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突破我的底線
老 槍 著
一
我不知道我還能要什麼,我又能要什麼。
特別是,我不知道人生是不是有所謂的意義。旗兒說,人生的意義就在於天荒地老,就在於天荒地老的時候我們還能深深地凝視。那是七年前的旗兒,那時的她表情生動,相信風景總是在遠方,相信她和我構築的婚姻固若金湯。
相信人生有所謂的終極意義。
也許有吧,也許。誰知道呢。佛說“不可說”,我敢打賭佛說這話時絕對一半是敬畏,一半是迷茫。紅塵中的事估計也差不多。
但要命的是旗兒也逼著我相信人生的所謂意義。那時的我半信半疑,那時的我只相信眼前的剎那年華,相信浮雲蒼狗,一切都逃不過命運的翻雲覆雨手。但是,但是旗兒的臉梨花帶雨,旗兒的臉吹彈得破,她望著我就象望著宇宙的核心,我的點頭或者搖頭具有致命的力量。
我選擇了點頭。
旗兒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
那時的我分明也聽到了宇宙的一聲嘆息。
七年後,我才知道我的脆弱。
我的報應。
二
旗兒進衛生間時朝我嫵媚地一笑。這一笑,一半是純情,一半是風情。
我也朝她笑笑。
這是22點零8分的杭州,這是我和旗兒結婚七周年紀念日。
我們在西湖邊的一家賓館裡準備做愛做的事。
這是一場事先安排的魚水之歡,一切都在按程式進行。
衛生間裡水聲撩人,賓館外的西湖碧波蕩漾。
旗兒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下。
我走過去拿起來看了一下。還是那個熟悉的號碼。
這個號碼在最近的一個月里鍥而不捨地出現在我法律上的妻子旗兒的手機上,旗兒每次接聽來電都要慌慌地避開我,臉帶紅潮,表情羞怯。
七年了,旗兒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初戀時光。
我熟視無睹,故作漠然。心頭卻湧起無盡的悲哀。
一切都逃不過命運的翻雲覆雨手。
怪只怪當初自己心太軟。
但讓我從悲哀轉為憤怒的是旗兒的態度。
她看上去始終一臉無辜。一臉無辜地上班下班,一臉無辜地上床下床,一臉無辜地將貌似美滿的婚姻生活進行到底。
我可以容忍背叛,但決不能容忍欺騙。
她這是在逼著我憤怒。
“天荒地老的時候我們還能深深地凝視”?
天荒地老的時候我們還能深深地仇視!
其實我心裡還是給了她一個時限的。
只要在我們結婚七周年之前將問題擺到桌面上來,一切都好說。
但是她錯過了這個機會,或者說她在藐視了我的存在。
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三
郭濤進來的時候我正聚精會神地看國奧隊的最後一戰。
中國對韓國。由於這之前國奧隊輸得實在是慘不忍賭了,所以這一戰就成了國奧隊為中國男人的底線而戰了。
但是底線還是被突破了。0比2,兩個蛋。
我看見電視裡沈祥福的臉色很難看。
我相信我的臉色比他好看不了多少。
我們都是為中國男人的底線而戰。
勝負其實沒多大意義。
郭濤坐在床頭心神不定卻又有所期待。
我摁滅菸頭站起來:“差不多了吧?”
郭濤突然有些擔心:“旗兒她,她不會告我吧?”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不會,她現在是人盡可夫了。”
我走到門口,郭濤追上來:“方東,溫柔點,只此一次啊……唉,我真怕你們舊情復燃。”
我推開他,只往隔壁416房間裡鑽。
可可正站在416房間窗前凝神遠眺。
西湖是一樣的西湖,但每個人看西湖的心情卻不一樣。
我能感覺出可可此刻也是心潮起伏。
一如我看到她背影時的心情。
10年前,我看可可的背影怦然心動。
10年後的今天,我看可可的背影心動怦然。
有些女人她不漂亮,但是動人。
可可就是這樣的女人。
其實10年前的我就象7年前的旗兒,也相信人生的意義就在於天荒地老,就在於天荒地老的時候還能深深地凝視。
但是可可的突然離去卻讓我頓悟了。
宇宙只是爆炸的產物,世事充滿了偶然。
我們只需抓住一瞬,毋需抓住一生。
所以我要抓住一瞬,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其實對一瞬間來講,過去還是現在並沒有什麼區別。
可可轉過臉來,臉上的表情不可捉摸:“這么多年了,你還是賊心不死。”
“林清玄說,人生的很多事情,錯過了一小時,也就錯過了一生。我只想驗證一下這句話的正確性。”
可可不置可否:“你跟我說實話,郭濤為什麼會同意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換妻計畫,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愛旗兒?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玩火?”
我的臉冷下來:“你問夠了沒有。你要不願意,我馬上走。”
我快步走到門口,可可的聲音追上來:“你等等!”
我回過頭看她。
可可:“方東,10年了,你,你還愛我嗎?”
我不說話。
愛?什麼叫愛?海誓山盟是不是愛?當年愛得死去活來,日後恨得死去活來是不是愛?10年?真的有長達10年的愛情嗎?難道這10年來,我內心裡愛著的女人不是旗兒而是可可?
好象,好象我還沒有那么痴情。
我只是來解一個謎底:10年前,可可為什麼突然離去,那之前,我們一直愛得水深火熱啊。
可可走上前來,從背後抱住我。她的身體很冷,我感到了一股寒意。
“方東,你知道我這10年過得是什麼日子嗎?”
她的身子在顫抖。
其實我直到現在也搞不清楚已嫁商人婦的可可為什麼答應與我共度一夜。郭濤的滿口答應是可以理解的。他畢竟是個商人,一個好色的商人,一個講求等價交換的商人,一個對換妻遊戲充滿興趣的商人。
但是可可,她為什麼也答應呢?難道這么多年了,她的心裡還放不下我嗎?既然這樣,她當年為什麼又絕情地離開?
這是一個有很多秘密的女人,起碼對我而言。
我轉過身去,抱住她,抱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感覺人生又經過了一個輪迴。
可可更緊地抱住我,就象一個溺水的人在抓一根救命稻草。我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我隱隱地感覺到不對頭,這是垂死的擁抱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可的眼裡無聲地淌出了淚水,她低下頭,我使勁捧起她的臉,看她的眼。可可搖頭,一副滄海桑田的表情。
人生真他媽的亂了套了。
可可你別哭,你別哭啊,有什麼話你就說出來。
但是就在可可止住淚水將說未說之時,郭濤衝進來了,他一拳將我打翻在地,又踏上一隻腳,樣子活象當年的紅衛兵:“媽了個方東你玩我!旗兒要找你我拚命了!她根本就不同意!”
我無力地躺在地上:“她人呢?”
“跑了,披頭散髮的,嚇死人了……”
“她會去哪兒?”
“我怎么知道,有可能跳河了,也有可能報警了。方東我跟你說,我要因為這事栽進去,我跟你小子沒完!……我說,你沒動我老婆吧。”
我躺著一動不動:“你問她吧。”
可可不看郭濤,也不說話。
“哎,你說話啊,你哭什麼,他到底動沒動你?”
“你這個流氓!”
可可話音未落郭濤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可可的臉上立刻有了鮮紅的印記。
她飛快地跑了出去。郭濤馬上跑出去追。
我一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衛生間,看鏡子裡的臉。
鏡子裡的自己一臉猙獰,鼻血直淌。
我擰開水龍頭俯下身洗鼻血。一邊洗,一邊淚流滿面。
七年後,我才知道我的脆弱。
我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