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格非的寫作堅韌、優雅而純粹。他的小說曾深度參與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文學革命,他的敘事研究也曾豐富中國小說的美學肌理。他的寫作既有鮮明的現代精神,又承繼著古典小說傳統中的燦爛和斑斕。他的敘事繁複精緻,語言華美、典雅,散發著濃厚的書卷氣息,這種話語風格所獨具的準確和絢麗,既充分展現了漢語的偉大魅力,又及時喚醒了現代人對母語的複雜感情。他出版於2004年度的長篇小說《人面桃花》,作為這一話語理想的延伸,在重繪語言地圖、解析世道人心、留存歷史記憶上,都富於創造性的發展。他對這一發現的深刻表達,不僅達到了中國作家所能達到的新的藝術難度,還為求證人類的夢想及其幻滅這一普遍性的精神難題敞開了一條嶄新的路徑。內容簡介
在秀米的眼中,革命黨人張季元就是這個神秘世界的象徵,而對於張秀元來說,這個他暗中渴慕的美貌少女的存在使他對革命的信念產生了動搖。兩人之間的情感於暗中滋生並迅速成長,但隨著革命黨的被剿滅,特別是張季元猝死而告終。秀米於出嫁途中遭遇土匪綁票,被劫至偏野小村花家舍的一處湖心小島上。閱讀張季元留下來的一本日記,使她了解了革命黨人創立大同世界的真正動機。於是,秀米後來的革命藍圖中混雜了父親對於桃花源的夢想,張秀元的“大同世界”,當然還有花家舍的土匪實踐,帶有強烈的烏托邦色彩……格非似乎要探究歷史,但又落筆於細膩非滿的人物命運中。格非稱自己在這部作品中力圖“通過簡單來寫複雜,通過清晰描述混亂;通過寫實達到寓言的高度”。作者簡介
格非:1964年生於江蘇省丹徒。1981年進入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1985年留校,任中文系助教、講師(1987)、副教授(1994)、教授(1998)。2000年獲文學博士學位,並於同年調入清華大學中文系。主要著作有《格非文集》、《欲望的旗幟》、《塞壬的歌聲》等。有英、法、日、意等語種的單行本在國外出版。媒體評論
第三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4年度傑出成就獎;2004年長篇小說排行榜第一名;
第二屆21世紀鼎鈞雙年文學獎。
格非的寫作堅韌、優雅而純粹。他的小說曾深度參與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文學革命,他的敘事研究也曾豐富中國小說的美學肌理。他的寫作既有鮮明的現代精神,又承繼著古典小說傳統中的燦爛和斑斕。他的敘事繁複精緻,語言華美、典雅,散發著濃厚的書卷氣息,這種話語風格所獨具的準確和絢麗,既充分展現了漢語的偉大魅力,又及時喚醒了現代人對母語的複雜感情。他出版於2004年度的長篇小說《人面桃花》,作為這一話語理想的延伸,在重繪語言地圖、解析世道人心、留存歷史記憶上,都富於創造性的發展。他對這一發現的深刻表達,不僅達到了中國作家所能達到的新的藝術難度,還為求證人類的夢想及其幻滅這一普遍性的精神難題敞開了一條嶄新的路徑。
精彩書摘
六指父親從樓上下來了。
他手裡提著一隻白藤箱,胳膊上掛著棗木手杖,順著閣樓的石階,一步步走到院中。
正是麥收時分,庭院閒寂。寒食時插在門上的楊柳和松枝,已經被太陽曬得乾癟。石山邊的一簇西府海棠,也已花敗葉茂,落地的殘花久未灑掃,被風吹得滿地都是。
秀米手裡捏著一條襯褲,本想偷偷拿到後院來曬,一時撞見父親,不知如何是好。
她已經是第二次看見襯褲上的血跡了,一個人伏在井邊搓洗了半天。幾隻蜜蜂嗡嗡鬧著,在她身前身後飛來飛去。蜜蜂的叫聲使她的擔憂增加了。她覺得肚子疼痛難挨,似有鉛砣下墜,坐在馬桶上,卻又拉不出來。她褪下褲子,偷偷地用鏡子照一照流血的地方,卻立刻羞得漲紅了臉,胸口怦怦直跳。她胡亂地往裡塞了一個棉花球,然後拉起褲子,撲倒在母親床上,抱著一隻繡花枕頭喃喃道:要死要死,我大概是要死了。她的母親去了梅城舅姥姥家,臥房空無一人。
現在的問題是,父親下樓來了。
這個瘋子平時很少下樓。只是到了每年的正月初一,母親讓寶琛將他背到樓下廳堂的太師椅上,接受全家的賀拜。秀米覺得他原本就是一個活殭屍。口眼歪斜,流涎不斷,連咳嗽一聲都要喘息半天。可是,今天,這個瘋子,竟然腿腳麻利、神氣活現地自己下樓來了,還拎著一隻笨重的藤條箱。他站在海棠樹下,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裡掏出手絹來擤鼻涕。難道說他的瘋病一夜之間全好了不成?
