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與林黛玉的觀雨對白》

《〈紅樓夢〉里與林黛玉的觀雨對白》

《〈紅樓夢〉里與林黛玉的觀雨對白》是一本關於《紅樓夢》的書,本書主要講述了作者以第一視角的身份去拜訪紅樓所遇到的事。

基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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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與林黛玉的觀雨對白》是講述作者所理解的紅樓......

作品概況

作者:心在雲上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紅樓夢〉里與林黛玉的觀雨對白》《〈紅樓夢〉里與林黛玉的觀雨對白》
我欲去拜訪慕名已久的紅樓,恰巧碰到了雨天,也就做罷了。

我早早的睡下。

這時,一陣丁香的花香混著潤濕的雨氣從窗戶的縫隙里擠了進來。我感到有些冷,醒了。坐起身子,發現有一個肅氣的女孩站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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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的看門人死了。”她冷冷地對我說。

我有些驚訝,連忙問道:“誰?”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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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曹先生嗎?!”我更加驚異了,說,“他不是紅樓的主人嗎?死啦?”

是的,這個女孩確定地告訴我說,曹雪芹真的死了。不過,他只是紅樓的看門人而不是主人。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想到驚訝也無濟於事了。他,曹雪芹曾經給我講了許多紅樓里的奇聞軼事,他還邀請我到紅樓里看看,現在他突然死了。

不管怎樣吧,曹雪芹每次乘車來城裡辦事,都會到我的咖啡館裡坐一坐,給我講一些紅樓里的新奇事情。而我,總是免費請他喝一杯牛奶加冰塊的咖啡,有時還吩咐田曉芬給他送份烤牛排。這還要另加一雙筷子,一碟山西老陳醋。他不習慣使刀叉,就用筷子夾了牛排蘸了醋吃。老曹第一次見了田曉芬,突然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瞪大眼睛圍著她瞧了一圈,嘴裡還不停地感嘆,道:“像,真像!”我問他像什麼,他笑著說道:“我還以為是襲人姑娘還這裡了呢!曉芬小姐和她長得真像,像極了!”我說,曉芬快來見一見,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曹雪芹先生。老曹眯著眼睛沖她嘿嘿地笑了一下,田曉芬早在他看她時就恨得咬牙切齒了,因為我在旁邊又不好發作,所以也不去理他,只管自己收拾著東西,嘴裡小聲罵了一句什麼,憤憤地很快走了出去。老曹臉上的笑容只完成了一半頓時僵住了,趕快吃完東西,告辭就要離去。我本想問問他,我的店裡有沒有像林黛玉一樣的人,但覺得我這裡實在找不到一個姑娘能比得過田曉芬的,聽他這么一說,也不好再問了。我把他送出門,順便客氣了一句“以後常來啊!”以後,他真的經常來了,我也就趁機會得曉了一些紅樓的內幕。

現在他死了,我想認識了這么久,多少應該去弔祭一下。我就問這位送信的女孩:“姑娘怎么稱呼啊?”

她說:“我叫晴雯。”

我想了想,好像曹雪芹先生講過,他們家一個什麼女孩兒因為和寶二爺之間不太清白,犯了紀律,被去職遣送出去了,就是叫晴雯。我說:“原來是晴雯姑娘。我想去送一送曹先生,不知道可不可以?”

晴雯點了點頭說:“怎么不可以,我來正要為這件事兒呢。”

說完,她消失不見了。

第二天早上天已放晴,我問了地址,就往紅樓出發了。

紅樓是大家族,氣派果然不凡。正門前左右各有百年柏樹一株,石獅一對。只是地方略偏了些,遠離城市,位於一片荒地上。

我叩門叩了很久。那兩扇朽鈍的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了一道縫,裡面伸出一個人的腦袋來,嗡聲道:“吵什麼啊,大半夜的。”說者,他竟然頗帶戲劇性地挑出一盞燈籠來照我。我抬頭看到天上日頭還很高呢,卻也不想同他爭辯,就照實說是來拜祭曹雪芹先生的。他說得先打個電話請示一下。一會兒,他終於出來了,說是曹先生有請。

我納悶又是哪個曹先生呢?不知不覺,進了一間寬大的書房內。一看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我立馬嚇了一跳,這不是曹雪芹嗎?他微笑著站起來很熱心地讓座。我不敢坐,指著他說:“你,你……”

“我就是曹雪芹呀!”

他這么一說,我更慌了,道:“你不是,不是死了嗎?”

“死了?”他先一愣神,鏇即大笑起來,“我死了,誰說的?”

“晴雯告訴我的。”我不敢隱瞞,給他如實說了。

“晴雯?這賤人想來還在惱我攆了她出去呢,所以誑先生說我死了。我怎么會死呢!就是我的紅樓里最近也沒有死一個人。喔……不對,聽說一個看門的老頭兒昨天晚上死了。咳,也不是個什麼人物,不過常替我進城辦點兒事罷。”曹雪芹笑著說道。

“這……”我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太得罪了。”

他不介意地一揮手,道:“這沒什麼。我早就打算請先生來,先生既然來了,就在這兒住上幾日,我白喝了你那么多咖啡,也該好好回報回報你。”

我說,你太客氣了,不過我倒想在紅樓里看一看。

他爽快地說:“你就隨便去轉轉吧,有我的命令每人攔你。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對你說,到園子內見了人最好不要提‘寶玉’這個名字,省得惹麻煩。”

我答應了,心裡想我也只是想著見識一下幾位姑娘,原就沒有在意寶玉是個什麼東西。不讓我提他,我提他乾什麼!

果然,因為曹雪芹先生有話傳了下來,裡面的人也不來阻攔,任我隨意走動。

我首到之處是稻香村,見李紈正為兒子搖著扇子,賈蘭在用心地讀著線裝書。

李紈見我來了,笑著迎過來,說道:“曹先生說近日將有貴客到訪,沒料想這么快您就來了。”

我也連忙客氣了幾句,坐下,早有下面的人奉上了茶水。李紈把賈蘭叫了近前,熱情地向我引見,說他現在正忙著考研呢。我一看這孩子渾身有股大學生的流氣,站在地上搖搖晃晃地隨便說了兩句話,自己就走開了,臨別不忘甩下一句“Seeyounext.”

