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書
中國的歷史文獻以及其它各類古籍中的書太多。所謂“偽書”是指有些古書雖然署有作者之名,但是卻根本不是此書的真正作者,而是他人冒名偽造的古代文獻;也可以說,凡作者姓名或著作年代不可靠的古代文獻,均可稱之為偽書。歷代辨偽工作
明人胡應麟在《四部正訛》中作了統計;“余讀秦漢諸古書,核其偽幾十七焉”。這十分之七的比例雖然不茶精確、卻也足以說明古書作偽的嚴重性。中國的偽書不僅數量眾多,而且出現甚早。清人龔自珍在《家塾策問二》中言:“偽書不獨後世有之也,戰國時人,依託三皇五帝矣,或依託周初矣,漢之俗儒,已依託孔門問答矣。”這些偽書的大批出現,混淆了史料的真實性,模糊了文獻的真正價值。清末張之洞說得好:“一分真偽,而古書去其半。”(《輶軒語》)。研究的基礎首先不穩固,往後的分析及結論就更不待說了。為此清人姚際恆把辨偽工作看成是“讀書第一義也”。(《古今偽書考序》)。梁啓超,曾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指出:“無論做哪門學問,總須以別偽求真為基本工作。因為所憑藉的資料若屬虛偽,則研究出來的結果當然也隨而虛偽,研究的工作便算白費了。中國舊學,十有九是書本上學問,而中國偽書又極多,所以辨偽書為整理舊學裡頭很重要的一件事。”可見考辨古書、古史、古說的真偽,是從事國學研究的首要任務和第一步工作。中國對於偽書、偽史、偽說的考辨,有著悠久的歷史。古代疑古思想的萌芽,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歷代從事古書、古史、古說考辨的學者很多,而其中相當一部分人在辨偽學方面作出過重要貢獻。總結中國歷代辨偽工作所取得的成績和經驗,研究歷代辨偽學家的辨偽思想和方法,對於指導青年學子研究國學,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偽書的種類
出自梁啓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今將重要之偽書,已定案、未定案、全部偽、部分偽、人名偽、書名偽等,分別總括列表如下。所錄限於漢以前書,或託名漢以前書者;其術數、方技等書,雖託名漢以前者,亦不錄其未定案者間附鄙見。
(甲)全部偽絕對決定者:
《古文尚書》及孔安國傳。問題起自宋代,到清初完全解決,公認為魏王肅偽撰《古文考經孔安國傳》。偽撰人未定
《孔子家語》及《孔叢子》。乾隆中葉問題完全解決,公認為魏王肅偽撰
《陰符經》《六韜》。漢以後人偽撰
《鬻子》《關尹子》《子華子》《文子》《亢倉子》《鶡冠子》《鬼谷子》《於陵子》《尉繚子》。各書著錄《漢書•藝文志》者已不可盡信,今本又非《漢志》之舊。大率晉至唐所陸續依託
《老子》的河上公注。晉以後人偽撰
陸賈《新語》,賈誼《新書》。晉以後人偽撰
(乙)全部偽大略決定者:
《周禮》。此書問題最大,從初出現到今日二千年,爭論不決。據現在趨勢,則不認為周公製作者居多。大概此趨勢愈往後愈明了。應認為漢劉歆雜采戰國政書附以己意偽撰《孝經》。春秋時無“經”之名,大約漢人所撰,托諸孔子、曾子
《晏子春秋》。大約西漢人偽撰
《列子》。此問題發生不久,但多數學者已漸漸公認為晉張湛所偽撰
《吳子》《司馬法》。大約西漢人偽撰
《毛詩序》。此亦宋以來宿題。撰人名氏擬議蜂起。今多數學者漸認為後漢衛宏撰,與孔子、子夏、毛公無涉
(丙)全部偽否未決定者:
《尚書百篇序》。是否伏生、孔安國時已有,何人所作,完全未決《古本竹書紀年》及《穆天子傳》。古本《紀年》之偽,不待言。但有人謂晉太康汲郡發冢事根本靠不住。如此則此兩書純屬晉人偽撰。但我頗信其真
