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海灘

對,你的身體在我的眼裡就是海。 她的手機簡訊又響了,仍舊是他發來的,別管我,做你的事。 她的臉紅了,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畫面上。

《陽光下的海灘》,由當代作家墨白創作的短篇小說。

一:基本信息

載《山花》2008年第1期。

二:小說原文

陽光下的海灘

墨白
海浪不停地被風從深海里趕過來,一下接一下撞擊著岸邊的沙子,嘩――,嘩――,只兩下,就把入海游泳的人留下的腳印填平了,有些傾斜的金色的海灘,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別鬆手,別鬆手。尖叫聲從左邊傳過來,她往上欠了欠身子,側頭就看到了那個喊叫的女人。別鬆手,別鬆手。她看到那個扶她的男人還是把手鬆開了,男人站在那裡,一邊聽著她尖叫一邊笑嘻嘻地看著她被一個白色的海浪擊倒在海水裡,套在她胳膊下的那個黑色的汽車輪胎把她肥胖的身子託了起來,就像一塊白色的漂浮的肥肉。那個女人尖聲地喊叫著往沙灘上爬,可是還沒等她爬起來,又一個浪伸出手來,把她拉回到那個男人身邊。那個男人伸手把她扶了起來,海水還不到她的大腿根。女人的驚叫聲被海浪替代了。男人說,你看是吧,真沒事。
我也像她一樣在水裡驚叫嗎?沒事兒,他說。他的聲音從某個方向傳過來,她不由得從躺椅里支起身子回頭觀望。呈現在她視線里的是一些只穿了泳衣的男人和女人,通過那片亂糟糟的遮陽傘之間的縫隙,她看到了海岸邊那一帶墨綠色的林叢和一些隱藏在林叢中的紅色的牆壁。你在哪兒?哪一個是你等待的視窗呢?那架高倍望遠鏡能看清遠處的海面嗎?你喜歡海嗎?喜歡。是呀,許多畫家都喜歡海。誰呀?馬奈。那個印象派嗎?對,《風浪里的漁船》。他畫船畫的特別好。他伸手指向了波動著海浪,順著他的手臂,她看到了那條停在浮桶外邊的機帆船。還有霍默。霍默?對霍口的霍,沉默的默。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沙灘上寫著那兩個字,他被稱為偉大的海洋畫家。她看著他,他的長髮被從海面上吹來的風揚起來,你也想畫海嗎?他沒有說話,把目光從海面上收回來,落在了她身上,他的目光像陽光一樣的強烈,我想畫你。畫我?對,你的身體在我的眼裡就是海。你的身體像海一樣誘人。你的身體像海一樣遼闊。你的身體像海一樣深奧。
一群白色的鳥突然從墨綠色的林叢里飛向了淡藍色的天空。你看,鴿子。他笑了,你以為這是你老家?那是海鷗。她的臉有些發燙,她看了他一眼,伸手攬著他的脖子親了一下,他黑亮的長髮像她的短髮一樣柔軟。這個世界真是顛倒了。她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我想和你做愛。她就在沙灘上躺下來。天是那樣的藍,藍的使你不敢相信那是天的顏色。那群海鷗從她頭頂上的天空飛過去,她閉上眼睛說,是呀,那是海鷗。她抬頭看看天,由於陽光,天空的顏色已經淡去了許多。她把目光收回來,想從沙灘上那些陌生的男女里尋到那個她熟悉的目光。但她很失望。她又往海岸上看一眼,你能看到我嗎?她忍不住朝著那個她想像中的眼睛搖了搖雙臂。我要是有錢了,就把這片海灘給你買下來。是嗎?是呀,可惜我沒有。你有一頭漂亮的長髮。我只有這頭長髮。我就喜歡你的長髮,藝術家。藝術家是說給別人聽的,換不來汽車和房子。是嗎?是呀。我不信。你不信?不信。我也不信。海岸上墨綠色的林叢在海風裡像海浪一樣波動著。沒有飛起的海鷗。她只好在躺椅上坐下來,目光重新探向海面。
他游到哪兒了?她伸手探到椅邊的提包里,摸出她的望遠鏡,然後往海面上觀望。聽說他會游泳?是。喔,你能把他弄到這兒來嗎?弄到這兒來?對,如果你跟他一塊來這兒度假,他就會到海里去游泳,如果他能游過泳場的浮桶……哪一顆戴著泳帽的頭顱是他的呢?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從浮在海面上的頭顱里尋找著。哪一個是他呢?在那眾多的頭顱里,她不敢確定哪一個是他。他已經游過浴場邊的浮桶了嗎?沒有,她沒有看到一個人游過那排在海面上被海浪擊打的浮桶。
她的目光通過望遠鏡放大的畫面,越過那片浮桶,看到了在更遠處的海面上有一條正在行駛的機帆船。就是那條船嗎?你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她打了一個冷顫,又重新朝海面上望去。在鏡片裡,整個海面呈現著一片碧綠,在那碧綠里,不斷掀起的海浪似乎比白色更加白。比白色更白的色彩是什麼顏色呢?是陽光嗎?是那些照在海浪上的陽光嗎?