李紈很欣賞兒子這种放縱的行為,指著他的背後對我故意無奈地笑一笑,說:“就這樣,英語不離口,好象誰都能聽懂似的。”

我頗為尷尬,忙說道:“我正好能聽懂一點兒。”

她聽了大為驚奇,湊上前問我是不是也要考研。我說不考,就是中學時學了那么兩句。

李紈又給我說了兒子的許多事情,我聽了不耐煩,又不好意思馬上離開,只得在她說話的一個空擋兒里硬擠進一個話題。我問她紅樓的看門人最近是不是死了。她很不滿意我打斷她的話,隨便答道:“下面的事我從來不過問。聽說,是有這一會事兒。”

我問:“他叫什麼?”

“你問這個幹嗎?”她瞪著眼睛,警敏地打量我一番,隨即好象感到自己失態了,忙堆起一副不自然的笑容,說:“喔……我不清楚。”

素聞這李紈為人謹慎,既然她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再追問了。我默默喝完了杯中的水,藉故要走。李紈客氣地挽留了一回便不再強求,差人送我出去。我跨過門檻,扭頭一瞥,見她正對一個下人低聲說著什麼。我有些納悶,但沒有多想,很快就出了稻香村。

送我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她到了門口停住了,對我說:“先生慢走,這園子打得很,切莫迷了路。”

我告了謝,順著甬道向一個什麼方向走去。我知道自己現在在大觀園裡,只要不出園子,很容易找到其他人的住處。

這不,前面竟是怡紅院了。好一處別致的所在,同曹雪芹先生說的一般無二。他說是誰在這兒住來著?對了,襲人就住在這裡。不過,襲人充其量僅是個上等的丫頭,她的主人我竟然忘了是誰了。不管怎樣,進去再說吧,既然曹雪芹說田曉芬和襲人長得很像,我也很想見一見襲人到底和我們曉芬是不是真的一樣。

我到裡面去,只見到兩個女孩坐在一起說話。她們察覺到有人進來,同時抬起頭往外看。其中一個身材微豐的女子著實令我嚇了一跳,要不是事先有知,我還以為是田曉芬在裡面呢!她就是襲人,後來我認真地分辨了一下,她和田曉芬還是略有那么幾處不同:襲人的兩隻耳朵十分勻稱,而田曉芬的左耳比右耳就稍小那么一丁點兒;襲人的右眼角有一小塊雀斑,田曉芬的眼角原也有一些小斑點的,她早做手術去掉了;襲人的劉海是自然的蓬鬆,田曉芬是燙得髮捲;田曉芬愛穿迷你裙,這個——襲人自然是不穿的。除此以外,她們還真得如同一個人一樣。

我當然沒有像曹雪芹那樣冒失,對襲人說田曉芬和她長得怎樣得像,壓根我就沒提田曉芬的名字。

襲人對另外一個姑娘說道:“秋紋,去給先生到點兒水來。”秋紋應一聲,出去了。

我問:“怎么這屋裡就姑娘兩個人?”

襲人淺淺一笑,答道:“本來人挺多的,可是上面非說要‘裁員增效’,這不,其他姐妹都下崗了,只剩下我們倆人兒。”

我說:“這樣,你們的工資可要加了。”

“加了?”襲人苦笑一聲,正好秋紋端了茶水進來,便指著她說道:“你問她好了。”

秋紋把水杯遞給我,怨聲道:“您是外面人,也不妨對您直說了吧。好不容易才留下來,還敢提工資的事!活兒倒是添了不少,全派給我倆兒做了。”

我一聽這情景,感情大家族的丫頭和我們小店裡也沒有什麼差別。有一次,我就聽見田曉芬在和客人私下裡嘀咕,說什麼幹活的人少了,錢卻不多給,說我賺得是黑心錢。他媽的,當時我就火了,我一把把她揪到辦公室,當即讓會計給她算清了錢,甩給她讓她滾蛋。哼,可她又能到哪裡去?去哪裡找像我這樣的老闆呀!這不,由著她哭鬧了一通,折騰得夠嗆,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我這話當然不能跟襲人她們說,只是“嘿嘿”笑了一下。我問她們當家的上哪兒了。

襲人答道:“主人往‘秋爽齋’探春姑娘那裡赴社去了。”

赴社?喔,曹雪芹先生說紅樓里的三姑娘牽頭結了個海棠詩社,想不到現在還開著。

“你家主人真是好雅興!”我說。

襲人很不以為然,說道:“就那么回事。他們社中極力推崇薛蟠薛公子的詩,非要請了他來,可人家薛公子是什麼樣的人物,哪裡肯來!不過礙著親戚的情面,且他的妹妹薛寶釵也在社裡,所以暫且放下身份題了一幅詩畫送了來,他們便欣喜若狂,正商量著怎樣慶賀呢。”

薛蟠公子的詩名我也是早有耳聞的,他的作品被譯成了56種文字聞名海外。他的成名作《女兒歌》,其中經典的一句是“女兒愁,繡房裡竄出個大馬猴。”只此一句,當代著名詩評家賈雨村先生為此作了一本評論專著,用資訊理論、控制論、綜合分析論等多種方法全面、深入、細緻地探討了它的藝術價值,辯證的論述了它的現象和本質、個別和一般、必然性和偶然性,同時也指出了該句詩的一點不足之處——此句太過於完美!雨村先生的解釋是,世界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事物,太完美了也就是不完美。當然,薛公子的詩作優點是第一性的,不足是次要的,優點和不足辯證的統一,開創了詩歌創作的最高境界。

我說這些,襲人她們可能也知道,她手邊就放著一本《青年人必讀書手冊》,那上面有關薛公子詩作的介紹,完全引用了雨村先生的著述。

襲人道:“也只有賈雨村先生能夠評論薛公子的詩。賈先生現任應天府尹,他不光是個文學大家,還是一位很有經濟頭腦的政治家呢!”

我對雨村先生明斷葫蘆案一事略有耳聞,也曾親眼見到應天府地面上日新月異的新變化,對先生的文化人名聲我更是欽佩的五體投地。

我和襲人她們心不在焉地聊著閒天,一邊極力回想著這些天發生的怪事。我來紅樓的前前後後,一切都匪夷所思,但一切又好像順其自然、合情合理。現在困擾我的最大的一個問題是這“怡紅院”的主人是誰?曹雪芹告訴過我的,而我卻把他給忘了。我一邊應答著襲人、秋紋的談話,一邊苦苦求思,如果我連這裡的主人是誰都忘了,我又為何前來拜訪呢?

