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十一日,雞鳴起,具飯。昧爽,從村西即北向循西大山行。隨溪而北,漸高而陟崖,共八里,為石子哨,有數家倚西山之東北隅。又北二里,乃盤山西轉,有峽自西而東,合於枯飄北注之峽。溯之,依南山之北,西入二里,下陟南來峽口。峽中所種,俱紅花[1]成畦,已可采矣。西一里,陟西來峽口,其上不多,水亦無幾,有十餘家當峽而居,是為落馬廠[2]。度峽北,復依北山之南西入,一里,平上逾脊。其脊自南而北度,起為北峽之山,而北盡於羅岷者也。逾脊西行峽中,甚平,路南漸有澗形依南崖西下,路行其北。三里,數家倚北山而居,有公館在焉,是為大坂鋪。從其西下陟一里,有亭橋跨澗,於是涉澗南,依南山之北西下。二里,有數家當南峽,是為灣子橋[3]。有賣漿者,連糟而啜之,即餘地之酒釀[4]也。山至是環聳雜沓,一澗自東來者,即大坂之水;一澗自南峽來者,墜峽倒崖,勢甚逼仄,北下與東來之澗合而北去,小木橋橫架其上。度橋,即依西山之東北行,東山至是亦有水從此峽西下,三水合而北向破峽去。東西兩崖夾成一線,俱摩雲夾日,溪嵌於下,蒙箐沸石,路緣於上,鏖壁摭崖。排石齒而北三里,轉向西下,石勢愈峻癒合。又西二里,峽曲而南,澗亦隨峽而曲,路亦隨澗而曲。半里,復西盤北轉,路皆鑿崖棧木。半里,復西向緣崖行。一里,有碑倚南山之崖,題曰“此古盤蛇谷”,乃諸葛武侯燒藤甲兵處,然後信此險之真冠滇南也。水寨高出眾險之上,此峽深盤眾壑之下,滇南二絕,於此乃見。碑南漸下,峽亦漸開。又西二里,乃北轉下坡。復轉而西一里,有木橋橫澗而北,乃度,循北崖西行。一里,逾南突之脊,於是西谷大開,水盤南壑,路循北山。又西平下三里,北山西斷,路乃隨坡南轉。西望坡西有峽自北而南,俱崇山夾立,知潞江[5]當在其下而不能見。南行二里余,則江流已從西北嵌腳下,逼東山南峽之山,轉而南去矣。乃南向下坡,一里,有兩三家倚江岸而棲,其前有公館焉,乃就瀹水以飯。
時渡舟在江南岸,待久之乃至。登舟後,舟子還崖岸而飯,久之不至,下午始放渡而南。江流頗闊,似倍於瀾滄,然瀾滄淵深不測,而此當肆流之沖,雖急而深不及之,則二江正在伯仲間也。其江從北峽來,按一統志雲,其源出雍望,不知雍望是何地名。據土人言出狗頭國,言水漲時每有狗頭浮下也。注南峽去,或言東與瀾滄合,或言從中直下交南,故蒙氏封為“四瀆”[6]之一。以余度之,亦以為獨流不合者是。土人言瘴癘甚毒,必飲酒乃渡,夏秋不可行。余正當孟夏,亦但飯而不酒,坐舟中,棹流甚久,亦烏睹所雲瘴母哉。渡南崖,暴雨急來,見崖西有樹甚巨,而郁蔥如盤,急趨其下。樹甚異,本高二丈,大十圍,有方石塔�其間,高與乾等,乾跨而絡之,西北則乾密而石不露,東南臨江,則乾疏而石出,乾與石已連絡為一,不可解矣,亦窮崖一奇也[7]。
已大風揚厲,雨散,復西向平行上坡。望西北穹峰峻極,西南駢崖東突,其南崖有居廬當峰而踞,即磨盤石也。望之西行,十里,逼西山,雨陣復來。已虹見東山盤蛇谷上,雨遂止。從來言暴雨多瘴,亦未見有異也。稍折而南,二里,有村當山下,曰八灣[8],數家皆茅舍。一行人言此地熱不可棲,當上山乃涼。從村西隨山南轉,一里,過一峽口。循峽西入,南涉而逾一崖,約一里,遂從南崖西上。其上甚峻,曲折盤崖,八里而上凌峰頭,則所謂磨盤石[9]也。百家倚峰頭而居,東臨絕壑,下嵌甚深,而其壑東南為大田,禾��焉。其夜倚峰而棲,月色當空,此即高黎貢山之東峰。憶諸葛武侯[10]、王靖遠驥之前後開疆[11],方威遠政[12]之獨戰身死,往事如看鏡,浮生獨倚岩,慨然者久之!
