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簡介
作者:九兒醜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駐站:2008-02-22
作品狀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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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長途汽車飛馳在田間公路上。遠遠地,那些小山包就在眼裡了。那些小丘陵,我們曾經是那么熟悉:哪個山頭松針落得最多,哪個山坳蕨菜長得最好,哪個山尖尖上采映山紅時我們撒落的笑聲最朗。
“微,快到家了。”每次我們一起回家,快到家時我總要提醒在車上一沾座兒就睡的我的妹妹。
此行,她一路清醒。
當車子轉過一個山灣,那個山頭的映山紅映滿我們的雙眼時,微突然落了淚。我也突然手足無措起來,只是拉過了她的胳膊到我懷裡。小時候我們經常這樣。
她很容易被弄哭且每次都能哭得很傷心,而我則經常手足無措地拉了她的胳膊到我懷裡,當然是怕媽媽說我以大欺小,但更多的是心疼。然而,一旦媽媽狠狠罵我之後,微總是比我更難過。
長大看了<紅樓夢>,才知道微原來也是棵絳珠草,極敏感極脆弱極易掉淚的絳珠草。但就是這棵絳珠草在我考上大學她考上中專爸爸說只能供一個的時候,她毅然決然地不把這個唯一的機會讓給了我。而這也正符合爸的意思。她笑著說,姐,我這個哭作貓,到了學校誰願意替我挨批啊。我還是在家裡吧。媽再罵你,可別恨我呀。那一回我哭了。
從此姐妹命運各異。
我提著媽媽用十五塊錢買的包進了大學校門。微在我大學報到的那一天也來杭州打工,在髮廊給人家洗頭。她掙來的錢基本上供我的吃喝買書。在妹妹的支持下,我順利畢業。大學畢業後,我又順利留杭在一家公司任了職。生活基本溫飽。偶爾寄上幾百塊錢回家。微的髮廊生意還不錯,所以很少有休息的時候。姐妹倆偶爾見面的時候,我總要看看她那雙總是要浸水的手,蒼白而起皺。有一天,她對我說,姐,我不願過這樣的生活。我知道,在農村,洗頭妹是很被人瞧不起的。她的心裡一直有繼續讀書的夢想。第二天,她捧起了書,準備自考。如今再有四門,微就可以拿到大專文憑了。
毫無徵兆地,家裡卻急急地要她回去準備結婚。簡直荒謬!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我主張微不去理他們,微卻異常冷靜地說,姐,你陪我回去吧。
媽那樣勉強地笑著,將我們迎進了家門。
家還是以前的那個家,破落寒酸。我考上大學那年粉上去的石灰開始剝落,鋤頭扁擔堆在露出黃泥的牆角。那一角的馬桶天氣熱了就要爬出討厭的蛆蟲。可我和妹妹從來沒嫌棄過這個家。它是那么的溫馨:有勤勞苦幹的父母,有泛著溫暖的灶膛,有吱嘎作響給我們童年帶來很多快樂的木樓梯……遺憾的是,工作一年多,仍未能積攢更多的錢改善家人的生活。
開飯了,那是個快樂的時間,在以前。桌上擺了幾個野菜,跟以前不一樣的是,蕨菜里除了鹹菜還加了精肉片。媽媽從來不捨得把精肉作為輔料放進野菜的。
“聽說你們回家,他家送了幾斤肉過來。雖然我們也吃得起肉,但那也是人家的心意。”媽媽瞟了一眼微隨即眼光又落在了菜碗上,“馬蘭頭雖然不是時鮮貨了,但還是很嫩。城裡可能賣得很貴吧。”
靜默。
只有爸爸桌邊吧嗒吧嗒的抽菸聲。照例是那最便宜的菸草。只有在煩悶時,爸才會抽出這么重的吧嗒聲,就像五年前給我準備學費時那樣。
妹埋著頭把飯一粒一粒送進嘴巴。
一宿無眠。微睡在床的那頭,似乎安穩地睡著了。
一板之隔的父母的房裡透出昏黃的燈光。我起身推門進去。
他們知道我要進來似的,都沒躺下。媽往裡挪了挪,我坐在床沿上。
“微再考四門就可以拿到大專文憑了。那樣,她也可以在城裡找到你們希望的所謂的體面工作。”
“遲早她還是要回來的。我們家沒有兒子,你們兩個總得留一個在家裡,招個上門女婿,安穩過日子。你回來是不太可能的了。”
“安穩過日子?要讓微像你們一樣日日辛勞地過著絲毫沒有改變的生活嗎!她有她的理想,為什麼非得把她囚禁在這個山坳里呢!”我有些激動,不知道他們能否理解“囚禁”。