我開始感到尷尬,問到:“你家主人最近有什麼新的詩作沒有,我想拜讀一下。”

秋紋道:“主人從來不往家帶這些東西,我們又不做詩,也懶得管他的事”

“你們還是叫他的小名嗎,大家都這樣叫,連他的正式名諱都給忘了,哈哈……”我說。

“啊,你是說主人有小名嗎,我們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襲人和秋紋都露出了頗感意外的臉色。

“這……”我有些驚慌,“我是說我……

曹雪芹告訴過我的,他的名字應該是?是了,曹雪芹說他叫……

寶玉?!

“你們不是都叫他寶玉嗎?哈哈……”我突然想了起來,有些得意。

“什麼?”她倆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異口同聲地沖我喊道。

她們的眼睛中散射出四道寒光,直直的逼我而來,我不由得退後數步。

還是襲人反應快些,她意識到了她們的失態,連忙拉住了秋紋欲撲上前的身子。

“啊……哈,先生,你怎么提到他的名字呢,你把我們嚇壞了!”襲人一邊和秋紋使著眼色,一邊強笑著對我說,“您不知道我們這裡新死了個看門人嗎,他就叫寶玉啊,您把我們嚇壞了!”

秋紋收起來適才的猙獰,連聲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剛才被嚇壞了,我……差點摔倒。”

我的心早跳出了胸膛,久久不能復位,身子不聽使喚地顫慄著。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是,我也怕,不不……”我在說些什麼呀!

我是真的被嚇壞了。

這時,秋紋說她有事,慌慌的走出去了。屋內只剩下了一個襲人,我戰戰兢兢地又和她說了幾句,見她小心翼翼,再不肯多說。我告辭離開,襲人送我到門口,說了幾句客氣話,也不往外多走一步,匆匆返身回去了。

我現在對參觀紅樓早沒有了半點兒興趣,一種恐懼感籠罩著我。我心驚膽戰地走在園子裡,感覺到了環境的異樣:這裡的天灰濛濛的,天空上懸掛的不知是太陽還是月亮,我善思的頭腦開始昏聵,我已經分辨不清了這裡的時光。我的印象里現在是白天,頂多是午後時刻,而在這裡時間的概念全亂了,他們有人在子夜裡沉睡、有人已經在喝著早茶。我在朦朧中似乎意識到了荒謬,我似乎正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控制著,包括我的思維似乎也在其控制的範圍之內,我感到窘迫,好像不能呼吸。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覺著屬於我自己的意志正在一點一點慢慢地向空氣中擴散,我的身體開始虛無縹緲起來……然而我又似乎是突然真正的意識清醒起來,就好像一個人剛剛從夢中甦醒來的感覺,我能意識到我正在極力地辨別自己真實的處境和現實的存在。

我是誰?我來這裡乾什麼?我身處何方?我又在何代?我究竟和曹雪芹是怎樣的關係?曹雪芹又是誰?他和紅樓又究竟有著怎樣的關係……我好似一個思想者,卻又近似一個白痴。不行,我必須去求解這一切:如果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又怎么能知道曹雪芹是誰;如果我不知道曹雪芹是誰,我又怎么知道紅樓是什麼;如果我不知道紅樓是什麼,我又怎么來的“怡紅院”……好了,我想起來了,我正在迫切的思考的問題是這“怡紅院”的主人。好了,好了,原諒我吧,我心中一陣竊喜,我模模糊糊地感覺著屬於我自己的意志正在一點一點慢慢地從空氣中凝聚,我的姿態開始穩重了。

“怡紅院”的主人是誰?曹雪芹告訴我說是賈寶玉,他還對我說不能提寶玉的名字,否則會惹麻煩。我冒失地去問襲人和秋紋,果然使自己處在了尷尬和恐懼之中。不行,我必須去找曹雪芹問個明白,只有找曹雪芹了,我對紅樓的了解都是他告訴的呀!

我開始在園子裡急匆匆地尋找,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園子裡依舊人來人往,各自幹著自己的事情,對我不聞不問,沒有誰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不存在的。我客氣地向他們問路,而他們都像聾子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總是避我而去。我有些慌了,急步匆匆,從一個角落走到另一個角落,始終找不到出路,我想我已經深陷其中,不免心生絕望。

正當我想一隻沒頭蒼蠅一樣慌亂著找出路時,突然眼前一亮,發現前面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曹雪芹,這個救星來的多及時啊!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他,激動得差一點就要把他抱起來,我緊緊的掣住他的手叫道:“曹先生!”

曹雪芹吃了一驚,就要摔倒在地,好在我扶住了他。

他回頭打量了我半天,驚異地說道:“你何時到這裡來的,怎么不給我招呼一聲?”

我並沒有理睬他說了什麼,兀自一股腦地說了自己的遭遇,並且說我要馬上離開。

“你要走?”他為難地說“這必須得報主人同意了才行。”

“什麼,”我不解地問道:“你不就是紅樓的主人嗎?”

“誰說我是主人了?我不過是個看門人而已!”他狡黠地說。

“大家誰不知道你是紅樓的主人,你呀,就別給我開玩笑了好不好!”我認為他一定是在打趣我,不由憤然。

曹雪芹笑了,對我說:“先生別急,咱們找個人問問不就清楚了。”

我說:“你問誰去,他們都不說話。”

曹雪芹說:“問說話的人怎么樣。”

我就隨了他走進一所內院裡,曹雪芹拍門叫道:“有外客來了,快抱二奶奶知道。”

裡面有人應了,開了門讓我們先等一會兒。我問二奶奶是誰。

曹雪芹說:“我不是對你說過紅樓里有一個女強人叫王熙鳳,就是她。她是府上的內總管,我便歸她管束,你問問她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嗎?”

果然,王熙鳳滿臉頓笑地帶著人迎了出來,衝著我連聲告罪,說怠慢了,忙著把我往屋裡讓。我謝了理,隨她入內。她見曹雪芹也跟在後面,頓時不悅,回頭斥道:“我不是讓你趕快去買嗎,怎么還站在這兒?當著客人的面,故意給我臉看是吧!”

