醉,不覺有吾身。
——宋之問《桂州陪王都督晦日宴逍遙樓》
冬中余雪在,墟上春流駛。風日暢懷抱,山川好天氣。
雕胡先晨炊,庖膾亦後至。高情浪海岳,浮生寄天地。
君子外簪纓,埃塵良不啻。所樂衡門中,陶然忘其貴。
——王維《晦日游大理韋卿城南別業》
通過這些詩人的句子,我們仿佛可以觸摸到古人在正月晦日出遊,和剛剛露臉的春姑娘親密接觸的大好心情。杜審言的孫子、詩聖杜甫寫得更是清新可人、明白如話:“起行視天宇,春氣漸和柔。草芽既青出,蜂聲亦暖游。”(《晦日尋崔戢李封》),“有徑金沙軟,無人碧草芳。野畦連蛺蝶,江檻俯鴛鴦。日晚煙花亂,風生錦繡香。”(《陪王閬州晦日泛舟》)。有“五言長城”之稱的劉長卿也有一首意興悠然的晦日詩:“月晦逢休澣,年光逐宴移。早鶯留客醉,春日為人遲。蓂草全無葉,梅花遍壓枝。政閒風景好,莫比峴山時。”(《晦日陪辛大夫宴南亭》)
不過,正月晦日也不儘是宴會、遊玩和好心情,在那一天,古人還有個習慣:送窮。關於“送窮”,最著名的作品自然是韓愈的《送窮文》——“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柳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輿粻,牛系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塗,竊具船與車,備載糗粻,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攜朋摯儔,去故就新,駕塵風,與電爭先,子無底滯之尤,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 元和六年即公元811年,正月的最後一天,作者備好車船,恭恭敬敬地想送窮鬼出門。可是,昌黎先生四十餘年和“智窮”、“學窮”、“文窮”、“命窮”、“交窮”五鬼朝夕相處,五鬼提醒他:“天下知子,誰過於予。”——普天之下,再沒有比我們更了解你的人了,你怎么可以驅逐我們呢?於是,韓愈把車船燒掉,恭恭敬敬地再請“窮”上座!這篇奇文寓莊於諧,名為“送窮”實則“留窮”,以詼詭之筆抒發了抑鬱不得志的憤慨,把古代文人的命乖運蹇和為志守“窮”的精神描摹得十分生動,堪與漢代揚雄的《逐貧賦》前後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