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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恩歷1023年恆羅迦塔塔德州
“爸爸。媽媽。”女孩子輕聲喊道。
正商量著什麼的夫婦倆嚇了一跳,順著話音的方向才看到了身影掩在門後的養女。還是男子強裝鎮定問道:“維吉尼亞,還沒有睡嗎?”
“我想去廚房吃點東西。看這裡燈還亮著,就過來看看。”
堤斯烏爾也掩起眼裡的驚慌,以難得的慈愛口吻說道:“恩,吃過要早點睡喔。”
女孩子點點頭,轉身向隔壁的廚房走去。
“她會聽到嗎,愛法瑞希爾?”堤斯烏爾忐忑不安地問。
“別傻了,就算聽到又怎么樣,明天‘花街’那裡就來領人了。”愛法瑞希爾不耐煩的嘟囔,“女人就是婆婆媽媽的。”
“但是……當初她爸爸把她託付給我們,還把所有財產都留了下來……”
“我們已經養了她十年了,堤斯烏爾。難道還要養她一輩子嗎?在塔塔德州這種鬼地方,女孩子除了嫁人就只能去‘花街’。你看看她那對耳朵,有哪個正常的男人願意娶她?要不是當初怕她爸爸以後找來,我早就賣了她了。”愛法瑞希爾噼里啪啦說了一通,又意猶未盡地補充道,“沒想到她還挺值錢的就是了。”
堤斯烏爾小聲反駁:“那你現在又不怕了?”
“她爸爸要來早就來了。再說,女孩子這么大了,別人要是問起來,就說跟人私奔了。”愛法瑞希爾為自己想出的好點子感到十分得意。
“那倒也是……”
廚房裡,維吉尼亞站在窗前,黑色的雙瞳死死盯住隔壁房間裡的人影。雖然距離的遙遠使她聽不見養父母的話,但誰也想不到,維吉尼亞早已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唇語。通過兩人翻動的嘴唇,一場未及發生的罪惡已被受害人提前知曉。
維吉尼亞的手緩緩摸向自己的耳朵,又長又尖,的確不是人耳。但是,她苦笑了下,自己本來就不是人類。確切的說,她是半精靈。是人類女子與男性精靈生下的,既非人又非精靈的,混血的孩子。
她在原地怔了片刻,用來消化剛剛看到的事實,然後迅速在廚房裡找了些不容易變質的食物,輕手輕腳地抱回自己房間。
維吉尼亞的房間並不大,也沒有太多裝飾。這就意味著她等下離家出走時不會帶上太多累贅,事實上,她也沒有什麼可以作為累贅的東西。
另外一個事實是,這裡並不是她的家。起碼十年前不是。
她從枕頭下翻出一條項鍊,塞進裙子口袋,想了想,又掏出來掛在脖子上。
那是她母親的遺物,吊墜裡面有副小小的圖,畫的是一個英俊的精靈的頭像——維吉尼亞的父親。自從她六歲時被父親丟給養父母后,她就再也沒有打開過這個吊墜,所以她已經不記得父親的樣子了。
她很慶幸母親的早逝,因為母親死的時候,依然年輕美麗,與父親依然像任何一對平凡的人類夫妻一樣般配。她會永遠記得那張安詳的面容:雙眼已然合上,但溫柔話語猶依附在自己耳邊。
雖然她不記得父親的模樣,但她知道他現在和十年前一樣年輕英俊。因為他是精靈。
也正因為他是精靈,所以十年前他對她說:“孩子對不起,爸爸不能帶你回光之森林。”後來她再也沒有戴過那條項鍊。
維吉尼亞在黑暗裡等待養父母入睡,卻不可避免地陷入自己的回憶里。
第一次被帶到養父母面前的她,已經十分懂事,溫順地喊他們:“爸爸。媽媽。”養父母待她並不壞,對他們來說,維吉尼亞的存在只是吃飯時多個碗而已。何況這幾年,愛法瑞希爾的小生意還做的不錯。當然,這也多少仰仗了精靈留下的那一小筆財產。
她在家裡並不多話,或是向養父母索要什麼。畢竟不是親生,能衣食無憂便已算好。幼年的暗精靈,因為自身屬性的關係,往往白天時常睏倦,夜晚反而精神更好。但她已會掩飾自己與正常人的不同體質,按養父母的作息熄燈或起床。從不向他們抱怨。儘量少給別人添麻煩,是她加入這個新家庭伊始,便對自己的告誡。
不久開始上學,成績只是尚可,因她總在課堂上昏昏欲睡。而且沒有朋友。同學都喊她“尖耳朵的怪物”。欺負她。她並不理會,只是從此養成沉默性格,對陌生人總保持戒心。