曹雪芹低頭弓腰、唯唯諾諾地退出門外,對我詭秘地一笑。我知道他的意思,好象在說:“現在,你明白我只是一個看門人,而不是紅樓的主人了吧。”

曹雪芹一走,我簡直是不知所措了,我來紅樓原就沒打算見王熙鳳,誰料曹雪芹硬是將我拖到這裡,他自己又開溜了。

“呃……先生請坐。”王熙鳳見我站在那裡愣神,忙催了我一句。

我回過神來,對她歉意地一笑,趕緊坐了下來。

王熙鳳說:“您是我們主人的好朋友,也便是我的朋友了。希望在這裡您不要見外,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

我說:“您太客氣了,我不過和曹先生有些接觸罷了。”

“哎呀,主人經常向我們提起您呢。他常常盛讚您在外面對他的盛情款待,他還說因和您的交往而倍感榮幸呢。”王熙鳳討好著說。

“那是曹先生看得起我,我實在不值一提!”

這時,我的心中忐忑不安,一片恐慌。我一面應付著王熙鳳的談話,一面思索著種種不對勁的地方:曹雪芹到底在紅樓里是什麼地位,一會兒是主人、一會兒又是看門人,實在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剛才王熙鳳的確是把曹雪芹當下人使喚,而她又的確是稱曹雪芹為主人、也認可我和曹雪芹的相識,這究竟是怎么會事?還有曹雪芹一會兒以紅樓主人的身份接待我、對下面發號施令,一會兒又自稱是看門人,難道紅樓里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曹雪芹不成?!

即使是這樣,我所認識的也只能是一個曹雪芹,但是為什麼兩個曹雪芹又都認識我?天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晴雯告訴過我紅樓的看門人剛剛死去了!這件事李紈曾經證實過,曹雪芹也親口對我辯白!

這裡面一定有鬼!

紅樓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曹雪芹的身份對我是個迷團,寶玉的名字也異常令紅樓里的人敏感,這裡面到底隱藏著什麼玄機?

好了,好了,我不要再想了!我當初絕對不該來紅樓,我也不該認識曹雪芹,也許我和他的相識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不,是一場陰謀!

讓我趕快離開這裡吧,越快越好!曹雪芹不是說這需要主人批准嗎,我就對王熙鳳說,我必須馬上離開!

“今天的天氣不錯啊”我說,“我正好趁著好天氣要進京辦點事兒,我想我該走了。”

“不,天馬上要下雨了。”王熙鳳白了我一眼,很不高興地說。

“啊,要下雨了嗎!可我真的要走了”我急切地說道。

“不行啊,你要走必須有主人的允許的。”王熙鳳站起身來漠然道,“主人因新死了看門人很是哀傷,所以不願見客。您等見了他,對他說吧。”

“什麼?你……你不就是主人嗎?”

“我?”王熙鳳冷冷地笑道,“我怎么能是主人,紅樓的主人只有曹先生。”

天,這些人瘋了!曹先生,不就是曹雪芹嗎,他到底是乾什麼的!

我有些不耐煩了,我受夠了。我說:“曹雪芹不就是你手下的用人嗎,怎么又成紅樓的主人啦!你們到底想乾什麼?”

“先生何至於此,曹先生是我的用人就不能是紅樓的主人了嗎?”王熙鳳振振有詞地說。

哈哈,瘋了,王熙鳳瘋了,她說的是人話嗎?

我的潛意識裡有一種歇斯底里的爆發的衝動,可是我此刻卻出奇的冷靜下來:是啊,我不能衝動。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想法設法趕快離開這裡。

我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鎮靜。我想只要我能平安地從這裡出去,讓我做什麼都行。於是,“撲通”一聲,我給王熙鳳跪下了,我儘量和氣地對她說:“王夫人,我,我求求您了,我是真的有事要走啊,求您放我走吧。”

王熙鳳一臉不屑,走到一邊冷冷地說道:“您怎么能這樣呢,快起來吧,這不是讓我為難嗎!來人,快攙他起來。”

有兩個下人進來,硬是把我從地上拖了起來。我兩腳發顫,也站不穩。

我頭腦昏昏沉沉的,知道如今要走已經是不可能了。想來現在只有一個人能救我,那就是紅樓的主人曹雪芹!

王熙鳳他們都走了,只留我一個人癱坐在地上,處在一片漆黑的恐懼中。我知道天這時是真的黑了,夜晚來了,外面的房檐下上燈了。一陣風沙沙地吹過,接著下起了雨,雨聲淅淅瀝瀝,綿密而悠長,等雨點落在地上像是隔了幾個世紀……

我聽著雨聲,滿心惆悵,不由想起了在咖啡店中的快樂日子。我是小店的主人,田曉芬她們總是在空閒下來的時間圍在我身邊說著說那,偶爾還要做一些漂亮的舉動。特別是田曉芬,是那樣的善解人意,客人們很喜歡她。田曉芬來自鄉下,人本分,愛學習,經常拿一些高雅的書來看,很多是連我也沒有看過的。我對她倍加憐惜,她成了我落魄生活的唯一安慰。上次因為她的不好,我曾大發脾氣,有那么一段時間她很是耿耿於懷。於是我給她講了我的傷心史:我對她說我是怎么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又是怎么因為英語的原因連續幾年考不上研,又是怎樣失落,又是怎樣靠著老婆家裡的支持才開了這家咖啡店,又是怎樣的家庭危機……

田曉芬傷心漣漣,她說她理解我。其實,如果不是遇到曹雪芹,或許我早已經將田曉芬引為知己了。

那一天,我和田曉芬之間正在進行一場溫情脈脈的談話。曹雪芹走進來了,偕同一位奇異的女子,她的到來,立刻吸引了全場人的眼球,我和田曉芬也被她吸引了。那女子的神情很是憂傷,她的面容像詩一樣淒茫。

