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全文
青青河邊草,悠悠萬里道。
草生在春時,遠道還有期。
春至草不生,期盡嘆無聲。
感物懷思心,夢想發中情。
夢君如鴛鴦,比翼雲間翔。
既覺寂無見,曠如參與商。
河洛自用固,不如中嶽安。
回流不及反,浮雲往自還。
悲風動思心,悠悠誰知者。
懸景無停居,忽如馳駟馬。
傾耳懷音響,轉目淚雙墮。
生存無會期,要君黃泉下。
注釋
悠:遙遠貌。連綿不盡貌。
道:大路。道路。
春時:春季的時節。
遠道:遙遠的道路。
還:回還。
有期:有日期。有預期。
春至:春天到了。
期盡:日期到了。預期窮盡。
無聲:沒有聲音,沒有訊息。
感物:見物興感。睹物思情。有感於某事物。感動或感化他物。
懷:懷有。
思心:思念之心。
夢想:夢裡思想。夢中想念。
發:啟發。發動。
中情:內心的思想感情。內中的實際情況。
比翼:翅膀挨著翅膀(飛翔)。喻夫婦相伴不離。
既覺:既然覺醒。已然睡醒。
寂無見:寂寞看不見人。
曠:寬曠遼遠。
參與商:參星和商星。參星在西,商星在東,此出彼沒,永不相見。喻親友隔絕,不能相見。
河洛:黃河與洛水的並稱。
用固:需用加固。逯欽立考校為‘有涸’,有乾涸時。
中嶽:指中嶽嵩山。位於今河南登封縣北。
回流:迴旋或倒流的水。
不及:不能達到。不能。
反:返還。
往自還:去了自會回還。
知者:知道的人。能了解的人;有見識的人。
懸景:懸在天上的景象或影子,指日月。
停居:停息居留。靜止。
忽如:忽然像。迅速如。
馳駟馬:賓士的駟馬。駟馬,指駕一車之四馬。指顯貴者所乘的駕四匹馬的高車。
傾耳:側著耳朵靜聽。
懷:懷念。
音響:人的聲音和響動。
轉目:轉動眼睛。轉眼,形容時間短促。
墮duò:掉下來,墜落。
生存:生存的時候。活著的時候。
會期:相會之日期。
要:索要,約請,邀請。通“邀”。
黃泉:地下的泉水。指人死後埋葬的地方;陰間。
作品賞析
漢樂府有《飲馬長城窟行》,寫思婦懷遠之情。此篇即其擬作,題亦作《飲馬長城窟行》。漢樂府原作開頭二句是“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此篇開頭大體相同,也是從綿綿春草起興,觸發對身在遠方的丈夫的懷念。“悠悠萬里道”的“悠悠”,既是描狀道路遙遠,也是形容其思緒的綿綿。草春生秋衰,最易引起人的節序之感;草又往往生長在道旁、河邊,與人的行蹤常發生聯繫。所以草就很自然地引起人們的懷遠、恨別之情,比如《楚辭》“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即是同感。下面就寫道:“草生在春時,遠道還有期。”這裡是以草生有時推想丈夫還鄉有日:草在春天萌發了,征人應該能回來了。可是,“春至草不生,期盡嘆無聲。”春天來了草未生出,征人歸期過了也不見回來,真叫她欲嘆無聲,痛苦至極了。這裡“春至草不生”似有悖常理,但讀者不妨將它看作是主人公迷惘的精神狀態的表現:因為行人未歸,就怪罪於“草不生”,草並非不生,或許這個春天生得遲些,或者不像她所想望的那么茂盛罷了。這種無理而怨正說明失望之深、心緒之亂,在這樣情況下,對征人的思念更加抑制不住了,以至形諸夢寐,這就是“感物懷思心,夢想發中情”二句的意思。以上是第一段。
