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鄭琦老師看到“林果大王”阮建平收穫的青李子不禁喜上眉梢。9年前,湖北省當陽市廟前鎮清坪河村青年阮建平以一分之差中考落榜,心灰意冷。在鄭琦老師的幫助下,他重新燃起生活的信心之火,成為當陽市果樹種植大戶、農村致富帶頭人。
2000年,鄭琦老師從井崗國小退休後,賣掉了原來的住房,創建了井崗國小校外輔導站(後發展為桐樹埡青少年活動中心)。在他的精心籌劃和社會各界的支持下,活動中心籃球、羽毛球、單雙桿、吊環、樂器、電視、電腦等文體設施一應俱全,青少年讀物、少兒畫冊、文學名著、科普書籍、期刊雜誌等各類藏書達3000多冊。每到放學之後和節假日,活動中心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土,他們在這裡唱歌跳舞,寫字畫畫,打球下棋,讀書看報,種樹養花。
下面的文字,是採訪湖北宜昌當陽市退休教師鄭琦的部分錄音整理。聽一聽這位65歲老教師的獨白―― 我是個普通的鄉村教師,初師畢業,文化水平有限。40多年來,我教過五年級語文1次,一至四年級語文幾次,一般教一、二年級語文。我從來沒想過當典型,甚至連做夢也沒想到會獲得這么多榮譽。當了典型,我感覺壓力很大,只能幹好,不能幹壞。要問我有沒有擔心年紀大了,沒人接班,孩子們會不會沒有人管了,我還真沒想過這些。我只想在有生之年,把教育未成年人這件事做好, 社會上有這么多熱心人,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來關心孩子們,有更多的人參與平凡的小事。
採訪先進典型人物,循例是要做些準備工作的。但這次的採訪對象湖北宜昌當陽市井崗國小退休教師鄭琦,卻使我們作了難。他的履歷可以簡要地概括如下:
“在40多年的教學生涯中,他長期擔任一年級語文、音樂課及班主任,最高只擔任過一任五年級班主任。”
顯然,這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鄉村教師。鄭琦的鄉親們,桐樹埡村口蹲著聊天的村民也同意這個說法。不過他們提出一個問題,用村民阮吉成的話說:“鄭琦老師的確很平凡,但鄭老師走在路上,有誰不敬重他,又有誰不主動和他打招呼呢?”
在農村,這就叫“口碑”。接下來的採訪,使我們對鄭琦老師的平凡,以及因對這平凡的堅持而獲得的敬重,有了直接的認識。我們記下幾天來的所見所聞,為鄉村教師鄭琦畫一小像,立此存照。
人物事跡
永遠的“孩子王”
2005年5月27日,桐樹埡的清晨風有些涼。走過一池睡蓮,一個紅磚小院,院牆低矮,當庭兩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花壇里栽種著一些不知名的花兒,高矮雜然。
65歲的鄭琦站在門口迎接我們,與我們一一握手。他似乎還不習慣與人握手,滿臉漲紅,拘束地搓著手招呼我們進屋。他的臉上除了慈祥,再也找不出別的。我們試著從他那雙和年齡極不相符的年輕的眸子中,閱讀這個退休教師的故事。
1958年,鄭琦從當陽初級師範學校畢業,做國小教員的母親送給即將走上三尺講台的兒子八個字:“德高為師,身正為范。”
正如那個年代所有的有志青年一樣,這個和雷鋒同齡的年輕人主動提出,要到最艱苦的邊遠山區任教。18歲的他來到了當陽最偏遠的陳垸鄉王家(土加旁)國小。在這個連公路都不通的地方,鄭琦開始了他一生的事業。
1963年春,鄭琦調到當陽漳河國小。有一天,附近的幾個孩子跑到學校的菜地揪蠶豆葉,校長趕來“抓賊”時發現菜地旁站著學校的一名少先隊大隊委員。校長激怒了,認為這名學生見到有人損壞公家財物沒有制止,應當給予記大過處分。在那個年代,記大過將是伴隨一生的“污點”。
