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八飛

馮八飛

馮八飛筆名虎頭,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外語學院德語系教授,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柏林洪堡大學博士後,洪堡大學語言與語言學系博導,德國洪堡基金會洪堡學者,上海外國語大學外語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南京大學中國語言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德國洪堡基金會中國學術大使,德國語言學研究院國際科學家委員會委員。

概述

馮八飛 筆名虎頭,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外語學院德語系教授,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柏林洪堡大學博士後,洪堡大學語言與語言學系博導,德國洪堡基金會洪堡學者,上海外國語大學外語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南京大學中國語言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德國洪堡基金會中國學術大使,德國語言學研究院國際科學家委員會委員,出版過《沉浮萊茵河》、《永遠的白玫瑰》等作品。
並非宋史專家,只因網際網路上有人標新立異,妄議岳飛,因而義憤填膺,拍案而起,要誓說岳飛。在“文化中國”欄目中講述《精忠岳飛》。

經典文章

判若雲泥中興將

作者:馮八飛 
《說岳》橫行江湖,幾成草根《宋史》。錢彩名不見經傳,僅知“約1729年前後在世”,但風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萬想不到,他夥同大才子秦檜父子、發動整個南宋國家機器、傾全國智力財力加卑鄙力塗改的官史,在“歷史”這個戰場上完敗於單槍匹馬的錢彩。這個浙江落魄文人夜夜站在馮八飛夢中仰天長笑,穿越時空,糞土當年皇帝加宰相,以至我們老百姓的宋朝就是《說岳》的宋朝,我們老百姓的抗金就是岳飛。而且只有岳飛。似乎南宋開國只有一個岳飛率領岳家軍在抗金。
其實不確。與岳飛同時,還有很多抗金名將。
例如吳玠。
例如劉錡。
劉錡(1098—1162),字信叔,六盤山德順軍(甘肅靜寧)人,其出生地還有N個版本:江西都昌、江蘇金陵(南京)、福建安溪、秦州成紀(甘肅天水)等。但《辭海》從德順軍說。可為左證的是,七百年後(清同治十年,1871),陜甘總督左宗棠西征新疆,於靜寧恭立“宋三忠廟麗牲石文”碑祭祀劉錡、吳玠和吳璘,碑文出自左宗棠之子左孝威。
左宗棠是哪個?清朝刑部尚書(中央政法委書記)潘祖蔭曾上奏鹹豐皇帝:“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即湖南不可一日無宗棠也。”左宗棠,這位“身無半文,心憂天下”,走馬西北,為中國奪回六分之一疆土的國家英雄,獨向劉錡低首。
劉錡是高幹子弟,為北宋瀘州軍(四川瀘州)節度使劉仲武九個兒子中的老么,其兄劉錫亦為一時名將。劉錡自小熟讀兵書,膽略過人,聲如洪鐘,箭法嫻熟,曾當眾一箭射穿一個水斛,拔出箭來,再一箭射進箭洞裡,技驚四座。北宋宣和年間(1119—1125)他由高俅推薦給宋徽宗擔任“(門合)門祗後”,宋高宗即位後“蔭補”為“(門合)門宣贊舍人”,實職“差遣”知岷州(甘肅岷縣)和隴右都護,率軍抗擊西夏。建炎三年(1129)宰相張浚到西北督軍,提拔劉錡為涇原經略使(軍區司令),兼知渭州(甘肅平涼)。第二年張浚率劉錫劉錡兄弟和吳玠吳璘兄弟等發動富平戰役,開戰後金兀朮集大軍於渭南下邽,指揮金軍用柴土填平沼澤直撲宋營,劉錡身先士卒率軍包圍金兀朮,重傷降金宋將韓常。但環慶路經略使趙哲怯戰退逃,致宋軍潰敗,劉錡因部將李彥琪降金被貶知綿州(四川綿陽),紹興四年(1134)復職,在仙人關之戰助吳玠大敗金軍,升江東路副總管,守京口(江蘇鎮江)。紹興六年(1136)名將解潛與王彥相互攻殺雙雙被罷,宋高宗將王彥“八字軍”撥歸劉錡,不出二年被劉琦編練成精銳。
紹興九年(1139)宋金第一次紹興和議成功,宋稱臣納貢,金歸還黃河以南宋土,劉錡因此調任東京(開封)副留守,率將士及家屬四萬餘乘船北上赴任,紹興十年(1140)五月剛走到順昌(安徽阜陽),金兀朮政變後撕毀協定,率四路大軍渡黃河南犯,直逼開封,剛上任的東京留守望風而降,南京應天府(河南商丘)留守亦降,西京(河南洛陽)被偽齊李成攻占,金兀朮從河中(山西永濟)出兵直撲陜西鳳翔,僅三十多天就拿回第一次紹興和議歸還的大部宋地。
予取予求。
順昌北臨潁水,南面淮河,扼金軍南下咽喉,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劉錡率將士棄船登入,問順昌知府城裡有糧否,知府說:“有米數萬斛(一斛為十斗)”,劉錡大喜:“有米足可戰守”,遂率軍入城。
金軍前鋒此時已占陳州(河南淮陽),距順昌僅三百里,城內人心惶惶。劉錡開會,有將領提議速歸江南,劉錡卻鼓勵諸將同心戮力“奮死報效國家”,說到最後厲聲大喝:“東京雖失,幸金軍至此,有城可守,為何棄之?若再敢言退者,斬!”遂令諸將分守城門,軍民總動員決戰金軍,全城民情為之一振,“男人備戰守,女人礪刀劍”。劉錡親上城牆督工,收集門板豎立城上,在城外築羊馬垣(城牆外十步的矮城牆,厚六尺,高五尺),六晝夜完工。
劉錡此行為上策,大部分軍官包括劉錡自己都攜帶家眷,此時遂效“破釜沉舟”古例,下令鑿沉所有舟船,集中家眷於城內寺中,四門落鎖,外面遍堆柴火,派專人守衛,當眾下令:“我軍戰敗就四麵點火,絕不能讓她們辱於金軍。”
衛國就是保家。
所有華麗堂皇的辭藻都是蒼白的。
生命的色彩來自於行動。
五月二十五日,金軍數千騎渡穎水前哨順昌,被劉錡伏兵擊潰,生擒千戶阿里,審知富平戰役手下敗將韓常下寨距城三十里的白沙渦,遂乘其立足未穩,夜遣千餘精銳劫寨,打了金軍一悶棍。四天后金三路都統完顏雍(又名完顏褒,即後來的金世宗)、龍虎大王突合速與韓常引軍三萬兵臨順昌。劉錡下令大開城門,金軍疑懼不敢進,用箭亂射,被城到府板擋住。等金軍箭盡,劉錡令強弩猛射,金兵陣形甫亂,劉錡猝然率步兵出擊,殺敵數千。六月初二,劉錡再派壯士五百夜劫金營,結果天助劉錡,大雨傾盆,雷電四閃,宋軍只照有辮髮者(金軍留長辯)兜頭砍去,殺傷甚眾,金兵潰退十五里。劉錡復募百餘人追擊,用竹桿為武器,電閃則擊,電止藏匿,金兵初則疑神疑鬼,不敢妄動,後來實在忍不住奮起還擊,摸黑亂砍,天亮一看,積屍盈野都是金兵,只好退卻。
