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桑子·撥燈書盡紅箋也》

《採桑子·撥燈書盡紅箋也》

容若這首“採桑子”上下闋都帶出濃濃秋意,語意周詳,雖不似前首“誰翻樂府淒涼曲?”那樣清空如話,但其意境蕭遠,用語清麗之處又不遜前詞,如一種思情的兩種風骨,如花開兩樹,是各有其好。

基本信息

原詞

撥燈書盡紅箋也,依舊無聊。玉漏迢迢,夢裡寒花隔玉簫。
幾竿修竹三更雨,葉葉蕭蕭。分付秋潮,莫誤雙魚到謝橋。

注釋

“紅箋”:紅色的信紙。“玉漏”:玉制的漏壺,用作計時器。
“寒花”:寒冷時節開的花,一般指菊花
玉簫”:人名。為唐代姜使君侍女,韋皋的情人,兩人一別七年,玉簫不見韋皋回來相會,就絕食而死。典出唐范攄《雲溪友議》卷三,此句意謂與所愛的女子音訊隔絕,只能在夢中相逢。
“蕭蕭”:風聲。“雙魚”書信。《文選-古樂府》:“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後用雙魚、雙鯉代指書信。

詞牌簡介

採桑子,又名醜奴兒令、羅敷艷歌、羅敷媚。唐教坊大曲有《楊下採桑》,南卓《羯鼓樂》作《涼下採桑》,屬“大簇角”。此雙調小令,就大曲中截取一段為之。《尊前集》注“羽調”。《張子野詞》入“雙調”。雙調44字,上下闕各四句三平韻。別有添字格,兩結句各添二字,兩平韻,一疊韻。

詞牌格律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作者簡介

納蘭性德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1655-1685),滿族人,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是清代最為著名的詞人之一。他的詩詞不但在清代詞壇享有很高的聲譽,在整箇中國文學史上,也以“納蘭詞”在詞壇占有光采奪目的一席之地。他生活於滿漢融合的時期,其貴族家庭之興衰具有關聯於王朝國事的典型性。他雖侍從帝王,卻嚮往平淡的經歷。這一特殊的生活環境與背景,加之他個人的超逸才華,使其詩詞的創作呈現獨特的個性特徵和鮮明的藝術風格。流傳至今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這一富於意境的佳作,是其眾多的代表作之一。

