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李維菁的怪異在於她可以如張愛玲翻轉鴛鴦蝴蝶派的破爛戲箱,她翻轉了以奇遇、跨階級之戀、隔阻為折磨、遮蔽森林般的身世為陳腔的羅曼史。那跳過了這十多年來都市女性書寫的教科書式系譜展廊,一種“不是張腔的張愛玲”。敏感、冷淡世故,故作尖誚,熟知獵場規則、蔑視中箭落馬者結果卻仍被內爆的羅曼史吞噬。頂住那青春的戲妝變成一種酷刑,她像職業殺手拆解槍械成滿桌零件,告訴你城市美少女如何專業地一道道工序去組裝成那個被男人慾望的幻影。她的靈魂海綿比二十三歲的張愛玲花了更長的十幾年吸吮這城市的夢中暗影。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時報文學獎小說首獎獲獎者駱以軍老師作跋推薦。內容簡介
愈自苦,越美麗。愈美麗,愈自苦。少女讓你一再跌跤,少女不肯讓你變老!一場跨越年齡、距離卻跨不過孤獨自矜少女魂的姊弟戀;一段純潔如獻祭物羅麗塔與她中年戀人以愛封印時間之跋涉;一串如珠煉般晶瑩的資深少女的新世紀城市漫遊踏查歡愉哀艷小品;殊途同遇,探向異形青春最精密複雜也最脆弱惑人的風景。作者簡介
李維菁,資深媒體人,長期投入當代藝術觀察與評論寫作,著有《我是這樣想的——蔡國強》等。《我是許涼涼》為作者第一部小說集。李維菁的怪異在於她可以如張愛玲翻轉鴛鴦蝴蝶派的破爛戲箱般,她翻轉了以奇遇、跨階級之戀、隔阻為折磨、遮蔽森林般的身世為陳腔的羅曼史。那跳過了這十多年來都市女性書寫的教科書式系譜展廊,一種“不是張腔的張愛玲”。她是“幽冥界女王”,她是最資深的“許涼涼”。目錄
序少女革命與鬼故事楊澤我是許涼涼
普通的生活
少女學
T.H
少女創傷症候群
手指
永遠的少女
皮膚
男朋友的妹妹
流浪
秋子
唇蜜
單眼皮
預感
彈鋼琴的少女
離子燙
跋城市少女學駱以軍
前言
序少女革命與鬼故事楊澤
A
法國人羅蘭·巴特說過這樣妙語:“上帝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帝本來就不應該,同時發明愛情與死亡……
B
延伸巴特,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說:“上帝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帝本來就不應該,同時發明愛情與城市……
C
《聖經》說,愛比死更堅強。
的確,如果沒有死的有限性,人何以證明愛的無限性?
沒有瞬間與永恆的辯證,人又如何證成愛情“瞬間永恆”的真理?
日本漫畫《美少女戰士》中的女主角水冰月,武器、配備雖然十分陽春,但她單靠純愛的力量卻能一再擊退邪惡勢力。倒過來,倘若沒有邪惡勢力的威脅,水冰月又何以成其純愛、真愛的象徵·
D
也許有人會質疑,愛情到底是一種發現,還是一種發明?
