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修昔底德不過，近幾十年來，對修昔底德的批評之聲鵲起。有人說他主次不分，有人說他模擬悲劇。在筆者看來，修昔底德的名著的確存在一些重大的問題，特別是他對一些人物和利益集團的袒護，更破壞了其自身的價值。這種袒護在他解釋伯羅奔尼撒戰爭真正起因的時候，表現得最為明顯。
若問修昔底德書中的哪位人物形象給讀者印象最深，感覺最偉光正，答案無疑是伯里克利，儘管此人在這場持續28年之久的戰爭的第三年就已經病死，涉及他的篇幅在修昔底德書中所占分量不足十分之一。除了修昔底德之外，當時所有的史學家和文學家都一致認為，導致伯羅奔尼撒戰爭的主要原因是伯里克利。但修昔底德作為一位精英，不願與社會主流思想同流合污，他力主這場戰爭的起因是希波戰爭後雅典城邦勢力迅速膨脹，招致昔日希臘霸主斯巴達的忌恨。但修昔底德自己也承認，斯巴達不是為了本城邦的利益而與雅典開戰的，因為這兩個城邦並不接壤，沒有什麼直接利益衝突。他也承認，斯巴達人，特別是其睿智的國王阿基達穆斯，本來根本就不想進攻雅典，之所以後來向雅典宣戰，是因為有一系列的中小城邦來向斯巴達控訴，說自己遭到雅典的殘酷欺壓，希望斯巴達能夠主持公道。
伯利克里現在，事實已經很明顯：修昔底德的確主次不分。他用大段篇幅詳述雅典的反科林斯戰爭，竭力想把讀者的注意力集中到這裡來，但斯巴達人根本就不想為保衛科林斯而與雅典開戰。對雅典征服薩摩斯，他輕描淡寫，不對其原因展開詳細探討；對導致伯羅奔尼撒戰爭的最直接原因——《麥加拉法令》，他儘量避而不談。更奇怪的是，雅典征服薩摩斯是伯里克利直接指揮的，並被伯里克利視為畢生最大的軍事成就，而《麥加拉法令》也是伯里克利力主頒布，並竭力阻止廢除的。修昔底德對他心目中的英雄主持的這兩件大事採取如此漠視的態度，不是很奇怪嗎？所幸，我們不止只有一個修昔底德。關於雅典征服薩摩斯和頒布《麥加拉法令》的原因，其他古代作家留下了遠比修昔底德詳盡的資料。通過他們——特別是阿里斯托芬、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和普魯塔克，後人終於得以理解其中的奧秘。一位修昔底德在其書中刻意地一字不提的神秘人物，才是伯羅奔尼撒戰爭的主要策劃者。
歡樂之家
阿斯帕西婭阿斯帕西婭雖然算是一個希臘人，但祖籍今土耳其西部的米利都，估計免不了是個混血兒。她大約與西施同齡，在公元前450年後不久來到雅典，當時伯里克利已經成為雅典政要，並且在公元前451至450年間主持頒布了一部《公民權法》，規定雅典公民與不在雅典出生的女子結婚，所生子女不可獲得雅典公民權。
伯里克利頒布這部法律的主要目的是打擊政敵客蒙（另譯為西門），後者是雅典的一代名將，曾經多次戰勝波斯大軍，與斯巴達的關係特別親密。客蒙的雅典原配妻子早年病逝，後來他娶了克勒托爾城的一個女子，生下的兩個兒子也都取了斯巴達式的名字。當時雅典若不與斯巴達等希臘城邦搞好關係，根本不可能戰勝波斯人，所以客蒙這樣做本來無可厚非。但軍功沒法與客蒙比肩的伯里克利為了奪權，就四處宣傳說客蒙的婚姻是非法的，這兩個兒子都是雜種，不可獲得雅典公民權。
早在《公民權法》頒布前10年，在伯里克利的煽動下，雅典人就用《陶片放逐法》，以叛徒和內奸的罪名將客蒙驅逐出雅典十年。其間，雅典與斯巴達交戰，客蒙為洗刷罪名，帶著親友來幫助雅典人。伯里克利阻止客蒙進入雅典軍營，客蒙爭辯說自己雖被逐出雅典，但此戰場不屬雅典版圖，他應可進入，但仍遭拒絕，只得離去，留下親友作戰。最終雅典取勝，客蒙的親友全部陣亡，而伯里克利的親友卻全部安然無恙。伯里克利凱鏇以後，便對人民吹噓說，只要自己擔任執政官，人民就永遠不必擔心會在戰場上送死。但沒過多久，雅典軍就連連戰敗，人民重新懷念客蒙，伯里克利只得召回客蒙，拜為將軍，又許可客蒙的女婿修昔底德(不是《伯羅奔尼撒戰爭史》的作者)擔任執政官，條件是客蒙必須立即遠征亞洲。為了阻止客蒙的兒子從政，他又頒布了《公民權法》。最終，客蒙病死在賽普勒斯，修昔底德很快也倒了台。
