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古意[唐代盧照鄰詩作]

長安古意[唐代盧照鄰詩作]
長安古意[唐代盧照鄰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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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古意》是唐代詩人盧照鄰創作的一首七言古詩。這是盧照鄰的代表作,也是初唐七言歌行的代表作之一。此詩托古意而寫今情,展現了當時長安社會生活的廣闊畫卷。在這首長篇七言詩中,詩人用傳統題材寫自身的感受,以鋪陳的筆法,描稱”正教三大高手之一“繪當時京都長安的現實生活場景,流露出對美好生活的熱愛和嚮往之情;寫權貴階層驕奢淫逸的生活及內部傾軋的情況,深寓諷喻之旨;同時抒發了懷才不遇的寂寥之感和牢騷不平之氣,也揭示了世事無常、榮華難久的生活哲理。

基本信息

作品原文

長安古意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游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台萬種色。

復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

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生憎帳額繡孤鸞,好取門帘帖雙燕。

雙燕雙飛繞畫梁,羅帷翠被鬱金香。

片片行雲著蟬鬢,纖纖初月上鴉黃。

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情非一。

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

御史府中烏夜啼,廷尉門前雀欲棲。

隱隱朱城臨玉道,遙遙翠幰沒金堤。

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

俱邀俠客芙蓉劍,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羅裙,清歌一囀口氛氳。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雲。

南陌北堂連北里,五劇三條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氣紅塵暗天起。

漢代金吾千騎來,翡翠屠蘇鸚鵡杯。

羅襦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

別有豪華稱將相,轉日回天不相讓。

意氣由來排灌夫,專權判不容蕭相。

專權意氣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風。

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凌五公。

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

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

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

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1.古意:是六朝以來詩歌中常見的標題,表示這是擬古之作。

2.狹斜:指小巷。

3.七香車:用多種香木製成的華美小車。

4.玉輦(niǎn):本指皇帝所乘的車,這裡泛指一般豪門貴族的車。主第:公主府第。第,房屋。帝王賜給臣下房屋有甲乙次第,故房屋稱“第”。

5.絡繹:往來不絕,前後相接。侯家:封建王侯之家。

6.龍銜寶蓋:車上張著華美的傘狀車蓋,支柱上端雕作龍形,如銜車蓋於口。寶蓋,即華蓋。古時車上張有圓形傘蓋,用以遮陽避雨。

7.鳳吐流蘇:車蓋上的立鳳嘴端掛著流蘇。流蘇,以五彩羽毛或絲線製成的穗子。

8.遊絲:春天蟲類所吐的飄揚於空中的絲。

9.千門:指宮門。

10.復道:又稱閣道,宮苑中用木材架設在空中的通道。交窗:有花格圖案的木窗。合歡:馬纓花,又稱夜合花。這裡指復道、交窗上的合歡花形圖案。

11.闕(què):宮門前的望樓。甍:屋脊。垂鳳翼:雙闕上飾有金鳳,作垂翅狀。《太平御覽》卷一七九引《闕中記》:“建章宮圓闕臨北道,鳳在上,故號曰鳳闕也。”

12.梁家:指東漢外戚梁冀家。梁冀為漢順帝梁皇后兄,以豪奢著名,曾在洛陽大興土木,建造第宅。

13.金莖:銅柱。漢武帝劉徹於建章宮內立銅柱,高二十丈,上置銅盤,名仙人掌,以承露水。

14.“樓前”二句:寫士女如雲,難以辨識。詎:同“豈”。

15.吹簫:用春秋時蕭史吹簫故事。《列仙傳》:“蕭史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鳳樓,教弄玉吹簫,感鳳來集,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夫婦同仙去。”向紫煙:指飛入天空。紫煙,指雲氣。

16.比目:魚名。《爾雅·釋地》:“東方有比目魚焉,不比不行,其名謂之鰈。”故古人用比目魚、鴛鴦鳥比喻男女相伴相愛。

17.生憎:最恨。帳額:帳子前的橫幅。孤鸞:象徵獨居。鸞,傳說中鳳凰一類的神鳥。

18.好取:願將。雙燕:象徵自由幸福的愛情。

19.翠被:翡翠顏色的被子,或指以翡翠鳥羽毛為飾的被子。鬱金香:這裡指一種名貴的香料,傳說產自大秦國(中國古代對羅馬帝國的稱呼)。這裡是指羅帳和被子都用鬱金香熏過。