那條船在遠處的海面上越來越小,這使她很失望。他在哪?那個已經接近遠處海面浮桶的是他嗎?是他。你游到浮桶那兒了嗎?游到了,怎么,你沒有看見我?看到了,可是我不敢確定那就是你。你用望遠鏡了嗎?用了呀,可我總是調不清楚。這很好調呀。說著,他從她手裡接過望遠鏡往海面上觀看,一邊用手調著焦距。陽光照在他布滿皺紋的禿腦袋殼上,閃閃發亮。啤酒,礦泉水,啤酒,礦泉水。
放下望遠鏡,她看到一個皮膚黑黑的男孩站在她的面前,見她看著他,他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對她笑了笑說,礦泉水要嗎?她說,啥啤酒。當然是青島了。那個男孩說著,忙把抱著的箱子放在沙灘上,拿出一瓶啤酒來。他看著她說,打開嗎?她一邊對他點頭一邊從包里摸出錢包掏出一張錢來。那個男孩利索地打開啤酒又去找零錢,她伸手止住了他,說,不用找,再給我一瓶水吧。
說著她戴上墨鏡,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感到有些渴。你要是不戴泳帽就好了。你說啥?由於專注,他沒有聽清她的話,他放下望遠鏡看著她說,你說啥?她笑了,你下次再游到浮桶那兒,把帽子摘掉我就能看清。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用手推了推額頭上的皺紋說,這下就是戴著泳帽也能看得清。說著,他把手中的望遠鏡遞給她說,再試試。她伸手摘下墨鏡,她想使自己看得更清楚,可是她沒有想到她的眼睛卻一下子被海面上閃爍的陽光刺傷了,眼前的海面變成了無數個閃爍的光點。清楚了嗎?清楚了。她放下望遠鏡看著他說,你真游到浮桶前了嗎?那當然。我不信。不信?不信。我游到浮桶那兒有點累,還抱著浮桶在那兒歇了一會兒。是嗎?是呀。你明天還能游到浮桶那兒嗎?當然能,你知道,有一年夏天潁河裡長大水我就游過去了。是嗎?我啥時候對你說過瞎話?吹牛!我吹牛?你吹牛!項鍊,項鍊,鑽石項鍊。
一個小販掛著一個包,在不遠的沙灘上兜售著貨物。你敢給我打賭嗎?怎樣打賭,我要是游到浮桶那兒,你就輸。你要是游不到呢?游不到我輸。吹牛!吹牛?我明天再游給你看!哎,輸了呢?你說!他眨著狡猾的小眼睛看著她說,口交。她的臉紅了,流氓!他也笑了,他說,那你賭啥?她看著他說,如果你游到浮桶那兒再往前游一百米,我就認輸。這可是你說的?我說的。他到哪了?那么多的泳帽,哪一個才是他呢?
她放下望遠鏡,強烈的陽光使她閉上了眼睛,無數個金星在一片灰茫茫的世界裡飛射著。是陽光,陽光是一種比白色更白的顏色,一種刺眼的顏色。她用手摸索著,在躺椅上躺了下來。她感到頭顱在輕輕地晃動,她仿佛聽到了一種聲音,那聲音就在她的頭顱之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聲音呢?車輪輕輕地壓過鋼軌的聲音,如果把他的頭顱放在鐵軌上,只許一個車輪,那頭顱就會像一個長把南瓜那樣……她微微地睜開眼睛,對面的臥鋪上空空的,只有一條擠成一團的毯子。他一準又去抽菸去了。他一個人站在兩個車廂的結合部,中指和食指夾著一隻香菸,望著窗外不停地閃過的田野,像海洋一樣浩瀚的田野,那玉米就是你畫布上黃色的海浪嗎?那穀子就是你畫布上金色的海浪嗎?那高糧就是你畫布上血紅的海浪嗎?那棉花就是你畫布上白色的海浪嗎?你把我放在哪了?在你的筆下,哪一個身影是我呢?看到了嗎?他點了點畫面上那個穿著白底紅花上衣頭戴草帽肩背藥桶的女孩子,還有那條長著一身棕紅色皮毛的小牛,在陽光下放射著耀眼的光亮,光亮是那樣的柔和,那是就是你的眼睛嗎,你的眼睛像綠色的葉子一樣映著太陽的光芒,是那樣的深邃,你知道嗎?我喜歡你的眼睛就像喜歡你的長髮一樣。如果你的眼睛變成一片藍色的海洋,我就變成一條魚,在你的深藍里舒暢地呼吸,如果你說話的聲音像海鷗在空中振動的翅膀……,你見過鯊魚嗎?鯊魚?我在電視裡看過。如果那浮桶外邊的海里有鯊魚呢?這兒會有鯊魚?你不信?她猛地坐起來,有些茫然地看著陽光下的海面,那條鯊魚隱藏在哪一片海浪里呢?