但伯里克利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最終竟然在此事上作繭自縛，因為在客蒙和修昔底德倒台後，他瘋狂地愛上了阿斯帕西婭。大約在公元前445年，阿斯帕西婭懷了孕，分娩後是個男孩，起名叫小伯里克利。一開始，伯里克利不相信這孩子是他的，因為阿斯帕西婭的男朋友又不止他一人。但孩子長大後，人們越看越像伯里克利(伯里克利頭部畸形，人送外號“洋蔥頭宙斯”，很好辨認)。伯里克利大喜，就把自己的雅典原配妻子嫁給了別人(雖然她為伯里克利生了兩個兒子，但此時已經年老珠黃，希臘羅馬人儘管奉行一夫一妻制，卻也有把舊妻嫁出去再娶新妻的習慣)，然後正式迎娶了阿斯帕西婭。根據他自己制訂的《公民權法》，這是一場無效婚姻，阿斯帕西婭從此被稱為“伯里克利的情婦”，小伯里克利是個私生子，只配當雅典人的奴隸，不可能獲得雅典公民權。
小伯里克利的困局暫且不表，話說阿斯帕西婭作為女權運動的先驅，雖然嫁給了執政官伯里克利，但與其他雅典婦女不同，在社交和經濟方面都繼續保持著極大的自主地位。她真可謂乾一行，愛一行，以雅典第一夫人之尊，繼續頻繁出入於青樓碧館。實際上，阿斯帕西婭此時已經從妓女晉升為老鴇，利用自己的工作所得及伯里克利的贊助，在雅典城的主幹道上建了一座妓院，名字很有特色，叫做“歡樂之家”。歡樂之家最著名的一位老主顧，就是大哲學家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可謂是歡樂之家主顧的一個典型。他其貌不揚，社會地位不高，也沒有多少錢，但仍然能經常得到阿斯帕西婭的垂青，可見歡樂之家的收費並不算高，對顧客的社會地位和相貌也沒有什麼要求。當時希臘妓院的收費標準相差很多，下等妓女每次服務只收一兩個銅板，而高等妓女每次服務可能要收一麻袋金幣。總體來說，收費是便宜的，服務是到位的，環境是舒適的，交易是安全的，當時很多希臘文人都對青樓行業長期堅持物美價廉的服務標準表示高度讚賞，歡樂之家應當也不例外。
更可貴的是，歡樂之家並不只提供肉體愉悅，還是雅典男士們文化進修的重要場所。歡樂之家的許多主顧言行都變得越來越高雅脫俗，這裡走出過許多重要的演說家和哲學家，其中最著名的當然就是伯里克利和蘇格拉底了。當時雅典社會上盛傳，這兩位大演說家其實都是阿斯帕西婭的學生，是她用源自亞洲的文化把這些雅典老粗培訓成了一代名流。可以作為旁證的是，伯里克利死後，阿斯帕西婭改嫁給了一個真正毫無教養的卑微草根——羊肉販子利西克勒斯。沒過幾年，利西克勒斯就從話都講不利落的普通小販，搖身變成了演說令雅典市民神魂顛倒的政壇名流，連續多次當選執政官，成為伯羅奔尼撒戰爭末期的風雲人物(《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尚未寫到那時，作者修昔底德就遇刺身亡了)。可見，真正的演說大師並不是伯里克利、蘇格拉底和利西克勒斯，而是他們背後的那個亞洲女人——米利都的阿斯帕西婭。歡樂之家的許多主顧也都沒有被榨乾錢袋，反而變得越來越富，伯里克利的財產原本並不很多，連籌備競選經費都有些困難，但在結識阿斯帕西婭以後卻突然變得富可敵國，甚至可以用私人財產在雅典興建許多富麗堂皇的公共建築設施以討好人民，也是非常奇怪的事。