聞知金軍受挫,坐鎮開封的金兀朮氣沖牛斗,索靴開工,親率十萬大軍來援。劉錡開會,又有將領要求趁勝退軍,劉錡卻認為敵眾我寡,如撤退在平原遭金軍鐵騎追擊,必大敗,倒不如“背城一戰,死中求生”,於是連出五招,招招制敵。
第一招,驕敵。他派曹成前去挑戰,故意落馬被俘詐降,向金兀朮告密說劉錡乃太平時期高幹子弟,聲色之徒,安樂之輩,非將帥之材。金兀朮大喜,覺得劉錡不堪一擊,令棄攻城重機械鵝車和炮具,輕裝趕路,不到七天強行軍1200里到順昌,連營下寨,旌旗遍野。
第二招,亂敵。金兀朮到達第二天,劉錡派耿訓向金兀朮下戰書,金兀朮大怒:“劉錡有膽跟我交戰?小小順昌城,用靴尖就可踢倒!”耿訓笑說,劉錡不但請戰,還諒金兀朮不敢渡河。若真敢渡河來戰,願替貴軍搭浮橋五座。金兀朮氣得發瘋:“我怕劉錡?你回去報他,休得誤約!”當夜與金軍眾將折箭為誓,定要一天拿下順昌。
第三招,伏敵。就在金兀朮跟眾將折箭為誓之時,劉錡密令連夜在潁水上游及河邊水草中下毒。第二天黎明,劉錡果築五座浮橋。金兀朮盛怒之下提兵過河,盛夏天氣酷熱,人馬皆渴,爭相飲水吃草,人病馬死。金兀朮不知中計,與韓常分攻東西兩門。
第四招,疲敵。接戰後劉錡只派少數部隊出城迎戰,其餘部隊輪番躲在羊馬垣里養精蓄銳。
第五招,敗敵。日過正午,天氣炎熱,金軍漸露疲態,劉錡先遣數百人出西門攻韓常。金兀朮初見宋兵不多,只令前軍迎戰。宋將趙樽和韓直身先士卒,麾兵奮戰,身中數箭力戰不退,衝破金陣,刀斧亂下,韓常大敗,拔營北逃。金兀朮見勢上前祭出“鐵浮屠”,但劉錡早有準備,親率長槍手向前亂挑金兵鐵盔,刀斧手則執大斧隨後專砍其手,“鐵浮屠”潰敗。
金兀朮只好使出最後一招“拐子馬”。誰知劉錡亦有所備,令士兵用竹筒遍撒煮熟的豆子,金馬低頭搶豆,宋軍乘機以大刀砍馬足,人馬皆倒,互相踐踏,殺敵五千。劉錡見金兀朮身披白袍督陣,即傳令活捉兀朮有重賞,宋軍奮勇殺去,親兵慌忙護其撤退,衝動本軍陣腳,被宋兵乘勢追殺,大獲全勝。金兀朮退到城西掘壕自守,但老天再助劉錡,當晚大雨,平地水深尺余,劉錡引軍劫寨,斬殺逾萬。金兀朮立腳不住,敗還開封,回去後實在氣不過,韓常以下,均遭鞭刑。
如此大好形勢下,宋高宗令劉錡退守鎮江,被扣在金的洪皓後說順昌大捷後“金人震恐喪魄”,把所掠珍寶打包準備北撤,如宋軍乘勝追擊,指日可待擒金兀朮,收復首都開封,撤軍是“自失機會,良可惜也”。
順昌之戰,劉錡戰士兩萬,出戰五千,卻以少勝多,脆勝金兀朮十萬金軍,成為中華戰史上以寡擊眾、以弱勝強、以步制騎的著名戰例,是吳玠和尚原與仙人關大捷後的第三次大捷,也是宋軍第一次在平原地區擊敗“鐵浮屠”和“拐子馬”。金軍自認南下與宋交戰十五年,敗於吳玠,是失了地利,而敗於劉錡,才“真以戰而敗”。
順昌之戰名列“中興十三戰功”,劉錡獲封泰武軍節度使,一戰成名。不過,終劉錡一生,也僅此役漂亮。宋高宗說:“順昌之勝,所謂置之死地然後生,未為善戰也。錡之所長,在於循分守節,危疑之交,能自立不變,此為可取。”宋高宗雖然昏君,但確實不是蠢豬,從劉錡後來戰績看,宋高宗評價頗為中肯。
紹興十一年(1141),岳飛第四次北伐被十二道金牌召回,金兀朮捲土重來進攻廬州(安徽合肥)與和州(安徽和縣),劉錡、張俊和楊沂中在柘皋(安徽巢縣)大破金軍。但張俊“自在軍”趁亂縱火劫劉錡軍寨,被劉錡擒獲十餘人,全部斬首。張俊怒罵劉錡:“你敢殺我的人。”劉錡卻不買賬,罵還說:“我殺的是劫寨賊!”就此與張俊翻臉。班師後張俊不僅未替劉錡請功,且與秦檜合謀奪了劉錡兵權,降為荊南府(湖北江陵)知府,岳飛多次說情無效。
二十年後,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廢帝完顏亮親統大軍六十萬南下攻宋,行前一一列舉南宋大將,皆有金將自願克之,獨問到劉錡,無人應聲,完顏亮只好說:“那我自己來吧!”此時岳飛去世十九年,宋高宗無人可用,任劉錡為江南、淮南、浙西制置使,節制諸路軍馬。後淮西大將王權不戰而逃,奉送合肥與和縣,金兵乘勢沿江而下。劉錡重病退回江南,金軍萬戶高景山猛攻不捨,劉錡大怒,抱病躍馬麾軍突陣,鏖戰兩個時辰,戰馬受傷,劉錡棄馬步戰殺開一條血路,回營易馬,突出復戰,高景山猝不及防,被劉錡揮刀劈於馬下,金兵大亂撤退,但劉錡已無餘力追擊。此戰後劉錡上書辭職,但其侄劉汜不聽劉錡勸阻,強行率李橫渡江北戰,遭金軍鐵騎圍攻,幾乎全軍覆沒。
此戰雖病殺高景山,但劉錡等於完敗,名將聲譽毀於一旦,還朝後轉任閒職提舉萬壽觀,住在都亭驛養病,已是虎落平陽。第二年,投降派宰相湯思退為招待金使強迫劉錡遷去滿地糞便的小破院,劉錡氣得嘔血數升而卒,諡號跟岳飛一樣為“武穆”,贈開府儀同三司。此時岳飛就義已二十一年。福建安溪和江西都昌七里橋皆有“劉錡將軍墓”,到底哪個是真的,至今還在爭。
就抗金軍功而言,吳玠和劉錡均頗足稱道,但從戰略上看,他們都是防禦型將軍,守土尚可,復國不足,遑論開疆。
縱觀南宋,真正的進攻型將領,僅岳飛可屈一指。岳飛一生作戰“向前、向前、向前”,混不知“防”字兒怎么寫的,且通常“攻必克”,即使進攻不利的第三次北伐,也不能算敗仗。
從國家和民族的層面來看,吳玠和劉錡的貢獻當然遠遠不如岳飛。
宋高宗一朝名將,除去吳玠和劉錡之外,流傳最廣的就是“中興四將”:岳飛、韓世忠、劉光世、張俊。
建炎元年(1127)宋高宗在南京應天府(河南商丘)登基。當時太上皇宋徽宗、皇帝宋欽宗及所有皇親被金兵一網打盡,偌大的中國“曹操”“劉備”蜂起。宋高宗登基時宣布“繼”大哥宋欽宗的“位”,強調天下還是“宋”。“南宋”是史學界為區別建都開封、至宋欽宗為止的“北宋”強行派送的名字,在宋高宗眼裡,從開封到臨安,一直都是“宋”,只不過他這個風流才子大皇帝的“宋”,疆域比趙匡胤的“宋”小了很多而已。
“中興”,即“宋朝中興”,而非另闢新朝。如此,誰還敢跟他爭天下?宋高宗並非政治蠢豬。他登基後打出“宋”字大旗,揚湯止沸,中華大地上方興未艾的萬千山頭一朝揚塵拜倒,兵荒馬亂中數不清的陰謀家野心家重新統一在“宋”朝旗下。
宋朝中興,遂有“中興四將”,中國國家博物館至今仍藏“中興四將圖”。
宋朝冤案良多。中興四將,是南宋最大的冤案。
因為,中興四將,判若雲泥。
中興四將資格最老的是劉光世。這是個“靠資格發跡”的典型。
劉光世(1086—1142),字平叔,保全軍人。保全軍得名於宋太宗趙光義(趙匡義)太平興國二年(977),959年後(1936),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為紀念劉志丹改名為志丹縣,至今。經查,劉志丹跟劉光世沒親戚關係。幸好。