鄭琦當時是少先隊輔導員、校務委員會成員,他當即表示反對:“孩子還小,有錯可以批評教育,這么處分太重了!”校長不能容忍鄭琦的頂撞。1964年11月,學校以“抗拒學校領導”為名,開除了鄭琦的公職,他回家當了農民。
這一走就是15年。24歲到39歲,人生中最黃金的時間裡,鄭琦沒能從事他最鍾情的教師職業。有人說他“不值”,鄭琦卻說:“我耽誤的雖然有十幾年,但學校的一個錯誤決定,會影響那個孩子一輩子。”
1979年9月,歷經坎坷,鄭琦被落實政策重上講堂,到煙集國小任教,一年後調到井崗國小。年過40的鄭琦被任命負責學校少先隊工作。他組織學生開展夏令營、文藝活動和興趣小組活動,培養學生的個性特長,寓教於樂。他組建了“紅領巾義務投遞站”,幾年間,“鄉間小鴻雁”為鄉親們投遞報刊信件2萬多件;看到農村孩子沒有什麼課外活動,放學就等於“放羊”,他先後建起9個校外“少年之家”,組織少先隊員開展豐富多彩的創造性活動,井崗國小少先隊被中國兒童報授予“勤巧小隊”榮譽稱號。
1984年,鄭琦被團中央、教育部評為“全國優秀少先隊輔導員”,他光榮地參加了第一次全國少代會。在這次會上,時任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的胡錦濤同志在報告講到“紅領巾事業是太陽底下最美麗的事業”,鄭琦聽後激動不已,他在日記中寫道:“我抱定了終生獻身於紅領巾事業的決心。”
1999年秋,鄭琦離退休只剩1年時間。女兒、兒子都勸他和老伴到城裡住,照顧著方便些。鄭琦不願去,他動員老伴和他一塊留在農村:“住樓房,像是關在鳥籠子裡,不舒服;大家生活、觀念都不一樣,萬一婆媳關係處不好,倒不合適!”
老伴知道丈夫打的什麼主意,她知道,丈夫這一輩子就喜歡做孩子們的工作,他離不開孩子們,他想把耽誤的15年在退休後找補回來。
鄭琦有個“大膽”的想法:建一個像城裡那樣的活動中心。
為了實現這個夢,鄭琦賣掉舊居,在距三國古戰場——長坂坡不到5公里的地方,買下了桐樹埡村水牛山下的一棟“連三間”農舍。鄭琦和老伴著手對房子進行裝修改造,幾個過去的學生也趕過來幫忙。
老兩口起早貪黑,一鋤頭一鋤頭地挖,一鍬一鍬地鏟,一車一車地推,幾天下來,手上磨得都是血泡。不過,成績也是顯著的:一共搬走了100多方土石,平整了800多平方米的場地。他從兒子車上鋸下一塊鐵板,從廢品回收公司買回兩段鋼管,焊成一個蹺蹺板;老兩口還請來瓦匠砌了個水泥桌球台;選那較粗的樹枝丫上裝了一副吊環和鞦韆;建起了藏書3000多冊的圖書室。
2000年10月,鄭琦的“井崗國小校外輔導站”掛牌成立了。從此,那些雙休日、節假日呆在家裡的孩子們,那些家長因為工作忙無暇顧及的孩子們,都慢慢被吸引來了。他們在這裡盪鞦韆、打球、下棋,在這裡看書讀報、學文化,在這裡練書法、學畫畫、唱歌跳舞、種花植樹。
幾年後,校外輔導站擴展成了活動中心。為建這個活動中心,鄭琦先後投入了5.6萬元,花光了自己全部積蓄的鄭琦,至今還有近萬元借款沒有還清。
“搞這些沒有報酬的,”鄭琦說,“我退休後有工資,一個月1200多元,在農村算不錯了。什麼都不做,白拿這么多錢,我心裡不安。”
採訪鄭琦時,記者見到了1987年6月11日出版的《宜昌報》。紙張泛黃的舊報紙醒目地刊登著一篇通訊《孩子王——記全國優秀少先隊輔導員鄭琦》,那一年,鄭琦47歲;18年後,65歲的退休教師鄭琦還是一個“孩子王”。
師愛無限
鄭琦的日記中寫著這樣一句話:“只有對孩子們傾注全部的愛心,才能呵護其心靈,撥動其心弦。”
1980年秋,鄭琦到井崗國小工作。開學頭一天,細心的鄭琦發現,年級20多個學生的鞋子、褲腿全都濕淋淋的。放學後,他護送學生回家,途經瓦家河時,只見這些七八歲的孩子卷著褲子、提著鞋子,歪歪扭扭地行走在一排淹在水中的小石墩上。鄭琦的心一下子緊縮了,他急忙跳進河中一個一個地將學生們背過河,20多個學生背下來,河水混著汗水,衣衫透濕!