伯羅奔尼撒戰爭末期，阿斯帕西婭和利西克勒斯相繼去世，歡樂之家隨之解體。爾後，蘇格拉底就突然變成了一個話癆，在街頭逮著個人就要與之辯論，從而成為古希臘哲學的一代宗師。之所以這樣，無疑是因為蘇格拉底失去了他摯愛的談話對象，突然間沒有了辯論對手，無處高談闊論，實在憋得難受。之前，仗著歡樂之家的廣大嫖友(還能怎么稱呼這些人)庇護，蘇格拉底公然觸犯重婚法，在沒有把原配嫁出去的前提下，就正式娶了另一個女子。隨著伯羅奔尼撒戰爭以雅典的戰敗告終，歡樂之家俱樂部成員相繼垮台，覆巢之下無完卵，蘇格拉底也終於被迫服毒自殺，時為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後的第5年。
戰爭的起因
回過頭來，我們再來探討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真正起因，一切就豁然開朗：反薩摩斯、反科林斯、反麥加拉三件事密不可分，正如除修昔底德之外的其他作家所說的那樣，反薩摩斯和反麥加拉都是阿斯帕西婭直接指使伯里克利乾的，因為薩摩斯與她的母邦米利都交惡，而非修昔底德力主的，小亞細亞海濱的薩摩斯能夠從海上威脅雅典。至於直接導致斯巴達與雅典決裂的麥加拉，原是雅典的忠實盟友，最終卻被意外地逼上絕路。據阿里斯托芬說，幾個醉酒的雅典年輕人拐走了麥加拉的名妓辛麥塔，麥加拉人為了報復，搶走了阿斯帕西婭手下的兩個姑娘(也就是歡樂之家的兩個妓女)。阿斯帕西婭大怒，就命令丈夫伯里克利制裁麥加拉，並拒絕斯巴達的調停，從而導致伯羅奔尼撒戰爭。為了三個妓女，戰火就在全希臘燃燒起來了。過去人們都說這是無稽之談，但他們沒有理解歡樂之家對於伯里克利的意義。其實，阿里斯托芬所謂的“醉酒”明顯是對伯里克利和阿斯帕西婭的開脫，因為雅典與麥加拉的直線距離相隔70多公里，以當時的交通狀況，把一個大活人從麥加拉帶到雅典，絕非醉酒者所能為，何況古代希臘人不會釀白酒，只喝葡萄酒，而且還兌水，度數很低，不至於長期影響人的行動。估計麥加拉的妓院因為辛麥塔而人氣火爆，搶了歡樂之家的生意，伯里克利和阿斯帕西婭就派人去麥加拉搶走辛麥塔，導致麥加拉人的反擊。雅典的制裁導致麥加拉倒向斯巴達，素來厭惡斯巴達的伯里克利對此更難以容忍，伯羅奔尼撒戰爭因而無法避免。
綜上所述，伯羅奔尼撒戰爭與歡樂之家有著莫大的關係，而這是修昔底德極力想要阻止讀者知道的。對於伯里克利的許多其他惡行，他也隻字不提，例如：為了抵抗波斯可能的入侵，希臘各城邦籌集了一筆公款，存在提洛島上，伯里克利公然派船去將其搶走，還強詞奪理地說，雅典已經出兵和波斯人作戰過一次，所以這筆錢當然就該全歸雅典所有；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後，雅典戰局不利，國內爆發瘟疫，伯里克利就向戰神山議事會申請每年十金塔連特(三百多公斤黃金)的“特別機要費”，說是用於秘密行動。議事會以為他是要僱傭間諜，就很痛快地批准了。哪想到不久伯里克利也死於瘟疫，隨後東窗事發，原來伯里克利把這筆巨款直接送給了斯巴達國王，哀求對方不要乘著雅典鬧瘟疫繼續進攻。諸如此類的事情可謂史不絕書，唯獨在修昔底德的著作中難覓蹤影。正相反，修昔底德反覆暗示讀者，如果伯里克利能夠多活幾年，伯羅奔尼撒戰爭就可能以雅典的勝利而告終。
