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極已讓位於零極
人們曾經期望,冷戰結束後的“單極時刻”會開創一個“時代”。當時,不僅美國國力的優勢毫無疑義,有關這一優勢的種種事實看起來也超出任何美國競爭對手力所能及的範圍。美國的卓越實力(不僅是軍事上的,也是經濟上和制度上的),是其他國家不能比擬或者全盤接近的;其全球利益是其他強國無法充分共享的:其舉世公認的顯赫地位證實了,美國所擁有的資源使之成為能夠在自己選擇參與的任何地方或領域中,採取決定性行動的唯一國家。惟一缺乏的則是一種目的:一種會使美國的利益和價值觀得到滿足、而又不觸犯盟國與友邦的利益與價值觀、實施舉足輕重的戰略的國家意志。這一目的在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事件發生後被釋放出來。然而現在,這一“時刻”已經結束,在任何“時代”來得及開始之前很久就結束了。
這種局勢的轉變並不出人意料。單極體系歷來都是罕見和具有地理局限性的。但出人意料的不僅是這一最近的“時刻”結束得多么迅速,而且還有圍繞著一種背離美國和西方的必然而不可逆轉的力量變遷,共識是多么迅速地形成的。如果放棄這種趕潮流的做法,所面臨的挑戰就是思考未來的意外和突變。在20世紀中,後歐洲的世界所涉及的不是美國國力的崛起,而是其他所有國家的衰落。在21世紀中,在後西方的世界——如果這種情況得到證實的話——不一定涉及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強國的衰落,而是涉及所有其他國家地位的上升。
由於缺乏法規,無淪是默認的,還是明確規定的,由幾個大國或許多大國組成的世界很可能是一片混亂,起碼在一段時間內是如此,而且甚至是危險的。試圖恢復美國的重要性和西方的主導作用也許是不可取的,即使是可行的。但任何其他大國獲得比美國和西方更重要的地位的能力也不會是可行的,即使這被認為是可取的。因此,雖然恢復單極狀態不大可能,但恢復兩極狀態也是如此,儘管人們一再預測,中國將成為美國的主要競爭對手。
由於沒有一個能夠並願意爭取舉足輕重地位的,或者與一個合作夥伴甚至競爭對手共享這種地位的國家,所以單極狀態已經讓位於事實上的零極,亦稱“非極”。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中,有一種相互依存感,它使人們的利益趨同,因而轉變成一種“相互極性”。後者依靠一個集體的“我們”來謀取利益。無論這個新的世界結構叫什麼,秩序看來都是捉摸不定的;挑選盟友、結交朋友、遏制敵手和阻止衝突可能是一個模糊不清、模稜兩可的和微妙的過程。
美國地位仍然優越
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美國不僅與盟國,而且與敵國相比,都仍然享有優越地位——沒有任何別國能夠比得上美國國力的完整性,無論這種實力如何界定——是硬實力、軟實力,還是巧實力——也無論如何衡量,是按照總量還是人均。美國的確存在著弱點和薄弱環節,包括易變的輿論。因此,美國更加有必要獲得不僅願意、而且能夠應對空前的財政壓力的盟友和夥伴。但對有關實力的事實也不應忽略。而美國缺位的戰略會是不可取的,甚至是無法維持的。現在不是美國與世界疏遠的時候。美國的角色很可能仍將是核心性的,如果一定程度的秩序壓倒更大程度的混亂的話。
一個後美國的、後西方的世界,其特徵與其說是資源大量消耗和作用不斷減少,不如說是政治意志和社會韌性的缺乏。尤其是在大西洋的歐洲一邊,國家的共識在所有地方都是脆弱的。在德國和英國等缺乏多黨政治經驗的國家存在著聯合政府。有一種新的民粹主義。對其推波助瀾的是沒有很好地吸收帝國事業的自我形象。有限的、沒有均勻分享的經濟成長阻礙了一種持久的社會福利文化的發展。國防預算不斷減少。人們對不能善待大家的世界也越來越感到失望。
三組關係決定未來
有新朋友要交,但也有老的合作夥伴需要保持,競爭對手需要記住。雖然對於這樣一個世界也許會是什麼樣子仍有許多情況需要了解,但至少已經得出了三個結論,可以幫助在這個後西方的世界上創建秩序。
首先,美國和歐洲各國仍是世界上最不可或缺的雙邊關係。但無論跨大西洋夥伴關係多么必要,它所提供的框架都過於狹隘,不足以建立新的世界秩序。
第二,中國和印度兩國比較感興趣的是美國和歐洲,而不是彼此。兩國都不持有一張“牌”,可以有效地向對方,甚至向別國、西方打出。
除了兩國的相似之處(大小和人口)以及地理位置相互靠近——還有驚人的經濟成長速度——之外,中印仍是彼此的政治敵手、經濟對手和安全方面的風險。中國的崛起沒有對印度造成人口甚至經濟風險,但卻引起印度在安全方面的擔憂。
第三,俄中兩國間的良好關係對西方並不構成威脅。俄羅斯與印度關係升級的前景也是暗淡的。雖然俄羅斯不是西方國家,但它的前途卻與西方聯繫在一起。
對美國來說,進入一個很難喜歡、更難以把握的新世界並非易事。冷戰結束後,短暫的單極時刻具有一定的魅力,甚至令人愜意。當時,國力發揮了作用,卻沒有要求人們太多地傾聽。在一個單極世界上,盟友的意願是已知的(也是各國所追求的),對手的實力是得到承認(並被挫敗)。並不需要採取外交手段,共識是通過斷言,而不是通過談判達成的。相比之下,新興的世界秩序現在所倚賴的地緣政治製圖是充滿困惑與矛盾的。
完全由美國繪製的單極地圖看起來簡單,但事實證明令人疲憊不堪,冷戰時期的兩極地圖是穩定的,但仍然很危險。只有未來幾年才會告訴人們,美國以及歐洲的新一代領導人是否將能認識到,就艾奇遜所界定的“世界的一半”而言,他們的前輩在過去一個世紀裡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今後仍能為世界的另一半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