唯一的消遣,是從老師那裡借來各種書籍,囫圇吞棗地看完、還去、再借,周而復始。不一定懂得書中涵義,只是漫漫長夜,也沒有什麼其他事情可以做。
沒有人懂得她。也沒有人想要懂得她。
如此過了十年。
直到現在,再也沒辦法繼續呆下去。
回憶到此為止。
維吉尼亞揉揉眼睛,動手收拾了簡單的衣物,又將父親留給她的短劍藏在身上。她估計養父母已經睡下,於是打開窗戶,翻了出去。
在每個睡不著的夜晚,看書看到眼睛疲憊不堪之後,她常常這樣翻出去,一個人散步,去看這個陷入夢境的世界。人類、動物、植物都在睡覺,唯有她是醒著,自然會產生一種世界此刻正屬於自己一人的情緒,並為這種錯覺欣喜不已。
養父母房子旁邊,是她以前的家,後來被賣給了別人。經過十年,殘餘在裡面的母親的氣息早已消失殆盡,童年的記憶也模糊不清。
她站在月光下看了一會,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跑向未知的遠方。
奔跑使人獲得內心堅定的力量,維吉尼亞想。
她抱緊少得可憐的行李,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奮力奔跑,仿佛身後有誰在追趕一樣。她當然知道“花街”是什麼地方,正如養父所說,沒有出路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又有幾分姿色的話,只能去那裡。她雖然不清楚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但內心的驕傲不允許自己也走那樣的路。
不是不害怕的。那么大的世界,卻沒有她可以去的地方,也沒有她可以依賴的人。連走過無數次的路此刻也顯得那么陌生可怕。她閉上雙眼,不斷奔跑的同時,發出陣陣壓抑的嗚咽聲。如同困獸,在掙脫了束縛之後,卻絕望地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更大的牢籠中。
恐懼使她失去了警覺。在皎潔的月光下,她沒有發現,前方一個黑色的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砰”的一聲,維吉尼亞摔倒在地,懷裡的東西四處撒開。她用雙手遮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透明的液體不斷從潔白的手指縫間流出,在裙子上打出暗淡的印記。
對方默默地注視了她一會,冷淡地開口:“你要去哪裡,我的同謀。”
抽泣聲猛地停止,維吉尼亞顧不上擦眼淚,把手按在藏短劍的地方,警惕地問:“你是什麼人?”
忽如其來的大風吹動了對方的長斗篷,她的臉被遮得很嚴實,鮮紅的唇若隱若現。從聲音才能判斷出是位女性。之所以不說是個女“人”,實在是因為她的模樣太過詭異。
“我只是一個占卜師而已。”
“占卜……師?”好奇心暫時戰勝了恐懼,維吉尼亞大著膽子問,“你為何說我是你的同謀?”
對方嘴角揚起一道不易察覺的弧線:“想知道你的未來么,小姑娘,我可以為你占卜一下。”
聽起來很具有誘惑力,但維吉尼亞猶豫了下,還是說:“……不。”
對方毫不理會,繼續說道:“你我本是同類,生活在人類社會裡,卻終究不屬於這個世界。”
“我不想聽你胡言亂語了,我要走了。”維吉尼亞慌亂地收拾地上的東西。
“你是被父母趕出來的吧。”
“……不是!是我自己出來的。”
“但是你已經無家可歸了。”她微微俯下身子,深灰色的眼眸不帶任何感情地凝視著維吉尼亞,然後以一種魅惑人心的嗓音道,“你恨他們。”
“我沒有!”維吉尼亞霍然拔高了嗓音,面對這種小小的幻術,身為半個暗精靈的她依然頭腦清楚,“你到底是誰?想乾什麼?”
“你想離開這裡么?我可以資助你。”對方顯然已經把握了這場談話的主導地位,問題個個直擊人心。
維吉尼亞的戒心並沒有因此而減輕:“你為什麼要幫助我?我根本就不認識你。還是……你需要什麼?但是我現在一無所有。”
“不必害怕,你不會損失什麼。我只需要你的一個願望。”
“願望?”