我們能否想像，一部寫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台灣歷史的書，會對吳淑珍以及特別機要費等案件隻字不提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我們一定能肯定，此作者必是民進黨徒。同理可證，修昔底德是個伯里克利的黨羽，很可能還是歡樂之家的常客，他寫作《伯羅奔尼撒戰爭史》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伯里克利和歡樂之家俱樂部的成員開脫，硬把一場毫無必要的戰爭，寫成是形勢所迫、不可避免、而且有可能在伯里克利及其黨羽的領導下取勝的戰爭。有趣的是，修昔底德遇刺和蘇格拉底服毒兩件事發生的時間很接近，應當都是在公元前399年(修昔底德也可能晚死一兩年)。不言而喻，雅典人民的眼睛雖然被歡樂之家俱樂部一時蒙蔽，但最終還是變得雪亮了。修昔底德如果只是一個客觀、公正的歷史學家，就不會招來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刺客；蘇格拉底如果只是一個執著追求真理的哲學家，雅典人民也不會急著用民主的方式將他速速剷除。這兩起血案與純粹的歷史和哲學毫無關係，而只是被欺騙的雅典人民對伯羅奔尼撒戰爭的全面清算。他們完全有理由這樣做，因為這場毫無必要的，被少數野心家為了個人私慾挑起的戰爭完全毀掉了雅典城邦，她此後再也沒有恢復往日的地位與實力。
波斯間諜
文行至此，似乎已經可以停筆。不過，本文討論的核心問題：妓女與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真正關係，還沒有發掘清楚。阿斯帕西婭為何要從米利都來到雅典呢？她的文化修養、演說藝術和豐厚財力都是從哪裡來的呢？想想阿斯帕西婭的故鄉米利都吧，那裡曾經長期是波斯帝國的領土，爾後遭到雅典等希臘城邦的攻擊。本來毫無必要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嚴重損耗了希臘各城邦的實力，使它們再也無力進攻波斯版圖，反而有大批希臘人主動投奔波斯，以當僱傭軍或商人謀生。在廢墟中倖存的斯巴達和底比斯各城邦也都不得不接受波斯帝國的和約，成為波斯波利斯宮廷的盟友(其實就是屬邦)。一言以蔽之：原本是希臘各城邦公敵的波斯帝國成了伯羅奔尼撒戰爭的最大受益者，參戰的希臘各城邦全都是輸家。即便是最終的勝利者斯巴達，面對斯巴達300勇士的紀念碑，再看看手中與波斯帝國達成的和約，又情何以堪呢？
現在，謎底終於可以揭曉：阿斯帕西婭其實是波斯帝國精心培養的一個女間諜。她根本不用以賣淫、講授演說術及哲學謀生，那只是她的偽裝。她前往雅典，並委身於伯里克利，目的就在於扶植雅典的反斯巴達勢力，進而挑起這兩個希臘最強大城邦之間的戰爭，從而達到使希臘全境臣服於波斯的終極目標。波斯帝國花了大量經費來供養她，但是絕對物超所值。這一個女人，勝於薛西斯當年進軍希臘的百萬大軍。若非波斯內部此後不斷禍起蕭牆，以及馬其頓王國出人意料的快速崛起，希臘、乃至整個南歐併入波斯版圖，恐怕都將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阿斯帕西婭並沒有活著看到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結束。換言之，如果她能多活幾年，雅典就不會戰敗，伯羅奔尼撒戰爭也結束不了。它拖得越久，對她的後台老闆——波斯帝國就越有利。盛極一時的歡樂之家在她死後灰飛煙滅，連地基都難覓蹤跡，她與伯里克利所生的兒子小伯里克利，最終也在人民憤怒的吶喊聲中，殞命在雅典的斷頭台上。不過，這一切遺憾對於阿斯帕西婭來說，也許都並不重要。很難想像她對伯里克利、蘇格拉底、利西克勒斯和修昔底德之流產生真正的感情，當她飽受這些雅典公民蹂躪時，她心中唯一的愛人也許正坐在波斯波利斯王座之上，在眾多更加年輕貌美的佳人陪伴下，享受著天堂般的奢華富貴生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