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紹
作者：竹園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沉淪》 ， 《劉為善和他的兒女們》 ， 《周根實的愛情生活》 ， 《九月的山菊花》 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山後面的那朵雲彩
山區的天空是格外的藍，雲朵格外的低，象是要飄落下來的樣子。
范利娜在這裡看了老半天了，她在想像著：人如果能象雲彩那樣飄來飄去的該有多好。那樣的話他她寧願隨風飄向遠方，遠離這個養育了她且又給她帶來噩夢和痛苦的地方。
說真的，范利娜不喜歡山裡的社會，也可以說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討厭這裡了。好象一個人的心情能影響他的喜好。范利娜在這裡已經生活二十三年了，以前她沒感覺出山裡的生活不好，相反，她很喜歡家鄉的山山水水。
春天的時候，滿山遍野都被披上了碧綠的毯子，星星點點點綴著幾束早開的小花。到處都洋溢著山區獨有的春的信息。山區的空氣是格外的清新，時時刻刻能嗅到大自然那特有的純淨的氣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發現了這優美環境的山區里蘊藏著的礦產資源。災難從這時已經悄悄向這裡襲來，無知善良的人們根本覺察不到，隨著震耳欲聾的開山炮聲，美好的一切都成為了歷史，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灰塵和讓人難以忍受的機械蜂鳴聲。
范利娜和王國興是一對戀人。他們都是這山區里一起長大的孩子，對這片養育他們的土地都有著特殊的感情和眷顧。大學畢業後的他們都沒想著要走出這裡，他們想用自己的力量來改造山區落後的教育和對知識的匱乏處境，想為家鄉做出些什麼。
回到家鄉的范利娜和王國興心情格外好，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聽著叢林中熟悉的鳥叫聲，望著藍天那朵朵的白雲，兩個人在憧憬他們未來美好的生活，因為他們要把根扎在這裡，這裡的山這裡的水這裡的藍天和白雲，要伴隨他們來完成他們人生的事業和愛情。
充滿熱情的一對戀人走進了學校，從事教育工作。周圍幾個村莊只有這一所國小，學校里僅有的兩位民辦教師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所謂的國小，其實是一個複式的大班級，從國小一年級到五年級的孩子們都堆在一個大教室里上課。這是城市裡的孩子們所想像不到的學習環境。山區很多這樣的複式學校。范利娜和王國興就是從這裡走出去的，兩位老師一位姓李一位姓白，是范利娜和王國興的國小老師。李老師負責孩子們的語文，白老師教孩子們數學，當然了，除了這些他們還要各自負擔幾科副科。為了給山裡的孩子們爭取到一個正式分配的大學生，村支書王森林跑斷了腿，可又有誰願意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范利娜和王國興大學畢業能夠回來教孩子們念書，這可樂壞了村支書王森林和純樸善良的鄉親們。
雖然山裡的工作條件很簡陋，生活很艱苦，但在這對戀人的眼睛裡，生活是充滿陽光和微笑的，他們在編織著共同的夢想和家園。人只要有了信念，苦中也能品出甜來。
范利娜和王國興都很喜歡山區裡的孩子們，孩子們的純樸善良深深的感染著他們。在范利娜和王國興的眼睛裡，山裡的孩子就是山區的未來，在他們的心裡始終憋著一股勁兒，要通過努力讓山區的孩子們和城市裡的孩子一樣能夠學習好知識。
范利娜和王國興對這裡太熟悉了，學生們都操一口地方方言，沒有哪個孩子能說國語，就連李老師和白老師也一樣，用方言教了一輩子的書。范利娜和王國興為改變這樣的現狀，就一點一滴的教孩子們學說國語，教他們怎么發音，糾正他們的口形，還和孩子們一起動手製作了拼音撲克，拼音組合大轉盤，讓孩子們從遊戲中就可以得到學習的樂趣。對這兩位新來的老師孩子們充滿了熱情和敬仰。孩子們把家裡最好吃的和在山上採摘的野果子願意拿來和他們的老師共同分享。在孩子們的眼睛中，范利娜和王國興既是傳授他們知識的老師，又是他們最親密的夥伴。
