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人》
黑影人作者:葉賽寧(1895~1925)蘇聯俄羅斯詩人。出生於梁贊省一個農民家庭。1904~1912年讀國小和教會師範學校,開始寫詩。1912年赴莫斯科,當過店員、印刷廠校對員,兼修一所平民大學的課程,積極參與文學活動。1915年去彼得堡,拜見著名詩人勃洛克、克留耶夫等,1916年初第一本詩集《掃墓日》出版。同年應徵入伍,一年後退役並結婚。時值二月革命、十月革命,詩人寫了《變容節》《樂土》《約旦河的鴿子》《天上的鼓手》等著名詩作,以抒情的方式,抒發個人對革命的感受。1919年參加意象派並成為中心人物,寫出《四旬祭》《一個流氓的自由》。1921年離開意象派。這一年詩人與到莫斯科訪問的美國舞蹈家鄧肯夫人相識,熱戀成婚,並與之出遊西歐、美國。兩人很快由熱戀變為爭吵,終於離異。1923年詩人回國。1924年出版了轟動文壇的詩集《莫斯科酒館之音》,展示了詩人抑鬱消沉的心靈。1924至1925年詩人的創作進入高峰期,寫出組詩《波斯抒情》(1924)、長詩《安娜·斯涅金娜》(1925)、詩集《蘇維埃俄羅斯》(1925)等。1925年9月三度結婚(與列夫·托爾斯泰的孫女)。然而,11月便因精神病住院治療,完成自我審判式的長詩《憂鬱的人》,12月26日寫下絕筆詩,28日拂曉在列寧格勒的一家旅館投繯自盡。
葉賽寧長詩中的傑作,是葉賽寧一生的總結。長詩以抒情自白的形式,展現了詩人百感交集的內心世界,極富感染力。抒情主人公“我”患病躺在床上,一個“黑影人”坐到他身邊,使他通宵不能入睡:“我的朋友啊,我的朋友,/我非常、非常地痛苦。/我自己也不知道/這痛苦來自何處。”“黑影人”拿著一本可惡的書給他讀一個騙子和放蕩鬼的生平,說這個人還是一個詩人。“黑影人”列舉這個騙子兼詩人的種種劣跡。抒情主人公明白了,這指的其實就是他葉賽寧本人。抒情主人公“我”怒不可遏,舉起手杖向“黑影人”砸去,結果打碎的知識玻璃鏡子:“月亮死了,/窗外出現幽藍的晨曦。/你啊,黑夜啊,黑夜!/你為何把一切扭曲?/身旁誰也沒有。/我獨自一人……/還有打碎的鏡子……”由此可見,“黑影人”的揭露,實際上是詩人的自訴。黑影人的形象令人聯想到普希金的小型悲劇《莫扎特與薩里埃里》。黑影人為莫扎特預定安魂曲。葉賽寧的《黑影人》同樣充滿悲劇色彩,也可以說是作者的詩歌安魂曲。
黑象徵黑暗、邪惡,影人指一個類似於人的模糊景象,黑影人展現了作家葉賽寧心中有一個很邪惡的模糊的人,類似於人心中的惡魔。
詩文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我非常、非常地痛苦。
痛苦從何來我也不清楚。
不知是勁風在荒漠、
淒涼的田野上呼嘯,
還是如九月雨澆叢林,
酒精灑遍我的頭腦。
我的頭揮動著兩耳,
似鳥兒抖動著雙翅。
它再也不忍心在脖子上
讓我的兩條腿受屈。
黑影人,
快要坐上我的床沿,
黑影人,
叫我通宵不得安眠。
黑影人,
用指頭掀著一本壞透的書,
仿佛僧人超度死者,
某某壞蛋和酒鬼的生平,
使我的心又憂又驚。
黑影人,
黑漆漆喲黑沉沉!
“聽著,聽著——
他向我嘟噥著說——
這本書里有許多
絕妙的想法和計畫。
這個人,
曾在最令人厭惡的
歹徒和騙子的國度里生活。
十二月在那個國度里
雪純淨得見鬼般奇特,
暴風雪仿佛轉動了
一架架歡樂的紡車。
此人曾是個冒險主義者,
卻是個牌子很最硬的冒險主義者。
他幾度翩翩,
而且是個詩人,
雖說力氣不大,
倒也伶俐得很,
他把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稱作討厭的女孩子
和自己心愛的人。
幸福,——他說,——
就是手巧和心靈。
所有不靈巧的人
總是以不幸著稱。
有許多蒼蠅
帶來了扭曲了的
做作的姿勢——
不算一回事。
無論是雷雨還是風暴,
或者是生活中的低潮,
當你心靈受到重創,
或者當你感到憂傷,
保持笑容可掬和質樸——
是世界上最高超的藝術。”
“黑影人,
不許你這樣!
你像潛水員那樣生活,
但並不在行。
一個丟醜的詩人,
這關我什麼事情,
請給另一些人念吧,
講給另一些人去聽。”
黑影人,
直盯著我看。
兩眼被蒙上一層
嘔吐物的淺藍,——
仿佛想對我說,
我是騙子和小偷,
曾如此無恥、露骨地
偷得另人分文不留。
..........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我非常、非常地痛苦。
痛苦從何來我也不清楚。
不知是勁風在荒漠、
淒涼的田野上呼嘯,
還是如九月雨澆叢林,
酒精灑遍我的頭腦。
嚴寒的夜。
靜悄悄的交叉路口。
我獨自坐在窗前,
不等客也不候朋友。
在這整個平原之上,
覆蓋著鬆軟的石灰漿,
棵棵樹木,像個個騎士,
在我們果園中成排成行。
一個預兆不祥的夜鳥
在不知什麼地方哭泣。
一個個木頭上的騎士
播撒著馬蹄似的敲擊。
又是這個黑影人
快要坐上我的安樂椅,
他抬一抬他的圓筒帽,
不經心地把禮服撩起。
“聽著,聽著!——”
他盯著我沙啞地說,
自己愈來愈近地
把身子俯向我。——
“我從來沒見過在壞蛋們中間有誰
像你這樣無謂而愚蠢地
受著失眠症的折磨。
啊,就算是我錯了吧!
如今卻是明月朗照。
有這籠罩在夢境中的天地,
還有什麼可需要?
也許,‘她’邁著兩條粗腿
會悄悄地前來看你,
而你就將朗誦起
你那乾癟、慵懶的抒情詩?
啊,我愛詩人!
他們是些有趣味的人。
在他們身上我能發現
我的心所熟悉的經歷,——
他像一個長頭髮的醜類,
在尋花問柳後百無聊賴,
正在對一個滿臉粉刺的女學生
大談對於大千世界的情懷。
我不清楚,已不記得,
在一個村莊,
也許在卡盧加,
也許在梁贊
有一個男孩
生活在普通的農民家庭,
他有黃黃的頭髮,
一雙淺藍的眼睛......
如今他已長大成人,
而且他還是個詩人,
雖說力氣不大,
倒也伶俐得很,
他把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稱作討厭的女孩子
和自己心愛的人。”
“黑影人!
你是討厭透頂的客人。
你的這個名聲,
早已使你遠近聞名。”
我氣壞了,氣瘋了,
我的拐杖
直飛鉛他的嘴臉,
飛向他的鼻樑.......
......
......月亮死了,
幽藍的曙色呈現在窗外。
啊,你,黑夜!
黑夜,你為何把一切扭歪?
我戴著圓筒帽站著,
身旁一個人也沒有。
我獨自......
和那被打碎了的鏡子......
(1925年1月)顧蘊璞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