簡訊的鈴聲突然響了,她忙從包里拿出手機,查看,那是他發來的,他到哪兒了?
她飛快地按著拼音鍵,一些漢字依次出現在手機的螢幕上,快到了。你的船呢?
她把簡訊發出去,匆忙地拿起望遠鏡往海面上觀望,確實是有一兩浮在水面上的泳帽快接近前面的浮桶了。
她的手機簡訊又響了,仍舊是他發來的,別管我,做你的事。
她連續把手機上所有簡訊信息都刪除了。她重新拿起望遠鏡,朝海面上觀察。我不信,這兒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鯊魚。你不信?我不信。如果真有呢?那誰還敢在這兒游泳?那不是咱關心的。咱關心啥?他沒有說話,他甩了一下他的長髮,把目光投向撒滿陽光的海面,有點燙人的海風吹著他富有彈性的胸肌,他的胸肌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她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他跳動的胸肌。他側過頭來看著她,你知道加爾加諾嗎?加爾加諾?對,那是義大利南部漂亮的半島,面對亞得里亞海,從那兒坐遊輪可以到威尼斯。威尼斯?對,威尼斯,那兒真是一個讓人嚮往的地方。羅馬,佛羅倫斯,然後穿越阿爾卑斯山,到達巴黎……她從他的眼光里看到一種迷離的光亮,項鍊,項鍊,鑽石項鍊,耳邊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抻手攬住她的肩,如果咱倆一起到了那裡,再也不回來……他用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然後探下頭來親了她一下說,你願意嗎?這還用說,可是錢呢?你想有錢嗎?我做夢都想有錢。想有錢你還不去給他結婚。給誰結婚?他笑了,當然是給有錢的人了。海面上確實有一個人越來越接近浴場邊緣的浮桶了,那是他嗎?肯定是他,可是你的船兒在哪兒呢?
她漫漫地移動著望遠鏡,她看到剛才離開的那條漁船又回來了,那條漁船在水面上晃動著,或許那條漁船壓根停在那裡就沒有動,可那條漁船怎么能引來鯊魚呢?這不是你操的心。那我做啥?和他結婚。和他結婚?對,和他結婚。你是不是有病?她伸手摸著他的額頭。他把她的手從額頭上拿開,你以為我想這樣?我的心疼。疼死你!我想去巴黎。我想帶著你去巴黎。我想和你一輩子待在那兒。可我用什麼帶著你去巴黎呢?我們需要錢。
由於專注,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陽光把遮陽傘罩出的陰影移動了,她把伸到沙灘上的腳收了回來,她感到陽光照在她腳上的力量有點像螞蟻的牙齒,螞蟻有牙齒嗎?當然有,你沒聽說像螞蟻咬的一樣嗎?是螞蟻在悄無聲息地咬我的皮膚嗎?不,螞蟻咬著會疼的,可是這光從空中射下來刺你的時候你一點都感覺不到。像風?像風!風有牙齒嗎?有。風的牙齒是什麼樣的呢?風的牙齒和陽光的一樣嗎?陽光的牙齒是什麼樣的呢?陽光的牙齒可能像樹葉邊緣的小刺一樣,是的,像樹葉邊緣上的小刺。可是那些小刺落到了沙灘上都跑到哪裡去了呢?都躲到沙子裡去了,你摸摸,沙子為什麼會熱?那就是那些尖刺躲到裡面去了。她捧一捧沙子放到他隆起的肚皮上,燙嗎?他的禿腦袋上都被陽光的小刺刺出細小的汗水來了。她一捧一捧地往他的身上堆著藏滿了小刺的風和陽光的沙子,到後來她在沙灘上坐下來,伏著身子,連胳膊都用上了,她用力往他身上堆沙子,很快,他那五短的身材,他那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的躺在沙灘上也隆起的將軍肚,被她細嫩的皮膚推上去的沙子漫漫地埋住了,如果把他的臉也用沙子埋著呢?他就消失了,消失在這黃色的沙灘上了,他那被沙子埋住的身子遠遠看上去像一個小小的沙丘,她挺直身子,看著她面前的這個沙丘,不,更像一座墳墓。閃過腦海的念頭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死了以後,就被這樣埋成一個墳墓嗎?是的,如果那隻鯊魚,或者那個水鬼真的來了,把他拖到深深的海底,那么他就會變成這樣一座墳墓。他有多少資產你知道嗎?一千萬。如果你和他結婚,你至少可以得到一半。和他結婚他就會把錢分給我嗎?遺產。遺產?對,遺產,遺產你懂嗎?就這樣一座墳墓,真的頂上一千萬嗎?