雖然現在國家考慮到農村孩子的上學難問題，實行書款和學費全免的制度，但范利娜和王國興了解到還有相當一部分家庭的孩子們有失學的現象。為了了解失學孩子家庭的實際情況，他們兩個跑遍了這裡的坡坡嶺嶺，把那些輟學的孩子們重新找回學校，家長們很感動，孩子很感動。
春天到來的時候，范利娜和王國興把孩子們帶到山坡上，在暖洋洋的太陽下面讓孩子們辨認剛剛從泥土裡鑽出來的各種植物，讓他們明白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的道理。在山坡上和孩子們一起玩耍嬉戲，共同呼吸大自然的氣息，享受春天美好的景色。有時候帶孩子們到山澗的小溪邊，給孩子們講述水往低處流的原因和小魚為什麼會游泳。他們把一點一滴的知識通過巧妙的方法傳授給這些孩子們。
就在范利娜和王國興與孩子們沉浸在這幸福快樂的學習生活中的時候，隨著一聲聲轟隆隆的巨響和機器的蜂鳴聲，一切美好的景色和寂靜優美的學習生活環境不復存在。污煙和塵土，噪音和污染擠進了這原本寧靜清新的山區。到處都是奔跑的汽車和塵土，就在學校的周圍大大小小的布滿了高聳的鐵架子，每個架子下面都是一個開採礦產資源的口子。
就這樣，整天伴隨范利娜和王國興教書的就是採礦帶來的噪音和塵土。學校的條件很差，窗上幾乎看不到玻璃，門也是破舊的，這讓塵土有了可鑽的空子，它們隨著風一股腦的鑽到教室里，這樣的環境令人窒息。特別是范利娜和王國興他們住的宿舍，每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床單上被子上會落一層厚厚的塵土，連他們的牙刷上都沾滿了灰塵，這令非常愛乾淨的范利娜和王國興不能忍受。但為了這裡的孩子們，他們忍受著這一切，他們把自己攢起來的工資掏出來購買了玻璃，修了門窗，經過努力，教室里的環境算是好了一點。
從這以後，范利娜和王國興與孩子們的生活學習空間小了，他們不能到教室以外的地方去，只能呆在教室里。早上孩子們的跑步取消了，課間操取消了，從此再也沒上過體育課。范利娜和王國興的心涼了，他們對被破壞的工作環境傷心無奈，美好的夢想蒙上了陰影，為生活在這裡的孩子們感到難過和惋惜。他們甚至想想著要離開，但那一雙雙對知識貪婪的眼睛讓他們為難，他們不能就這樣放棄這裡的孩子們，孩子們需要知識，需要他們的愛，范利娜和王國興已經感覺到他們沒有重新選擇的勇氣和權利。
為了讓教室里的空氣好一點，范利娜和王國興經常挑著水桶去山澗的小溪里擔水，把教室里的地面灑的濕一點。王國興看著心愛的人為了教育事業，為了山區的孩子們作出的犧牲，他落淚了，心疼了。等晚上孩子們離去的時候，兩個人心酸的相互安慰著體貼著鼓勵著，是一顆愛心在支撐著他們去完成心愿。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他們腦袋裡的知識一天天豐富起來。雖然范利娜和王國興這樣辛苦的工作著生活著，但每當看到孩子們那天真爛漫的笑臉和擁有知識的喜悅，他們還是開心的笑了。因為他們的理想不就是為孩子們能夠正常的接受教育嗎？范利娜和王國興看到了希望，他們感覺到了山區的將來肯定會美好。這對戀人充滿了對未來信心和希望。污濁的空氣不能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惡劣的環境動搖不了他們堅定的信念。
事故發生前沒一丁點兒跡象。
下午快要下課的時候，教室靠講台的一角突然塌陷了，當時王國興老師和李老師在教室上課，李老師在教室的後面給四年級的孩子們講語文課，王國興老師在黑板上給三年級的孩子們抄寫數學練習。這是他自從執教以來的一個習慣，他為了孩子們能牢固掌握當節他所講的內容，總要在下課前再組織一些類似的練習題抄到黑板上。
隨著一聲坍塌的聲音，王國興老師不見了，教室靠講台位置的屋脊也落了下來，刺鼻老土屋的味道和塵土的巨浪剎時塞滿了教室。教室里什麼也看不見了，孩子們哭聲一片。
正在宿舍備課的范利娜老師，聽到巨響和孩子們混亂的哭聲慌忙跑了出來，眼前的場景讓她驚呆了。一股黃土產生的巨浪向四周正在蔓延，嗆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她顫抖著摸索著尋找已經歪歪斜斜的教室的門，她基本上是撞進教室去的，摸住一個孩子就往外抱，李老師也從失魂中驚醒過來，在混沌中尋找孩子們的蹤影。一個，兩個，三個……
塵土慢慢的退去，坍塌的教室里靜了下來，偶爾會有些瓦片從房頂滑落下來。