《逸周書》。有人指為偽,但清儒信為真者居多。我雖不認為周初書,但謂非漢以後人撰,其中或有一部分附益則不可知
《申子》《尸子》《慎子》《尹文子》《公孫龍子》。此五書已佚,今存者或不全,或由近人輯出,原書是否本人所作,抑秦漢以後人依託,問題未決
(丁)部分偽絕對決定者:
《老子》中“夫佳兵者不祥”一節。無舊注,是知後人加入《墨子》中《親士》《修身》《所染》三篇。後人采儒家言掩飾其書
《莊子》《外篇》《雜篇》之一部分。《內篇》為莊生自作,無同題;《外篇》則後人偽續者甚多;《雜篇》亦間有
《韓非子》中《初見秦篇》。由《戰國策》混入
《史記》中記昭、宣、元、成以後之文句。褚少孫至劉歆等多人續入
《楚辭》中之屈原《大招》。漢人摹仿《招魂》而作
(戊)部分偽未決定者:
《今文尚書》二十八篇中之《虞夏書》。二十八篇為孔子時所有,蓋無疑。但《虞夏書》是否為虞夏時書,則大有問題,恐是周初或春秋時人所依託《左傳》中釋經語。今文學家不承認《左氏》為解釋《春秋》之書,謂此部分皆漢人偽托
《論語》二十五篇中後五篇。有人謂漢張禹所竄亂
《史記》中一部分。有人謂劉歆竄改
《荀子》《韓非子》之各一部分。有人謂後人誤編
《禮記》及《大戴禮記》之一部分。有人指為漢人偽撰。然兩書本題“七十子後學者所記”,其範圍包及漢儒,有漢人作不能謂為作偽
(己)撰人名氏及時代錯誤者:
《易彖傳》《象傳》《繫辭》《文言》《說卦》《序卦》《雜卦》。相傳為孔子作。有人攻其非。但原並未題為孔子作,不得遂為後人依託孔子《儀禮》。相傳為周公作,亦後人臆推。大抵應為西周末、春秋初之作
《爾雅》《小爾雅》。後人指為周公作,純屬臆推。大抵為西漢人最集訓詁之書
《管子》《商君書》。《漢書•藝文志》題為管仲、商鞅作,乃漢人誤推。大抵屬戰國末年法冢者流所編集
《孫子》十三篇。舊題孫武作,不可信。當是孫臏或戰國末年人書
《尚書大傳》。舊題伏生作,是否未定,總是西漢經生所著
《山海經》。或言大禹作,伯益作,當然不可信。大約是漢代相傳一部古書
各種緯書。自《易乾鑿度》以下二十餘種,漢儒或指為孔子作,當然不可信,大約是戰國末年傳下來古代神話書
《周髀算經》。相傳周公或商高作,當然不可信。大約是周末或漢初相傳古算書
《素問》《難經》。相傳黃帝、秦越人作,當然不可信。大約是秦漢間的醫書
《越絕書》。舊題子貢作。據原書末篇敘詞用隱語自著其名,已知作者為會稽袁康,後漢人
以上各書之真偽及年代,或屬前代留下來的宿題,或屬清儒發生的新題。清儒經三百年多少人研究討論的結果,已經解決的十之三四,尚未解決的十之六七。但解決問題固然是學術上一種成績,提出問題也算一種成績。清儒在這部分所做的工作也算可觀了。
偽書的原因
偽書的數量與種類如此繁多,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又是什麼呢?這要從造偽的主觀動機來分析。古人作偽,可分有意與無意兩種。有意作偽
有意者,情況又有多種:一是為托古。在封建社會裡,按照一般人的心裡特點,多尊古而殘近、厚古而薄今,因此道術之土,一巳憂慮己作不能取重於當時,便引古人以為重。例如《易》託名伏羌,《本草》託名神農,《禮》託名周公等,便是此意。
二是為邀賞。歷代戰亂之後、統治者為恢復文化,常常懸賞以求書,重金之下,免不了有些投機取巧者藉機行欺以牟利。比如漢朝張霸偽造《古文尚書》,隋朝劉悠偽造《連山》、《歸藏》等,就屬此類。
三是為爭勝。在學術論爭中,名齊才等之人多嫉恨與仇視對方,當獨侍口舌不能勝人時,便有人或造作偽書,或竄改古書,以此來拉古人之大旗作自己的虎皮,於氣勢上壓倒對方。比如魏晉間王肅為在學術上取勝於經學大師鄭玄,便偽作《孔子家語》等書,以證明己說與孔子後人相合,從而立於不敗之地。
四是為焙名。一些無真才實學之徒,為了能揚名天下,亦通過偽造古書,達到露才揚己的目的。比如明代藏書家豐坊,為顯示自己藏書之豐、偽造出《子貢易傳》、《子夏詩傳》、《晉史乘》、《楚檮杌》等書、但因其詩學功底不厚,終被眾人所戳穿。