遠處的海面上仍然涌動著波浪,連綿不斷的波浪。似乎永無休止的波浪。那海浪下面的水是平靜的嗎?深深的海底一片墨藍。到了海底也能看得見嗎?那是燈光。燈光?對,潛水員拿著的燈。那個潛水員背著氧氣瓶從電視的畫面上游過去。潛水員從海面上潛到海底……,你知道這個片子的解說員是誰嗎?我當然知道,趙忠祥。我喜歡他主持的動物世界。我也是。那個潛水員和一條魚擦肩而過,他能在海底游多長時間呢?很長時間。哎,如果這個潛水員變成一個水鬼呢?變成一個水鬼?對,然後再把他變成一條鯊魚。把他變成一條鯊魚?對,那鯊魚就會把一個游到浮桶那兒的人拖進深海里去。喔……她的手機簡訊突然響了起來,那平常聽起來溫柔的鈴聲這會嚇了她一跳,她匆忙拿起手機,去看簡訊。
是他嗎?
她再次拿起望遠鏡,朝遠處海面上的浮桶那兒望去。是有一個人已經到達了浮桶那兒,可是那個人戴著泳帽,使她沒法看清他的面目。那個浮在浮桶邊的人沒有向她搖動手肩,或許是他太勞累了,他要靠在浮桶上休息一會兒。你游到浮桶那兒,就把帽子抹下來對我搖幾下。為啥要搖幾下。看得清呀,如果我看不見你,我可不認輸。好吧,我搖幾下。搖了以後你還得往浮桶外邊游一百米。如果我不呢?那你就輸了。如果我游呢?那我就輸了。他細眯著小眼看著她說,輸了賭啥你知道嗎?她的臉紅了,他趴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給――我――口――交。說完他咯咯地笑了,她一下推開他,她看到他的臉上有一種讓她恐懼的光亮,那光亮像一些舊照片上留下的水漬一樣在他的臉上波動著,她知道那是海浪映在他臉上的光,他的臉怎么會變得像一面鏡子映照海水裡的陽光呢?那個人突然抹下帽子朝岸邊搖動起來。是他,她看到了他的禿腦門在海面上映照著陽光,他的腦門也變成了一面鏡子嗎?她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她忙把眼睛從望遠鏡里移來,去看簡訊。
是他嗎?
她朝遼闊的海面看一眼,那個禿腦門變得模糊不清,她一邊看著海面一邊叭叭地摁著拼音鍵,但是她只打出了一個字:是。她迅速地把那個字發了出去。然後再次拿起望遠鏡,去觀察海面上的動靜。海浪在望遠鏡里突然失去了聲音,那涌動著的海浪像減去了聲音的電影螢幕,她迅速地移動著手中的望遠鏡,她移動望遠鏡的手臂哆嗦了一下,又哆嗦了一下,最後她終於找到了那個游在浮桶邊的人。那個人仍舊戴著泳帽,剛才向她搖動的手臂這會兒已經藏到海水裡去了。她無法分辨那個戴泳帽的人的面孔,他的面孔在陽光下,在涌動的海浪里,像一個沉在水底的水鬼,她看到那個人離開了浮桶,向浮桶外邊的海游去。她感到喉頭有些乾澀,她沒有察覺到有汗水順著面頰流下來在塗滿粉脂的面孔上爬動。她手裡的望遠鏡移動了一下,那條機帆船出現在她的畫面上,《從峭壁傳來的聲音》。一串水泡從水鬼的頭上冒出來。那是他呼出的氣體嗎?是的,氧氣會越用越少。他能在海底游多遠呢?機帆船在海面上隨著海浪晃動著,可是船舷上卻看不到一點動靜。你知道一頭灰鯨有多重嗎?有多重?三十噸。三十噸?對,六萬斤。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六百個加到一塊兒才有一頭灰鯨重。像你這樣的呢?四百個加到一塊。這樣大的灰鯨照樣會被幾頭虎鯨吃掉。我的天呀?這么大,怎么吃?幾頭虎鯨會一起來襲擊它,太不可思議了。這就是自然規律。那我們人呢?人也是這樣,要想自己生存……
她的手機簡訊突然響了,她忙放下望遠鏡,拿起手機,打開簡訊,她在粉紅色的螢幕上看到了幾個字,鯊魚來了
鯊魚?她的手哆嗦一下,手機掉在了她的腿上,她拿起望遠鏡。她的眼前只有海浪在波動,她看不到那個在海面上浮動的頭顱。她下意識地站起來,連手機從她的腿上掉下去落在沙灘上都沒有意識到,她用望遠鏡在浴場邊緣的浮桶那兒往海面上搜尋著。看到那條船慢慢地往海的深處開去,她渾身像抽去了骨頭一樣無力,她滑坐在躺椅上,閉上了眼睛。
天空暗淡下來。有幾滴水滴落在她的臉上,她一驚,睜開眼睛,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伸出的手臂里拿著一寶特瓶,瓶口朝下,瓶里僅剩的幾滴水正在往下滴落,他說,醒了醒了,下雨了。
他邊說邊笑,他的笑聲引動著他隆起的肚皮山丘一樣在的頭上顫動,他在她的身邊蹲下來,那個墨鏡上方的腦殼像一個紫皮雞蛋布滿了細小的汗珠,那些汗珠在陽光下油光發亮,他蹲下來的肚皮像一個灌滿水的皮囊擠得她身下的躺椅直晃,他說,睡著了?
