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出版信息
書摘
他正想上前拿住此女,那胡女卻沖他回眸一笑。這女子大約二十來歲,一頭赤棕色彎曲的長髮,金邊似地鑲在她皎潔的面龐和肩頭上,濃麗的睫毛瞬動間,雙目碧光流幻。她身姿極是高挑,身上只裹著兩截白帛,再無多餘飾墜,似是清純之極,又仿佛魅惑眾生。這在剎那她腳尖在地上一挑,一段長繩無攀無附向空中爬去,片刻便深入雲端。
秦少陵的講述在這裡嘎然而止,但是聶千千卻能輕易想像出,血煞神槍是怎樣一寸一寸地劃開夫人身上的名貴綢緞,垂在沙磧邊緣的落日塗抹在她的肌膚上,那天為之蒼、地為之寂的美麗。她還能想像出,夫人扶著血煞一步步向天煞神君走去,對他說,“莫傷我兒”時,她面孔上高貴哀傷的神情。在秦少陵成年以前,每有觸怒天煞神君時,聶千千就會看到夫人這種神情。她時常覺得,沒有一個男人能不起憐惜之意。
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獨自走出院落,找了塊不起眼的角落躺了下去,沒多久大雪無聲無息地落下,就將他渾身上下蓋壓得結結實實。院落里的喧囂熱鬧,起先還隱約入耳,後來就完全不可知了。躺了很久很久以後,他以為他會死了,卻沒有恐懼和留戀。
桌邊幾個人聽了,都心有餘悸。
李德獎衝著聶千千一揖,道:“多謝聶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聶姑娘目光如燭,今日我等或許都糊裡糊塗地葬身於此了。”又沖尉凌雲道:“你真是定力過人,實在教我佩服。”
葉笑天也在一邊掂須點道:“我痴長幾歲,況且自幼修研佛法,竟不及尉公子,真正慚愧。”
“哪裡哪裡。”尉凌雲起身避讓,道:“只是這陣法用意倒未必是陷害入陣之人,施陣的主人似乎是想要大家彼此信任通力合作,也是三位大俠信任我,大家才能一起脫困而出。”
聶千千點頭道:“我覺得這陣法之中,本就有讓人互通靈識的幻術,若不然以奴家這點修為,又豈能觸到葉大俠的靈識。”
她此言一出,幾個人不由得彼此對望了一眼,沉默了一會。尉凌雲心知他們都在想,“這幻術竟能讓人不能保護自己的靈識,任其裸露於它人面前,真是太過兇險了。”他偶一垂首,卻發現那石桌面上,竟然刻著幾行字。
“諸君至此,可托吾事,稍息片刻,請入朱扉。”
這字跡刻得實在太淺,若不是此時日頭西垂,影子拉長,未必能看到。其餘人等看到他的神態,也都細瞧那字跡。然後目光四下逡巡了幾圈,不約而地,盯到了葡萄架東面,那扇爬滿嬌紅薔薇的小門。
“這也能叫朱扉。”李德獎一面推門一面大大不以為然地搖著。聶千千倒是不以為意,入門時還隨手摘了一朵佩在鬢邊,她看到尉凌雲盯著自己,略帶羞澀的一笑。尉凌雲頗有點希望剛才那一朵薔薇,是自己插在她濃密艷麗的發中。
只每個人轉出“朱扉”時,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看似簡陋的門後卻是道甚長的台階,台階是黑色的晶體所砌,這時日色漸沒,暗處的階梯,似乎從最深處,浮起一粒粒亮閃閃的星星來。
這種氣派,便是長安城的皇宮裡面,也不曾見過的。
他們拾階而上,盡頭似是同樣黑晶石壘就的一座殿宇,殿堂瞧上去並不甚高敞,然而一想到這殿堂是什麼造的,就會覺得它未免太宏麗了。這么多的黑水晶,每一寸晶石上都精縷著龍鳳雲藻,塊與塊之間,竟看不出是如何拼接而成的。他們愈是走近,愈是覺得目眩神迷,大門近在咫尺時,他們竟全都躊躇著,不敢上去觸碰。似乎碰一下,這宮殿就會飛升上天而去。那門上雕著一條大河,河畔千絛萬絲楊柳成行,河心幾艘富麗的大船上,王者與后妃正在宴飲之中,似乎能聽到絲竹笑謔之聲隱隱傳來。
然而他們略侯了片刻,那兩扇大門,竟無聲無息地自行滑開了。
殿堂中光線柔和,卻沒有一根煙燭。
千琅窟里,為防失火焚壞書籍,用的是明珠照亮,已算是奢華無比了,然而這個殿堂里,竟連明珠都不必。構築殿堂的每一方晶石深處,都有無數星子閃爍著,夜入此處,便似一腳踏入星河之中。
起先他們只顧看殿堂,以為裡面沒有人。聶千千卻先發現左偏殿的牆角,蜷著個身軀。他們衝上去時,起先以為是人,後來以後是雕象,最後才發現,那是一具屍體。屍體五指緊握,猶拿著一把鑿子不放。這屍體也不知在此存放了多久,竟一如生時,連皮膚毛髮都乾淨整潔。可以看出來那是個五十多歲的半老男子,身軀矮小,頭髮花白,容貌極是平常,無甚可觀。放在這樣一座殿堂上,不免讓人覺得失望。
“這人會是誰?”李德獎大惑不解地撓著頭。
“他恐怕是……”尉凌雲正準備說出自己的想法,葉笑天已是語氣堅決地道:“他是宇文愷!二十多年前見過他一面。”
寧婉兒笑道:“葉大俠記憶真好,二十年前見過一面的人,死了都記得。”
葉笑天微微搖了搖頭,道:“我家居太室山,,我家茅屋搭在一株千年古樹下面,藉以遮風蔽雨。那日我爹娘在地里幹活,我在家裡做飯,宇文愷在那古樹下面轉悠了半天,口渴還問我借了碗水喝。三天以後,來了隊兵把那棵樹連根挖走了。樹下的土也全都掏松,不巧當晚就下了場暴雨,我家茅屋被水沖走,爹娘都不知漂到何處。我師父憐我孤苦,將我收門下。”他頓了一下道:“我小時侯一直覺得,是他害死我爹娘的,照記憶畫了張圖象帶在身邊,因此才記得這般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