我們是不是應該,反過來這樣說:就像人類先發現愛情,才發現死亡;人類先發明了城市,然後才發明了愛情。
的確,愛與死已變成了流行文化的一道方程式,而城市正是這道方程式,得以展開歷史辯證的偉大舞台。
E
延伸巴特,我們是不是應該這樣說:“上帝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情存不存在……
F
二十年前,因緣際會,有這么一座我們身居其中的城市,開始與資本主義大談戀愛,因而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消費時代。
在這個城市,產生了各式各樣的風潮或革命,譬如,寵物革命、宅男革命、少女革命,也因此促成了各式各樣,寵物學、宅男學、少女學的論述的誕生。
談到女人從家庭出走,在城市獲得解放,這早已是眾人耳熟能詳的女性歷史的主流。進入城市前,女人原來處於權力關係的邊緣,只因為資本主義——城市文明的初戀情人——導致城市興起,帶動了消費革命,女人遂得以在日常生活的實踐過程中,找到新的自我。
G
回頭看去,二十年前的少女革命其實與消費革命密不可分。
跨國百貨公司紛紛崛起,身體的商品化、時尚化愈發受到強調,加上女性主義論述的成功發酵——“姐妹向前走”,少女不單成為新的消費主體,也是新的文化英雄。一時之間,如果套用晚明理學的說法,“滿街都是聖人”——在我們當年的消費城市帝國里,也似乎,滿街都是美少女戰士。
H
回頭看去,城市少女當年所經歷的,不只是向外走,也是向內走的一段過程。
向外走也正是一種向內走。向外,頭角崢嶸的城市少女經歷了與世界的摩擦和碰撞,在校園與職場、家庭與百貨公司之間,發展出各式各樣的拉扯關係;向內,從集體過渡到個體,既純真又世故的城市少女反覆推敲思考,暗自演繹出一個又一個既浮華又升華、既保守又爆破的角色造型。
形形色色的城市少女,不管是打扮休閒隨性,舉止落落大方,抑或是穿著整齊套裝,儀態有所矜持,三三兩兩,她們在街道和巷弄之間出沒徘徊,行走且窺視著這座城市。
我們可以這樣說,她們自成一個族群,卻從來也不願意,輕易地在城市中認出彼此。
I
二十年後,當讀者看到李維菁一系列標榜為少女學的短篇故事,不禁會興起滄海桑田、往事並不如煙的似曾相識之感。
就如咖啡館、小酒館、pub當年還是新生事物,如今,連便利商店都賣起咖啡和紅酒,看在五年級、六年級的眼裡,別有一種況味。pub里仍然是酒促美眉與塔羅牌,揉揉眼睛,卻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當年鬧得轟烈的小少女、革命少女們,如今都已成了拒絕老去的老少女,美其名曰熟女與輕熟女。
藉故事人物之口,李維菁說:人近中年,胸中的少女始終不肯走。
可她並不準備回頭是岸。
J
李維菁寫城市的pub,寫其中的男歡女愛;她寫陰性的細節:唇蜜、彩色指甲、離子燙、單眼皮及雙眼皮;李維菁也寫不倫,姐弟戀、老少配;她寫感情的出軌,不太直接寫第三者,雖然在她的世界裡,第三者似乎無所不在。
李維菁和她的故事人物,駱以軍說“她的許涼涼們”,都是城市遊魂。李維菁說:她知道自己是鬼,別人卻不知道,她恍惚地在人世中漫遊,無恃無靠,但是也無所渴求,留在這裡就是只剩一雙貪婪的眼睛愛戀世上花花綠綠,五光十色。
李維菁自言,有雙天生滄桑的冷眼,敏於觀察世上的眾生相。如果你以為,她就是長期以來,文化理論千呼萬喚、萬眾期待的“女漫遊者”(flneuse),那你就錯了。
K
對照上一代女作家的冷眼,她筆下的人物往往表現出悲苦淒涼,卻又言語尖誚的特質,李維菁和她的“許涼涼們”(李維菁的命名不無反諷之意),“內心”擁有另一種熱情的鬼火。
李維菁的人物總與世界隔著一層薄膜,談到新一代城市少女,不管是老少女還是小少女,她們的扮演都是個頗複雜的題目,無法以幾句話說明白。如果一定要說,“甜”是個關鍵字,“可愛”或“裝可愛”是另一個。