劉光世在“中興四將”中資歷最老,並一手創立淮西軍,但將略平常,貪污腐化,治軍不嚴,流寇叛軍紛紛歸附,因此部下軍隊最多。他與金軍有殺父之仇,卻畏金如虎,一觸即潰,連宋高宗親詔也經常陽奉陰違。建炎四年(1130)完顏撻懶(昌)攻楚州(江蘇淮安),宋高宗連下五道手詔,劉光世拒不出援。紹興元年(1131)三月,宋高宗讓劉光世改兼淮南、京東路宣撫使,置司揚州,劉光世又不奉詔,宋高宗卻在次年六月升他為兩鎮節度使。
就這么塊兒料,卻經常在宋高宗面前大言炎炎。有天他又賭咒發誓竭力報國,要在高宗功臣簿上名列第一(他日史官書臣功第一),宋高宗實在忍不住,當面搡他說:朋友,光嘴說不好使,得付諸行動!(卿不可徒為空言,當見之行事)
但是,只要說到抗金,劉光世只有一個行動:逃。
建炎三年(1129)二月,區區五百金騎進至安徽天長,宋高宗連人數都沒聽清就渡長江南逃。劉光世跟他有一拼,連金兵影兒都沒見便潰退過江,卻被宋高宗表揚“持重”,委為行在五軍制置使,後升殿前都指揮使(中央警衛團團長)。當年九月,金軍自黃州渡江,劉光世再率軍南逃。
紹興三年(1133)十月,大齊軍渡淮南犯,劉光世逃到建康(江蘇南京)。
紹興六年(1136)七月岳飛第一次北伐,襄漢大捷打得劉豫喪魂失魄。劉豫轉身派兵三十萬渡淮打劉光世出氣,劉光世聞風而逃,最後宋高宗以死相逼,右相兼都督張浚飛馬趕到采石磯,厲聲大喝:“若有一人一馬渡江者,斬!”劉光世才勉強留在前線,最後靠王德、酈瓊和楊沂中的藕塘(安徽定遠)大捷升少保,在南宋繼韓世忠之後第二個領三鎮節度使。
劉光世外戰外行,升官卻超級內行。建炎元年(1127)他便巨款買通大太監康履,當年便憑部將平叛之功升奉國軍節度使,是南宋開國後首位升節度使的將軍,官銜上追平他爹。建炎三年(1129)“明受之變”他又選對了邊,升太尉、御營副使。
紹興八年(1138)冬,宋金第一次紹興和議成功,宋高宗普升天下,劉光世獲賜“和眾輔國功臣”,與張俊和韓世忠成為當時僅有的三個賜功臣號兼領三鎮節度使的大將。
網上很有些不懂事的認為宋高宗再三提升這個逃跑將軍太傻。其實傻的是他們。藉塘大捷後宰相呂頤浩和張浚要求罷免劉光世,宋高宗密議此事於趙鼎。政見始終跟張浚相左、在朝堂上鬥了一輩子的趙鼎說劉光世軍中人脈豐沛,突然罷免恐引兵變,或潰散為匪,甚至投降劉豫。被“明受之變”嚇破了苦膽的宋高宗一聽“兵變”馬上買單,立擢劉光世為護國、鎮安、保靜軍三鎮節度使。
因此,不能說宋高宗傻。
然而,一個臨陣永遠逃跑的將軍,卻獲三鎮節度使,這個國君,不是昏君,又是什麼?
紹興三年(1133)李橫北伐大敗,岳飛屢次上奏要求前去打李成和楊麼,劉光世卻在背後要求接管岳家軍離開的轄區。
劉光世與岳飛面和心不和,除岳飛升官太快之外,還有兩個硬梁子。
第一個是悍將傅慶。傅慶本是衛州(河南衛輝)窯工,原隸劉光世,後改投岳飛。他打仗勇猛,但牛皮太盛,經常吹噓說岳飛沒他玩兒不轉,總覺升官太慢,多次向劉光世部將王德表示希望重歸劉光世。建炎四年(1130)岳家軍比試射箭,所有人都超不過150步,傅慶連發三箭,箭箭都在170步開外。此時岳飛下令取宋高宗“宣賜”戰袍和金帶獎賞王貴戰功,傅慶借酒大鬧,焚燒戰袍,捶毀金帶。岳飛怒盛,下令將他斬首,等於掃了劉光世面子。
第二個則是紹興七年(1137)劉光世被罷官,開始說他的部隊由岳飛接手,等於岳飛奪了他的兵權,劉光世當然銜恨不已。
紹興十年(1140)五月劉錡順昌大戰,宋高宗起用劉光世為三京招撫處置後援,但王德不願歸隸劉光世,宋廷只能給他數千人馬,成為偏師。紹興十一年(1141)宋廷收韓世忠、張俊、岳飛三大將兵權,順便也收了他的兵權,罷為萬壽觀使,封楊國公。紹興十二年(1142)劉光世死,終年54歲,謚武僖,開禧元年(1205)追封鄜王。
中興四將中最為窩囊的這個將軍,官運亨通,壽終正寢。
中興四將中,岳飛小劉光世和張俊17歲,小韓世忠14歲,小吳玠10歲,最年輕的劉錡也大岳飛5歲,因此在這一撥兒名將中,岳飛是地道的小字輩。建炎元年(1127)趙構稱帝,24歲的岳飛前去投效,也就是個班排長,那時劉光世、韓世忠和張俊已是戰區統帥和開國大將。但紹興六年(1136)岳飛已官拜太尉、宣撫使(省委書記兼大軍區司令)兼營田大使(農墾兵團司令)。太尉是宋朝武將最高虛銜,宣撫使是僅次於宰相的實職“差遣”,位高權重。不過十年光景,岳飛一飛沖天,就官階而言儼然同僚,就戰功、軍威、皇帝青睞和發展潛力,已漸露一騎絕塵之勢,讓其它中興三將頗感咄咄逼人。岳飛“自列校拔起”,幾乎每次提拔都是“超升”:
紹興元年(1131)十月,由正七品超升從五品遙郡觀察使。
紹興三年(1133)九月,第二次朝見宋高宗,由從五品超升正四品鎮南軍承宣使。
紹興四年(1134),32歲的岳飛第一次北伐拿下鄧州,由正四品承宣使超升為從二品清遠軍節度使,成為南宋第五個開衙建府的節度使。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金軍內部矛盾經常釀成相互攻殺和政變,而劉、韓、張三將自南宋開國後一直勾心鬥角,猜忌極深,數次險些釀成相互攻殺,多虧宋高宗和宰相們長袖善舞,才避免他們你死我活。但岳飛超升卻讓他們化干戈為玉帛,一致把攻擊目標轉向岳飛,以韓世忠和張俊較明顯,尤以張俊為甚。
岳飛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史料顯示他給韓張二人寫過三十多封信,儘管從無回信。平楊麼後岳飛特選兩艘大車船,附帶所有船員和武器,分贈韓世忠和張俊。宋軍主要為步兵,大車船是稀罕對象兒,算份大禮。
韓世忠與張俊的反應充分證明他們不是一類人。他大為高興,就此與岳飛冰釋前嫌,加之兩人在抗金大政上志同道合,朝堂上經常同聲相應,漸成莫逆,同時代愛國詩人陸游在《劍南詩稿‧卷三十四》中也將他倆並列:“堂堂韓岳兩驍將,駕馭可使復中原。”
韓世忠小節確實不大好看,但在北上抗金、光復故土這個大節上,韓世忠,足與岳飛齊肩。
韓世忠(1089—1151)小劉光世和張俊3歲,大岳飛14歲,字良臣,陜西綏德縣砭上村貧農,少年時好騎劣馬,喜飲烈酒,橫行鄉里,因其行五,人稱“潑韓五”。因生活放蕩,韓世忠少時滿身癩瘡,入夏必下溪浸泡解癢,有年在溪中忽遇巨蟒張血盆大口來吞,潑韓五赤手斗巨蟒,人蟒纏作一團,最後他掐著盤身巨蟒回家,到廚房摸到菜刀幾刀砍斷,爛燉一鍋吃得精光,癩瘡就此痊癒!村里算卦的席三當眾掐指說,韓五日後要當大官兒。韓世忠大怒,認為席三取笑,當街痛毆。後來韓世忠發跡,席三找到府來討說法,韓五爺當場買單,立贈三萬貫。