20.行云:形容髮型蓬鬆美麗。蟬翼:古代婦女的一種髮式,類似蟬翼的式樣。

21.初月上鴉黃:額上用黃色塗成彎彎的月牙形,是當時女性面部化妝的一種樣式。鴉黃,嫩黃色。

22.妖童:泛指浮華輕薄子弟。鐵連錢:指馬的毛色青而斑駁,有連環的錢狀花紋。

23.娼婦:這裡指上文所說的“鴉黃粉白”的豪貴之家的歌兒舞女。盤龍:釵名。崔豹《古今注》:“蟠龍釵,梁冀妻所制。”此指金屈膝上的雕紋。屈膝:鉸鏈。用於屏風、窗、門、櫥櫃等物,這裡是指車門上的鉸鏈。

24.“御史”二句:寫權貴驕縱恣肆,御史、廷尉都無權約束他們。御史:官名,司彈劾。烏夜啼:與下句“雀欲棲”均暗示執法官門庭冷落。廷尉:官名,掌刑法。

25.朱城:宮城。玉道:指修築得講究漂亮的道路。

26.翠幰(xiǎn):婦女車上鑲有翡翠的帷幕。金堤:堅固的河堤。

27.挾彈飛鷹:指打獵的場面。杜陵:在長安東南,漢宣帝陵墓所在地。

28.探丸借客:指行俠殺吏,助人報仇等蔑視法律的行為。《漢書·尹賞傳》:“長安閭里少年,群輩殺吏,受賄報仇,相與探丸為彈,得赤丸者斫武吏,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又《漢書·朱雲傳》有“借客報仇”之語。借客,指助人。渭橋:在長安西北,秦始皇時所建,橫跨渭水,故名。

29.芙蓉劍:古劍名,春秋時越國所鑄。這裡泛指寶劍。

30.娼家:妓女。桃李蹊:指娼家的住處。語出《史記·李將軍列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借用,一則桃李可喻美色,二則暗示這裡是吸引遊客紛至沓來的地方。蹊,小徑。

31.囀:宛轉歌唱。氛氳:香氣濃郁。

32.北堂:指娼家。人如月:形容妓女的美貌。

33.南陌:指妓院門外。騎似云:形容騎馬的來客雲集。

34.北里:即唐代長安平康里,是妓女聚居之處,因在城北,故稱北里。

35.“五劇”句:長安街道縱橫交錯,四通八達,與市場相連線。五劇,交錯的路。三條,通達的道路。控,引,連線。三市,許多市場。“五劇”、三條”、“三市”都是用前人成語,其中數字均非實指。

36.佳氣紅塵:指車馬雜沓的熱鬧景象。

37.金吾:即執金吾,漢代禁衛軍官銜。唐代設左、右金吾衛,有金吾大將軍。此泛指禁軍軍官。

38.“翡翠”句:寫禁軍軍官在娼家飲酒。翡翠本為碧綠透明的美玉,這裡形容美酒的顏色。屠蘇,美酒名。鸚鵡杯,即海螺盞,用南洋出產的一種狀如鸚鵡的海螺加工製成的酒杯。

39.羅襦(rú):絲綢短衣。

40.燕趙歌舞:戰國時燕、趙二國以“多佳人”著稱,歌舞最盛。此借指美妙的歌舞。

41.轉日回天:極言權勢之大,可以左右皇帝的意志。“天”喻皇帝。

42.灌夫:字仲孺,漢武帝時期的一位將軍,勇猛任俠,好使酒罵座,交結魏其侯竇嬰,與丞相武安侯田蚡不和,終被田蚡陷害,誅族見《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