秀米看見他帶著箱子,似乎要出遠門的樣子,無意間又瞥見手中襯褲上棕褐色的血痕,一時心慌意亂,便衝著前院大叫起來:寶琛,寶琛。歪頭寶琛……她在叫家裡的賬房,可惜無人應答。地上的花瓣、塵灰,午後慵倦的太陽不理她;海棠、梨樹、牆壁上的青苔,蝴蝶和蜜蜂,門外綠得發青的楊柳細絲、搖曳著樹枝的穿堂風都不理她。
“你叫喚什麼?!不要叫。”父親道。
他緩緩轉過身來,把那髒兮兮的手絹塞入袖內,眯縫著眼睛瞅著她,目光中含著些許責備。他的嗓音像被砂紙打磨過的一樣,低沉而喑啞。她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和自己說話。由於終年不見陽光,他的臉像木炭一般焦黑,頭髮如飄動的玉米穗,泛出褐黃。
“你要出門嗎?”秀米見寶琛不在,只得穩了穩心,壯起膽子來問了他一句。
“是啊。”父親說。
“要去哪裡?”
父親嘿嘿笑了兩聲,抬頭看了看天,半晌才道:“說實話,這會兒我也還不知道呢。”
“你要去的地方遠嗎?”
“很遠。”他臉色灰灰地支吾了一聲,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寶琛,寶琛,歪頭寶琛,死狗寶琛……”
父親不再理會她的叫聲。他緩緩走到秀米的跟前,抬起一隻手,大概是想摸摸她的臉。可秀米尖叫了一聲,從他的手底下逃開了。她跳過竹籬,站在菜園裡,歪著頭遠遠地看著他,那條襯褲在手裡絞來絞去。父親搖搖頭,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像灰燼,又像石蠟。
就這樣,她看著父親提著箱子,佝僂著背,不緊不慢地出了腰門。她的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心頭怦怦亂跳。不過,父親很快又踅了回來。水獺似的腦袋從門外探進來,似笑非笑,一臉害羞的樣子,眼睛東瞅西看。
“我要一把傘。”他小聲說,“普濟馬上就要下雨了。”
這是父親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當時她並不知道。秀米抬頭看了看天,沒有一朵雲,藍幽幽的,又高又遠。
父親從雞窩邊找到了一把油布傘,撐開來。傘面已讓蛀蟲吃得千瘡百孔,傘骨畢露,再合上,抖一抖,就只剩下傘骨了。他猶豫了一會兒,將破傘小心翼翼地支在牆邊,提起箱子,倒退著走了出去,就像是擔心驚擾了什麼人似的,輕輕地帶上門。兩扇門都合上了。
秀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將褲子搭在籬笆上,趕緊繞過花廊,到前院去叫人。寶琛不在,喜鵲和翠蓮也不在。這瘋子真的會挑日子,就像是和一家老小商量過的一樣,堂前、廂房、柴屋、灶膛,就連馬桶帘子的後面也找遍了,就是尋不出半個人影來。秀米只得穿過天井,來到大門外,四下一望,已不見了父親的蹤跡。
她看見隔壁的花二娘正在門前的竹匾里曬芝麻,就問她有沒有看見父親,花二娘說不曾看見。秀米問她有沒有看見喜鵲和翠蓮,花二娘又說不曾看見。最後她問起寶琛來,花二娘就笑了:“你又不曾讓我看住他,我哪裡知道。”
秀米正要走,花二娘又叫住她道:“你家老爺不是鎖在閣樓里了嗎,如何出得了門?”秀米說:“我也不知他如何能出來,嗨,反正走了就是了。我是看著他從腰門出去的。”花二娘也有點急了,“那要趕緊央人去找。他這樣昏頭昏腦的人,要是一腳踩到茅坑裡淹死了,也是白白地送了性命。”
兩人正說著話,秀米看見翠蓮拎著滿滿一籃子金針,從村東過來。秀米就趕過去迎她。翠蓮一聽說這事,倒也不顯得心慌,兀自說道:“你說他拎著箱子,這會兒也走不遠,我們趕緊去渡口截他,讓他過了河,要找他可就難了。”說完,她擱下籃子,拉起秀米的手,兩人就朝津渡跑去。
後序
這部小說差不多在十年前就開始了醞釀。遲遲沒有動筆的原因之一,是覺得想像中的歷史場景正隨著現實生活的日益空洞而褪色,同時,自己所認定的某種價值觀或生活方式亦在貶值。它令我的寫作尚未開始就已自慚形穢。
2000年冬天,我在義大利和法國交界處的一個小山村里住了幾個月。那是一座古老的聖·芳濟各修道院,除了院長馬歇·布萬先生之外,常常只有我一個人居住。幾乎每天夜裡,我都會在山下那條河流湍急的水聲中醒來,月亮透過幽藍的橄欖樹照亮了牆上的壁畫,還有那些拉丁文寫成的古老戒律:不要金錢,不要色娛,不要驕傲。
寂寞是寫作的充分理由。另一個理由是我忽然覺得其實我和想像中的那些夢幻是如此之近。
回國後,寫了五萬字的初稿再度被擱置。一直到了去年,我去韓國的慶州做交換教授,新羅古都的沉寂和深秀一度讓我恍如回到了中國的古代,好在教書並不忙,我有足夠的時間用於寫作。
現在發表於《作家》雜誌的《人面桃花》是長篇小說三部曲的第一部。雖然它的故事相對獨立,但我擔心讀者將它讀完之後對整部作品的意圖仍不甚了了。這份遺憾或說歉疚會迫使我重新做(應為“坐”)到寫字檯前。因為我一直擔心自己是否有足夠的信心將它最終完成。
發表一個作品的真正動機就是為了與它告別。不幸的是,我的旅程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