很快,有人認出了曹雪芹,他們開始向他歡呼,有人已經搶過去找他簽名了。曹雪芹微笑著和大家打招呼,顯得非常和藹。

大名鼎鼎的曹雪芹,因為寫了有關紅樓的傳記而聞名遐邇、四海皆知。曹雪芹,被大家尊稱為紅樓主人的曹雪芹竟然光臨我的小店了!我……我當時最感動的卻是有幸目睹了曹雪芹身旁的神秘女孩。她是他的妻子嗎,為什麼她是一副傷心的樣子?那女孩只是短暫的停留,趁著曹雪芹和大家簽名的當兒,她幽幽的嘆了口氣,竟然自己靜靜地走了。我目送她遠去,看她孤寂的身影走進哀傷的夕陽里去。

多年以後,我和曹雪芹相識了,可他一直矢口否認這件事的存在,他已經記不清是否來過我的小店,但堅決不承認曾經結識過那樣一個迷離的女孩,更不要說還帶著她來我這裡了。對此,我不便過多的追問,因為曹雪芹已經十分潦倒,他的書被查封了,他的才華也很快被那些熱心的讀者所遺忘,很少有人再認識他了。

曹雪芹成了我店裡的常客,可是田曉芬卻聲稱從不曾見過他,她也根本不承認有那天下午的際遇。我想田曉芬結婚以後變俗了,她一定是受了她在建築工地上扛水泥的丈夫的影響。田曉芬告訴我說,她是買過一本《紅樓》,不過上面絕對沒讓曹雪芹簽名,而是蓋了一枚書店的印章。她還對我說,那本書早就被毀壞了,有一天她兩歲的兒子在一怒之下將它撕成了碎片。無從對證,可是我記得非常清楚,那一天田曉芬也跑了過去請曹雪芹在她新買的《紅樓》上籤了名。

經不住我的苦苦盤問,田曉芬終於不耐煩了,她對我說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她那天喝醉了酒,就睡在了當時是她的同鄉、現在卻成了她丈夫的那個人的宿舍里。所以,她鄭重的告訴我說,那天他根本就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絕對不可能!

從此,我再沒有向田曉芬問起過這件事。

可是,那個下午的記憶抹在了我的心裡,總是揮之不去。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思默想以後,我漸漸明白過來,那個女孩的幽怨的嘆息竟是衝著我來的,她的憂傷也感染了我的心緒。她的離去是想避開我的視線,因為她不願看到我的傷心,也不願意讓我看到她的失意。她,其實是我初戀的那個女孩……

我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被反鎖在了一所紅房子裡,七天了,除了從門縫裡塞進一些飯食,竟再也沒有別的響動了,只有雨聲。我在幾番聲嘶力竭地掙扎、呼號後,平靜了下來,我知道在見到紅樓的主人之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的。

雨一直不停地下著,一直下了七天零八個晚上。在這第八個夜晚,天奇蹟般地晴了,雲霞很快消散,月亮出來了。皎潔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在我的臉上,像被誰的手溫柔地撫摸著似的。而我心焦地等著紅樓的主人的到來,等著曹雪芹來救我,就像等了幾個世紀。

我的信心無比堅定,因為我知道曹雪芹是一定會來看我的,不管他是紅樓的主人與否,他是一定會來的。

就在我這樣想時,塵封的門輕輕地要啟開了,我仿佛嗅到了一股熟悉的丁香花的香味,正要納悶,卻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她婀娜的身姿使我一下子認了出來,竟然是晴雯。

“你見到林姑娘了嗎?”晴雯依然是那般冷冷的面容,冷冷的口氣。

“誰?”

“林姑娘呀,我不是來讓你找林姑娘嗎?”她說話很快,顯得有些不耐煩。

“你不是說曹雪芹死了嗎,你不是讓我來憑弔他嗎?你怎么又說什麼林姑娘,你……”我感到異常氣憤,想要和她爭辯,卻被她搶過了話頭。

她說:“是呀,曹雪芹早就死了。他只是紅樓里的一個看門人而已,我找你來卻是為了別的。”

“為了別的?什麼呀!”我更加納悶,我清楚地記得她找我來就是要為曹雪芹報喪,怎么又不承認了。

“好了,你最好老實些,不要老是質疑我!你只能聽我問你!”晴雯說,“你到底見沒見到林姑娘?”

“那個林姑娘?喔,沒有!”我搞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聽她的。

晴雯沉默了一會,冰霜似的面容緩和了一些。終於,她靜靜地幽嘆道:“哎,她還是不願來見你。”

月光如水,在剛剛下過雨的地面上騰起一團紫色的霧氣,這些霧氣瀰瀰漫漫,有一些已經流入窗子裡來了。和霧氣一起混進來的,似乎還有那熟悉的丁香花的香味,我感到暈暈沉沉,就要睡著了。晴雯如月亮般皎潔的面龐漸趨模糊,終於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我緩緩地醒了來,竟發現自己睡在了一張陌生的床上。我感覺自己似乎昏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似乎有幾個世紀。

其實,這一覺醒來,我早已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妨。使我異常驚異的是,有個女孩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我。她,竟然是曾經跟在曹雪芹身旁的那個人!

“你醒來啦。晴雯說你在這裡,我就來看你了。”她說,她走近我,坐在床邊上。

“你為什麼也要來紅樓呢,你說你不來,為什麼現在要來呢?”她說。

“那天見到你,其實我一眼就認出是你了。只是曹雪芹在旁邊,我就走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是認出我來了,我看見了你的眼睛,你胖了,你不再像以前了。”她說。

“你是忘了我了吧,你到紅樓里來只是聽了曹雪芹的話,你沒有想到我吧……我是‘顰兒’啊,你忘了嗎?”她說。

“顰兒”?是“顰兒”!我記起來了,曹雪芹說過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還是不要說了吧,你只聽曹雪芹的,你忘了我了……”她說。

“顰兒”,曹雪芹對我說過,她是紅樓的女主人!

“你忘了我是怎么來紅樓的嗎?”她說,“你永遠不會懂我的,你為什麼非要聽曹雪芹說呀,你為什麼不用心想一想呢!”

她到底在對我說些什麼呀,她為什麼對曹雪芹那么不滿呢?人們都知道曹雪芹是紅樓的主人,那她肯定是他的妻子了。喔,我記起來了,她也是我曾經結識的那個女孩呀,她……

“你不要去胡思亂想了,你不明白的。你看看外面——”她說,“你看到的是月光吧,你一定以為天是晴的。可我要告訴你,天正在下雨,從你來紅樓後天就一直在下雨。”

外面果然是一片月光,怎么會是下雨呢?