43.蕭相:指蕭望之,字長倩,漢宣帝朝為御史大夫、太子太傅。漢元帝即位,輔政,官至前將軍,他曾自謂“備位將相”。後被排擠,飲鴆自盡。

44.青虬(qiú)、紫燕:均指好馬。屈原《九章·涉江》:“駕青虬兮驂白螭。”虬,本指無角龍,這裡借指良馬。紫燕,駿馬名。坐春風:在春風中騎馬飛馳,極其得意。

45.凌:超過。五公:張湯、杜周、蕭望之、馮奉世、史丹。皆漢代著名權貴。

46.節物風光:指節令、時序。

47.桑田碧海:即滄海桑田。喻指世事變化很大。《神仙傳》卷五:麻姑對王方平說:“接待以來,見東海三為桑田。”

48.金階白玉堂:形容豪華宅第。古樂府《相逢行》:“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

49.揚子:漢代揚雄,字子云,在長安時仕宦不得意,曾閉門著《太玄》、《法言》。左思《詠史》詩:“寂寂揚子宅,門無卿相與。寥寥空宇中,所講在玄虛。”

50.一床書:指以詩書自娛的隱居生活。庾信《寒園即目》:“隱士一床書。”淮南小山《招隱士》:“桂樹叢生兮山之幽,偃蹇連蜷兮枝相繚。”言避世隱居之意。

51.裾(jū):衣襟。

白話譯文

長安縱橫的大道連著小巷,四通八達,香車寶馬川流不患。

玉輦賓士。金鞭絡繹。出入於公主的府第,往來於王侯貴族之家。

龍銜著華蓋,鳳叼著流蘇,映照著朝陽,連帶著晚霞。

遊絲飄繞著綠樹,一群啼叫的嬌鳥催開了百花。

游蜂戲蝶在千門萬戶前飛舞流連,碧樹成蔭,樓台掩映。

復道凌空,窗格做成合歡花形;雙闕高聳,殿宇相連,闕上都雕著鳳凰形的飾物。

皇親貴族雕樑畫棟的樓閣高聳,建章宮的銅柱遙指白雲間。

樓上的佳人可以相望卻難以相知,即使是在路上相遇了也難以和她結識。

向別人打聽到她美如天仙,曾經學過歌舞,在貴族家歡度青春年華。

如果能和她結成美好姻緣,像一對和諧的比目魚,誰還害怕死亡,只願做一對鴛鴦而不羨慕神仙。

雙雙來去的比目魚和鴛鴦真讓人羨慕,你難道沒見過它們?

最厭惡帷帳上繡一隻孤零零的鸞鳥,取下來另換上繡有雙飛燕的門帘。

雙燕繞著畫棟雕梁齊飛,羅帷翠被散發著鬱金香的香氣。

烏雲似的黑髮梳成蟬鬢,額上塗著一彎纖巧的淡淡發黃的月牙兒。

這美麗的姑娘從車中走出來,含嬌多姿的情態和普通女子真不一樣。

美貌時髦的少年騎著有連錢狀花紋的寶馬,歌舞女所乘車的合頁上雕繪著盤龍形的花紋。

御史府中烏鴉在黑夜裡啼叫,廷尉門前鳥雀將要棲息。

大道旁邊的宮城隱隱可見,一輛輛華美的車子遙遙駛向金堤邊。

長安城南那群飛鷹走狗打獵的少年,渭水橋西那幫為人報仇的遊俠,

都耀武揚威帶著寶劍,一起來到娼家門前。

日暮時分穿著紫羅裙,宛轉唱著清歌,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堂上的人兒有如明月般美麗,門前的馬騎有如雲般涌集。