“甜”是那種,在服飾之上之下、自然流露出的很特別的“自愛”。這份“自愛”,我在別的地方說過,既是高度自戀、“自閉”的,卻又極其渴望被他人凝視。說穿了,美麗的衣服、身上的配件配備,不只是孔雀開屏般的、都市文明的“奇觀”(spectacle),更是一層量身打造、薄薄的玻璃罩。只是在這些城市少女身上,這層擁有童話色彩的玻璃罩,似乎變成了某種入口即化的糖衣。
李維菁的人物打扮擁有更多細節的趣味性,她們靈活地活在這個消費城市中,不至於像契訶夫式的“套中人”那般僵硬。但這些城市少女的“可愛”並不單純,與其說“可愛”,不如說“裝可愛”。所謂“可愛力量大”:可愛之所以力量大,其實就在於它不是可愛,而是裝可愛,因而有一種隱藏的攻擊性,比上一代的“錦衣華服,嚴陣以待”,更具攻守自如的靈活性。
這些美少女戰士們也許不再活在父權的陰影下,卻因為渴望愛情,永遠活在她們的對象物與欲望物,她們的愛人的凝視與回望之中。
L
不像過去的三毛,李本人並不是那種離開熟悉環境,四處漂泊的吉卜賽人。
藉故事人物之口,她告訴我們:她每天在固定時間起床,走固定巷弄,搭固定捷運路線去工作,到固定的咖啡廳,坐固定角落,點固定的餐。
但如果你以為,她是那種以擁有“自己的房間”為滿足,或者那種點一杯咖啡,坐在咖啡館寫作一整天的上一代女作家,你就錯了。
李維菁跨界,但你也可以說,她不跨界(她的不跨界就是跨界)。她是那種。把城市當作天涯海角來流浪,在少女江湖打滾了很久,熟悉各種密碼、律法與遊戲規則的新人類。她長期在職場工作,對於資本主義的消費市場或人肉市場,一點也不陌生。在這點上,就像在愛情上一樣,她是個老江湖。
M
李維菁並不特立獨行,她從來不是那種,在群體中大放異彩、能夠馬上帶走你目光的城市少女。反過來,她似乎是那種怪怪的、坐在邊上看著眾人的女孩。她也渴望被注視,或者說,她在內心是偷偷地、強烈地渴望著的。當你注意到她時,你會被她的氣質和她看人、看世界的獨特態度所吸引。直到你回過神來,你才恍然,她早已朝你的方向,從容地眨了好幾眼。
西方諺語有云: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那么怪女孩呢·她們會有她們的心思、她們的鬼計,只是,她們把那些心思、鬼計全部用在她們的愛情,她們的男人身上了。
在《單眼皮》這類短篇中,李維菁公布了她的性別策略,可算是城市少女學的一個高明套招。敘述者將世界上的男人輕易分成單眼皮和雙眼皮兩種,前者重義,後者情深。她說“單眼皮的眼睛有神、有力,冷靜之下有種抑制的熱情”,而雙眼皮“情感泛濫太過閃爍”。誰會喜歡一個雙眼皮比自己更深的男人呢·何況,電視命理節目也都說,雙眼皮男多情,單眼皮好,冷靜理智。敘述者的對應策略因此是:單眼皮做好情人,雙眼皮做好兄弟。
故事雖然幾經轉折,但敘述者最後發現,雙眼皮固然情深,單眼皮固然義重,卻都不是為了她。結局雖帶有黑色喜劇的幽默與苦澀,至少對我這個讀者而言,卻另有一番啟示。城市少女深諳情愛的法則,知道愛情的脆弱與短暫,因此往往設下好幾道防線。第一道防線,可以是死黨、哥兒們,可以是妹妹或美眉,萬萬就不能是情人。
這樣的性別策略還有其他的好處,它讓李維菁在情與理之間多了偌大的迴旋空間。也讓她有了與男性讀者作者,平起平坐,甚至一決雌雄的機會。
N
李維菁其實不可能滿足於少女學的。時間的流逝,身旁充滿拒絕離開的幽靈或回憶,壓迫她一定要去問那些終極的大問題,譬如:愛情到底存不存在·愛是否比死更堅強·
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李維菁,迫於時間的壓力,開始坐下來寫出她的第一篇故事。可以確定的是,從一開始,她就以過來人或“女鬼”的姿態出現。她的第一道防線早已潰堤,第二道、第三道也都守不住,她卻未輕言放棄,但,寫作絕不是她的最後防線,因為我們看見,她在作品中死去活來,從人變鬼、從鬼變人,隨時準備作反撲。