她沒有說話,她感到有些噁心。她伸手碰到了翻開蓋在她胸口上的那本書。那是一本畫冊。《霍默》。她把手中的畫冊豎起來,她看到了那幅《從峭壁傳來的聲音》。他伸手把她手中的畫冊合住,抬起手裡提著的食品袋對她晃了晃,你喝啥?
她仍舊沒有說話。她的聲音像一隻蒼蠅在她的面前飛來飛去,這使她感到厭惡,她把臉扭到一邊去。那個小伙子的畫已經畫完了,他正在撅著屁股收拾畫具,他的黑髮從肩上垂下去,他屁股上富有彈性的肌肉把紅色的短褲撐得圓鼓鼓地,她的心頭涌過一陣熱浪。
一瓶礦泉水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伸手接過來,然後看著他,還有嗎?
我就買一瓶。
就買一瓶?
看你,我打電話你關機……
她再沒有說什麼,她拿起那本畫冊,然後起身走出遮陽傘的陰影,穿過陽光來到那個小伙子的畫架前站住了。金色的沙灘。海浪從藍色的海面上湧出白色的水浪。遼闊的海面。浴場邊緣那些灰色的浮桶。一條似乎在水浪里晃動著的機帆船。天空中幾隻飛翔的海鷗,你看,鴿子。他笑了,那是海鷗。海鷗?她的臉有些發燙,她把手中的畫冊還給他,然後說,謝謝。
他說,不客氣。
她指了一下畫架上的畫說,畫好了嗎?
畫好了。
什麼名字?
他直起身來看著她說,《陽光下的海灘》。
陽光下的海灘?
對,《陽光下的海灘》。
她抬起頭來,目光落到那片他剛剛畫過的海面上。海浪里游泳的人漸漸地少了,海水一浪一浪地在陽光下波動,似乎突然間弱了很多。浴場邊緣那些黑色的浮桶似乎也平靜了下來,有一隻機帆船似動非動地停在浴場外的海面上。
哎,餓了吧?
她聽到了他走在沙灘上的腳步聲,她回頭看著他,他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他說,想吃啥?
吃你!
吃我?他咯咯地笑了起來,他隆起的將軍肚像一袋子水顫動著,在這兒咋吃?還是回屋裡吃吧。
她的臉紅了,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畫面上。他也揍過來看,喜歡嗎?如果你喜歡,咱就買下來。
她說,你買得起嗎?
笑話。說完他看著身邊的小伙子說,哎,這畫賣嗎?
賣。
要多錢?
那個小伙子笑了,她突然把話接過來說,五百萬。
五百萬?不會吧,這畫要五百萬?世界上有這么貴的畫嗎?
有。
有?在哪兒,拿過來讓我看看。
命!
命?
對,你能買來嗎?
他愣住了。她不再理他,轉身朝她過的躺椅走去,她來到躺椅前拿起那個被陽光曬得發燙的游泳圈朝海水裡去。
哎,你幹啥去。她聽到他從她的身後追過來,但是她沒有停下來,她一直往水邊走。哎,聽見沒有。這次她停住了,一個海浪涌過來,她細嫩的腳趾立刻被沙俺埋了。她轉回身來看著他。他說,你幹啥去?