在娼妓聚集的北里,道路縱橫交錯,繁華熱鬧。

弱柳垂地,青槐蔥鬱,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揚起的飛塵遮昏了天地。

執法的金吾將軍也被人前呼後擁地來到這裡,鸚鵡杯裝著翡翠綠的美酒,飲了一杯又一杯。

羅襦衣帶為君解開,美妙的歌舞為君表演。

還有那豪奢的將相權貴,他們互相傾軋,誰也不讓誰。

他們飛揚跋扈,不遺餘力地排除異己,專權獨斷,容不下其他人。

專權的意氣昂揚到處稱豪雄,坐著駿馬在春風中賓士。

自以為這樣的歌舞可以長達千年萬載,自以為這樣的驕奢逸樂可以超過五公。

節物風光變換,不會等待人,桑田滄海須臾之間就改變了。

昔日有金階白玉堂的地方,如今只見青松矗立在那兒。

揚雄居住的宅院是何等的寂寥,年年歲歲只有一床書作伴。

唯有南山的桂花盛開了,飄飛的花瓣落在人的衣襟上。

創作背景

這首詩具體創作年代已不詳。聞一多先生說,南朝的宮體詩不是一個空白,而是一個污點,貧血而畸形的宮廷生活催生了貧血而畸形的詩歌,兩者又互相影響,於是整個社會都處在綺靡委頓的籠罩之下。於是,在“人人眼角里是淫蕩,人人心中懷著鬼胎”的詩風影響下,上至皇帝公卿,下至庶民百姓,人人的心靈都被毒化了。在中國古代,下一個皇帝就是神明的代表,對前朝的評判,就是由他和他的大臣們進行的。唐朝建立之後,新的統治者和大臣們總結出來的南朝滅亡的教訓,其中有一條就是沉溺於亡國之音,這是有一定道理的。物極必反,墮落到了盡頭,也就是振興的開始。於是,盧照鄰創作了屬於唐代的聲音——《長安古意》。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這首詩托“古意”,實抒今情。它的題材、用語與蕭綱的《烏棲曲》等齊梁宮體詩非常接近,但思想感情卻大不相同。它的詞采雖然富麗華贍,但終不傷於浮艷。詩的寫法近似漢賦,對描寫對象極力鋪陳瀉染, 並且略帶“勸百諷一”之意。

全詩可分為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鋪陳長安豪門貴族爭競豪奢、追逐享樂的生活。首句就有氣勢地展開大長安的平面圖,四通八達的大道與密如蛛網的小巷交織著。次句即入街景,那是無數的香車寶馬,川流不息。這樣簡勁地總提綱領,以後則灑開筆墨,恣肆汪洋地加以描寫:玉輦縱橫、金鞭絡繹、龍銜寶蓋、鳳吐流蘇……如文漪落霞,舒捲絢爛。這些執“金鞭”、乘“玉輦”,車飾華貴,出入於公主第宅、王侯之家的,都不是等閒人物。“縱橫”可見其人數之多,“絡繹”不絕。這種景象從“朝日”初升到“晚霞”將合,沒有一刻停止過。在長安,不但人是忙碌的,連景物也繁富而熱鬧:寫“遊絲”是“百尺”,寫“嬌鳥”則成群,“爭”字“共”字,俱顯鬧市之鬧意。寫景俱有陪襯之功用。以下寫長安的建築,而由“花”帶出蜂蝶,乘蜂蝶遊蹤帶出常人無由見到的宮禁景物,筆致靈活。作者並不對宮室結構全面鋪寫,只展現出幾個特寫鏡頭:宮門,五顏六色的樓台,雕刻精工的合歡花圖案的窗欞,飾有金鳳的雙闕的寶頂……使人通過這些接連閃過的金碧輝煌的局部,概見壯麗的宮殿的全景。寫到豪門第宅,筆調更為簡括:“梁家畫閣中天起。”其勢巍峨可比漢宮銅柱。這文彩飛動的筆墨,紛至沓來的景象,令人目不暇接。於是,在通衢大道與小街曲巷的平面上,矗立起畫棟飛檐的華美建築,成為立體的大“舞台”,這是上層社會的極樂世界。這部分花不少筆墨寫出的市景,也構成全詩的背景,下一部分的各色人物仍是在這背景上活動的。