韓世忠18歲從軍,身材魁梧,風骨偉岸,能挽三百斤強弓(追平岳飛)飛馬射箭,使一條鐵槊打遍天下。他跟劉光世一樣成名於北宋。崇寧四年(1105)西夏攻宋,韓世忠在銀州(陜西米脂馬湖峪)斬將奪關,長官報其功,領軍元帥童貫不信,只給他升了一級。宣和二年(1120)韓世忠隨王淵出兵平方臘,主帥還是童貫。他親率伏兵擊敗方臘,追至睦州清溪洞(浙江淳安,現已在千島湖百尺水底)生擒方臘,王淵大讚“真萬人敵也!”但大將辛興宗伸手貪了他的功,後被人揭發,韓世忠才轉承節郎(宋朝武官總共53級,承節郎是第51級),還是個小軍官。
《水滸傳》說魯智深擒方臘,根本就是吃韓世忠的豆腐。
一年後韓世忠跟劉光世的爹劉延慶出兵燕山(北京)攻金,宋軍一觸即潰,唯韓世忠所率50餘騎獲勝。宋欽宗(1126)即位後升韓世忠為武節大夫,後來真定(河北正定)被金兵攻占,韓世忠率部馳援老上級王淵,陷入重圍糧盡援絕,部下勸他突圍,韓世忠不乾。當夜降下大雪,韓世忠親選死士300夜襲金營,結果金軍自亂,互相攻殺,刺死主將,盡退。
韓世忠不僅資歷比岳飛老得多,而且他在宋高宗那裡的面子也比岳飛大得多。因為,他曾三度救駕。
靖康二年(1127),康王趙構在濟州(山東巨野)被數萬金兵包圍,韓世忠僅率千人馳援,單人獨騎突入敵營斬其酋長,救出趙構。這是韓世忠一度救駕。那時趙構還不是宋高宗。當年趙構即位後立升韓世忠為光州觀察使,賜“帶御器械”(追平岳雲),後出任御營左軍統制,成為方面大將。金兵攻河南,韓世忠與翟進夜劫敵營失敗,轉移開封后與翟進產生矛盾,宋高宗召回韓世忠屯軍淮陽(江蘇清江)。
建炎三年(1129)年初完顏粘罕(宗翰)南下,在江蘇沭陽幾乎全殲韓軍,之後派軍長途奔襲揚州。宋高宗當時正在後宮美女堆中顛鸞倒鳳,突報金軍前鋒兵臨城下,方寸大亂,提褲掩衣狼狽開工,僅帶數騎落荒而逃。這個風流天子長期醉入花叢,陽氣本自虛弱,吃了這一巨驚,竟然嚇爆了腎,就此失去生育能力。宋高宗“行在”浙江錢塘(杭州)後,韓世忠率殘兵從海路連夜趕去救駕。
這是潑韓五二度救駕。卻並非他最後一次救駕。
韓世忠三度救駕,即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明受之變”。此事與中興四將關係甚重,看官品茶,且聽在下詳說。
趙匡胤一輩子“強幹弱枝”防兵變,政策十分成功,整個宋朝只發生過一次真正威脅到皇權的兵變,就發生在風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執政時期。
宋高宗從揚州美女堆中提著褲子逃到鎮江後,吏部尚書(中央組織部長)呂頤浩建議他留在長江以北激勵全國軍民抗金復國,韓世忠老長官王淵則勸宋高宗渡江逃往杭州。終其一生,只要能逃跑,宋高宗一定選擇逃跑。他下令張浚、呂頤浩和劉光世沿江防守,自己一溜煙逃到杭州。後來完顏粘罕沒過江,宋高宗頓覺王淵料敵如神,保駕有功,於是罷免向他報告揚州“穩如泰山”的奸相黃潛善和汪伯彥,任朱勝非為宰相,破格提拔王淵為樞密院“執政”。
這王淵不過是個“御營司都統制”(首都衛戍司令),而且他與黃潛善一樣支持宋高宗留在揚州,揚州失守驚了“聖駕”,原本大大有罪應當罷官,卻因跟大太監康履關係好,不過提了個逃跑建議,一躍而入中央軍委,朝中大嘩,尤以長期追隨宋高宗四處“行在”、自認勞苦功高早該升節度使的統制苗傅和威州(河北井陘)刺史劉正彥為甚。
苗傅是山西上黨人,靖康之恥時與張俊和楊沂中等人投奔康王趙構,也是開國元勛。劉正彥之父劉法跟童貫攻西夏陣亡,是正宗“烈士後代”,而王淵是劉法的老下級,所以他推薦劉正彥入朝跟苗傅統掌御林軍,視為軍中親信。殊不知劉正彥升官願急,他卻沒當回事兒。擋人財路,坐家禍來;擋人官路,血光之災——劉正彥立刻變成王淵暗中死敵。
一個暗中變成死敵的朋友,往往是致命的。
宋高宗揚州敗逃,負責船隻的王淵用十多艘大兵船搶運私財,朝議紛紛,而與王淵交好的大太監康履等作威作福,兵荒馬亂仍大事鋪張去觀錢塘潮,遂致“眾怒沸騰”。苗傅和劉正彥見民氣可用,遂率兵埋伏城北橋下,乘王淵退朝過橋突起狙殺,亂軍用槍挑著王淵腦袋直衝皇宮。守宮中軍統制吳湛是苗傅親信,大開宮門接應,苗劉殺宦官百餘,衝到宮內小樓牆外。宋高宗聞知兵變,全身篩糠,屁滾尿流,經宰相朱勝非再三鼓勵才壯膽爬上二樓,隔牆打聽苗劉要求。苗劉一要殺康履,二要當節度使。宋高宗馬上交出康履,苗劉當場腰斬平日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康履。偉大的康公公斷成兩截後上半身仍伏在地上磕頭乞命。宋高宗哪見過此等活色生香的現場3D直播,趕緊結結巴巴御口親封苗劉兩人節度使。
苗劉這兩個無腦人此時靈光乍現,想起“秋後算賬”之典,乾脆當場逼迫剛滿22歲的宋高宗退位,封為太上皇,身邊只留15個內侍,禪讓皇位給3歲皇太子趙(音夫),改年號“明受”,又推出宋哲宗(宋徽宗之哥,宋高宗之大伯,即北京人所謂“大爺”)廢后孟太后垂簾聽政(這孟太后在張邦昌辭兒皇帝時已經垂過一回簾了),同時宣布孟太后已封苗傅為武當軍節度使,劉正彥為武成軍節度使,率兵護駕。
苗劉兩個無腦人,終於當上了他們夢寐以求的節度使。
22歲的宋高宗哪兒能甘心當太上皇啊。他暗地裡跟朱勝非密召張俊、張浚、劉光世和宰相呂頤浩平叛。這幾個人雖然都很討厭王淵,卻更不願意屈居苗劉之下。張俊首先表態擁護宋高宗,趕到平江(蘇州)密會兵馬總指揮張浚,兩人抱頭痛哭,鼻涕流了一地,捶胸頓足發誓平叛,廣發檄文號召各地大將勤王。
當時苗劉最兵多將廣的劉光世,下詔升他為太尉兼淮南制置使,所以劉光世接到張俊密信後遲遲不肯表態。直到呂頤浩派專人去鎮江勸說,各地也紛紛表態擁護宋高宗,劉光世這才出兵“殿後”。
韓世忠就積極得多,自告奮勇擔任前鋒。但他的部隊在沭陽被完顏粘罕打得精光,所以宰相張浚只好讓張俊借2000兵馬給韓世忠。同時,苗劉也在積極爭取韓世忠。當時梁紅玉及兒子都在苗劉手中,宰相朱勝非怕韓世忠投鼠忌器,就給苗傅出個餿主意:派梁紅玉去勸韓世忠歸順。苗傅這個無腦呆鳥居然大喜照辦,結果他派人去給韓世忠加官晉爵,已無後顧之憂的韓世忠當場翻臉:“老子只知有建炎(宋高宗),不知有明受(趙旉)”,隨即兵發杭州。
苗劉一見四處烽火無法收場,趕緊讓宋高宗復位。韓世忠得此鼓勵卻加緊攻擊,在杭州近郊臨平會戰苗劉,韓世忠總攻前公告全軍:“傷疤是男子漢的勳章,今天我要發現誰臉上沒挨過賊兵幾箭,老子就先砍了他!”從沒聽說過這種不講理命令的張俊“自在軍”只好跟在韓世忠屁股後面奮勇向前,加之各地勤王兵馬蜂擁而起,苗劉部隊本已氣餒,結果大敗,倉皇逃出杭州。