她說,找鯊魚。
找鯊魚?他嘿嘿地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回頭看著那個小伙子說,她去找鯊魚。
一個海浪打過來,她沒有再說話,轉身往海水裡去。海浪一浪一浪地涌過來,她頭也不回地朝海水裡走,海水越來越深,海浪越來越大,她不停往深海里游,她聽到了他在海岸上的喊叫聲,她知道他不敢過來。一個旱鴨子。如果他來,他的肚子真的會變成一個水球浮在水面上。她不停地往深海里游,從岸上傳來的他的聲音很快就被耳邊的海浪淹沒了,他的喊叫聲越來越弱,最後完全被海浪代替了。
遠處海面上的浮桶消失了,海浪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到那些浮桶了。我要游到浮桶那兒去。然後游過浮桶,一直往前游,往深海里游,就像一條魚,頭也不回。我要游到哪裡去呢?在海水裡,頭頂上的陽光似乎淡下去。她在海面上漂浮著。我要游到浮桶那兒去。那兒有鯊魚嗎?一定有。那兒有水鬼嗎?一定有。把我拖進深深的海底吧,就讓我變成一條魚吧,或者一個細小的微生物,讓我潛藏在美麗的珊瑚的表面,歇息。
2007年6月作。
載《山花》2008年第1期。

三:作者簡介

墨白,本名孫郁,先鋒小說家,劇作家。1956年農曆十月初十出生於河南省淮陽縣新站鎮。務農多年,並從事過裝卸、搬動、長途運輸、燒石灰、打石頭,油漆等各種工作。1978年考入淮陽師範藝術專業學習繪畫;1980年畢業後在鄉村國小任教十一年。1992年調入周口地區文聯《潁水》雜誌社任文學編輯,1998年調入河南省文學院專業創作、任副院長。
1984年開始在《收穫》《鐘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學》《山花》《十月》《上海文學》等刊開始發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失蹤》、《灰色時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輝煌》、《某種自殺的方法》、《最後一節車廂》、《陽光下的海攤》、《一個做夢的人》等一百多篇;中篇小說《黑房間》《告密者》《討債者》《風車》《白色病室》《光榮院》等四十餘部;出版長篇小說《夢遊症患者》《映在鏡子裡的時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隨筆《〈洛麗塔〉的靈與肉》、《三個內容相關的夢境》、《博爾赫斯的宮殿》、訪談錄《有一個叫潁河鎮的地方》、《以夢境顛覆現實》等七十餘篇;出版中短小說集《孤獨者》《油菜花飄香的季節》《愛情的面孔》《重訪錦城》《事實真相》《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選》《霍亂》等多種;創作電視劇、電影《船家現代情仇錄》《特警110》《特案a組》《當家人》《家園》《天河之戀》等多部;總計七百多萬字。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獲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中篇獎、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編劇獎。

四:評論

一個精神分裂症女孩的意識流

江媛
誤讀的發生,時常會出現,而且會誘導另外一些誤讀,出現閱讀的創造。小說雖然具備多義性,但由於誤讀,則會出現與小說的思想南轅北轍的狀況。一個人的生活經驗和審美情趣往往決定了這個的閱讀素質和閱讀的欲求。為此,納博科夫介紹了一個閱讀小說的好辦法 “請完全徹底地忘卻這本書的內容,不要回憶什麼,要把原有的印象都去掉,要忘掉一切,使你的大腦對這部小說的任何見解呈現完全空白的狀態。”