“你被曹雪芹騙了,他總是要騙你,所以你一味地相信你的眼睛,而不再相信你的心你的感覺”她說。

我聽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現在還在紅樓里!這個女孩和其他人一樣,和曹雪芹一樣,總愛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總愛自以為是。可是她在說些什麼呢,她一定是和我相識的,而我突然記不清她是誰了。

“天真的在下雨嗎?”我問她。

“是的,”她說,“這是個下雨天,你看到的月光全是雨,因為你不相信自己的心,所以你只能看到月光看不見下雨。其實是很大的雨呢!”

“你還記得那年下雨的時候嗎,就是曹雪芹帶我到你的小店裡去的第二天。我偷偷去找你了,我想見到你,我想對你說有關紅樓的事。可是,你不在,你的妻子田曉芬在呢,她說你出去了。我問她你去哪了,她說你到紅樓了去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去找我了,可是田曉芬卻拿出曹雪芹的紅樓傳記,她說你不會再理我了,因為曹雪芹是你的好朋友,你相信他說得是真的。他在那傳記里說了我很多得不好,你都相信了對吧!”她說。

“你怎么這么糊塗呢?你了解紅樓嗎,你不過聽曹雪芹談了些杜撰的逸聞而已!”她說。

“可是,那天並沒有下雨啊,那天是晴天,我和田曉芬一起去郊外釣魚去了。再說,我根本也沒有看過有關紅樓的傳記。”我說。

她悽然一笑,說道:“好吧,我告訴你吧。曹雪芹不只是欺瞞了你的眼睛,更欺瞞了你的心。你為什麼不相信我說得,非要相信‘事實’呢?你知不知道你所認為的事實,全是曹雪芹的謊言!你來紅樓里,看到他怎樣對待你了吧,他不讓你提‘寶玉’,還安排好了讓那些人來戲弄你,你難道沒有感覺嗎?”

“你知道‘寶玉’是誰嗎?他才是紅樓真正的主人。曹雪芹不過是紅樓里的一個看門人而已,況且他,他早就死了!”她說。

“早就死了?!”

“是呀,他早就死了。你見到的那個人是一個謊言,他不是曹雪芹。”她說。

是一個謊言,怎么可能?

“哎,你怎么這么願意懷疑別人呢!他真的是一個謊言,曹雪芹的謊言”她說。

怎么可能?不可能!

“你知道曹雪芹為什麼寫有關紅樓的傳記嗎,你知道你的妻子為什麼賣他的書嗎,她還要了曹雪芹的簽名,就是要欺騙你,並且來傷害我!”她說。

“田曉芬不是我的妻子。”我說。

“你怎么什麼都不敢承認呢?”她苦笑了一聲說,“她不是你的妻子,那你的妻子是誰呢?別人騙你可以,不要自己也來騙自己。你的店裡換了那么多的人,為什麼田曉芬一直在?你的兒子把有曹雪芹簽名的《紅樓》一把撕掉,不就是因為田曉芬要拿這本書來誘惑你,自己好去和她在工地上的情人偷情嗎?還有……”

“不要說了”我憤怒地從床上跳身而起,“你不要說了!”

窗外的一聲轟雷驟然而起,將我的聲音淹沒在了一片閃電中。外面的雨下得更急了,似乎下了幾個世紀,就要把整個宇宙吞沒了。

“田曉芬她不是我的妻子,她不配!”我衝著她喊道。

她的臉上湧起了一絲無奈的笑,嘆道:“你不是要懷疑我嗎?其實是你一直不敢承認事實。那天我去找你,你卻躲了起來,你是怕田曉芬和你鬧。可你想過我嗎,那么大的雨呀,田曉芬硬是把我攆走了,可你就是躲在屋子裡不出來。你就那么怕她嗎,連她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都不敢言聲。你寧願相信我說得是假的,也不敢面對現實。”

“我從來就沒有承認過田曉芬是我的妻子,在我心裡只有……”我很激動,竟然說不下去了。

“你是想說你心裡只有我對吧”她幽聲道,“可是,你為什麼從來不敢說呢?你只想著躲避,躲得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你不覺得可悲嗎?你明明是關心我,卻非要藉口向曹雪芹打聽一些紅樓了的奇聞怪事;你明明要來紅樓里找我,卻非要找一個來憑弔曹雪芹的藉口;你——”

她竟至哽咽,說不下去了。

外面的雨聲頗為讓人驚心動魄的,因為我知道這是幾個世紀的雨。我身處紅樓,來尋林黛玉,來找尋我難言的少年的夢。她還是她,並沒有因為來紅樓就改變什麼。我卻不再像以前了,我已經習慣了按照別人的思維生活,甚至經常生活在幻覺中,以次來應對生活的殘酷。田曉芬,她的確是我的妻子,我們還有個兒子已經7歲了。如果不是田曉芬苦心地經營著我媽留下的咖啡館,如果不是她照顧著我的生活,我恐怕是無法存活在這世界上了。可是,這些難道我就應該感恩嗎?我並不愛她,就像她同樣不愛我一樣。而“顰兒”,這個從小就讓我魂牽夢繞的女孩,在我的心裡卻只是個可幕而不可求的幻夢,她總是在我的心中縈繞,卻永遠不能迫近。我來紅樓不就是要找她嗎,從她往紅樓去的那一天起,我就想著找到她了,可是我沒有勇氣。

“你總是這樣,為什麼要流淚呢!”她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方手帕,替我擦了擦眼睛。

“你一定想知道我來紅樓後怎樣吧。曹雪芹告訴你說我是紅樓的女主人,他還說自己是紅樓的主人,哼,你見到過哪家主人親自去城裡購物嗎?他不過是紅樓里的看門人而已!”她說。

“哎,其實真正的曹雪芹早已經死了!我到紅樓後就沒有見到過他,所謂的紅樓傳記,不過是冒充他的那個人編造的。你看看,這個紅樓成什麼樣子了!‘寶玉’,他才是紅樓真正的主人,曹雪芹是一心想把紅樓流傳給他的,可惜他的紅樓的所有權卻被別人篡奪了。那些人真卑鄙,簡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們結黨營私、排除異己,所有有點正義感的人全都被他們開走了。你見到晴雯了吧,他們不讓她提寶玉的名字,可她偏偏要提,所以他們竟把她活活給害死了。”她說。