在這點上,李維菁便不單是個老江湖了,我們甚至在她身上嗅到了,那么一點女浮士德的氣味。像浮士德一樣,她一開始就告訴我們,她死了。的確,有好幾次,她愛得要死要活,她徹底垮了下來。但,野草燒不盡,只要一點休息生養,只要春風一點撩撥,她馬上又變得,像浮士德般,情不自禁、身不由己了起來。死了還要愛,還要愛得益發兇猛,益發情深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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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漫畫中的美少女戰士,李維菁既是不死的少女的精靈,也是不死的愛的精靈。
專屬於少女的那份“自愛”,那種自我的戲劇化,在她兩部分量較重的小中篇中,被推到了頂。我說的是《我是許涼涼》及《普通的生活》,二者都是寫老少配,前者女大男十二歲,後者男大女二十歲。
老實說,這些並不是什麼獨特的城市傳奇,但眾人往往以八卦的心態看待它,其實卻又視若無睹。李維菁以第一人稱觀點,用無比嚴肅的姿態去處理,這種日本人稱為“純愛”的不倫戀,更重要的,去面對內心,那個始終不肯走的少女,那一點始終在城市荒原中明滅閃爍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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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也是李維菁與過去、與世界的對決。上一代女作家以寫作為職業,常擺出類女巫的姿態,透過標榜文字的鍊金術或某種超越性,追求自我救贖。李維菁卻化身故事中人,說出這樣的話:我常覺得我無知,無知到無法滄桑……我如此孱弱又這樣帶種。
她又傾向於揭開愛情的夢幻性,兩部小中篇皆見有關階級的大量討論。譬如,底下這樣一段自白:“其實我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些階級的律法了,但我當時以為愛情是可以打破這牢固階層使之崩潰決堤的唯一可能。但,其實什麼都是早被階級化規定好的。這世界,早就規定好了,哪些人會被愛,而哪些人不會被愛。”
這些有關情慾律法與世界律法的討論,似乎構成了某種階級跨界。李維菁卻誠實地告訴我們,這是因為:在現實情慾世界的律法中,我如今也成為卑賤弱勢者,一個中年、平胸、不美麗、不有錢、沒有事業地位的人,一無所有的女人。
Q
既痴且頹,李維菁和她的敘述者分身,在《普通的生活》的結尾,勇敢地打開了愛的黑盒子。
這次,她沒看見自己或愛情的倒影,沒看見小愛,她看見了別的東西。她說:“上帝,我跟你說話,你聽好。打從出生的那一刻,我便命定是個不合時宜的存在,終其一生虛度流年,投注對虛妄的執著,人世一切的進程我全不自覺地擦身而過終至於流失,孑然一身讓記憶纏繞。”她又說:“我也必須對你坦承,多數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你的存在,懷疑痛苦的時候我卻又質疑詛咒你……”
在長達數千言的喃喃獨白里,她展現果敢的知性與感性,探討宇宙萬物。及人世的現實存在與循環。她與上帝平起平坐,變得雄辯滔滔,而上帝啞口無言,似乎只是另一個不負責任的老男人。她宣稱,她已破解上帝的密碼或造假,而她的老男人J並不知道:
J、我,還有那成千上萬的你與我,都是宇宙星砂塵埃碎片。然而儘管這些灰燼在碰撞之際,也曾經分享過那樣相同的虛妄與迷離,相同的感受,靈犀撞擊發生閃電一般的震撼與火光,那樣哀愁壯麗。執著成那樣濃烈的,已經不能說是曾經了。
那不可能是回憶。
那不可能是他方,那是此時此刻。
J以為在他方的,其實是此時此刻。