范利娜數了幾遍孩子們的人數，還差三個孩子，她和李老師慌忙又走進教室，尋找落下的孩子。這時的范利娜突然想起了她心愛的王國興，他去哪裡了？怎么沒看見他來救孩子們啊？范利娜象是問自己，又好象是在問李老師，更象是在努力尋找一個王國興不在現場的理由。掀開一個倒了的桌子，看到的是一個孩子。看那孩子的臉色很蒼白，象是睡熟了一樣。血，范利娜看到了她托著孩子的手上都是血，孩子的脖子和前胸上被鮮紅的血浸透了，地上還有一灘。范利娜暈血，當她看到這么多的鮮血時，她幾乎要暈倒。李老師也從血泊中抱起來一個孩子，那孩子還在痛苦著低聲呻吟。這時候白老師也趕來了。他今天下午上完課，就到村子裡去了，孩子們的凳子有的壞了，會點兒木工的白老師去借工具要幫孩子們修理桌凳。他老遠就看到出事了，白老師的身體不好，他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哆嗦著強拖著兩條不聽使喚的腿趕了過來。
他們慌忙把這兩個孩子放到教室外面的地上，落下的最後一個孩子也被找到，可惜她好象也是睡熟了一樣，不論老師們怎么呼喚著她，她就是不願意醒過來的樣子。
他們使勁的用手扒拉著癱倒在地的牆土。范利娜的手破了，指甲斷了，血流出來了，她都沒感覺得到，范利娜好象麻木了。她好象是在完成一項很機械的工作，並沒什麼目的的用手在堅硬的牆土裡摳。王國興的腳被范利娜扒出來了，當看到王國興的腳的時候，范利娜沒什麼反應，只是用力的拽。王國興好象掉進了地洞裡，頭朝下，腳朝上，整個身體在地的下面……
王國興的屍體是被後來趕到的村支書王森林和鄉親們從地洞中弄上來，抬到教室外面的。范利娜的眼神有些呆滯，精神好象也有點恍惚，她象在夢裡。
120急救車在漫長的等待中呼叫著趕來了，把受傷的孩子們送往醫院，有兩個孩子已經死亡了，王國興也死亡了，這是120的醫生說的。范利娜這個時候好象清醒了，她意識到了什麼，瘋了似的和醫生吵鬧，范利娜說王國興沒死，是睡著了，是醫生不願意救他。村支書王森林把范利娜老師拉開了，讓她冷靜。范利娜撲到王森林支書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在她的記憶里王國興才是她撒嬌依靠的唯一的大樹，在她委屈的時候她可以就這樣抱著愛她的王國興大哭一場，現在她的大樹倒了，她失去了她最值得信賴和依靠的肩膀。在她痛哭的時間段里她想了很多，現在的范利娜感覺自己好象是兩個人，一個在抱住支書痛哭，一個跟隨她的愛人去了，現在的她才感覺到靈魂和軀殼分離時的滋味。
事故是礦區開採造成的，范利娜他們的教室下面早已經被挖空，位於他們教室下面的行道塌方了。雖然這些無證開採的礦主被公安機關刑拘起來了，但這起事故給范利娜和學生家長帶來的是毀滅性的打擊，讓他們無端的失去了最親愛的人，這樣的創傷是他們有生在世期間怎么也不會再癒合了。
范利娜靜靜守侯著她愛人的屍體，她甚至在責怪她的愛人，為什麼這樣悄悄的離她而去呢，孤零零的撇下她一個人他能放心的走嗎？淚水伴隨著她痛苦的思想著。
安葬王國興老師的那天，市里縣裡的領導們來參加了葬禮。面對這樣好的老師，領導們感覺很慚愧，他們愧對死者。由於工作沒做到位，給這些無辜的人帶來災難，他們決心要加大力度整治這些非法開採的現象。
整個山區好象都在哭泣。
經過這場災難，喧鬧的山區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可惜代價太大了，是用人最寶貴的生命換回來的，隨處可見的礦井架子都一一被拉倒，井口被填埋，唯一留下的是山坡上的坑坑窪窪，好象是山坡的疤痕，這些疤痕要隨著時間的推移才能抹平，才能生長出新的小草和鮮花。
范利娜還沉浸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之中，她回憶著王國興生前的點點滴滴，回憶著他們戀愛的甜蜜和幸福，回憶著大學畢業後兩個人回山支教的決定，回憶著他們共同對未來美好的期望和祝福。
范利娜來到她和王國興生前約會的地方，這裡有他們親昵的痕跡，她想在這裡得到一絲慰籍。她看到了山後的那片雲彩，是啊，很長時間沒看到它了。從那朵雲彩里她看到了她最親愛的人，這時她想到了離開，她討厭這裡的社會，厭惡這裡吞噬了她的愛情。她想變成那朵雲彩，隨風飄去。
可是，范利娜放不下的是學校里的孩子們，他們需要她的愛，她不能這樣自私的離開，她又想起了愛他疼她的王國興，他的願望就是回到家鄉幫助那些需要知識渴望知識的孩子們。她不能辜負愛人的期望，她要堅持下去，她要用自己的付出來慰籍亡靈。
山區的天空重新又藍了，山後面仍然飄著那朵雲彩。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