最可笑的是,苗劉這兩個無腦人逃走前還跑進皇宮強迫宋高宗發了兩張“誓書鐵券”給他們。所謂“誓書鐵券”,並不是所有的罪都赦,通常明文寫著:“若謀逆不宥(不赦),余犯死罪,爾免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之類。他們剛出杭州城,宋高宗立刻宣布他們謀逆,“鐵券”當場變成廢紙。不久,苗劉二人相繼被擒,“磔於建康市”。
宋高宗復位。
明受之變,前後不到兩個月,雖是一場虛驚,卻讓宋高宗從此深刻認識老祖宗趙匡胤的“強幹弱枝”祖訓,宋高宗立擢挑頭勤王的張俊入樞密院頂王淵遺缺,33歲張俊一躍與宰相平起平坐,連騎牆的劉光世也升了太尉和御營副使。
然而,一會兒被抱出來登基,一會兒又被抱出來退位,3歲小皇子趙旉經不住這番折騰,眼瞅著熬得面黃肌瘦,半死不活,有天午間好容易入睡,一個魯莽宮女卻不小心碰倒一個大銅爐,咣當一聲巨響,竟將半死不活的皇太子徹底嚇斷了氣。宋高宗大怒兼瘋狂殺了一大堆宮女、太監和保姆,但依然就此絕了後。
也就是說,宋高宗搞死了他惟一的親生兒子弄回了皇位。
韓世忠帶兵沖入杭州時宋高宗握著他的手痛哭:“中軍統制吳湛是苗劉心腹,現在宮中,愛卿能為我除害嗎?”韓世忠隻身闖入禁衛營,假意與吳湛握手,猛力掰斷其手指,當場誅殺,宋高宗立授二鎮節度使,手書“忠勇”二字繡錦旗下賜,韓世忠贏得終生“誓書鐵券”。因此看官須知,宋高宗並非只授了岳飛“精忠報國”錦旗。後來宋高宗一度不讓岳飛跟韓世忠和張俊並列都統制,並非只因為韓張二人資歷老。
在忠於宋高宗問題上,韓世忠跟張俊有一拼。
在忠於國土、北上抗金上,張俊跟韓世忠沒得拼。
靖康二年(1127年)韓世忠濟州救駕後就奏請宋高宗遷都長安(西安),向全國軍民宣示北上抗金的決心。宋高宗不準。
明受之變後金兀朮大舉南犯,張俊勸宋高宗逃往鄂州(武昌)。當時連岳飛都建議宋高宗逃往長沙,韓世忠力排眾議,堅決反對,說河北和山東已經丟了,再跑,宋國就沒有國土了。宋高宗於是再升韓世忠為浙西制置使,駐守江蘇鎮江。此役最後因杜充投敵,韓世忠被迫退過長江,但紹興六年(1136)四月宋高宗仍賜韓世忠“揚武翊運功臣”,加授三鎮節度使。
金朝廢大齊劉豫時,韓世忠屢次上疏要求趁機出師北伐,宋高宗不準。
紹興十年(1140)金軍毀第一次紹興和議南犯,韓世忠在淮陽擊敗金兵,晉級太保,封英國公。宋高宗與秦檜收兵權,韓世忠升樞密使。宋金第二次紹興和議,韓世忠與岳飛堅決反對,上疏大罵秦檜誤國,宋高宗不準,韓世忠一氣之下辭職並要求退休,宋高宗索性罷韓世忠樞密使,轉任閒職禮泉觀使,封福國公。
韓世忠從此心灰意懶,加之備受秦檜陷害,岳飛又冤死,這位抗金名將從此自號“清涼居士”,絕口不提軍事,經常騎頭驢帶二三小童到西湖邊喝酒,舊部來拜也不見。用進廢退,寫得多了,一生鐵馬金戈以命相搏的“潑韓五”居然文辭精進,搖身變成填詞高手,略抄一首《南鄉子》為證:“人有幾何般,富貴榮華總是閒。自古英雄是夢,為官,寶玉妻兒宿業厘。年事已衰殘,鬢髮蒼蒼骨髓乾。不道山林多好處,貪歡,只恐痴迷誤了賢。”其神遊六合、御風而行的飄逸風骨,直追七百年前的陶淵明。
紹興二十一年(1151)八月韓世忠卒,追拜太師,追封通義郡王。宋孝宗即位後追封“蘄王”,諡號“忠武”,配饗宋高宗,備極哀榮,並賜與四個老婆(包括梁紅玉)合葬蘇州靈岩山西南麓,墓碑高一丈余(四米多),宋孝宗親筆書寫“中興佐命定國元勛之碑”,碑文一萬四千字由趙雄撰文,周必大抄寫,靈岩寺也賜匾額“顯親崇報寺”,以表彰韓世忠“崇德報功”。
韓世忠是宋高宗一朝除岳飛之外傳說最多的名將。岳飛的傳說多半來自岳飛,韓世忠的傳說卻多半來自梁紅玉。
梁紅玉(1102—1135)史書稱梁氏,名字不傳。四百年後,明朝張四維在傳奇《雙烈記》中說:“奴家梁氏,小字紅玉,父亡母在,占籍教坊”,這才“被名叫”梁紅玉。
梁紅玉生於江蘇淮安,是京口營妓(官妓),韓世忠隨童貫平方臘後回京慶功,風月場中結識梁紅玉。兩人一見鍾情,相見恨晚,韓世忠立贖為妾,原配白氏死後更扶為正妻。
梁紅玉雖為女流,卻是如假包換的巾幗英雄。明受之變時朱勝非說動苗傅放她去勸降韓世忠,行前密封為安國夫人,令她暗傳韓世忠勤王。梁紅玉手抱幼子一夜飛馬數百里傳令,韓世忠等應聲出兵,兩月後宋高宗復位,加封護國夫人。從此,她在韓世忠手下獨領一軍隨夫抗金,在宋軍中蔚為奇觀。
說到梁紅玉,繞不過黃天盪。
黃天盪,是韓世忠抗金戰績天王山。
建炎四年(1130),明受之變剛過,金兀朮趁亂孤軍深入“搜山檢海拿趙構”,驚魂未定的宋高宗從海上逃到紹興,韓世忠前去見駕奏準,隨後屯兵鎮江焦山寺。江南河道縱橫,湖泊密布,金軍鐵騎實在搞不定,且不服水土,疾病叢生,金兀朮下令從鎮江渡長江北歸。
被韓世忠候個正著。
此時金軍號稱十萬,韓世忠只有八千兵馬,顯然只能智取。
冷兵器時代,遊牧民族騎兵攻擊農業文明步兵,如虎狼之入羊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步兵打不過騎兵,確實“非戰之罪”。
不過世事無絕對,這騎兵也有個練門:獨懼水戰。韓世忠令部隊上船,步兵改水師攔擊金軍。金兀朮無奈,只能用小船載金兵馳出運河,在黃天盪(江蘇南京東北)開掘人工運河,意欲從此入長江。此時韓世忠伏兵突出,在金山一帶江面痛擊金軍,兩軍殺得滿眼滴血之際,梁紅玉親冒箭雨登金山妙高台擊鼓,以鼓聲指揮韓世忠率軍在水面阻擊金軍,一夜之間名動天下。
此即赫赫有名的“梁紅玉擊鼓戰金山”。
金兀朮屢戰屢敗,48天過不了黃天盪,死傷慘重,情急之中居然低聲下氣跟韓世忠乞路,情願留下所有財物,外加名馬。韓世忠只兩個條件:放回徽欽二帝,歸還宋國故土。後有漢奸獻策,金軍利用老鸛河故道另掘三十裏運河經秦淮河導入南京城西長江,乘小舟逃遁。韓世忠乘的是尖底大海艦,吃水深,無法進入運河,只好溯江追擊,此時又有漢奸教金兀朮乘無風之際派小船向宋艦施放火箭,韓世忠大海艦滿載馬匹、輜重和家眷,無風行動不便,遭火攻後連番起火,蔽江而退,完顏撻懶也趕來接應,金兀朮終於逃過長江。
黃天盪之戰其實並非勝仗,就算向著韓世忠說也只是個平手,但這一悶棍仍打得金兀朮膽戰心驚,鹹知金軍騎兵到江南並非走馬拈花兼提款,金國以完顏撻懶為首的主和派於是乘金熙宗剛繼位,擅自越權將河南與陜西歸還南宋議和,達成宋金第一次紹興和議。戰後,宋高宗拜韓世忠為檢校少師,兩鎮節度使,神武左軍都統制。
紹興五年(1135)梁紅玉隨夫出鎮楚州(江蘇淮安),披荊斬棘,死戰金齊,農曆八月二十六不幸中伏,傷重力盡墜馬而亡,年僅33歲。金人感其忠勇,以禮送還遺體。
論堅決抗金、一生北向,韓世忠足以匹敵岳飛。論披堅執銳、身先士卒,韓世忠亦足以匹敵岳飛。他全身刀痕處處,箭疤累累,兩手僅餘5指。論忠肝義膽,快意恩仇,韓世忠也足以匹敵岳飛。岳飛深陷冤獄,滿朝文武皆唯唯,獨韓世忠仗義怒詰秦檜,秦檜只好回以“莫須有”(不必有),韓世忠痛斥:“‘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有會當官的勸他不要跟秦檜作對,韓世忠說:“畏禍茍同,他日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因此後期深為秦檜所恨,多次被秦檜陷害,險些喪命。