李維菁早已不復是她自稱的“女鬼”,那個盤踞在她胸中、趕也趕不走的少女,已經讓她把自己提升到“幽冥界女王”的層次。祝福李維菁,以及所有同她一起走過,那個少女革命時代的城市少女們。
精彩書摘
我是許涼涼一
我是許涼涼,今年三十八歲,我想我剛剛被甩了,不過我懷疑我可能還沒接受這件事。
我被甩的原因是因為我太老了。我的男友孫大偉小我十二歲。他說,目前這個時候是我們的外表距離最接近的時候,可是再過幾年,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們的差異會愈來愈大。他說,我無法接受這件事情,我想要跟我的妻子一起面對朋友與家庭。
他說,我試過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與父母,但是我做不到,你的年紀在我心裡如同一道牆擋著。即便是現在我們差距最小時的模樣,我都沒有辦法讓我的朋友看你,再過幾年更不可能。我不要這樣子的人生,我真的試過,但我真的做不到。
如果你們看到這裡,覺得我很醜,其實也不是。我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上十歲,身材苗條,有大眼睛與鵝蛋臉,有一雙不錯的腿。現在其實是我這一生最美麗的時候,我小的時候皮膚不好,會冒痘痘,比較胖。二十多歲的時候,因為工作壓力大,瘦得不成人形,過去少有人叫我美女,反而現在獲得的讚美比較多。
我從小就想結婚,有安定的家庭與伴侶。他的出現,讓我感謝上帝,儘管有著年齡差距,但是上帝眷顧我,我們真的相愛,想要攜手共度一生。
一年半前我們兩人陷入戀愛時,儘管我深深為他吸引,但理智告訴我,不行,我們的年紀差好多。這是行不通的,我是要認真定下來的,我渴望結婚生子,有一個自己的家,有家人相伴的人生。我不是那種玩玩的人,請你不要對我玩玩,我也不能接受遊戲關係。我對他說,我們沒有未來的。
他說,我們不會沒有未來,我愛你,你是我的寶貝,我要在你四十歲以前把你娶回家。至於我媽媽,剛開始也許不能接受,但是她見到你之後就會明白你是一個好女人,會逐漸克服成見。
他說,It'snotaboutage.It'sabouttwosoulsconnectedtoeachother.
我握著他的手,覺得上帝對我好好。
我真的愛上他,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他喊我的小貓乖兒子,他出國的時候會買玩具給兒子。我們一起逛市場,一起幻想著未來的家要怎么裝潢,我們的小孩會長什麼樣子。我希望生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兒子,因為我來不及參與他的童年,但是我可以陪著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白皮膚單眼皮濃眉的小男孩一起長大,將他抱在懷裡,牽著他的小手送他上學。
他說,我希望小孩像你,像你這樣的大眼睛與小臉蛋。
他說,我們將來的家要獨棟,最好在庭院裡頭蓋著水池。他喜歡魚、游泳、潛水,他在家裡布置魚缸,所以我們每個周六都去基隆海邊。我在岸邊陪他,看著他潛下水裡抓魚,高高興興地帶回家為他的魚缸增添新血。
我問他將來會不會帶我們的小孩到海邊游泳,他握著我的手說,一定的,一定會。他吻我,嘴唇好軟好軟,我喜歡跟他接吻。
他叫我寶貝。他總是叫我寶貝。
他在台中上班,我在台北。我每天早上七點固定叫他起床,晚上下班就寢之前一定會通晚安電話。我不抽菸,我也不喝酒了,我要把身體養好,因為我要懷我深愛的男人的小孩;我也勤於敷臉,這樣看起來我們會比較相配;我也想努力存錢,開始理財,因為除了小孩的教育基金之外,我還要多存一筆錢,將來婚後也許需要去打一些玻尿酸、肉毒桿菌,讓我們看起來不會差太多歲。