五是為評善。在統治階級內部的派系鬥爭中,以及個人之間的戰鬥中*討建士大大你爭我斗,勢同水火,為了毀謗對方,他們住行廣藉以偽造書籍為武器,達到不可吉人的目的。例如唐代牛、李競爭時.李德褂門 人撰寫出一部女周秦行紀》v卻題為午僧儒所探,以此來還對方。
六是掠人之美。見他人才華勝於自己,便不惜採取剽竊行為,據為已若。此如王鴻緒的《明文稿》,便是抄襲萬斯向的著作。
以止六種均屬作者有意作偽。
非有意作偽
非有意作偽的情況又包括如下幾種:一、該書因作者不詳而被誤題或妄題,例如《孝經》;
二、該書因分辨不清歷代的注釋,而將其一起混入正文,例如《莊子》;
三、該書因後人續寫部分不祥而與原作相混淆,《史記》;
四、該書因後人編輯之誤,而被摻入他人作品,例如《李太白集》。
有意作偽,動機很惡劣,非辨別不可;無意作偽,雖無歹意,但客觀上混淆了是非,亦同樣需要嚴格考訂。為此,辨偽工作異常地艱巨而複雜。
辨偽的方法
胡應麟的方法
辨偽方法有很多種,最早作出系統總結的是胡應麟,他在《四部正訛》中提出了八種方法: “一、核之《七略》,以觀其源;二、核之群志,以觀其緒;三、核之並世之言,以觀其稱;四、核之異世之言,以觀其述;五、核之文,以觀其體;六、核之事,以觀其時;七、核之撰者,以觀其;八、核之傳者,以觀其人。這是胡應麟對前人及他自己辨偽經驗的總結,概括得非常精要。梁啓超的方法
梁啓超根據自己的治史以驗,提出了十二種方法:①其書前代從未著錄或絕無人徵引而忽然出現者,十有九皆偽。如明人所刻古逸書忽有《三墳記》、晉史《乘》、楚史《檮杌》等書,此類書既不見諸史志著錄,亦未聞漢以後人徵引,十之八九為偽造。
②其書雖前代有著錄,然久經散佚,今忽有一異本突出,篇數及內容等與舊本完全不同者,十有九皆偽。如繆荃孫藏明鈔本《慎子》,篇數、內容與舊讀本全異,蓋為偽作。
③其書不問有無舊本,但今本來歷不明者,即不可輕信。如晉人梅頤所獻《偽古文尚書孔安國傳》,魏晉間人張湛自編自注之《列子》等書,皆為偽造之作。
④其書流傳之緒,從他方面可以考見,而因以證明今本題某人舊撰為不確者。如今所稱《神農本草》,《漢書·藝文志》無其目,知劉向時決未有此書,殆可斷言其偽造。
⑤真書原本,經前人稱引,確有佐證,而今本與之歧異者則今本必偽。例如《古本竹書紀年》有夏啟殺伯益,商太甲殺伊尹等事,又其書不及夏以前事。而今本記伯益、伊尹等文,全與彼相反,其年代又托始於黃帝,故知非汲冢之舊也。
⑥其書題某人撰,而書中所載事跡在本人後者,則其書或全偽或部分偽。如《管子》、《商君子》,《漢志》皆著錄,題管仲、商鞅撰。然兩書又各記有管、商死後之人名與事跡。故知兩書決非管、商自撰,有為後人所竄亂者。
⑦其書雖真,然一部分經後人竄亂之跡既確鑿有據,則對於其書之全體須慎加鑑別。例如司馬遷在《史記》《自序》中明言“迄麟止”,而今本不惟有太初天漢以後事,且有宣成以後事,此中必有為後人竄亂者。
⑧書中所言確與事實相反者,則其書必偽。例如今《道藏》中有劉向撰《列仙傳》,書中盡言諸仙荒誕之事,決非劉向本人所撰。
⑨兩書同載一事絕對矛盾者,則必有一偽或兩俱偽。例如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戰國縱橫家書》關於蘇秦事跡的記載與《史記·蘇秦列傳》的記述在時間和事跡上都有矛盾。可見《蘇秦列傳》史料,必須重加鑑別審理。
⑩各時代之文體,蓋有天然界劃,多讀書者自能知之。故後人作偽之書,有不必從字句求枝葉之反證,但一望文體即能斷其偽者。例如東晉後出《古文尚書》,比諸今文之《周誥》、《殷盤》,截然殊體,故知決非三代以上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