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高羅佩讀了法國作家凡爾納(JulesVerne)的小說《迷人的中國之旅》後,對中國文化著迷,開始穿中國服、睡硬床、要做中國人。1943年高羅佩任荷蘭駐重慶使館一秘,娶了系出名門的中國夫人水世芳,她父親水鈞韶曾任駐聖彼得堡使節及天津市長,外祖父張之洞是洋務名臣。高羅佩與沈尹默、齊白石等名流交往,對中國文化的迷戀達到狂熱。品茶、弈棋、撫琴、吟詩、作畫、練字、治印、寫小說……儼然一位名士。他效法古人,名高羅佩,另有笑忘、芝台等雅號。無論住在哪個國家,高羅佩的中式書齋格局不變,環壁皆書,書桌上擺著文房四寶,還有一張紫檀嵌花臥榻,號稱“圖書滿架,落葉滿床”。他隨興之所至,為書齋取名集義齋、尊明閣、猶存齋等。
高羅佩對中國古樂頗有造詣,早年親炙於古琴大師葉詩夢。在重慶時與于右任、馮玉祥等人締結“天風琴社”,切磋琴藝。高羅佩撰有《琴道》一書,旁徵博引,將古琴樂譜、各種琴學著述,以及文學美術中涉及古琴的資料精心譯成英文,並加注釋,1940年以英文書名“The
Lore of the Chinese Lute:An Essay in Ch’in Ideology”出版。
高羅佩是一位東方文物收藏家和鑑賞家。諸如古琴、書畫、瓷器、畫譜、琴譜、佛像等都是他收藏的對象;北平琉璃廠、東京神田區、倫敦舊書店,都是他流連忘返之處。據長公子威廉回憶:曾為買一座觀音像,全家啃了幾個月硬麵包。高羅佩對收藏古物有自己的主張,他不買稀世之珍,偏愛殘缺古物。他說:一張油漆剝落的古琴,仍可奏出高山流水之曲;名瓷之碎片,也不失為粉定龍泉。他對書畫進行鑑賞和研究,積十幾年苦功編成《書畫鑑賞彙編》,全書近600頁,插圖160幅,書末附有42種中、日紙張樣品,1958年以英文書名“Chinese
Pictorial Art as Viewed by the connoisseur”出版。
高羅佩著作等身,流傳最廣的是他別出心裁的中國古代偵探小說。他對清人公案小說《武則天四大奇案》中主人公狄仁傑屢破奇案大為折服,認為雖無指紋、攝影等現代技術手段,其訪案之細、破案之神,以及對犯罪心理之分析和推理之縝密,不亞於英國柯南道爾著名的偵探小說《福爾摩斯探案》。高羅佩看到西方偵探小說風行,許多人甚至認為除英美德法之外全無這類著作。為了不讓中國歷代公案小說家“含冤於九泉之下”,(高羅佩自序中語)慨然命筆,從事《武則天四大奇案》英譯,出版後深受讀者喜愛。他意猶未盡,以狄仁傑為主人公用英文撰寫《鐘樓謀殺案》、《迷宮謀殺案》等中國偵探小說,並用單線白描法自繪插圖。出了20多卷《狄公案》系列,被譯成十幾種文字,有的還拍成電影。更奇的是,他以“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章回小說體裁將之譯回中文出版,並稱應以此為標準本。高羅佩對唐代律法制度頗有研究,《狄公案》系列中的許多情節均有所據,這與當代某些“戲說”作者之信口開河大不相同。一位漢學家竟以中國古代偵探小說傳世,表現出高羅佩遺世獨立之風格。
二次世界大戰後,高羅佩再度出使日本。為出《迷宮謀殺案》日文版,出版商堅持要以裸女為封面,而高羅佩只肯用中國古代版畫,雙方僵持不下。他致函古董商,詢問有無此類圖畫。沒想到京都古董店願意出讓明代五彩套色木刻二十四幅《花營錦陣》,乃萬曆年間刊行的“秘戲圖冊”。高羅佩本來就對中國版畫有研究,如今又無意間見到刻工頗為精細的秘戲圖冊,引起了他對中國傳統社會兩性生活的興趣。開始收集漢初至明末的有關古籍,特別是道家的房中術和歷代描寫男女關係的詩歌小說,從民間得到不少佚書和手抄本。高羅佩認為:“此類圖書今希若星鳳,竊不可聽其埋沒。”經校勘整理,編成《秘戲圖考》,線裝三巨冊合為一函,錦面牙籤、古色古香,1951年在東京出版。此書問世後,引起不少漢學家的注意,書信往還,資料越積越多。1961年,他以英文寫了一部大書“Sexial
Life in Ancient
China”,中文名為《中國古代房內考》,在荷蘭出版。高羅佩研究中國古代性學的動機在《秘戲圖考》序中有所說明:“十八十九世紀訪華西人考察風俗。書籍既不易入手。詢人又諱莫如深。遂以為中國房內必淫污不堪不可告人。妄說誤解因之而生。甚至今世西人所傳中國房室奇習。大抵荒唐無稽。書籍雜誌所載。茶餘飯後所譚。此類污辱中華文明之例已不勝枚舉。一則徒事匿藏。一則肆口誣衊。果誰之罪歟。”(注意其古法斷句)可見他為中華文明辯誣之苦心。高羅佩窮十數年研究性學之結論是:中國古代兩性生活自然而正常,雖有房中術的出現,但正因為中國人兩千年來不斷致力研究兩性均衡,所以始終維持了強烈的生命力,使中國民族能持續而更新。
高羅佩還在家中養長臂猿,並詳作生態記錄,寫成《長臂猿考》一書,書後附有猿啼唱片。即使是專業動物學家,在家中豢養動物作生態記錄者能有幾人?可見高羅佩做研究之認真。1967年此書付梓時,高羅佩從三度出使之東京回國度假,罹患癌症,在海牙逝世,得年57歲。臨終前仍練字不輟,在病榻上完成《長臂猿考》的最後一校。
高羅佩藏書及遺稿珍藏於荷蘭萊頓漢學院圖書館,長公子威廉專攻東亞藝術,克紹箕裘,任萊頓人類學博物館館長。
有人認為:現代學科分類日益精細,“隔行如隔山”,像達·芬奇那樣跨越多種學科博大精深之通才,文藝復興以降已屬罕見,現代學者更不可求。證諸高羅佩,此論不確。其實“諸魔皆心魔”,行業之間並無大山阻隔。
按照傳統觀點,高羅佩的漢學屬於“另類”。他不滿足於在經典古文中尋章摘句,而是接觸社會,在民俗中發掘中華文化,收集資料,進行研究,介紹給全世界。他既述且作,將中華文明與西方思想相結合,寫出不少傳世之作。所謂“另類”實為漢學之擴展。
夫人水世芳談到高羅佩時說:“他不是外國人!從我們認識到他臨終,他沒有一天斷過練字。他最愛吃四川菜,他實在是箇中國人。”對這位“中國人”高羅佩,我感到既驕傲又慚愧。驕傲的是:中華文明博大精深,使他心悅誠服終身浸淫其中;慚愧的是:我身為中國人,在研究中國文化、宣揚中華文明方面,做得遠不如他。
高羅佩熱愛中華,卻不忘自己的祖國,他有落款曰:“荷蘭國笑忘高羅佩識於芝台之中和琴室”。性情中人若此,冠以傳奇,誰曰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