“你不懂的,——你不懂的,”爸似乎喃喃自語,媽開始在一旁暗自落淚。
“我不懂,我是不懂!我不懂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急著把微嫁給一個她從沒交往過的人,他們李家有錢是吧?怕微不馬上嫁給他被人搶走是吧?什麼時候你們變得這么貪錢了,這么——”啪,一記重重的耳光!媽媽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前傾著,打我耳光的手還不知所措的揚在空中。
“我,我,你——”媽掩面哭了起來。
“媽——”微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房間。她摟著媽一起哭了起來。
“姐,你大學四年幾萬塊錢的學費基本上是李家借給我們的。爸怕你思想有負擔,怕你課外賺錢不顧學習,一直瞞著你。”
“爸不是說家裡攢下來準備造房子的錢嗎?”我有點糊塗。更糊塗的是他家借錢給我們和我們必須把微嫁給他家兒子之間有什麼必然的關係。
“李家爸爸從小就喜歡你們姐妹倆,乖巧懂事,愛學習。他說,他要是錢再多一點就好了,可以讓你們兩個都去上學。你爸沒本事,親戚那兒也湊不了這個錢,只好委屈一個。”說著,爸的眼睛就紅了。
我似乎恍然大悟: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交易!在這場交易中,受益最大的是我,最受苦的是我那命若絳珠草的妹妹!李家花錢供我上學,然後他們喜歡的姐妹中的微把婚姻前途和幸福全交給了他們!可悲的是,受益最大的我竟然全然不曉這樁交易,然後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一切,還不知廉恥地大聲指責他們,我有什麼權利!
“爸,我會想辦法把這些錢都還上的,給我幾年時間,不,一年,一年就夠了。我會去借,我會掙,爸——,告訴李家,你女兒會馬上還錢給他們的,叫他們不要把微要了去!爸——”我幾乎是跪著求著我爸。
“還,當然要還。況且他們家現在很需要錢,”說完這句,爸低了頭,在床頭櫃抽屜里一陣亂摸,急於找到他的煙。他把煙點上,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李家爸爸忙著做生意,把身體搞垮了。得了胃癌,去年把整個胃割了,可老天還是不放過他。醫生說,拖不了幾個月了。他這幾年的辛苦錢也全貼進去了。他是個好人啊。真是作孽。”菸灰悠悠地落在床頭柜上。
後來,媽說,李家爸爸真是喜歡你們。每次來總問你們什麼時候回家好來看看你們。媽還告訴我,他一直希望我們姐妹中的一個能做他家的兒媳,尤其這幾個月來一直掛念著這事。媽說,李家爸爸真是喜歡你們啊,他是個好人。我知道,這也要你們自己願意,但我們不能沒有仁義啊。不能沒有仁義呀。她一直強調著這點。我想,以前她肯定在微面前強調了無數次的。於是,善良的微就答應在李家爸爸還活著時了卻他的心愿,儘管她和李家兒子沒有任何感情。而事實上,這個債應該是由我來還的。
很久沒有和微一起爬山了。而小時候兩姐妹的很多樂趣都來自山間,扒松針、掰蕨菜、找小筍。微尤其喜歡映山紅。小時候總喜歡摘下紅艷艷的朵兒,把它們串成一串串,像冰糖葫蘆那樣,然後舔一下,再一口就把半邊的朵兒吃掉了。微總是舉著那串串映山紅,在山崗上跳啊唱啊。絕不像是個愛哭的小花貓。幸運的,今年又是映山紅映紅山崗。
我們坐在山頭。在我們周圍是伸手可及的紅艷艷的花朵。微折下一枝,那樣久久地看著它。
“姐,我考考你,為什麼映山紅竟會這么紅?”
我猛然心痛起來。
“你不說,我也知道。曾經有一個人死後化作杜鵑鳥,它日日悲啼,哪想到有一天竟然啼出血來,這血滴到花上,於是就這么紅了。”微的淚滴在手中的映山紅上,“這紅是它啼出的血啊。”
我把她的胳膊拉進了我懷裡。
姐,不應該那樣哭的,是嗎?瞧,那邊山頭上!”抬眼遠遠望去,對面山崗上滿是紅艷艷,像那躍動的火焰橫在天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