十二日,雞再鳴,飯,昧爽出門。其處雖當峻峰之上,而居廬甚盛,有公館在村北,潞江驛在其上。山下東南成大川,已插秧盈綠,潞江沿東山東南去,安撫司[13]依西南川塢而居。遂由磨盤石西南上,仍峻甚。二里,逾其南峽之上,其峽下嵌甚深,自西而東向,出安撫司下。峽底無余隙,惟聞水聲潺潺在深箐中。峽深山亦甚峻,藤木蒙蔽,猿鼯晝號不絕。峽北則路緣崖上,隨峽西進,上去山頂不一二里,緣峽平行西四里,有石洞南臨路崖,深闊丈余,土人鑿石置山神碑於中。又四里,稍折而北上崖,旋西,西登臨峽之坡。北峽之上,至是始南垂一坡,而南峽之下,則有峽自南山夾底而出,與東出之峽會成“丁”字,而北向垂坡焉。又西二里,或陟山脊,或緣峰南,又三里,有數家當東行分脊間,是為蒲滿哨[14]。蓋山脊至是分支東行,又突起稍高,其北又墜峽北下,其南即安撫司後峽之上流也。由此西望,一尖峰當西復起,其西北高脊排穹,始為南渡大脊,所謂高黎貢山[15],土人訛為高良工山,蒙氏僭封為西嶽者也。其山又稱為崑崙岡,以其高大而言,然正昆倉南下正支,則方言亦非無謂也。由蒲滿哨西下一里,抵所望尖峰,即躡級數轉而上。兩旁削崖夾起,中墜成路,路由夾崖中曲折上升,兩岸高木蟠空,根糾垂崖外,其上竹樹茸密,覆陰排幕,從其上行,不復知在萬山之頂,但如唐人所詠:“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16]”,情與境合也。一里余,登其脊。平行脊上,又二里余,有數家倚北脊,是為分水關[17],村西有水沿北坡南下,此為潞江安撫司後峽發源處矣。南轉,西逾嶺脊,磚砌鞏門,跨度脊上。其關甚古,頂已中頹,此即關之分水者。關東水下潞江,關西水下龍川江。
於是西下峽,稍轉而南,即西上穿峽逾脊,共五里,度南橫之脊,有村廬,是為新安哨。由哨南復西轉,或過山脊,或蹈嶺峽,屢上屢下,十里,為太平哨[18]。於是屢下屢平,始無上陟之脊。五里,為小歇廠。五里,為竹笆鋪。自過分水關,雨陣時至,至竹笆鋪始晴。數家夾路成衢,有賣鹿肉者,余買而炙脯[19]。於是直下三里,為茶庵。又西下五里,及山麓,坡間始盤塍為田。其下即龍川江自北而南,水不及潞江三分之一,而奔墜甚沸。西崖削壁插江,東則平坡環塍。行塍間半里,抵龍川江東岸。溯江北行,又半里,有鐵鎖橋架江上。其制兩頭懸練,中穿板如織,法一如瀾滄之鐵鎖橋,而狹止得其半。由橋西即躡級南上,半里為龍關,數十家當坡而居,有稅司以榷[20]負販者。又西向平上四里余,而宿於橄欖坡[21]。其坡自西山之脊,東向層突,百家當坡而居,夾路成街,踞山之半。其處米價甚賤,每二十文宿一宵,飯兩餐,又有夾包[22]。
龍川江發源於群山北峽峨昌蠻[23]七藏甸,經此,東為高黎貢,西為赤土山。下流至緬甸太公城[24],合大盈江。
作品注釋
[1]紅花:一年生直立草本,菊科,夏季開橘紅色花,果實可榨油,花可做染料,制胭脂,也可入藥。