翻開這一年半的日記,滿滿地,都是幸福。有一次,很久不見的朋友看到我說,你的臉相整個都變了。也有人對我說,恭喜你找到好的歸宿了。
然而,總有些什麼不太對勁,我們因此爭吵。
有東西梗在我們之間。一年半以來,他不願意讓我見他的家人。有一度乾脆告訴他的母親他和女友分手了,以此來規避母親的關心詢問,他過去是一交女友就帶回家的。我在車上哭泣,問他為什麼,他說他一定會找時間的。
有一次吵架,因為他總是跟他一位國中女同學來往密切。他坦言他們彼此有過好感,只是礙於當時他有女友所以沒能交往。當他與女友分手,兩人原以為就要開始交往,他又有了我。他們總是見面,但他說,他為了我已經有所調整,儘管那女生老約他見面喝咖啡,他已經減少兩人單獨見面的次數了,這都是為了我。
我們有一次去高雄玩,路上遇見他的同事,他握著我的手僵硬了一下,但他還是和同事打招呼。
我問他剛剛是不是猶豫著要不要把我介紹給他同事,他說是,但是他已經克服這障礙,他剛剛不就是打招呼了嗎。
過了半年我沒見到他的父母。一年之後也沒有。
我們又因此吵起來。
他說,我受不了你。我要跟你分手。雖然我說要跟你結婚,但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立刻結婚……
我哭著說,不是都說好了。他說,我不是說我們一定沒有未來,只是結婚的日子必須往後。你不能只想你的年紀,你也要想想我才幾歲,我為什麼要定下來。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們就只好分手。
我們繼續吵,最後我崩潰了。別離開我,我對他說,只是晚一點結婚,我可以等。我不跟你吵,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跟你吵。
上個禮拜他過生日,他決定在他家裡開生日會。他邀請了他的同學朋友們一起,他要我一起去。
我好開心,我沒有去過他家,更重要的是他終於在掙扎這么久之後突破了障礙。他總是在我家跟我的貓玩,累的時候便睡在我死去的祖母送我的床上。
他說,寶貝你要好好睡覺休息,讓自己看起來漂漂亮亮,你有可能會見到我媽。
我趕緊去買了一盒昂貴的面膜回家,每天敷臉。
生日會三天前,他又說,我叫我媽出門去了,因為長輩在家大伙兒就是會比較放不開。
我怔怔地看著他。但是我愛他,我可以等。開始每天到百貨公司尋找他的生日禮物。我猜想他需要一個新皮夾,由於他總是把皮夾放口袋,我必須要買軟皮的,這樣子放口袋比較不會變形。
生日會前一天,他又說,你還是有可能見到我媽,萬一她太晚出門就會碰到面了。
我好緊張。
生日會當天,我搭捷運去與他會合,打開他的車門,他那要好的國中女同學坐在車裡頭,穿著細肩帶的黑色緊身背心,凸顯大胸部,臉畫得很白,眼線眼影仔細描了又描,凸顯大眼睛。
我們到達他家。他媽媽已經出門了。他立刻躍入同學的笑鬧中,沒有介紹我是誰。
我站在那個烤肉的庭院,沒有人跟我說話。
後來我跑到他的客廳趴著睡覺。
生日會快結束時,他的母親回來了,他立刻把我的手機遞給我說,我送你回去。
我說,可是我的包包還在客廳裡頭。
他說,我去幫你拿。
一下子就把我弄出了門,但是臨走之前我終於跟他的媽媽說了聲拜拜。
我以為他送我回家,我們會單獨相處,但是他要走了。我快哭出來,說那你等我一下,我把找了好久終於找到的軟皮皮夾拿給他,他接過去就開車走了。
那天夜裡我們又在電話中吵架。他說我在他的生日會臭臉討人厭,他希望我快滾。我說你的同學又不來跟我說話,他們整群在笑鬧,我一個也不認識,插不進去,他說你以為你是誰啊,為什麼他們要主動跟你說話?你不會自己去找他們?
他說,我朋友說你很文靜,都不說話,後來我朋友又說你根本一臉懶得理人的樣子。
我問他,你為什麼不介紹我給你媽媽,我們都見到了面。他說,我覺得尷尬,不想說。
你為什麼這樣啊?我哭了,我們在路上散步遇到我爸媽、我弟弟,我也驚訝尷尬,但我還是介紹你了,不是嗎?這是很基本的禮貌啊!