但是,黃天盪之戰雖然名動天下,畢竟功虧一簣,只因梁紅玉而呼嘯歷史。
韓世忠抗金還有一次勝仗。紹興四年(1134)金兵與偽齊南侵,韓世忠遣部將在大儀鎮(江蘇儀征)、安徽天長和江蘇高郵三敗金兵,替他撰寫神道碑的趙雄贊為“中興武功第一”。其實是溢美。據宋史專家王曾瑜教授研究,大儀鎮之戰不過伏擊金軍萬夫長聶兒孛堇前鋒,殺敵數百,頂多算小捷。但他建炎三年(1129)在江蘇沭陽幾乎被完顏粘罕全殲,後來長期守衛淮東,除曾攻取海州(江蘇連雲港)外,屢攻淮陽軍(河南淮陽)不克,救援濠州(安徽鳳陽)又吃敗仗。
而江湖流傳岳飛一生凡126戰,未嘗一敗,勝率百分百,跟亞歷山大大帝差不多。我雖死忠岳迷,也覺得太高。可能百分之九十八比較合理。
無論百分之多少,論戰功,尤其抗金戰功,韓世忠跟岳飛,確實還有些兒距離。
“中興四將”最後說張俊。不是因為他官兒最大,不是因為他老婆最多,不是因為他鑄“沒奈何”氣死大批小偷,不是因為他占田最廣,也不是因為他功勞最巨,要拿他來壓軸。而是因為現在一說張俊,總會有幾個不懂事的跳出來,說他是“智忠”,是才子,是被冤枉的忠臣,也不容易。
我之所以專門詳細說他,就是因為:我認為這種意見純粹是放屁!
張俊(1086—1154),字佰英,南宋開國元帥兼開國元勛兼陷害岳飛元兇。他一人歷經南宋開國仨皇帝不倒,是資格的三朝元老。建中靖國元年(1101)宋徽宗登基,15歲張俊在甘肅天水三陽鄉從軍,從最低級的鄉兵弓箭手開始乾起,搞了25年默默無聞,直到靖康元年(1126)在青海門源抗擊西夏,才在宋欽宗手下混了個承信郎(南宋武官共53級,承信郎是第52級)。
張俊的伯樂是宋高宗。靖康元年(1126)十二月,張俊到大名投靠河北兵馬大元帥趙構。趙構一見這廝英俊魁梧,當下大喜,立委元帥府後軍統制。建炎元年(1127)趙構登基,張俊升御營前軍統制。因此,張俊雖然從軍資歷稍遜劉光世和韓世忠,但卻“從龍”在前,是宋高宗的毛根兒人馬,南宋資歷不讓劉韓
張俊的偉大,體現在他的五貪皆全。
第一貪生。身為武將,乾的就是“一刀一槍,博得個封妻蔭子”的行當,武將貪生怕死,實乃南宋奇觀。
此事須從頭說起。
張俊是大奸臣,所以很多文章罵他“毫無戰功”。其實並不完全確。建炎三年(1128)十月金軍攻明州(寧波),當時金軍南下宋軍一觸即潰,人家張俊好歹還擺開陣勢打了一下,致金軍首攻明州不下,也算南宋開國後第一回,因此雖然建炎四年(1130)正月金軍再攻,張俊打到一半突然引軍撤走,致明州失陷,但南宋官方仍稱明州之戰為“小捷”,列“中興十三戰功”之首。
“中興十三戰功”說過N回了,在此處給看官一個了斷。
“中興十三戰功”是宋孝宗登基第二年(幹道二年,1166)為鼓舞士氣,提振民心而專門下詔嘉獎的南宋開國“顯著戰功十三處”,除紹興十年(1140)已由宋高宗下詔表彰的明州之戰(張俊)、大儀鎮之戰(韓世忠)與和尚原和仙人關之戰(吳玠)外,補錄順昌之戰(劉光世)與宋高宗末年九大戰役而成。
近來有幾個不懂事的“獨醒”在網上搜出十三戰功數一遍,突然有重大發現焉:“根本沒提岳飛!”於是跟吸了“冰”一樣興奮,拿著雞毛出來亂抖,斷言歌頌岳飛根本就是“中國人的YY(意淫)”。
台灣有個F4,很紅過一陣子,現在不行了,只能靠緋聞搶曝光。
這些“獨醒”,也是想紅想瘋了,所以跳出來發這種驚人之語。
我封他們為K4:
讀史不精,可笑。
數典忘祖,可憐。
黑白混淆,可恨。
執迷不悟,可嘆。
是為“四可”,簡稱“K4”。
他們連曝光度搶不著。因為他們根本不敢在這些垃圾文章上署名。
張俊第二貪:貪名。
中興十三戰功確實很有些是吹出來的,確實很有些名不符實。例如位列中興十三戰功之首的“明州小捷”張俊就先勝後敗,卻被吹為“中興戰功自明州一捷始”,“至此而(宋)軍勢稍張矣”。
中興十三戰功還有兩處與張俊有關。
其一“藕塘之戰”。紹興六年(1136)十月,大齊劉豫發兵30萬攻宋,主管殿前司公事(首都衛戍區司令)楊沂中迎戰於藕塘(安徽定遠),張俊部將張宗顏趕到夾擊,大敗劉倪,張俊見勝定才從“持重”的後方趕來參與追擊。楊沂中此役臨時隸屬張俊,跟張宗顏一樣都不好意思跟張俊爭功,張俊也老實不客氣,貪天功為己有,公然以此功進領三鎮節度使。更搞笑的是,連“持重”都沒參加的劉光世,因其部將王德和酈瓊參戰,亦憑此功升三鎮節度使。
其二是柘(音這)皋之戰。紹興十一年(1141)二月,楊沂中、劉錡和王德大敗金兀朮十萬軍隊於柘皋,此役張俊連“追擊”都沒參加,但他名義掛帥,王德此時也是其部將,故申報戰功時未列王德而列張俊。
因此,如果K4說張俊抗金戰功是YY,還算靠譜兒。
再如名列第十的真州胥浦橋之戰。據《續資治通鑑‧宋紀一百三十五》記載,侍衛步軍司左軍統制邵宏淵守真州(江蘇儀征),正在城裡大吃大喝,突聞金軍兵臨城下,倉促應戰,大敗後擅自渡長江南逃,完全是敗仗,竟也位列“中興十三戰功”。
相比之下,岳飛建炎四年(1130)斬女真人三千,擒獲千夫長留哥等二十多名軍官,收復建康,是南宋立國四年以來首次大勝。
紹興三年(1134)襄漢之戰岳飛一戰奪回襄漢六郡,是南宋立國後首次奪回大片領土。
岳飛第四次北伐的郾城之戰和潁昌之戰更是重創金軍主力,打得金軍抱頭鼠竄,險些直搗黃龍,滅絕金兀朮。
張俊的明州之戰和邵宏淵的真州之戰,無論以功勞、斬獲、戰略重要性和對全局影響,都沒任何資格跟岳飛戰功叫板。
其實中興十三戰功無岳飛,不是因為岳飛沒戰功,而是因為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宋高宗第一次官方表彰“中興戰功”,就故意漏過岳飛剛結束的郾城大捷和潁昌大捷。
那時宋高宗和秦檜已打定主意要殺岳飛取悅金人乞和了。
紹興三十二年(1162)六月宋高宗禪讓,七月初十宋孝宗便下詔將岳飛“以禮改葬,訪求其後,特與錄用”,十月十六日再下紅頭檔案宣布追復岳飛“少保、武勝定國軍節度使、武昌郡開國公、食邑六千一百戶、食實封二千六百戶”,恢復李娃楚國夫人封號,岳雲追復左武大夫、忠州防禦使,以禮祔葬岳飛墓,次子岳雷已故,追復忠訓郎、閣門袛候,三子岳霖官復右承事郎。
不過,這只是“平反”,真正“昭雪”,給岳飛定諡號,還要等16年。
因為,宋高宗還沒死。
岳飛紹興十一年(1142)就義,20年後(紹興三十二年,1162)才詔復其官平反,又過18年(淳熙六年,1180),才給他定諡號恢復名譽。
這個昭雪,岳飛,整整等了38年!