[2]落馬廠:今稱馬廠,分里馬廠和外馬廠,又稱馬街,在蒲縹以西的公路旁。
[3]大坂鋪:《徐霞客遊記》五月二十二日作打板箐,今亦作打板箐。灣子橋:即今里灣。皆在今蒲縹以西的公路旁。
[4]酒釀:用糯米釀成,雲南現稱甜白酒,貴州稱甜酒。
[5]潞江:唐時已作怒江,見《蠻書》。後訛為潞江。《明史・地理志》保山縣註:“又南有潞江,舊名怒江,一名喳里江,自潞江司流入。”今仍稱怒江。
[6]瀆(dú):獨流發源注海的大河。
[7]“樹甚異”句:即今傣族地區常見的大青樹,通稱榕樹。
[8]八灣:今作壩灣,在保山縣西隅。
[9]磨盤石:今名同。但僅留地名,已無百家之居。
[10]諸葛武侯:諸葛亮南征,在西南邊疆各族中產生了極深的影響,至今雲貴兩省有關諸葛亮的傳說和遺蹟還很多。
[11]王靖遠驥:即王驥(1378―1460),字尚德,束鹿人,官至兵部尚書,封靖遠伯,死後贈靖遠侯,故又稱王尚書、王靖遠。“威寧”當作“靖遠”。明代,麓川土司經常騷擾內地,明廷曾多次出兵,最後才有王驥三征麓川的事。
[12]方威遠政:即方政,事跡見《明史・雲南土司傳二》。正統三年(1438),麓川土司思任發叛,擾孟定、灣甸等地,“掠殺人民”。廷臣舉右都督方政往雲南,協同鎮守右都督沐昂率兵討之。
[13]安撫司:此即潞江安撫司,隸永昌軍民府,在今潞江壩。先治城子田,天啟年間遷治老城。
[14]蒲滿哨:今名同,在高黎貢山上的公路邊。
[15]高黎貢山:又作“高麗共”,系景頗語地名,即景頗族高日家支居住的地方。
[16]“但如唐人”句:此系杜甫於大曆元年(766)春在雲安所著《子規》。
[17]分水關:今稱城門洞,在公路稍北,海拔2561米,為高黎貢山脊,保山、騰衝以此為界。
[18]太平哨:今作太平鋪。
[19]炙(zhì):燻烤。脯(fǔ):乾肉,雲南俗稱乾巴。騰衝向以產鹿著稱,所出鹿茸稱為南茸,現在和順的下莊建有人工飼養馬鹿的養鹿場。
[20]榷(què):徵稅。
[21]橄欖坡:今作橄欖寨,在騰衝縣東部,龍川江西岸,上營和芒棒之間。
[22]夾包:帶在路上吃的食品。
[23]峨昌蠻:即阿昌族。
[24]太公城:今作達岡,在緬甸北部,伊洛瓦底江上游東岸,傑沙西南。
作品譯文
十一日,雞鳴起床,準備早飯。黎明,從村西馬上向北沿西面的大山行。順溪流往北走,地勢漸漸高起來,上登山崖,共八里,是石子哨,有數家人靠在西山的東北隅。又向北二里,於是繞著山向西轉,有峽谷自西延向東,與枯飄往北流注的峽谷會合。逆峽谷走,靠南山的北面,向西深入二里,下行南來的峽口。峽中種植的,全是成塊的紅花,已經可以採摘了。向西一里,越過西來的峽口,上登的路不多,水也沒多少,有十多家臨峽口居住,這裡是落馬廠。越到峽谷北面,又靠著北山的南面向西深入一里,平緩上山翻越山脊。這條山脊自南往北延伸,突起成為北峽的山,而後向北在羅岷山到了盡頭。