長安是一片人海,人之眾多竟至於“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這裡“豪貴驕奢,狹邪艷冶,無所不有”,寫來夠瞧的。作者對豪貴的生活也沒有全面鋪寫,卻用大段文字寫豪門的歌兒舞女,通過她們的情感、生活以概見豪門生活之一斑。“借問”四句與“比目”四句,用內心獨白式的語言,是一唱一和,男有心女有意。“比目”、“鴛鴦”、“雙燕”一連串作雙成對的事物與“孤鸞”的對比,“何辭死”、“不羨仙”、“真可羨”、“好取”、“生憎”的果決反覆的表態,寫出愛戀的狂熱與痛苦。通過對舞女心思的描寫,從側面反映出長安人們對於情愛的渴望。以下以雙燕為引,寫到貴家歌姬舞女的閨房,是香艷的;寫到她們的梳妝,是妖嬈的,“含嬌含態情非一”。打扮好了,於是載入香車寶馬,隨高貴的主人出遊了。這一部分結束的二句“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與篇首“青牛白馬七香車”回應,標誌對長安白晝鬧熱的描寫告一段落。下一部分寫長安之夜,不再涉及豪門情事,是為讓更多種類的人物登場“表演”,同時,從這些人的享樂生活也可以推知豪門的情況。可見用筆繁簡之妙。

第二部分主要以市井妓院為中心,寫形形色色人物的夜生活。這部分開始二句即活用典故。“烏夜啼”與“隱隱朱城臨玉道,遙遙翠幰沒金堤”寫出黃昏景象,表明時間進入暮夜。“雀欲棲”則暗示御史、廷尉一類執法官門庭冷落,沒有權力。夜長安遂成為“冒險家”的樂園,這裡有挾彈飛鷹的浪蕩公子,有暗算公吏的不法少年,有仗劍行游的俠客……這些白天各在一方的人氣味相投,似乎邀約好一樣,夜來都在娼家聚會了。用“桃李蹊”指娼家,不特因桃李可喻艷色,而且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成語,暗示那也是人來人往、別有一種鬧熱的去處。人們在這裡迷戀歌舞,陶醉於氛氳的口香,拜倒在紫羅裙下。妓院內“北堂夜夜人如月”,表面上看青春可以永葆;妓院外“南陌朝朝騎似雲”,表面上看門庭不會冷落。這裡點出從“夜”到“朝”,與前一部分“龍含”二句點出從“朝”到“晚”,時間上彼此連續,可見長安人的享樂是夜以繼日,周而復始。長安街道縱橫,市面繁榮,而娼家很多。除了上述幾種逍遙人物,還有大批禁軍軍官玩忽職守來此飲酒取樂。這裡是各種“貨色”的大展覽。《史記·滑稽列傳》寫道:“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羅襦襟解,微聞薌澤”,這裡“羅襦寶帶為君解”,即用其一二字暗示同樣場面。戰國時燕趙二國歌舞發達且多佳人,故又以“燕歌趙舞”寫其聲色娛樂。這部分里,長安各色人物搖鏡頭式地一幕幕出現,不是貧血而萎靡的宮體詩所可比擬。

第三部分寫長安上層社會除追逐難於滿足的情慾而外,別有一種權力欲,驅使著文武權臣互相傾軋。這些被稱為將相的豪華人物,權傾天子、互不相讓。灌夫是漢武帝時的將軍,蕭望之為漢元帝時的重臣,都曾受人排擠和陷害。“意氣”二句用此二典泛指文臣與武將之間的互相排斥、傾軋。其得意者驕橫一時,而自謂富貴千載。這節的“青虬紫燕坐春風”、“自言歌舞長千載”二句又與前兩部分中關於車馬、歌舞的描寫呼應。所以雖寫別一內容,而彼此關聯鉤鎖,並不游離。“自言”而又“自謂”,諷刺的意味十足。以下趁勢轉折,如天驥下坡:“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這四句不惟就“豪華將相”而言,實一舉掃空前兩部分提到的各類角色。四句不但內容上與前面的長篇鋪敘形成對比,形式上也盡洗藻繪,語言轉為素樸了。因而詞采亦有濃淡對比,更突出了那掃空一切的悲劇效果。聞一多指出這種新的演變說,這裡似有“勸百諷一”之嫌。而宮體詩中講諷刺,那卻是十分生疏、很少被人用到的手法。