“晴雯死後,她來找我。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對她說,其實他們暫且放過我,不過是要利用我而已。如果不是我的父母還有些名譽上的影響,他們也決不會放過我的。”她說。

“曹雪芹留下的這所大宅院呀,以靠它養活了多少人啊!他本來是要傳給自己心愛的兒子‘寶玉’的,他們就齊了心來陷害他,它被逼無奈就出家了。他們本來是要冒用寶玉的名字將房產過戶的,可是寶玉死也不肯。他們沒辦法,就去買通官府。那些人真是臭氣相投啊,官府竟然說只要讓寶玉的名字從世界上消失,只要有人能沿用曹雪芹的名字就可以了,還搞什麼房產過戶啊!要是再能自編一本紅樓傳記,那紅樓的產權歸屬就更明確了。法律是保護歷史的,不管那歷史是否被篡改過!”她說。

“這就是我所生活的紅樓啊,雖然是大宅門,我卻並不比你幸福,我不過靠著父母曾在這裡有一些影響,況且我對他們還有一點利用價值,所以我得此苟延殘喘罷了!”她說。

“他們不是說我是紅樓的女主人嗎,你知道不知道,這裡除了晴雯,他們都恨我要死呢!因為我,他們的日子從來也不能那么隨心所欲。那假的曹雪芹讓我陪他去簽名售書我就去,那我陪他一起去視察民情我也去,就是那一次,我無意中遇到你了。你知道我的心痛嗎,那一刻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裝下去。人人都知道我是曹雪芹的妻子,可是,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不是。我到紅樓里來也是無可奈何的,我能做什麼呢,我的家人都沒有了,不到紅樓里來我怎么活呀!”她說。

“可是,我表面上做出樣子,心裡卻絕不順著他們的心意來。你知道曹雪芹的那本書為什麼突然就被查封了嗎?你知道賈蘭”保研“的名額是怎么弄丟的嗎?全是我呀。哼,我這個紅樓的女主人就要幹這些事,他們做見不得人的事,我也不能輸於他們!他們不是宣吹紅樓的傳記是經典嗎,我就穿鑿附會,讓他們的經典成了‘黑幕’;他們不是指望賈蘭來光宗耀祖嗎,那就讓他真真實實地考一考,看他考幾年能讀上研究生!”她說。

她這樣一股腦地說著,滿腔的仇恨。我還以為她沒變呢,原來她比我更加憤世嫉俗!“顰兒”,她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女孩嗎?我承認我是一直在逃避,逃避一切的污濁,我甚至很長時間都生活在幻覺里,不就是想如果有一天見到她,我依然能夠保持一份純真嗎?可是,她也變了,變得我不再認識她。

我不由得想起了她離開我,要往紅樓里去的那個黃昏。她,林黛玉,竟然在突然間經歷了世間莫大的不幸,她的父母雙雙身亡。傳說她家的公司破產了,或者她的父母都是某部門的什麼官畏罪自殺了。具體情況我不得而知。從小就被寄養在外祖母家裡的林黛玉,因為我的母親在這家裡做保姆便和我巧遇式的相遇了。由於我母親的求告,她的外祖母終於托人將我也轉到了七中,我和林黛玉分到了同一個班裡。但是,即使在小城的這所貴族學校中,林黛玉也是顯得卓立不群,她文靜、清雅,像一支開在鬧市裡的幽蘭。她顧影自憐,與別人格格不入。而我呢,因家境貧寒常常自卑,在七中的日子就更加自慚形穢了,但是我的處境卻也和林黛玉多有相似——我們兩個的孤僻、不合群,終於被七中的老師和學生“拋棄”了。他們的素質比較高,所以沒有人譏笑我們,卻也不和我們言談。我們的班主任宋老師,在使出渾身解數與我們分別進行了談心和交流後,只得宣布失敗,將我倆安排成同桌,從此也就不再問津了。

我們,我和林黛玉,我們並不是自願與世隔絕。當發現某種離奇的現象在我們身旁出現是,我們開始惶恐、緊張、不安,我們甚至互相罹怨對方。有一個學期的時間,在承受著共同的歧視的同時,我們也彼此仇視,互不言語了。我們兩個,也許同是懷著一樣的想法,就是希望從對對方的仇視中換來別人的理解,好使人們認為自己是正常人,而不是一隻孤雁。然而,時間證明我們這樣做是徒勞無功的,人們已經習慣將我們視為“同類”了,儘管我們的出身是如此的迥然不同。

那一天,在宋老師的英語課上我突然流鼻血了。我局促不安,十分尷尬,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撕了一把皺皺巴巴的紙就來止血。由於慌亂,血流得更快了。宋老師看見我,竟將頭撇到一旁繼續講課。這時,一隻柔弱的小手遞來一方素潔的手帕,我扭頭一看,林黛玉怯怯的眼神縮了回去。接過她的手帕捂住鼻子,我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而在我嗡嗡發響的耳朵中分明是兩顆心跳動的聲音……

父親死的那一年我正好七歲,我哭著去找媽媽,路上摔了一交,就把鼻子摔破了。我顧不上這些,繼續往媽媽做工的人家跑去。到了那家的門口,我使勁地拍門,鼻血還沒有止住。

很長時間,門開了,一個老人走出來,緊跟著一個小女孩的腦袋也探了出來。那個老人問我的話我都忘了,只記得我一個勁地哭著叫媽媽。老人不耐煩了,嚷著轟我走。那個小女孩卻走過來,拉住了我的手,她奶聲奶氣地說:“爺爺,你看他流血了呀!”小女孩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替我把鼻子捂住了。她的手發著顫抖,那么潔淨的小手上沾著我的污血。“顰兒,你的手帕可是新買的啊!”老人責怪她道。

“顰兒”,多少次,我在心裡偷偷地念著這個名字。多少次,我在字典上翻看著,到底是那個“pin”呢?