越過山脊往西行走在峽中,十分平坦,路南漸漸有山澗依傍在南面山崖下往西下流,路在山澗北邊延伸。三里,數家人背靠北山居住,有公館在那裡,這兒是大坂鋪。從它西邊下走一里,有座亭橋跨在澗上,於是過到澗南,靠著南山的北面向西下走。二里,有數家人位於南面峽中,這是灣子橋。有人賣淡甜酒的,連酒糟喝了它,就是我們地方的酒釀了。山到了這裡雜沓環列高聳,一條山澗從東方流來的,就是大坂的水流;一條山澗自南面峽中流來的,墜入峽谷倒懸下山崖,水勢十分狹窄,向北下流與東來的山澗合流後往北流去,有小木橋橫架在澗上。過橋後,即刻靠著西山的東面往北行,東山到了此地也有水流從此峽中往西下流,三條水流匯合後向北衝破山峽流去。東西兩面的山崖夾成一條線,全都上摩雲天夾住紅日,溪流深嵌在下方,山箐蒙密,溪石滾沸,路沿著上方延伸,穿石壁破山崖,攀著齒狀的岩石向北行三里,轉向西下走,石山的山勢越加險峻越加合攏。又向西二里,峽谷彎向南,山澗也隨著山峽彎曲,路也順著山澗彎曲。行了半里,又向西盤旋轉向北,路都是鑿山崖修成的木棧道。又行了半里,又向西沿著山崖行。又行了一里,有塊碑靠在南山的石崖下,題寫著“此處是古盤蛇谷”,是武侯諸葛亮火燒藤甲兵之處,這才相信此處天險真是雄冠滇南呀!水寨高高突出在眾多的險峰之上,此峽深深盤繞在眾多的壑谷之下,滇南的兩處奇絕之境,到這裡才顯現出來。從碑南漸漸下走,峽谷也漸漸開闊起來。又向西二里,便轉向北下坡。再轉向西一里,有木橋橫到山澗北邊,於是過橋,沿北面的山崖往西行一里,越過南突的山脊,西面的山谷就一下子開闊起來,澗水繞著南面的壑谷流,路沿北山走。又往西平緩下走三里,北山在西邊斷開,路於是順著山坡往南轉。往西望去山坡西面有峽谷自北延向南,全是崇山峻岭相夾而立,心知潞江應當就在峽谷下方但不能見到。往南行二里多,就見江流已從西北流來嵌在腳下,逼近東山南峽的山,轉向南流去了。於是向南下坡,行一里,有兩三家人緊靠江岸居住,村前有公館,於是走進村燒水做飯。
此時渡船在江南岸,等了很久才來到。登船後,船夫返回石崖岸上吃飯,長時間不來,下午才放船渡到南岸。江流很寬,似乎是瀾滄江的一倍,但瀾滄江淵深不可測,而此處正當肆意奔流的衝要之地,水流雖急但深處趕不上瀾滄江,但兩條江各有特點正好不相上下。此江從北面的峽中流來,據《一統志》說,它的源頭出自於雍望,不知雍望是什麼地名。據當地人說,出自於狗頭國,說是水漲時常有狗頭漂下來。注入南面峽中流去,有人說向東流與瀾滄江合流,有人說從中間一直下流到交趾南部,所以蒙氏把它封為“四瀆”之一。以我的推測,也認為獨自流淌不合流的說法是對的。當地人說瘴氣非常毒,必得飲酒後才能渡江,夏秋兩季不能渡。我此時正當初夏,也只吃了飯而未飲酒,坐在船中,在江流中劃了許久,也未見到所說的瘴母呀!渡到江南的山崖,暴雨急驟來臨,見山崖西邊有棵樹十分巨大,鬱鬱蔥蔥好像盤子,急忙趕到樹下。此樹非常奇特,樹幹高二丈,大處要十人圍抱,有坐方形石塔砌在其間,高處與樹幹相等,樹幹高跨纏繞著它,西北的一面樹幹密布未露出石塔,東南一面臨江,樹幹稀疏石塔便露了出來,樹幹與石塔已連線纏繞為一體,不可分了,這也是偏僻山崖間的一處奇景。