宋孝宗雖然力主抗金復國,並因此成為南宋最有作為的皇帝,但對禪讓帝位的宋高宗,他還是孝得很的。何況剛接帝位,滿朝舊臣,動作太大,把宋高宗和那些舊臣惹毛了,連帝位都保不住。看官須知,宋高宗禪讓之時令張浚為右相(總理),卻以著名投降派湯思退為左相(副總理),朝廷人事升遷貶斥,盡在掌握。這個湯思退不僅奉承金使氣得劉錡吐血而亡,而且為促成宋金“隆興和議”(1164)竟暗求金軍攻宋,被宋高宗誇獎為“秦檜不如”的傑出人才。金軍來時張浚主戰,湯思退主和,宋孝宗支援張浚,被湯思退以宋高宗為靠山逼罷張浚宰相。後來宋孝宗單獨向宋高宗面陳北上抗金恢復故國的大志,宋高宗說:“老兄,等我死了再說吧”,宋孝宗頓時不敢再說話,隆興和議遂成。
所以,宋孝宗雖然堅決為岳飛平反,卻一定要打著“仰承太上皇帝旨意”的旗號,強行派送宋高宗一個大面子。
其實宋高宗此時餘威尚在,完全可以輕易推翻宋孝宗的決定。
他為什麼連個屁都沒放?
因為,他從殺岳飛那天就知道岳飛是冤枉的!
這就是被風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玩得精熟圓潤的政治。
因此,宋孝宗雖然決心給岳飛平反,卻絕不會為給岳飛昭雪打宋高宗的臉。
天下都是宋高宗送給他的。
這個,還是政治。
宋孝宗的孝並非單純敷衍。宋高宗死後,翰林學士洪邁奏請以呂頤浩、趙鼎、韓世忠、張俊為文武配饗功臣。
張俊不僅是南宋開國元帥兼開國元勛,其實還兼岳飛“伯樂”。靖康二年(1127)趙構就任河北兵馬大元帥,張俊任中軍統制,劉浩為副手,岳飛此時就是劉浩手下一名小軍官,跟隨張俊護送趙構逃往應天府(河南商丘),並在那裡登基稱帝。當時有個盜匪頭目叫李成,號稱挽弓三百宋斤(追平岳飛和韓世忠),使兩把各重七宋斤(約現在八斤半)的大刀,勇力過人。他本是歸信(河北雄縣)知縣,投奔宋高宗途中路遇道士陶子思說他面有“割據之相”,立聘陶子思為軍師,舉旗叛亂。後來劉光世擊敗李成,殺陶子思,繳獲李成一把大刀。宋高宗一見刀這么大,非常賞識,但李成始終叛服無常,建炎四年(1130)勾結金兵占據江淮十州,號稱領軍三十萬,大有“席捲東南之意”。宋廷無奈,令張俊平叛,張俊推三阻四,宋高宗只好說:“現在沒立大功的大將只剩下你了。”張俊無奈,伸手要來王(左王右燮)的神武前軍、陳思恭的神武后軍和岳飛,除劉光世和韓世忠,全國宋軍都歸他指揮。
這是張俊第二次直接指揮岳飛。但他一直避戰,直到轉年三月岳飛到達洪州(江西南昌),張俊問他咋個辦,岳飛說:“好辦,給我三千人,願充先鋒。”隨後身披重鎧,率先躍馬渡河,大敗李成大將馬進。岳飛拍馬追過一小土橋,橋突崩塌,馬進揮兵反噬,岳飛抬手一箭射死敵方先鋒,率幾十騎死戰,張俊在後修復土橋,大軍繼進,馬進逃到筠州(江西高安)集結兵力反攻,岳飛率200騎誘敵,馬進輕率接戰,不數合,張俊、楊沂中大軍突出,馬進大敗,降者8000,被張俊令陳思恭全部坑殺。
岳飛連夜銜枚急進,居然追過馬進敗軍趕到江西武寧朱家山設伏。馬進昏頭昏腦逃入伏擊圈,岳家軍四下齊出,全殲敵軍,馬進僅率十餘騎逃到江州(江蘇九江)李成處。李成大怒,親自提兵反撲,在江西奉新樓子莊草山依險設伏,結果張俊揮動大軍沿小路直衝山頂,殺得伏兵四散奔逃,強奪險關,張俊因此得名“張鐵山”,實仗岳飛之功。此後岳飛追擊李成至江西武寧,修水暴漲,殘兵敗將不及渡河,被岳飛一勺燴光,李成率數將由獨木渡退蘄州(湖北蘄春),以部將胡選十萬軍隊負隅頑抗,再敗,勢窮力孤投奔大齊,成為劉豫得力爪牙。
所以,張俊並非毫無戰功。只要對面不是金兵,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可所謂“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此次平叛岳飛勇冠三軍,大放異彩,班師“行在”越州(紹興)後,張俊居然向宋高宗報稱岳飛功第一。一向貪他人軍功自肥的張俊,如此無私,空前絕後。這個官場老手希望讓橫空出世的軍事天才岳飛心服口服,俯首帖耳,為他這個“伯樂”賣命。誰知岳飛藉此役認清張俊“暴而寡謀”,不願甘居其下,常說:如果授我權力,直接聽命於皇帝,“何功不立,一死烏足道哉!要當克復神州,迎還二聖”,決心在歷史上與關公、張飛齊名!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張俊聽到這些話,從此成為岳飛的死敵。
我們可以原諒我們看不起的人。
但我們永遠不會原諒看不起我們的人。
這才是為什麼岳飛後來送大車船都不管用的根本原因。
張俊第三貪:貪財。
八飛說岳,深入研究張俊。我想弄清他到底有什麼秘訣,能夠同時擺平宋高宗這個萬世昏君和秦檜這個絕代奸臣。
研究結果令我失望。
張俊莫得啥子秘訣。
他的成功並非努力的結果。他就是生逢其時。在宋高宗和秦檜手下,他注定會成功。從根本上說,他天生跟宋高宗和秦檜是一類人:他們都貪財。
終中國皇皇五千年歷史,從來只有饑民造反,沒見過貪官造反。換言之,皇帝不會猜忌貪官。因為貪官絕不會造反。而且,也絕沒有人會支持貪官造反。
因此,漢初的蕭何,為向劉邦表明自己絕不會造反,曾專門假裝貪污。
於是有些K4就來給張俊翻案,說他是二蕭何。
因為,張俊並非假裝貪污以保身。他確實熱愛貪污。
秦檜貪財,金人都知道;張俊貪財,小丑都知道。有次宋高宗宴請近臣,小丑說笑助興,拿著一枚銅錢從錢眼兒里看宋高宗、秦檜和韓世忠,說看到了“帝星”、“相星”和“將星”,等看到張俊時卻說:“沒看見星星,只看見張郡王坐在錢眼兒里!”宋高宗並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
張俊家把銀子鑄成一千兩一個的大銀球,稱為“沒奈何”,意即小偷即使進家,也拿這么大一坨光溜溜的銀子沒奈何。看官須知,張俊家有整整一屋子“沒奈何”!張俊退休後,他家每年光租米就要收60萬石(或曰100萬石)。
宋高宗十分清楚張俊貪財,卻並不查辦。因為張俊貪等於他貪。據記載張俊向宋高宗進奉商周彝器等古玩46件,吳道子等名家書畫21軸,名貴緞帛、金玉珠寶不計其數,單是各種珍珠就有69,509顆。
看官明鑑,岳飛遭冤獄被抄家,只抄出用於軍需的數千匹麻布和數千石糧米,總共值3,000貫(2,000兩白銀,相當於2個“沒奈何”),現金只有100貫!