這一背就是三年。村民們心裡不安了,他們發誓:不吃不喝也要為孩子們修一座橋!52歲的鄭琦課餘趕來與村民們一道壘砌被急流沖毀的石墩,蹲在冰冷的河水中一乾就是三四個小時。
橋修好了,村民們稱它為“尊師愛生橋”。
鄭琦任教的學校都是偏遠的鄉村國小。他總想給山區的農村孩子們一種和他們父輩不同的東西。
鄭琦喜歡帶孩子們到大自然中去。他的學生都太小,看不懂“論語·侍坐”中“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涵義。天氣好的時候,他愛帶孩子們去爬山,孩子們累了跑不動時怎么辦?唱歌!
“跑跑跑,跑跑跑,努力向上跑;暖風吹,太陽照,今天天氣真正好;花兒開,鳥兒叫,我們努力向上跑!”就這么一路唱著、跑著,所有的人都能爬到山頂,沒有一個孩子掉隊!
鄭琦“偏愛”自己的農村學生,他要讓自己的學生擁有城裡學生擁有的東西。
有一天,幾個孩子在宿舍里看到了一份《輔導員》雜誌,封底是男孩子海軍褲、女孩子荷葉邊裙子的圖片。鄭琦對同學們說:“這是校服,雖然我們鄉下沒見過,但城裡的許多孩子都有。”孩子們羨慕地用手撫摸著美麗的圖片,覺得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鄭琦說:“只要我們想辦法,也能穿上這樣漂亮的校服!”
揣著這個夢,鄭琦帶著同學們開墾山上的荒地,利用學校閒置的農田種水稻、種花生、點黃豆。豐收的季節到了,同學們掙了一大筆錢,鄭琦高高興興地給他們量尺碼,寄出匯款單。在其他農村國小還不知道校服是什麼的時候,井崗國小的孩子們已經穿上了從北京訂做的校服。
許多年後,孩子們還記得,全校學生第一次穿上校服的那年“六一”兒童節,慶祝儀式格外莊嚴。晨曦里,鄭琦老師像往常一樣戴著紅領巾高呼:“準備著,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同學們用比平時大了無數倍的聲音響亮地回答:“時刻準備著!”
儀式結束後,孩子們激動地流下熱淚。20年後,已經成為當陽市東門國小音樂教師的楊靜回憶說:“眼淚不知不覺就湧出了,這是一群農村孩子戰勝自卑,實現夢想之後喜悅的淚。”
說起來,這個漂亮的音樂教師的人生歷程,正是一個《長大後我就成了你》的故事。
那時候,鄭琦是楊靜的班主任,他同時還教全校的音樂課。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的井崗國小只有一台破舊的腳踏風琴。鄭琦發現楊靜樂感特彆強。鄭琦來到楊靜家,建議她媽媽買台電子琴,幫助楊靜學音樂。楊靜媽媽問:“農村孩子學音樂有啥作用?”鄭琦生氣了:“農村孩子怎么了?只要是塊料,我們做老師的、做家長的就不能耽誤她。”楊靜的媽媽沉思了一陣,大聲說:“音樂我們不懂,但我們相信你鄭老師,只要你覺得她行,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支持。”
媽媽為楊靜花100多元錢買回了電子琴。從此,鄭琦有空就教楊靜練指法。國中畢業後,楊靜考上了當陽師範學校音樂專業。
時至今日,楊靜仍很感慨:“如果不是鄭老師,我中學畢業後也許會像村里其他的女孩一樣,嫁人、種田、打工或圍著灶台轉……”
鄭琦說:“如果發現了一塊玉而不去雕琢它,就是教師的失職。”
不斷延伸的“責任半徑”
桐樹埡青少年活動中心門口的牌子特別“多”:“當陽市公安局廟前派出所關愛幫扶青少年工作站”“當陽市教育局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桐樹椏校外輔導站”“校外未成年人思想道德教育活動基地”……
每一塊牌子都意味著一份責任。
鄭琦把自己的“責任半徑”劃得特別長。他說:“我要一輩子對孩子們負責,要對孩子們的一輩子負責。”