第四部分即末四句,在上文今昔縱向對比的基礎上,再作橫向的對比,以窮愁著書的揚雄比喻作者自己,與長安豪華人物對照作結,可以看出左思“濟濟京城內”一詩的影響。但左思詩中八句寫豪華者,八句寫揚雄。而此詩以六十四句篇幅寫豪華者,內容豐富,畫面宏偉,細節生動;末了以四句寫揚雄,這裡的對比在分量上以不對稱而效果更為顯著。前面是長安市上,轟轟烈烈;而這裡是終南山內,“寂寂寥寥”。前面是任情縱慾倚仗權勢,“年年歲歲一床書”則寫出清心寡欲、不慕榮利。而前者聲名俱滅,而“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以文名流芳百世。雖以四句對六十四句,卻有“秤錘雖小壓千斤”之感。這個結尾不但在迥然不同的生活情趣中寄寓著對驕奢庸俗生活的批判,而且帶有不遇於時者的憤慨寂寥之感和自我寬解的意味。它是此詩歸趣所在。

此詩感情充沛,力量雄厚。它主要採用賦法,但並非平均使力、鋪陳始終;而是有重點、有細節的描寫,迴環照應,詳略得宜;而結尾又頗具興義,耐人含詠。它一般以四句一換景或一轉意,詩韻更迭轉換,形成有活力的節奏。同時,在轉意換景處多用連珠格,或前分後總的復沓層遞句式,使意換辭聯,形成一氣到底而又纏綿往復的旋律。雖然此詩詞彩的華艷富贍,猶有六朝余習,但大體上能服從新的內容需要;前幾部分鋪陳豪華故多麗句,結尾縱、橫對比則轉清詞,所以不傷於浮艷。

名家點評

明代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敬曰:通篇格局雄遠,句法奇古,一結更饒神韻,蓋當武后朝,淫亂驕奢,風化敗壞極矣。照鄰是詩一篇刺體,曲折盡情,轉誦間令人起懲時痛世之想。周珽曰:此詩如遊絲布雲,裊裊萬丈,不知為煙為絮。

明代唐汝詢《唐詩直解》:語有根據,足征胸中武庫。主第侯家,一篇諷刺綱領。每段轉落,有蛛絲馬跡之妙。“雙來雙去”一聯,實出意表。說盡豪華,末只將數語打迭,何等手眼!讀至此,熱腸令人頓冷。一結大見神韻。

明代唐汝詢《唐詩解》:此篇對偶雖工,骨力未勁,終是六朝殘沈,非初唐健筆。

明代胡應麟《詩藪》:照鄰《古意》、賓王《帝京》,詞藻富者故當易至,然須尋其本色乃佳。

明代陸時雍《唐詩鏡》:端麗不乏風華,當在駱賓王《帝京篇》上。

清代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盧之音節頗類於楊,《長安古意》一篇則楊所無。寫豪獰之態,如“意氣由來排灌夫”,尚不足奇,“專權判不容蕭相”,雖蕭無此事,儼然如見霍氏凌蔑車千秋,趙廣漢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至摹寫遊冶,“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雲”亦為酷肖。自寄託曰“寂寂寥寥楊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不唯視《帝京篇》結語醞藉,即高達夫“有才不肯學乾謁”亦遜其溫柔敦厚也。

清代賀裳《批點唐音》:此篇鋪敘長安帝都繁華,宮室之美,人物之盛,極於將相而止,然而盛衰相代,唯子云安貧樂道,乃久垂令名耳。但詞語浮艷,骨力較輕,所以為初唐之音也。

近代聞一多《最後一次演講》:宮體詩的自贖……這生龍活虎般騰踔的節奏,首先已夠教人如大夢初醒而心花怒放了。然後如雲的車騎,載著長安各色人物搖鏡頭式的一幕幕出現。……通過‘五劇三條’的‘弱柳青槐’來‘共宿娼家桃李蹊’。誠然,這不是一場美麗的熱鬧。但這顛狂中有戰慄,墮落中有靈性。

作者簡介

盧照鄰(約635~約680),唐代詩人,字升之,號幽憂子,幽州范陽(今北京市)人,為“初唐四傑”之一。曾任鄧王李元裕府典簽,繼調任新都尉。後為風痹症所困,辭官,住太白山中。後來受不了疾病的折磨,自投穎水而死。他一生不得志,因鄧王謀反武則天,受株連入獄,出獄後身染惡疾,生活十分艱辛,常靠乞藥乞錢為生,故他的詩多憂苦憤激之辭。其作品對當時的詩歌創作有一定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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