他說,憑良心講,以你的年紀,你跟年紀小的男人在一起,你的父母有什麼好在意的,當然是我的父母會比較受傷。
我對他喊,你怎么這么不厚道,難道我的父母不是父母嗎?難道我這樣年紀的女人就不會傷心嗎?你也有姐姐不是嗎?
他說,要不然你他媽的要我怎樣?我要跟你分手!
過了幾天,我打電話給他。他說,分手吧,我試過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你五十歲的時候我才三十八歲,你要我怎樣跟自己的太太一起出門?我的朋友會怎樣看我?我哽咽了起來,說,我不跟你出門就是了,以後也不吵著要見你父母朋友就是了。他說,可是我根本不要一個帶不出去的女人。
我問,你希望我以我自己的年齡為恥嗎?
他說,我們沒有未來的,我們不合適。
我說,別這么說,求你不要這樣說。不要在我用了感情之後這樣子對我。
他說,你為什麼這么不理智?你只會替你自己著想,你怎么都不替我的未來著想!
我歇斯底里了起來,哭喊著,別離開我,別離開我,不要這么殘忍,我不要求你娶我了,我真的變醜了就會自動離開你了,你再給我幾年的時間,求求你……寶貝……求求你……你不要娶我沒關係,不帶我出門沒關係,我只想跟我愛的人在一起,再給我幾年,一年也好,給我多一點陪在你身邊的時間,我不會再犯了,我不跟你吵架了,求求你……
他說,我也不想這樣啊,但是我們不會有未來。我就是無法克服年紀的障礙。
我說,沒關係啊,我躲起來就是了。
他說,我就跟你說我不要這種太太啊。
我說,我不要你娶我了啊,你不要娶我沒關係啊,你再給我多一點時間,還是我現在已經很醜了嗎?已經很老了嗎?你已經討厭我了嗎?
他說,你放過我吧,我真是怕了你。
我的朋友知道我失戀,見我不到一周瘦了一圈,吃不下也睡不著。問我原因,我說因為我的年紀太大,他沒有辦法克服。
朋友說,是因為你年紀太大他媽媽反對嗎?
我說,不是,是因為我年紀太大,他不願意把我介紹給他媽媽。他也不願意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
昨是今非,昨非今是,在所有的事情都是違反道德義氣的,只有在愛情裡頭是通行的。我忍著還想哭的沮喪這么說。
我朋友在電話中說,放屁。如果你是林志玲,就算你大他二十歲,他還是會開心地牽著你的手見他父母朋友;如果你是殷琪,就算你大他三十歲,他也會開心地把你娶回家過著美滿的日子,並且到你臨終還深深愛著你。只是你啊,長得雖然可以卻不是名模,工作雖然小有名氣但不是女強人,身上又沒幾個錢。
倒是你怎么傻了啊,你都快四十了還相信有人會想娶你這種年紀的女人嗎?你怎么到這個歲數還想戀愛結婚生小孩?算了算了,出來喝酒解悶吧。
我掛了電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跌坐在地上乾嘔。
It'snothingaboutsouls.
我是許涼涼,今年三十八歲,對於自己仍然相信愛情婚姻深深感到可恥。
[精彩評論]
內心擁有一種熱情的鬼火……女浮士德般,情不自禁、身不由己。死了還要愛,還要愛得益發兇猛,益發情深意重。——楊澤(詩人)
李維菁的許涼涼們,更氣壯、更不微笑剪影、更全景透視。以一種更強大的自我言說身世、自我戲劇化、自我療愈修補的能力進場。——駱以軍(小說家)
《我是許涼涼》像是一把匕首,直接劃入青春的心臟!——朱亞君(出版人)
“李維菁長篇《我是許涼涼》非常好看!”——歐寧(獨立藝術家、策展人、文學雜誌《天南》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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