不久大風凌厲飛揚,雨散開,又向西平行上坡。望見西北穹隆的山峰極為高峻,西南並立的山崖向東突出去,它南面的山崖上有房屋正當山峰盤踞著,就是磨盤石了。望著它向西行,十里,逼近西山,陣雨重又來臨。不久彩虹出現在東山盤蛇谷上方,雨終於停了。從來都說暴雨時瘴氣很多,也未見有什麼異狀。稍折向南,二里,有個村莊坐落在山下,叫做八灣,幾家人都是茅草房。同行的人說此地炎熱不能居住,猜想要上山後才會涼爽。從村西順山勢向南轉,一里,走過一處峽口。順峽谷往西深入,向南涉水後越過一處山崖,約走一里,於是從南面的山崖向西上登。那上面非常高峻,曲曲折折繞著山崖走,八里後登上峰頭,就是所謂的磨盤石了。百來家人依傍著峰頭居住,東邊面臨絕壑,下嵌之處非常深,而這個壑谷東南邊是大片農田,禾苗茁壯生長在田中。此夜背靠峰頭住下,月色當空,此地就是高黎貢山的東峰。回憶起武侯諸葛亮、靖遠侯王驥前後開拓邊疆,威遠伯方政隻身戰死,往事如鏡中之影,漂泊的人生短暫。獨自一人背靠著高峻的山崖,感慨了很長時間。
十二日,雞叫兩遍,吃飯,黎明出門。此處雖正當高峻的山峰之上,但居民房屋十分繁盛,有公館在村北,潞江驛在它上邊。山下東南一面成為大平川,已插滿秧,綠色盈野,潞江沿東山向東南流去,安撫司依傍著西南平川的山塢居住;於是由磨盤石向西南上山,仍非常陡峻。二里,翻越到它南邊的山峽之上,這裡的山峽下嵌得非常深,自西延向東,延到安撫司下。峽底沒有空餘的縫隙,只聽到深箐中有潺潺水聲。峽深山也十分高峻,藤枝樹木蒙密蔭蔽,猿猴鼯鼠白晝號叫不停。峽谷北邊路沿著山崖向上延伸,順著山峽往西前進,上邊離山頂不到一二里,沿山峽向西平緩行四里,有個石洞向南面臨道路邊的山崖,深處寬處各有一丈多,本地人用石頭鑿了山神碑放置在洞中。又走四里,稍折向北登上山崖,旋即向西,往西上登面臨山峽的山坡。北面山峽之上,到這裡開始向南下垂成一個山坡,但南面山峽之下,卻有峽谷自南山的夾谷底部延伸出來,與向東延出來的峽谷相會成一個“丁”字,然後向北一面下垂成山坡。又向西二里,有時上登山脊,有時沿峰南走,又行三里,有數家人居住在東分支延伸的山脊之間,這是蒲滿哨。大體上山脊到了此地分出支脈往東延伸,又稍稍高高突起,它北面又向北下墜成峽,它南面就是安撫司後峽的上遊了。由此往西望,一座尖峰正當西方重又聳起,尖峰西北排列著高大穹隆的山脊,開始成為向南延伸的大山脊,這就是所謂的高黎貢山,本地人錯讀為高良工山,是蒙氏僭封為西嶽的山。此山又稱為崑崙岡,是就它的高大而言的。不過它正好是崑崙山向南下延支脈中的正脈,那么方言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由蒲滿哨往西下走一里,抵達來時望見的尖峰,立即踩著石階轉了數道彎上登。