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詩句妙一世乃雲效庭堅體蓋退之戲效孟郊》

作者

黃庭堅

詩詞正文

我詩如曹鄶,淺陋不成邦。
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
赤壁風月笛,玉堂雲霧窗。
句法提一律,堅城受我降。
枯松倒澗壑,波濤所舂撞
萬牛挽不前,公乃獨力扛。
諸人方嗤點,渠非晁張雙。
但懷相識察,床下拜老龐。
小兒未可知,客或許敦厖
誠堪婿阿巽,買紅纏酒缸。

作品賞析

這首詩的原題是:“子瞻詩句妙一世,乃雲效庭堅體,蓋退之戲效孟郊、樊宗師之比,以文滑稽耳。恐後生不解,故次韻道之。子瞻《送楊孟容》詩云:‘我家峨眉陰,與子同一邦。’即此韻。”交代了寫詩的緣由,而且說得很有情趣。北宋兩位大詩人蘇軾和黃庭堅,詩風各異,但並不妨礙他們之間互相欽慕與學習。蘇軾有《送楊孟容》詩,自稱仿效黃庭堅的詩體。黃庭堅認為這是蘇軾一時的戲筆,就好像當年韓愈在《答孟郊》、《酬樊宗師》等詩中,摹擬孟郊與樊宗師的風格一樣。他怕後人誤會為蘇軾有意向他學習,特地寫了這首詩來表明自己對蘇軾藝術才能的傾倒,還怕人不明了寫詩的用意,再加上這段小序作說明,可見兩位詩人的深情厚誼。由於這首詩具有和詩的性質,所以通篇採用蘇軾詩的韻腳。又,蘇軾原詩作於1087年(元祐二年),該篇當亦作於此時。這期間他們兩人都在京城任職,經常詩酒酬唱,是一生中比較愉快的時期。

詩篇一上來,就用生動的比喻,把作者的詩才與蘇軾作了鮮明對比。曹、鄶都是西周分封的小諸侯國,後來分別為宋、鄭所滅。《左傳》記載吳公子季札曾到魯國聽樂觀風,聽到鄶、曹的樂曲,不屑加以評論。楚國則是當時南方新興的大國,土地遼闊,物產豐富,五湖三江(說法不一,這裡泛指長江中下游眾多的江河湖泊)盡在它疆域之內。詩人謙遜地以曹、鄶自比,並熱情讚美蘇軾詩風如楚國那樣氣勢宏偉,包羅萬象,不僅充分表露了自己景仰之情,說法也很別致,給人以新鮮而強烈的印象。這是全詩的總括。接下來八句具體稱讚蘇軾詩的成就。

先說它感興的豐厚。赤壁,山名,在黃州(治所在今湖北黃岡),風景秀麗,蘇軾貶官期間曾遨遊於此。玉堂,指翰林院,蘇軾於1086年(元祐元年)拜翰林院學士,擔任草擬詔書等重要職務,詩中把它寫成雲霧繚繞的神仙洞府。赤壁和玉堂,分別代表蘇軾一生中失意與得意的時期,並列對舉,是為了表明蘇軾的詩歌藝術曾在不同的生活環境裡受到錘鍊,所以能達到精妙的極詣。這一聯含意豐富,卻被概括在純用名詞構成的十字對仗中,句意省淨之至。接

著說句法的精嚴。“提一律”,據任淵《山谷詩集注》:“言自提一家之軍律也。”是用治軍嚴整有法來喻指蘇軾詩的句律精嚴,形成了獨特的風貌。堅城受降,則是用的漢、唐故典。漢武帝擊敗匈奴後,曾在北方邊境築受降城,接受匈奴貴族的投降,唐中宗時,張仁願也在黃河以北築起三座受降城,有效地防禦了突厥貴族的侵擾。作者在這裡把蘇軾的詩藝比作堅不可摧的城壘,自己在它面前只有認輸投降,構想奇特,別開生面。

再說蘇軾詩筆力的健舉,也是寓抽象評價於具體描述之中。作者想像:有一株巨大的枯松倒插在幽澗深壑中,被激流終日沖刷推撞,上萬頭牛也拖它不動,而蘇軾一枝筆就能把它扛起來。這樣極度的誇張,突出地顯示了蘇軾詩的力量。這四句詩包含的意境,不完全出於作者獨創。杜甫《古柏行》:“大廈如傾要梁棟,萬牛回首丘山重。”韓愈《病中贈張十八》:“龍文百解鼎,筆力可獨扛。”作者化用了杜甫、韓愈的詩意,在藝術形象上更為展開,從而取得了推陳出新的效果,這就是所謂“點鐵成金”的手法。

對蘇軾詩的多方面成就作了推崇備至的論述以後,詩篇轉入兩人關係的敘寫。晃、張,指晃補之與張耒,他們和黃庭堅、秦觀同游於蘇軾門下,並稱“蘇門四學士”。作者這裡假託旁人的嗤笑,表示自己比不上晃、張二人,不足以託附蘇門。言外之意也就是他得列門牆,是出於蘇軾的加意賞識。因此,他只有懷著受知遇的心情,終身拜倒在蘇軾面前。拜老龐,用的是三國時的典故。老龐即龐德公,東漢末年襄陽人,他很早就察識了諸葛亮的才能,稱之為“臥龍”,而諸葛亮每次去看他,也總要獨拜於床下。詩中借龐德公對諸葛亮的器重和諸葛亮對龐德公的敬仰,來比況蘇軾與他相互間的關係,既切合身份,又顯得情意深長。

話說到此,表面上題意已盡,而詩的結尾卻又陡然一轉。作者拋開了一直在談論的有關詩藝的話題。說:我的小兒將來怎樣雖未可知,但也有來客稱讚他淳厚樸質的;如果真能同您的孫女阿巽訂親的話,那我先買些紅彩來纏在酒瓶上吧。表面看來,這完全離題了,實際並非如此。作者說自己的孩子或許可與阿巽相配,正表明他的詩才不足與蘇拭相匹。由於這個主旨前面已反覆說過,所以收結處不再犯重,而改用詼諧的語氣,作旁敲側擊的表白,使對方讀到這裡會啞然失笑,而詩篇也就在這種幽默親切的氣氛里結束。宋人寫詩,喜歡講求機趣。黃庭堅曾說:“作詩如作雜劇,臨了須打諢,方是出場。”該篇結尾正是實踐了這個主張,對於後來楊萬里“誠齋體”的所謂“活法”,有直接的影響。

這首詩通過詩藝的討論,揭示了蘇軾、黃庭堅兩位詩人之間互敬互學的深厚情誼,取材新穎。作者善於將抽象的事理轉化為具體生動的形象,有豐富的想像力,此外,像比喻的奇特、典故成語的活用,字句的錘鍊、文氣的拗折以及押“降”、“扛”、“雙”、“龐”之類的險韻等等,都體現了黃庭堅以及整個江西詩派的風格特點。

作者簡介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晚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治平年間(1064—1067)進士。宋哲宗時以校書郎為《神宗實錄》檢討官,遷著作佐郎。後因修史“多誣”遭貶。早年以詩文受知於蘇軾,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並稱“蘇門四學士”。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詩以杜甫為宗,有“奪胎換骨”、“點鐵成金”之論,風格奇硬拗澀,開創江西詩派,在宋代影響頗大。又能詞。兼擅行書、草書,為“宋四家”之一。有《山谷集》、《山谷琴趣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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