對方格外耐心地說:“是的,你的願望,說出來吧,我會幫你達成它。這就是我的條件。”
維吉尼亞雖然不明白,但依然咬了咬唇,道,“好,那我要離開這裡,過自由的生活。”
“成交。”占卜師低沉地說道,“這是你的酬勞。記住,你已經不能後悔了。”
“雖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會後悔的。”只要現在能夠離開這裡,我什麼都願意。
“很好。”
眼見她轉身欲走,維吉尼亞急急道:“等一下,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已經是我的同謀了。下次見面我會告訴你。後會有期。”
這時天剛蒙蒙亮,維吉尼亞抱著所有家當愣在原地,多出的一袋錢提醒她這不是做夢。但是她沒有時間多想,當務之急,是在養父母發現自己逃跑前離開塔塔德州。
仿佛是一下子有了目標,她趕往驛站,心裡盤算著先雇輛馬車去首都博納多,再用剩下的錢找所學校繼續念書。
一切都顯得美好了起來,她很快忘記了剛剛那場詭異的相遇。
一個月後恆羅迦博納多
一個人的生活使維吉尼亞看起來成熟了不少。人在年少的時候應當經受一些磨礪,以後才不至於會被大風浪折斷翅膀。感謝珂撒大神,《恆羅迦義務教育法》里並沒有規定只有人類才能接受義務教育。只是她拒絕了慈善機構的好意,沒有入住食宿免費的孤兒院,而是用占卜師給的錢租下一間小屋,又依靠在普泰德圖書館的工作賺取生活費。她已經厭倦了群居生活,厭倦了在人類面前掩飾自己是個異類。
擺脫了養父母之後,維吉尼亞將大量的時間花在改變自己上。她借來種種關於精靈的書籍,模仿著插圖中那些優雅迷人的微笑。她聚精會神的聽著禮儀課老師的教誨,試圖在舉手投足間贏得別人的稱讚。她急於證明自己,企圖以此切斷一切與過去的聯繫。
同時,她又異常敏感。博納多風氣開放,並不歧視異族。偶爾市場上賣東西的小販會恭維她的清麗大方,並問她是否是精靈。“不是。”她往往微微一笑,毫不避諱,“我是混血。”承認這一點,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某一個陰天,維吉尼亞在街上再度看到那個占卜師,急忙追過去:“餵……”她始終記得那個女人用模糊的口音篤定的語氣說:“你是我的同謀。”這個疑問盤旋在她腦海中許久不散。
對方看了她一眼,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待維吉尼亞想繼續追問時,她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
夜晚,有人敲維吉尼亞的門,又是那個穿著黑斗篷的女人。
她用削瘦的手腕壓住門框:“我們又見面了,朋友。”
“我們什麼時候變成朋友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看起來,那筆錢讓你生活的不錯。不請我進去坐坐么。”
維吉尼亞沉默了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自己的恩人,但對這個陌生人的戒心一刻也沒有消失過。
占卜師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輕笑:“你害怕我?”
維吉尼亞不願承認自己的膽怯,也不想輕易讓步:“你說過的,下次見面會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厄休拉。”
“……那好吧。請進。”維吉尼亞給她端來杯熱茶,坐在她對面,“你真的是占卜師嗎?”
“是不是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我從這個城市聞到了鮮美的血的氣息。”依然是難以理解的涵義模糊的回答。
“你究竟是誰?”
“教我唇語,我就告訴你答案。”
在不會有什麼損失的情況下,維吉尼亞還是很樂於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的:“要說話算話。”
學習結束後,厄休拉扯落了自己的斗篷,蒼白的臉,鮮艷的唇,削瘦的手腕都暴露在外。
維吉尼亞驚叫:“你是吸血鬼?”
“不。我只是一個具有血族血統的人類。”厄休拉冷靜地答道,重新系緊斗篷,一顆碩大的鑽石在衣縫裡閃著若有似無的光亮。
“你說過你會給我自由,你實現我的願望了嗎?”
“不久的將來,請耐心等候。後會有期。”話音未落,厄休拉已經消失在蒼茫的夜色里。
過了幾天,從學校回來時,維吉尼亞看見政府的布告欄周圍圍了很多人,紛紛議論著什麼。本不想過去湊熱鬧的她卻因為聽見了“鑽石”一類詞而擠進去看了看。
賓松碼頭的所有者——大富翁格里德里,前幾天被發現死在自己船上,死因初步被判斷為中毒,遺下的啞女已被巡警局帶走“協助偵訊”。奇怪的是,除去一顆鑽石失蹤外,沒有任何其它方面的錢財損失。那顆鑽石據說是格里德里的幸運物,經常拿出來炫耀,知道的人很多。布告呼籲,希望最近見過那顆鑽石的人主動跟巡警局聯繫。
維吉尼亞又擠出人群,她幾乎確信,自己在厄休拉那裡看到的鑽石,就是失竊的這一顆。這么說來,她是個小偷?甚至還是個殺人犯?或許自己該去報案。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不過,人類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她加快腳步向圖書館走去,工作可不能遲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