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圓 卜居外家東園》

整首小令表面上看,只是對山林間悠然自得的生活,沒有任何一字提及詩人對當時的元朝暴政的不滿之情。但細細咀嚼,又字字句句語含沉痛,蘊藏著對暴政的不滿之意。雖不言情,但通過寫景抒情,情藏景中,充滿了詩人悲憤之情,情深意摯,可謂是一切景語皆情語。整首小令的上半闋,寫他為什麼要“卜居外家東園” 。“重岡已隔紅塵斷,村落更年豐。移居要就,窗中遠岫,舍後長松。”這就是詩人認為十分理想的卜居之地,是詩人心中嚮往的優美的幽居佳境。下半闋寫移居新環境中的新生活,人活著,總要吃飯穿衣,作為平民種木、種穀之類的事,不乾是不行的。而他年事已高,不宜體力勞動,所以“十年種木,一年種穀”的體力勞動,全都交付給子女去乾.

作者

元好問

詩詞正文

〔黃鐘〕人月圓卜居外家①東園

玄都觀里桃千樹②,花落水空流。憑③君莫問:清涇濁渭,去馬來牛④。謝公⑤扶病,羊曇揮涕,一醉都休。古今幾度,生存華屋,零落山丘⑦。

注釋

①卜居:擇定居所。外家:母親的娘家。
②“玄都”句:唐劉禹錫《戲贈看花諸君子》:“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玄都觀,唐代長安城郊的一所道觀。
③憑:請。
④“清涇”二句:語本杜甫《秋雨嘆》:“去馬來牛不復辨,濁涇清渭何當分。”清涇濁渭,涇、渭皆水名,在陝西高陵縣境匯合,涇流清而渭流濁。
⑤謝公:謝安(320—385),東晉政治家。在桓溫謀篡及苻堅南侵的歷史關頭制亂禦侮,成為保全東晉王朝的柱石。孝武帝太元年間,琅琊王司馬道子擅政,謝安因抑鬱成疾,不久病故。
⑥羊曇:謝安之甥,東晉名士。
⑦“生存”二句:三國魏曹植《箜篌引》:“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言人壽有限,雖富貴者也不免歸於死亡。

譯文

玄都觀里曾有無數株桃花爛漫盛開,而今早已水流花謝,不復存在。請您不必去尋求明白:奔流著的是清涇還是濁渭,蒼茫之中是馬去還是牛來。謝安重回故地已經帶上了病態,羊曇為他的下世流淚痛哀。這樣的存歿之感,在我酩酊一醉之後便淡然忘懷。要知道古往今來有多少同樣的感慨:活著時身居高廈大宅,到頭來免不了要在荒涼的山丘中把屍骨掩埋。

賞析

元太宗十一年(1239),元好問回到闊別二十餘年的故鄉秀容(今山西沂縣)。其時金朝已亡,生母張氏已久故,“外家”人物零落殆盡。《人月圓》小令即作於此時。
同題的第一首:“重岡已隔紅塵斷,村落更年豐。移居要就,窗中遠岫,舍後長松。十年種木,一年種穀,都付兒童。老夫惟有,醒來明月,醉後清風。”表達了“卜居”東園後屏隔紅塵、醉度餘生的感受。詩人顯然還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又像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於是一連串寓意深沉的典故,便替代了作者的自白,成為這第二首曲子的特殊的景觀。
先看一、二句。“玄都觀里桃千樹”,注釋中已說過,是唐代詩人劉禹錫的成句。劉禹錫於元和十年(815)春,由朗州貶所召回京城,見京城人爭相去玄都觀賞花,所謂“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於是寫了《戲贈看花諸君子》詩。“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正是他離京十年、舊地重回的感受。十四年後劉禹錫再度回到京城重游玄都觀,此時已是“百畝中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再游玄都觀》)了。元好問將自己二十餘年才得重返的家鄉秀容,比作劉禹錫所契闊的玄都觀,借用的雖是劉詩的原句,“花落水空流”的景象卻是慘痛百倍了。
“清涇濁渭,去馬來牛”用杜詩,杜詩原意是寫大雨滂沱中河水的印象,“去馬來牛”化用《莊子·秋水》“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之意。作者將其從杜詩中游離出來,便與原解無關,而純粹帶上了世事紛紜、是非擾雜的象徵意義。江山易主,故里非昔,對於“紅塵”中的時世,“莫問”二字含有多少隱痛啊!
六、七二句的“謝公”、“羊曇”,是聯為一義的典故。史載謝安晚年受到司馬道子的排擠,離開京城建康(今江蘇南京),出鎮廣陵。太元十年(385),謝安扶病還京,經過西州門,對左右說:“吾病殆不起乎!”不久果然病逝。他的外甥羊曇素受謝安恩重,從此悲戚輟樂,不忍心再行經西州門。後來因為喝醉了酒,誤入這一禁區,發現時已經過晚。他日誦曹植《箜篌引》的詩句,慟哭而去。元好問既以謝安的“扶病”借喻自己重回故園的衰殘,又以羊曇的“揮涕”來代表自己對外家人物歿亡的哀悼,所謂“一醉都休”,不過是強行自我麻醉而已。
至於末二句的“生存華屋,零落山丘”,則正是羊曇所誦曹植詩句的內容。這是對“一醉都休”的事實上的否定。“生存”與“卜居”又建立了想像間的聯繫,也就是所謂“扣題”。綜上所述,我們可以見到這首不長的小令,全篇蘊涵著作者極為豐富的述意:劉郎去後重來,猶見“玄都觀里桃千樹”,而如今連片段預告也沒有,說明詩人所重見的故鄉,面目全非;“清涇濁渭,去馬來牛”,非不可辨,作者卻“憑君莫問”,不願意再細詳世事,顯示了國變之後的萬念俱灰;羊曇慟哭謝安的存歿深情,作者寧可付之醉忘,反映了“舊家人物今誰在”(作者《東園晚眺》句)的嚴酷事實;而“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引曹植詩句,作為古今至理,則是對人生有限、世事無常的深沉慨嘆。全曲通過一系列典故和前人成句的化用,表現了國破家亡的滄桑巨痛,及“卜居外家東園”而苟延殘生的沉重心情。
這首小令典重蘊深,帶有較重的詞味。這一來是因為“人月圓”本屬詞牌,後因合於北曲宮調的緣故才轉為小曲;二來是由於散曲初創時期,詞、曲界限並無明顯分野。日後的散曲也用典故或引前人詩句,但援例和用意都要顯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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