啥子是“判若雲泥”?
就是一個天上白雲,一個地上污泥。
一個是岳飛,一個是張俊。
張俊第四貪:貪官。
張俊打仗貪生怕死,搶官兒卻勇不可當,能撈的絕不放過,最後官封三鎮節度使、少傅、“安民靖難功臣”、宣撫使、樞密使、清河郡王,死後追封循王,連一乾小老婆也被封為“郡夫人”、“淑人”和“碩人”。
岳飛呢?
南宋有“任子恩例”,又稱“蔭補”,即高幹兒子年滿十六歲可向皇帝申請當官,父親官職越高,恩例越多,官階越高,此即傳說中“封妻蔭子”的“蔭子”。劉錡和劉光世,都是“蔭補”當官。
岳雲在多次戰役中“功第一”,岳飛都隱瞞不報,張浚責備他不公平,岳飛說:“哪有父親教兒子急功近利的?”
岳飛一生只用過一次“恩例”。卻不是因為岳雲。
建炎元年(1127),24歲岳飛越級上書21歲宋高宗,大罵奸相黃潛善和汪伯彥,被“雙開”後投奔河北西路招撫使張所。雖與張所共事僅月余,但張所難中收留,不次拔擢,且兩人在抗金大計上心心相印,岳飛終生感懷。所有岳飛的結拜兄弟都是傳說,岳飛一生真正在精神上結拜過的,僅張所一人。後來一手提拔張所的抗金名相李綱下台,張所遭奸相黃潛善和汪伯彥瘋狂報復,一路貶官,最後在潭州(長沙)遇害。發跡後,岳飛歷盡艱辛找到張所的落難兒子張宗本,帶回家聘師教育,飲食起居上待遇超過岳雲,後來專門上奏朝廷,動用自己的“恩例”把張宗本“蔭補”為官。
待子如此,帶軍呢?岳家軍軍訓:“凍殺不拆屋,餓殺不打虜。”
張家軍呢?張家軍兩個綽號。一個是“花腿軍”。張俊常年“持重”,其軍長駐杭州,久疏戰陣。岳飛閒時練兵,張俊閒下來卻挑選高大英俊的士卒,從臂到腳刺上花紋,然後讓他們短打出遊,引民圍觀。前方韓世忠和岳飛提頭血戰,張俊卻在後方玩兒這等花拳繡腿。漢語成語“花拳繡腿”就來自《說岳全傳》。張家軍第二個綽號“自在軍”,指他無論勝負都縱兵行暴,燒殺奸搶,魚肉百姓。
還有哪位K4認為“張俊其實跟岳飛差不多?”
張俊第五貪:貪吃。
食色,性也。好朋友通常食性相近。我的好朋友中,就沒有真正的素食者。
風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是個死忠美食家兼美女家。他終身熱愛美食,超過熱愛美女。起碼他已然美不動女時,依舊熱愛美食,死前還點名要吃李婆婆的雜菜羹、賀四的酪面、髒三豬胰(即豬脾,不是腰子)、胡餅和戈家甜食。
作為宋高宗的密友,張俊已精通飲食,他退休後宴請宋高宗的一次家宴榮獲中國“史上第一豪宴”,我已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專門介紹。他還讓“花腿軍”為自家修建杭州城中最豪華的“太平樓“,名氣大到民間流傳打油詩:“張家樓里沒來由,使他花腿抬石頭。二聖猶自救不得,行在蓋起太平樓。”
“中興四將”之外,南宋還有“南渡十將”之說,即岳飛、劉錡、吳玠、韓世忠、張俊、李顯忠、魏勝、虞允文、張子蓋和張宗顏。
把岳飛、劉錡、吳玠和韓世忠跟這些人相提並論,不倫不類。
以張宗顏為例。
張宗顏,字希賢,延安人,也是“蔭補”為官,張俊老部下,常吃敗仗。讓他去平盜賊楊勍,結果他遇賊即逃,回來謊報擊退盜賊,被侍御史沈與求彈劾遭貶。金齊聯軍攻宣化鎮,張俊讓張宗顏暗渡長江偷襲,結果他從背後偷襲都吃了敗仗,但張俊給他報成勝仗。當然他也曾在明州之戰破金兵前軍,隨張俊討伐李成立功,在李家灣跟張俊、楊沂中一起大破敵軍,等等。但這些功勞當然無法跟岳飛、劉錡、吳玠和韓世忠相比。連南宋人自己都覺得這樣排列“未免不倫”,所以“南渡十將”之說基本不傳。
此外還有“南宋七王”之說,指宋高宗一朝所封的七個異姓王:鄜王劉光世、蘄王韓世忠、循王張俊、鄂王岳飛和王楊沂中、涪王吳玠與信王吳璘。這個排行比“南渡十將”強些兒,但也差強人意。劉光世列七王之首,張俊排在岳飛前面,充分說明這個排行榜也是政治博弈的結果,跟七王的道德、武功和貢獻,並無太大聯繫。
進入2010年,連最死忠的歌迷都知道,那些富麗堂皇的“排行榜”和“十大金曲”都不能信,因為它們大部分是花錢買的。任何排行榜,都有主觀因素,無論官方評還是民間評,都會被操縱。我們這些九百多年之後的人都知道,岳飛、韓世忠、吳玠和劉錡,不能跟虞允文、李顯忠、魏勝、張宗顏他們並列。
不是說他們沒打過勝仗。
而是說他們不是一個數量級。
張俊貪生、貪名、貪財、貪官、貪吃,五貪俱全,從頭貪到尾,從生貪到死,酒色財氣,兼收並蓄,曲意逢迎賣身,殘害忠良求榮,卻依然無法逃脫兔死狗烹。紹興十二年(1142)張俊罷樞密使,封清河郡王,被一腳踢出南宋權力核心,但依然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紹興二十六年(1156)張俊壽終正寢,終年69歲,追封循王。
從人生享受來說,張俊超過岳飛一萬倍。
然而,這位資歷遠勝、數度救駕、配饗高宗的開國元勛,最後被人民鑄像,跪在岳飛墓前,至今已三百多年。
因此,馮八飛詔告天下:
張俊跟岳飛,完全不是一回事。
中興四將,判若雲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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