接下來寫夢。夢境是美好的,夢中她與丈夫像鴛鴦那樣形影不離,“比翼雲間翔”,是多么歡樂啊。夢中還重現了初婚時“結同心”的細節,那又是多么幸福、令人回味無窮的情景啊。可是夢醒後什麼也沒有,只是難耐的孤寂、長久的懸隔。這裡運用了反覆的筆法,一再閃現夢境、夢醒情形,表現主人公不斷的精神掙扎,以及這種掙扎所帶來的痛苦,夢境越美好,越叫人感到現實的冷酷。下面四句是寫夢醒後的怨情。“河洛自有涸,不如中嶽安。”說黃河、洛水也有乾涸的時候,比不上高大的嵩山(中嶽)永久不變。下面“回流不及返”,承“河洛自有涸”而來,意思說河床乾涸了,流出去的水就不會再流回來;“浮雲往自還”承“不如中嶽安”而來,意思說中嶽永在,飄蕩出去的浮雲總會回來。這四句設比,是寫女子不安地猜想:丈夫的愛心,到底是乾涸了的河床呢,還是永恆不變的高山?如果是前者,相思也是徒然,因為他已經一去不返;如果是後者,那么眼前雖然不見,他總有一天要回來。真叫人不好揣測啊!四句比喻,細緻地體現了女子複雜的心情。雖有怨意,但隱而不露,委婉而有溫情。以上是第二段。
第三段又是即景抒情。“悲風動思心”,經過上面那些精神折磨,她眼裡的景色不像一開始還有點生氣和悅目的色彩,而是顯得衰颯和黯淡了。“悠悠誰知者”,“悠悠”指她那無盡的心思,她覺得沒有人能理解,首先丈夫就不理解,要不,他不能老是流蕩不歸。這一反問很是深沉。作為一個女子最感痛苦的莫過青春虛度,所以下面她又道:“懸景無停居,忽如馳駟馬。”“懸景”指太陽。時光的運行一刻不停,就像 奔馬一樣,一生很快就會過去。丈夫再不回來,轉眼就是白頭,令人多么心焦!“傾耳懷音響,轉目淚雙墮。”這就是望歸的情況了。“懷音響”,惦念、聆聽丈夫歸來的響動,如車聲、腳步聲、語聲,“傾耳”可見其注意力的集中。作者有《雜言詩》道:“雷隱隱,感妾心,傾耳清聽非車音”,正寫這種情形。這是一個十分富含心理內容的細節。“轉目淚雙墮”,沒有聽到什麼音響,她十分傷心,由“傾耳”到“轉目”這一細微動態,見出她的失望和無可奈何。“生存無會期,要君黃泉下!”這是她絕望中的追求,生無會期,期待死後相會。要,即約。這表現了女主人公對愛情的無比執著。這是可敬的,同時又是可憫的,在封建社會裡,女子是依附於男人的,即使男人“ 二三其德”、用情不專,女子往往還是痴心相守、甚至犧牲自己。這個女子對丈夫未能如約歸來,是有怨意的,也有種種揣測,但她仍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他,等著他,最後還有那樣的情誓,這是帶有悲劇色彩的。
前面說了這是一首擬樂府,不少地方有模仿《飲馬長城窟行》那篇作品的痕跡,如開頭的起興、中間夢的穿插、隨情境轉換不斷換韻等(此篇七次轉韻)。但此篇在藝術上也有明顯的提高:在結構上顯得比原作緊湊、整一,原作顯得較散,全篇並非由統一的意境構成,似乎是由樸素的“接字”維繫起來;在抒情、描寫上也比原作細緻,如原作寫夢很是概括,主人公心理也不如此篇寫得深曲。當然,那是民間作品,顯得一片天籟,純乎自然,這篇就易於見出匠心和工力了。
作者簡介
傅玄(217年-278年),字休奕。北地郡泥陽縣(今陝西銅川耀州區東南)人。西晉時期文學家、思想家。傅燮之孫、傅乾之子。
傅玄幼年時隨父親逃難河南。專心誦學,性格剛勁亮直。舉孝廉,太尉辟,都不至。州里舉其為秀才,除任郎中。後參安東、衛將軍軍事,轉溫縣令,再遷弘農太守,領典農校尉。任內頗為稱職,曾數次上書,陳說治國之策。五等制建立,封爵鶉觚男。司馬炎為晉王,以傅玄為散騎常侍。西晉建立,進爵鶉觚子,加附馬都尉,與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後拜侍中,因事被免官。又任御史中丞,提出了有名的"五條政見"。後升任為太僕,轉任司隸校尉,因當眾責罵謁者及尚書被劾免。不久即去世,享年六十一歲,諡號剛。後追封清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