小說《陽光下的海灘》中一位浪漫主義的畫家和女孩出現在陽光刺眼的海灘上。女孩輕飄的藝術品位和逃避現實的生活態度,迷盪著華而不實的浪漫主義味道。畫家吸引著她,同時又經由她的意識勒索她。她舉著望遠鏡一面尋找游到浴場邊緣的浮桶邊的他,一邊與畫家對話。她看了他一眼,伸手攬著他的脖子親了一下,他黑亮的長髮像她的短髮一樣柔軟。這個世界真是顛倒了。她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我想和你做愛。我想去巴黎。我想帶著你去巴黎。我想和你一輩子待在那兒。可我用什麼帶著你去巴黎呢?我們需要錢。女孩認為只有金錢才能讓她實現和畫家一同去藝術之都巴黎的夢想。她把藝術物質化,並以物質的標準衡量繪畫。女孩粘連在金錢之網上,向著畫中絢麗的色彩撲騰,藝術和情慾之間出現了物質的吻痕。“如果把他的臉也用沙子埋著呢?他就消失了,消失在這黃色的沙灘上了,他那被沙子埋住的身子遠遠看上去像一個小小的沙丘,她挺直身子,看著她面前的這個沙丘,不,更像一座墳墓。閃過腦海的念頭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死了以後,就被這樣埋成一個墳墓嗎?”情慾的裂痕越來越大,以至於她想用沙子埋葬了他。她的情愛生活危機四伏,流蕩出一句句夢幻成色的詩句宛如白色的風,缺乏感情的深度,漂游在海上,充滿誘惑和享樂主義傾向。
“他有多少資產你知道嗎?一千萬。如果你和他結婚,你至少可以得到一半。和他結婚他就會把錢分給我嗎?遺產。遺產?對,遺產,遺產你懂嗎?就這樣一座墳墓,真的頂上一千萬嗎?”逃避現實的浪漫主義,出現了被勒索後的淺意識的抵抗,當這一意識進入她的深層意識領域,她嚇了一跳。她的浪漫主義享樂傾向被限制,因此她想要埋葬了他。小說對這兩人的心理分析,讓人對他們貌似柔情蜜意的性愛關係發生了質疑。具有脅迫性的愛,讓她感到了恐懼。他游向機帆船,發來簡訊:鯊魚來了!“她渾身像抽去了骨頭一樣無力,她滑坐在躺椅上,閉上了眼睛。”愛的脅迫消失了,她得到了解脫。此時,小說筆鋒一轉,他不知在何時又回到她的身邊。愛的感官愉悅消失殆盡,代之以令她厭惡的醜陋。“他邊說邊笑,他的笑聲引動著他隆起的肚皮山丘一樣在的頭上顫動,他在她的身邊蹲下來,那個墨鏡上方的腦殼像一個紫皮雞蛋布滿了細小的汗珠,那些汗珠在陽光下油光發亮,他蹲下來的肚皮像一個灌滿水的皮囊擠得她身下的躺椅直晃,他說,睡著了?她沒有說話,她感到有些噁心。”她為了躲開他,來到了畫畫的的小伙子身邊,欣賞他正在畫的畫《陽光下的海灘》。她對小伙子產生了好感並與之對話,引起他的插話。他要為她買下《陽光下的海灘》,她挑釁似地替小伙子開出了500萬的天價,並隨之譏諷他。為獲得繪畫的藝術性愛需要依靠她與現實的交易實現,她開始報復他對她的占有。她不顧他的呼喚,一直往水邊走,作出了更深一層擺脫他脅迫的行動。源於自我的逃避現實的浪漫主義,不斷對她進行勒索,以滿足自己淺薄的藝術情趣。她告訴他要去海里尋找鯊魚,他轉身同畫畫的小伙子重複她的話。性愛的蒼白出現了失語。她游向深海,不顧他的呼喚,她揭穿了他不會游泳的實事(實際上是她對藝術情慾物化的自我譏諷),陷入愛的絕望。“她在海面上漂浮著。我要游到浮桶那兒去。那兒有鯊魚嗎?一定有。那兒有水鬼嗎?一定有。把我拖進深深的海底吧,就讓我變成一條魚吧,或者一個細小的微生物,讓我潛藏在美麗的珊瑚的表面,歇息。”她離開他,逃避現實的浪漫主義藝術趣味葬送了她,呈現出不能承擔生活之重的淺薄。換言之,以對藝術的激賞滿足自己逃避現實沉重的私慾,脅迫藝術情慾同金錢聯姻,嘲笑了缺乏道德心和批判力的藝術品味。
鑒於上節對《陽光下的海灘》的誤讀,本節遵照納博科夫的箴言“把原有的印象都去掉,要忘掉一切,使你的大腦對這部小說的任何見解呈現完全空白的狀態。”重新開始閱讀。
小說《陽光下的海灘》通過一個女孩在海灘上邂逅了一位畫家,運用意識流的手法揭示了她的困境――渴望從畫家身上獲得藝術情慾,卻又無法擺脫有錢的丈夫獨立生活。為此,她沉溺幻覺,渴望丈夫被鯊魚吃掉,自己能如願分得他的一半資產,實現與藝術的化身畫家做愛的夢想。
女孩的冥想出現了不和諧的二重奏,螺旋交叉地演奏出由於情慾的不滿足而出現的精神分裂症症候。第一重奏,她不斷地製造丈夫的死亡。她意識中對丈夫的第一次謀殺源於她與丈夫乘火車的旅行經歷。車輪輕輕地壓過鋼軌的聲音,如果把他的頭顱放在鐵軌上,只許一個車輪,那頭顱就會像一個長把南瓜那樣……第二重奏,她欣賞畫家的畫,並從中尋找自己的蹤影。在她的意識里,愛的證據就是被描繪和記憶。女孩對畫家甜蜜的情話同臆想丈夫的慘死構成了小說二重奏的主旋律,形成了極端的愛與極端的恨兩種情感的鮮明衝突。
進入繪畫的精神河流,我們不難發現藝術情慾的精髓在於自由、獨立、尊嚴、創造、先鋒、叛逆和實驗性。女孩對藝術情慾不理解,卻受到引誘,沉迷其中。她以自身對金錢的依附關係,謀求崇尚自由獨立精神的藝術情慾,卻將藝術情慾不自覺地進行物化並與渴望擺脫的性愛枷鎖以金錢的多寡來衡量得失,形成奴性和叛逆的雙重人格衝突,導致意識深層的精神分裂。女孩對藝術情慾的迷醉,被意識深層不願割捨的金錢的欲望所遏制,她用金錢的繩索套住藝術情慾,陷入自己設計的悖論的陰謀。