解讀

世界之大,能遠遠地找個人來思念,談一場貌似會有結果的戀愛,在月光下、雨聲中傷春悲秋,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求而不得”也能夠增進幸福指數,經濟學家又該傷一番腦筋了。
這首《採桑子》,一開篇便是無聊,而且是“依舊無聊”,是持之以恆、鍥而不捨的無聊,容若“撥燈書盡紅箋也”,未書盡時似乎略略驅散了無聊,轉眼間又是無聊。
無聊成就藝術。還有哪位小說家比普魯斯特更無聊嗎?他擅長去講那些“沒有要點的故事”,他說:“親愛的讀者,當昨天我把一塊小餅乾浸泡在茶里時,我想起了孩提時在鄉間度過的一段時光”,然後,他隨隨便便地就為此支付了八十頁的篇幅。
有人仿佛天生就有這樣的能力,他們可以把日常瑣事變為白日夢,再把白日夢變為舞台演出,再把自己變為台下的觀眾,然後和其他觀眾一起傷心落淚。是的,無聊成就藝術,至少有些藝術是由無聊成就的。保爾·柯察金也許會說:“送他們去西伯利亞修鐵路吧。”列寧同志想來也會點頭的。但是,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呀,生命的多樣性總是使我們得益。
“撥燈書盡紅箋也,依舊無聊”,燈下寫信,寫完之後又恢復了無聊。什麼信寫完後會這么無聊?公文還是什麼?——這問題的答案在詞句里已經有了暗示了,雖然沒提寫的是什麼內容,沒提是寫給誰的,但是提到了寫信的信紙。紅箋,就是信紙,是一種特殊的紅色信紙。
很早以前,蜀地出產的紙張就富有盛名,後來,成都浣花溪的才女薛濤獨出心裁,創造了一種深紅色的窄小信紙,這就是“紅箋”的來歷。當初,薛濤以絕世之姿、驚世之才,和當時的許多文人名士詩歌唱和,其中白居易、元稹、杜牧,多少名字都是我們耳熟能詳的,甚至還和喪妻不久的元稹有過一場短暫的戀愛。詩歌唱和,多是一張紙上寫一首律詩或絕句,但當時的紙張尺寸較大,以大紙寫小詩,浪費倒不要緊,要緊的是不和諧、不好看。薛濤便讓造紙工匠特地改小尺寸,做成小箋,自己又發明了新奇的染色技法,能染出深紅、粉紅、明黃等十種顏色,這就是所謂的“十樣變箋”,不是普通的信箋,而是專門的詩箋。
在這十樣變箋之中,薛濤獨愛深紅色,而且除染色之外,還以花瓣點綴,更添情趣。這種紅色小箋甫一出世,整箇中國文化圈幾乎都要被驚呆了,那場面就好像現在的城市年輕人第一次進了宜家。
韋莊專門寫過一首《乞彩箋歌》,大見當時的盛況:
浣花溪上如花客,綠闇紅藏人不識。
留得溪頭瑟瑟波,潑成紙上猩猩色
手把金刀擘彩雲,有時剪破秋天碧。
不使紅霓段段飛,一時驅上丹霞壁
蜀客才多染不供,卓文醉後開無力。
孔雀銜來向日飛,翩翩壓折黃金翼。
我有歌詩一千首,磨礱山嶽羅星斗。
開卷長疑雷電驚,揮毫只怕龍蛇走。
班班布在時人口,滿袖松花都未有。
人間無處買煙霞,須知得自神仙手。
也知價重連城璧,一紙萬金猶不惜。
薛濤昨夜夢中來,殷勤勸向君邊覓。
韋莊對紅箋之推崇,把它比作出自神仙之手的天上煙霞,“人間無處買煙霞,須知得自神仙手”,但這種紙也貴重得很,貴重到“也知價重連城璧,一紙萬金猶不惜”。這種紅箋名目較多,也有直接就叫薛濤箋的。紅箋凝聚了幾乎一切足以讓文人雅士們著迷的因素:浣花溪、如花客,美女作家親手製作,而且是專門來作詩歌唱和用的。俊雅的文士手裡捧著這樣一張紅箋,紅箋上是娟秀的小楷寫著“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誰人到此能不心動呢?所以,詩人語言,不必說寫的是什麼信,不必說寫給誰,只要“紅箋”兩個字放出來,一切就盡在不言中了。
接下來是“玉漏迢迢,夢裡寒花隔玉簫”,“玉漏迢迢”是借用秦觀的“玉漏迢迢盡,銀河淡淡橫”。玉漏,就是漏壺,是古代的一種時鐘,用壺貯水,滴水以計時,我們在歷史博物館裡可以看到有銅壺滴漏,就是這種東西,現在我們說的“一刻鐘”也是從漏壺的時間刻度來的。在詩歌語言中,同一種漏壺,可以叫做玉漏、銀漏、更漏、銅漏春漏寒漏,就像前邊講過的同一種笛子可以根據不同的需要寫作玉笛、鐵笛、竹笛。詩家言,不可深究那漏壺究竟是不是玉製品。
詩家言裡,一提到漏,一般都是“長夜漫漫、斯人寂寥”的意象,這裡也不例外。正是在這“長夜漫漫、斯人寂寥”的無聊時刻,“夢裡寒花隔玉簫”。
寒花,顧名思義,就是寒冷季節里開放的花,宋詞里有“看老來秋圃,寒花猶在”,這是菊花,有“重陽重處,寒花怨蝶,新月東籬”,也是菊花,有“是誰招此斷腸魂,作寒花寄愁絕”,是水仙花,有“又何須、向明還滅,寒花點綴孤影”,是燈花。容若這裡的寒花到底是指什麼呢?還得通觀全句來找線索。