在鄭琦的活動中心,有一名特殊的“常駐學生”,他是14歲的魏明(化名),醫生說,這個孩子的智力只相當於4歲的孩子。
2004年春,魏明的父親要到廣東打工,臨行前找到曾教過兒子一年級的鄭老師,懇求他能教孩子認幾個字。鄭琦收下了這個特殊的學生,接下來的教育過程異常艱難。
10個橘子吃3個還有幾個?再從樹上摘來2個放在一起一共有幾個?從一個一個數橘子,到學會扳指頭。別的孩子認個拼音幾遍就記住了,魏明要教上百遍,過幾天還要鞏固上百遍才能記住。
一年過去,魏明會算20以內的加減法了,字也寫得方方正正了。
“將來孩子的父母都是要老的,得讓他學會自立呀!”鄭琦手把手地教魏明掃地、澆花、種菜。一開始魏明把垃圾都掃到自己腳上,鄭琦一次次躬著病痛的腰,給孩子擦乾淨鞋,再教。
孩子的進步使魏明父母驚喜得流淚,他們要感謝鄭老師。好說歹說,鄭琦只願收下150公斤大米和1000元生活費。
對於自己的學生,走到哪兒他都要管。1996年,鄭琦曾經教過的學生阮建平中考落榜,心灰意冷,到處閒逛。對於這個孩子,鄭琦的評價是:成績不好人品好,熱愛勞動。這一農村孩子身上最普通的優點,使得鄭琦一直都對他的這個學生抱有信心。
鄭琦找到阮建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家後面不是有一片荒山嗎?開發出來種上果蔬,就成了金山。”
阮家的果園傾注了鄭琦的太多心血。阮建平不懂果樹技術,家裡又窮,鄭琦掏錢幫他訂了兩年的《農家顧問》等雜誌;鄭琦和阮建平一道丈量、抽槽、挖渠……如今,阮建平成了方圓幾十里有名的種植大戶,每年純收入五六萬元。新修了兩層小樓,屋頂架著太陽能熱水器,地上鋪著瓷磚,裝修得不比城裡差。
對於思想上出了岔子、行為上有問題苗頭的少年,鄭琦更是全力去感召他們。鄭琦常說:“就是一塊石頭,我也要把它焐熱。”
雙休日,鄭琦創辦的桐樹埡青少年活動中心成了鄉下伢的樂園。
17歲的雨禾(化名)原來是鄭琦家的常客。2002年秋,鄭琦突然發現雨禾好長時間沒來了。一打聽才知道,雨禾的父母親鬧矛盾,且各奔東西外出打工去了,僅留下剛剛10多歲的他輟學在家。這個父母雙全的“孤兒”,今天吃東家,明天喝西家,不久便和外地的幾個“混混”混在一起,人稱“狗都嫌”。
鄭琦不嫌,他將雨禾接到家裡,為他買來牙刷、臉盆等生活用具,讓他住下,他不讓他的學生無依無靠到處流浪。
以後的日子裡,鄭琦每天帶著雨禾,到雨禾家裡幫他重新收拾已經破爛不堪的家,和他一起將已經荒蕪的責任田開墾出來,種上糧食和蔬菜。看到年過花甲的鄭老師為了讓自己有個家,累得腰都直不起來,雨禾開始轉變了。
今年初,雨禾外出打工了。前不久他給鄭琦打回電話說,現在每月能掙300多元工資,能養活自己了。
“要不是鄭老師把我從犯罪的邊緣拉回來,我真不敢想像今天是個什麼樣子。”懂事的雨禾感激他的鄭老師。
4年來,鄭琦創辦的活動中心幫助、關愛未成年孩子260多人,孩子們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園。
2005年5月30日,我們的採訪就要結束了,因為鄭琦老師當天要到北京去,參加中國少年先鋒隊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
一大早,鄭琦就睡不著了,他告訴我們,21年前參加第一次全國少代會,出發前的頭一天晚上,他也在床上翻了整整一夜“烙餅”!
老伴李應香也被“連累”著早早起了床——許多“要緊事”得跟她交代交代:“六一”期間,借書的孩子多,要做好登記,叮囑他們一定要寫讀後感;腳踏風琴旁的《歌曲集》注意收好,小心被孩子們撕毀……
哼著少先隊隊歌,退休教師鄭琦對著穿衣鏡,鄭重地繫上戴了一輩子的紅領巾。
這就是鄭琦老師,他的身上,寄託著鄉村教師所有的正直、善良、寬厚和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