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宋 周邦彥
詩詞正文
對宿煙收,春禽靜,飛雨時鳴高屋。
牆頭青玉旆,洗鉛霜都盡,嫩梢相觸。
潤逼琴絲,寒侵枕障,蟲網吹黏簾竹。
郵亭無人處,聽檐聲不斷,困眠初熟。
奈愁極頻驚,夢輕難記,自憐幽獨。
行人歸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車轂。
無奈向、蘭成憔悴,樂廣清羸,等閒時、易傷心目。
未怪平陽客,雙淚落、笛中哀曲。
況蕭索青蕪國,紅糝鋪地,門外荊桃如菽。
夜遊共誰秉燭?
注釋
①旆:指代旗。②郵亭:古代供送公文的人和旅客歇宿的館舍。
③流潦:雨後地面的積水。
④車轂:借代車輪。轂,車輪中心的圓木,周圍與車輻的一端相接,中有圓孔,用以插軸。
⑤蘭成:庚信小字蘭成,作《哀江南賦》、《愁賦》。
⑥羸:瘦弱。
⑦紅糝:指落花。糝,本指米粒。
⑧荊桃:櫻柳的別名。
譯文
夜色中煙霧消散,天地間寂靜,聽不到鳥聲喧喧,只有陣陣急雨,在屋頂上響成一片。新生的嫩竹探出牆頭,青碧的顏色如玉制的流蘇一般。皮上的粉霜已被沖洗淨盡,柔嫩的竹梢在風雨中搖曳,相互碰撞摩纏。雨氣潮濕,鬆了琴弦。寒氣陣陣,侵入枕頭幃幛之間。風吹著落滿塵灰的蛛網,一絲絲粘上竹簾。在寂寥的旅館,聽著房檐的水滴聲連綿不斷,昏昏沉沉,我獨自睏倦小眠。怎奈心中太苦悶焦煩,夢境連連被雨聲驚斷,夢境又是那么恍惚輕淺,醒後難以記住星星點點,幽獨的我只有自傷自憐。我這遠方的遊子,歸心似箭,最擔心的是滿路泥潦把車輪粘連,使我無法把故鄉返還。怎奈我現在的情景,就像當年滯留北朝的庾信,苦苦地思念故園;就像瘦弱的衛玠,多愁多病而易傷心肝。困頓清閒,更容易憂愁傷感。難怪客居平陽的馬融,聽見笛聲中的憂怨,就悲傷得泣涕漣漣。更何況在這長滿青苔的客館,蕭條冷落,已被凋殘的點點紅花鋪滿。如今門外的櫻桃已經結成豆粒大的果實,卻無人與我共同賞玩。
作者
周邦彥(1056-1121)北宋詞人。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官曆太學正、廬州教授、知溧水縣等。少年時期個性比較疏散,但相當喜歡讀書。宋神宗時,寫《汴都賦》讚揚新法。徽宗時為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最高音樂機關)。精通音律,曾創作不少新詞調。作品多寫閨情、羈旅,也有詠物之作。格律謹嚴,語言曲麗精雅,長調尤善鋪敘。為後來格律派詞人所宗。作品在婉約詞人中長期被尊為“正宗”。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或“詞中老杜”。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片玉集》。
賞析
此篇在春雨迷濛的意象中,點染人事。上片寫春雨中的閨愁。開頭三句寫一宿春雨初歇,拂曉時煙霧瀰漫,鳥兒剛剛睜開惺松的雙眼,還未婉轉啼鳴,此時,大地一片寂靜。而昨日,風雨交加,鳥鳴高屋,一片喧囂。這是倒敘法,將靜與動、冷與熱兩相對照,以突出今日之“靜”,為下面閨愁作了襯托。“牆頭”三句,從“靜”字展開,寫牆頭青布酒招已不飄揚,樓上玉人洗盡鉛華,只有柳眼微睜,柳絲依依,脈脈含情。幾筆景物素描,已將閨愁暗暗托出。“潤逼琴絲”三句,進一步勾勒閨房景物──琴、枕、屏障、竹簾,都在春雨瀟瀟中蒙上了濕潤,浸透了寒氣,是淚濕?是心寒?閨中人的愁情就能在這閨房景物中。“蟲網吹粘簾竹”一句尤妙,以物象描繪之細微,揭示了閨中人百無聊賴無所事事之心境。“郵亭無人處”點出閨愁的原因──遊子未歸。“郵亭”古代驛站。“聽檐聲不斷”五句,正面寫出閨中人在春雨中的綿綿情思。她深夜不寐,聽夜雨淅瀝,檐水滴心,其情苦也。睏乏時剛剛入睡,奈何又被“愁極”驚醒,夢中的相會是幸福的,然而又是短暫的,夢醒後,竟是“自憐幽獨”。
下片寫春雨中的羈愁。開頭兩句寫遊子歸心似箭,然而最令人憂慮的是雨水成潦,阻住車輪,無法還鄉。羈留他鄉,豈不愁煞得蘭成憔悴,衛玠瘦羸,在等閒之時,在無可奈何之中,,不更易使人傷心落淚。此處用典言羈旅之愁。衛玠,晉安邑人,字叔寶,風神秀異。官太子洗馬,後移家建業(今南京)。人聞其名,觀者如堵,年二十七卒。時人謂“看殺衛玠”。“未怪平陽客”二句,又以平陽客在春雨瀟瀟中聞哀笛落淚事寫羈愁。“平陽客”代指遊子。“況蕭索”以下四句,乃詞意一大轉折,說遊子在春雨瀟瀟中淚落思鄉,那么在萬木蕭疏、落紅遍地、一片荒蕪的深秋時返鄉時,會如何呢?詞中只以景物與感慨作答──家門外,桃園菽畦,荊棘叢生,如此蒼涼景象,遊子那有心情與友人秉燭夜遊呢?此處結得突然,是轉折中的頓挫,詞意含蓄,將遊子之羈旅也愁、歸鄉也愁,寫得淋漓盡致。可謂“頓挫中別饒蘊藉”。
陳振孫說:邦彥“長調尤善鋪敘,富艷精工,詞人之甲乙也”(《直齋書錄解題》)。邦彥詞的鋪敘從此篇中可看出其特點是不平鋪直敘,而是曲折迴環,開闔動盪,富於變化。
邦彥善創慢曲。張炎《詞律·序》言:“美成(周邦彥)諸人又復增渲慢曲、引、近,或移宮犯羽為三犯、四犯之曲,按月律為之,其曲遂繁。”《大酺》則是美成所創之慢曲,雙調,133字,前段15句,5仄韻,後段11句,7仄韻。後為者,以此為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