“夢裡寒花隔玉簫”,寒花和夢有關,還隔住了玉簫,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玉簫,很簡單,和玉笛一樣,反正就是簫的美稱,詩詞當中說“吹玉簫”、“按玉簫”的很多。但是,玉簫還是一個人名,是一個典故。宋詞里有“算玉簫、猶逢韋郎”,玉簫和韋郎並稱,這說的是唐代韋皋的一段情事。
韋皋年輕時遊歷江夏,住在姜使君那裡教書,姜家有個小婢女,名叫玉簫,剛剛十歲,經常也來服侍韋皋。就這樣過了兩年,姜使君離家去跑官,韋皋便離開姜家,住在了一座寺廟裡,玉簫還是經常去寺廟照顧韋皋。就這樣,一來二去,日久生情。後來韋皋因事離開,和玉簫約定:少則五年,多則七年,一定回來接走玉簫,還留下了一枚玉指環和一首詩作為信物。
五年過去了,韋皋沒有回來,玉簫總是在鸚鵡洲上默默祈禱,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到了第八年的春天,玉簫絕望了,嘆息道:“韋家郎君一別七年,一定不會回來了。”悲傷之下,絕食而死。姜家人憐憫玉簫,就把韋皋留下的玉指環戴在了玉簫的中指上,把她下葬。
韋皋終於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作了大官,還正巧坐鎮蜀州,聽說玉簫之死,悽愴嘆惋。於是,韋皋日復一日地抄寫佛經、修建佛像,終於感動了一位方士,施法術使韋皋見到了玉簫的魂魄。玉簫說:“多虧你的禮佛之力,我馬上就會托生人家,十二年後定當再到你的身邊,作你的侍妾。”
後來,韋皋一直坐鎮蜀地,多年之後,又人送來一名歌姬,年紀小小,也叫玉簫,相貌也和當年的玉簫一樣,再看她的中指,隱隱有一個環形的凸起,正是當年那個玉指環的形狀。
這箇中國版的《指環王》的故事後來成為詩人語言中情人盟誓的典故,宋詞里便有“閬苑玉簫人去後,惟有鶯知得”,有“人何在,玉簫舊約,忍對素娥說”,有“記芙蓉院宇,玉簫同宿”。詩詞里遇到“玉簫”二字,我們就得辨別這到底是在說樂器里的玉簫,還是韋皋的那個玉簫姑娘。
在容若這首詞里,“玉簫”一詞顯然是指後者。“玉漏迢迢,夢裡寒花隔玉簫”,分明是說夢裡與玉簫相會,卻隔著“寒花”,不能接近。
至此,“寒花”到底是指菊花、水仙花、燈花,還是別的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總之是在夢裡阻隔情人相會的東西。也許,容若只是取其中一個“寒”字,來表達內心的感覺吧?
“幾竿修竹三更雨,葉葉蕭蕭”,下片轉而抒寫窗外的景象:三更夜半,雨打修竹。結局“分付秋潮,莫誤雙魚到謝橋”,呼應首句的“撥燈書盡紅箋也”,無奈之中也有幾分期待。
“分付秋潮,莫誤雙魚到謝橋”,分付,是交給、付與的意思。秋潮、雙魚、謝橋,三個詞全有來歷。
謝橋在前邊已經講過。秋潮,潮水在詩歌語言的一個主要意象是:有信。潮水升,潮水落,都是有一定之期的,人們便由潮水之期聯想到人約之期,諸如唐詩名句“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雙魚,古樂府有這樣一首很淳樸的情詩:
尺素如殘雪,結成雙鯉魚。
要知心中事,看取腹中書。
所謂尺素,後人用來代指書信,而原本,在紙張流行之前,人們是用木板或帛做成尺把大小的版面來寫字。用木板的一般被叫做尺牘,後來書信也常被成為尺牘;用帛的一般被叫做尺素,晏殊名句“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彩箋就是前邊剛剛說過的薛濤箋,尺素就是現在講的這個東西。
所以,這首古樂府是說:尺素顏色如殘雪,在上邊寫好了內容,紮成一對鯉魚的形狀。你想知道我的心事嗎?那就看看魚肚子裡的內容吧。
所以,容若筆下的這個雙魚並不是真正的魚,而是尺素結成的雙魚形象。這尺素是什麼呢,就是首句“撥燈書盡紅箋也”的那個“紅箋”——剛才是在挑燈給情人寫信,寫完了,現在封好,要寄出去了。
“分付秋潮,莫誤雙魚到謝橋”,這是一句非常巧妙的修辭,字面上看,是把雙魚交付給了秋潮,讓秋潮千萬要準時把雙魚送到謝橋,千萬不要耽擱了。潮、魚、橋,全是水中的意象,潮水把魚兒送到某一座橋下,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在字面之外的實際意義上,秋潮、雙魚、謝橋,卻沒一個真正和水有關,全都是詩人的典故和比喻而已。
回頭再通讀全詞,會發現它首尾貫通呼應,每一句的場景和意思都是流暢地連貫下來的,修辭之巧妙更是令人讚嘆。把一首愛情小詞寫得如此天然渾成,不愧是才子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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