她通過堆沙遊戲,設計對丈夫的第二次意識謀殺。“她一捧一捧地往他的身上堆著藏滿了小刺的風和陽光的沙子,到後來她在沙灘上坐下來,伏著身子,連胳膊都用上了,她用力往他身上堆沙子,很快,他那五短的身材,他那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的躺在沙灘上也隆起的將軍肚,被她細嫩的皮膚推上去的沙子漫漫地埋住了,如果把他的臉也用沙子埋著呢?他就消失了,消失在這黃色的沙灘上了,他那被沙子埋住的身子遠遠看上去像一個小小的沙丘,她挺直身子,看著她面前的這個沙丘,不,更像一座墳墓。”意念的險惡,令人對她的丈夫發生了興趣――她為什麼不離開他,又一次次想讓他死?接下來她回答了我們的問題,她需要錢才能帶畫家去巴黎,並且一輩子呆在那裡,因此她不能離開擁有一千萬的丈夫。她同時又想讓丈夫死,因為只有這樣她就能擺脫與他的婚姻,並且得到他遺產的一半。女孩的邏輯中出現了精神依附的徵兆,她是金錢的僕人,又是藝術情慾的追隨者,金錢是她獲得藝術情慾的橋樑,因此她陷入兩難的困境中――用金錢的雙拐支撐藝術情慾的雙腿,卻從未想過獨立走路。
第三次來自女孩意識的謀殺是這樣的:哎,如果這個潛水員變成一個水鬼呢?變成一個水鬼?對,然後再把他變成一條鯊魚。把他變成一條鯊魚?對,那鯊魚就會把一個游到浮桶那兒的人拖進深海里去。兩次意識謀殺沒能實現,她開始藉助外界的力量,設計丈夫的死亡。由此,我們也看出女孩的懦弱和奴性,她的反抗僅僅發生在意識領域,卻始終不能付諸行動。“他細眯著小眼看著她說,輸了賭啥你知道嗎?她的臉紅了,他趴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給――我――口――交。”在行動上,女孩因為丈夫金錢的作用,在成為金錢的奴僕的同時間接地成為丈夫的性奴隸。
女孩通過幾頭虎鯨吞吃一頭30噸重灰鯨的現實,道出了自己的生存法則:弱肉強食。她說:“人也是這樣,要想自己生存……”她認為獲得金錢就能變成強者,生存下去。當她的手機螢幕上出現鯊魚來了的簡訊時“她渾身像抽去了骨頭一樣無力,她滑坐在躺椅上,閉上了眼睛。”在意識里失去依靠的她,立即變得虛弱又不敢面對現實。這時候丈夫回到了她的身邊,她臆想的生活結束了,丈夫對她晃著食品袋,問她想喝啥?她把臉扭向那位正在一邊畫畫的小伙子,並為他性感的屁股湧起一陣熱浪。丈夫用食物餵食她生理的飢餓,卻不能用已經衰老醜陋的肉體餵食她的性飢餓。她接過丈夫遞來的礦泉水,還想為畫畫的小伙子要一瓶。丈夫說“我就買一瓶。”她用物質搭橋走向藝術情慾的目的落空了。她起身走到小伙子身旁,把畫冊《霍默》還給他,然後欣賞他畫架上的畫《陽光下的海灘》,她沒有再看他畫的內容,而是把目光轉向了海灘。她並不能理解繪畫,她認為小伙子把現實的海灘如實地搬移到畫布上就是繪畫,因此她做出了膚淺的對比觀察。在她面前,海灘已經風平浪靜,她意識中對丈夫的謀殺已經完成。
他的丈夫來到她的身邊“哎,餓了吧?”
“她聽到了他走在沙灘上的腳步聲,她回頭看著他,他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他說,想吃啥?”丈夫的關心惹怒了她未得到滿足的情慾,她說:“吃你!”
“吃我?他咯咯地笑了起來,他隆起的將軍肚像一袋子水顫動著,在這兒咋吃?還是回屋裡吃吧。”丈夫對她的寵愛從此處顯露無疑,但這也不能滿足她的情慾,她將目光又一次落在畫上。丈夫為了獲得她的歡心,想把小伙子的畫為她買下來,卻激起她的怒火。她要的是藝術情慾的滿足,而非畫,因此她轉移了目標,替小伙子開價500萬並且與丈夫討價還價,刻薄地站到丈夫的對立面。她不再理他,轉身朝她的躺椅走去,她來到躺椅前拿起那個被陽光曬得發燙的游泳圈朝海水裡去。他為了擺脫不能滿足情慾的丈夫,游向大海,並在性飢餓的折磨下絕望地向著意識中謀殺丈夫的地方拚命游去。她知道丈夫不會游泳,因此用這種方法擺脫他,卻又不知該游向何處,情慾得不到滿足的她陷入了絕望,主觀臆想的謀殺再度出現 “那兒有鯊魚嗎?一定有。那兒有水鬼嗎?一定有。把我拖進深深的海底吧,就讓我變成一條魚吧,或者一個細小的微生物,讓我潛藏在美麗的珊瑚的表面,歇息。”逃避的本質顯現出來,不可能的臆想支撐著她空虛的精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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