最終知道“pin”字寫法的時候,正是我和林黛玉訣別的那個黃昏。林黛玉的父母雙雙身亡,她的外祖母不久也憂傷而逝,孤苦伶仃的林黛玉在我的家裡待了七天后,那個黃昏她讓我陪她出去散散心。我的母親見她的神情好了許多,也就放心的留在家裡做飯了。

誰又能料想到黛玉竟會一去不回呢?她走了,將我所有少年的甜美回憶都帶走了。那個黃昏,是多么迷人的夕陽啊,我似乎都嗅到了太陽金色的味道。柳絮飄鏇在她淡藍色的裙子周圍,把她扮作一個天使。

她急匆匆地在腳踏車道上穿行,也不顧別人的呵斥,也不顧我在身後的呼籲。然而,她終於停下來了,她累了,她跌倒在地竟爬不起來。她滿臉汗水,就靠身在一個水泥台階上,完全不顧衣服上沾滿了泥土。我追上了她,發現她得眼淚也流出來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得無語地看著她。真的,我從來沒見到過林黛玉流淚,即使在她得知父母的噩耗和安葬外祖母時,她也沒有哭過,人們都為她的孤僻和冷漠而詫異呢!

許多年後,我一直苦苦琢磨,至今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林黛玉,究竟是一個怪異的謎,無人能讀得懂她。但是,無論如何,我就要與她訣別了。我不知怎的,竟也感染了夕陽的憂傷。林黛玉的眼淚,讓我在黃昏時分再也不敢到大街上去了——因為,如果我看到黃昏的夕陽,我就會不停地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直到昏厥。是的,那個黃昏,沒有任何原因,我又開始流鼻血了,很長時間,連我自己都沒感覺出來。我痴痴地凝望著林黛玉,感受著她的流淚。在我即將昏聵的腦子中,其實一直在找尋一句安慰人的話,我終於沒有找到。我想,如果我當時好好地安慰安慰她,會不會好些呢,她還會不會走呢?

我媽說這是決不可能的!她說,林黛玉的出身和遭遇,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現實。可是啊,她,把你給害了。我從來都沒和我媽爭辯過,因為我後悔,關於林黛玉,我不想和任何人爭辯了。

就在林黛玉走的那個黃昏,我的鼻子血流不止就暈倒在了下著雨的大街上。我媽說,她是循著雨水中的血跡找到我的。她說,林黛玉死了,血流了一地,她以為我也死了,就開始哭起來。其實我只是暈血,暫時昏過去。這都是事後我媽說的,她有聲有色地描繪讓人以為和真的一樣,就連宋老師也信以為真了。我的心中暗自竊笑,人們寧願相信假話,卻也不肯去承認事實:因為,那天根本就沒下雨!我質問過宋老師,“要是那天下雨了,你晚上怎么來的我家呀,你又沒帶傘!”她就不再附和著我媽說了。黛玉走的那天晚上,宋老師來我家看我,她的確沒帶傘。可是,後來她又專門來找我一趟,她說她忘了,那天她是去醫院看的我,她還帶了蘋果、橘子、香蕉……她還說,黛玉被汽車撞後當場就死了,她勸我不要胡思亂想了,別讓我媽傷心。

我媽領著我去了林黛玉的墓地,我還在她的墳前獻了一束花呢!然而,我並不承認林黛玉死了,如果她死了,她的屍體呢?再說了,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了,說不定這是另外一個叫林黛玉的女孩的墓。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林黛玉是慢慢地走了,在我因流鼻血而眩暈的時候,她走了,走進了燦爛的夕陽之中去了。

在她臨去的那個迷人的黃昏,我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一場溫情脈脈的談話。我記得很清楚,這場談話是由林黛玉的小名引起的。我好像叫了她的小名,並且準備要把她攙起來,於是林黛玉就很驚訝了。她抬起淚水汪汪的雙眼,驚異地問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叫‘顰兒’的啊?這個名字只有我的外公叫我。”

我又一次沉默無語了,我說什麼呢,說我源於偶爾的一次際遇就銘記在心了嗎?我不能這樣說,兒童時期的事情,她肯定早忘了。

終於,還是她開口說道:“‘顰兒’,這是我外公給我起的乳名,他希望我能夠笑,因為我自出生以來就很少笑過。”

一邊說,她一邊開始在地上用手指寫這個“顰”字了。一連寫了好幾個,她的手也寫破了,往外滲著血。我後來想,也許是看見了她的血跡,我的鼻血才有了感應,也不住地往下流了。

這一次,沒有人給我送手帕止血了,我漸漸地感到頭暈目眩,失血過多使我無力地跌倒在地。我的眼神越發的迷離,可是我凝視著林黛玉,看見她無動於衷地也看著我。血,將她淡藍色的裙子玷污了,她還是無動於衷,她靜靜地看著我,就像我那樣看著她一樣。

後來,她還是不耐煩了,我的昏沉無語使她厭惡。她斬釘截鐵地對我說:“我要走了,要到紅樓里去。你,要和我一塊兒嗎?”

我繼續無語,因為我的鼻血摻和在地上的泥水中已經流得很遠了,流到我家的門前,我媽媽已經知道了,她衝出門去,瘋狂地找著我們。我媽說,要不是她看見了我的鼻血,她怎么會知道我有了危險呢?她說,她跑出去沒有打傘,所以染了風寒,她也住院好幾天。

從我媽的話語裡,我聽出了問題。我曾問她,“既然你跑到那兒見到林黛玉了,你怎么能放她走不攔住她呢?”

我媽不回答我的話,因為她一直在撒謊。其實,那一天她根本就沒出來找過我們,我是自己走回家去的。林黛玉告訴我,她的手帕丟在放在我家的手提袋裡了,她讓我回家去拿,自己把血止住。

林黛玉知道我是不會跟她走的,儘管她滿心期待。可是,我正流著鼻血呢,我要先止住血才行。

林黛玉見我要回家,她的神情有些失望。“好了,我告訴你吧,我要到紅樓里去”她是這樣對我說的。

於是,我眼巴巴地看著林黛玉,我不能說話,只好放她走了。她的身子輕盈起來,頭髮飄散起來,裊裊升空,她就這樣走了。

林黛玉走了,此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我也不知道紅樓的地址,我對她的記憶漸漸淡忘。直到那一天,我遇見了曹雪芹和他身旁的奇異的女子,我驚異無比,雖然只是一瞬間她就走了,可是我塵封的記憶被打開了,我苦苦思索,可以斷定她——一定是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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