兩旁陡峭的山崖夾立聳起,中間深墜成路,路由相夾的山崖中曲折上升,兩側的高崖上高大的樹木盤曲在空中,樹根糾纏下垂露在山崖外邊,山崖上濃密的竹叢樹林綠茸茸的,下覆的樹蔭排成帷幕,從它上邊走,不再覺得是萬山之頂,只是如唐人所吟詠的“兩邊山林合,終日杜鵑啼”,情與境合一了。一里多,登上山脊。平緩行走在山脊上,又是二里多,有數家人背靠北面的山脊,這是分水關,村西有水沿北面的山坡向南下流,這是潞江安撫司後峽的發源處了。轉向南,往西越過嶺脊,有磚砌的拱門,橫跨在延伸的山脊上。此關十分古老,頂上中央已經坍塌,這就是分水的關隘。關東的水下流進潞江,關西的水下流進龍川江。
從這裡往西下峽,稍轉向南,馬上向西上走穿越峽谷越過山脊,共五里,越過橫在南面的山脊,有村莊房屋,這是新安哨。由哨南再向西轉,有時翻過山脊,有時跋涉嶺峽,屢上屢下,十里,是太平哨。從這裡起屢次下山屢次遇上平地,開始沒有上登的山脊。行五里,是小歇廠。再行五里,是竹笆鋪。自從過了分水關,陣雨時時來臨,到竹笆鋪才晴起來。數家人夾住道路形成街市,有賣鹿肉的人,我買了些燻烤成肉干。從這裡一直下走三里,是茶庵。又往西下行五里,到達山麓,山坡間開始有田埂環繞的農田。坡下就是龍川江,自北流向南,水面不到潞江的三分之一寬,但水勢奔騰傾瀉十分洶湧。西岸山崖陡峭的石壁插入江中,東岸則是平緩的山坡田塍環繞。行走在田塍間半里,到達龍川江東岸。溯江往北行,又是半里,有鐵索橋架在江上。它的建造方法是兩頭懸吊著鐵鏈,中間用木板像織布一樣穿起來,方法完全與瀾滄江的鐵索橋一樣,但很窄,只有瀾滄江的一半寬。由橋西頭立即踏石階往南上走,半里是龍關,數十家人臨山坡居住,設有稅司向肩挑背馱販賣的人徵稅。又向西平緩上走四里多,便住宿在橄欖坡。此處山坡自西山的山脊處起,向東層層突過來,百來戶人家正當山坡居住,夾住道路形成街市,盤踞在山半腰。此處米價很賤,每二十文錢住宿一晚,管兩餐飯,另有帶在路上吃的食品。
龍川江發源於峨昌蠻七藏甸北面山峽的群山之中,流經此地,東面是高黎貢山,西邊是赤土山。往下流到緬甸的太公城,匯合大盈江。
作品評析
崇禎十二年(1639)四月,徐霞客從保山何更要的邊陲挺進。《越高黎貢山日記》記錄了其中一段的旅途生活,見《滇游日記九》。
從保山到騰衝,必須渡怒江,翻越高黎貢山。古代怒江的瘴癘,高黎貢山的高險,被視為畏途。唐樊綽《蠻書》載河賧賈客謠曰:“冬時欲歸來,高黎共上雪。秋夏欲歸來,無那彎賧熱。春時欲歸來,平中絡賂絕。”徐霞客沿途細心省度是否會有瘴氣,但卻不怕瘴癘,無所畏懼。“余正當孟夏,亦但飯而不酒,坐舟中,棹流甚久,亦烏睹所云瘴母哉。”“從來言暴雨多瘴,亦未見有異也。”徐霞客攀越高黎貢山,隨著一步步登頂,他心潮激盪,“憶諸葛亮武侯、王威寧驥之後開疆,方威遠政之獨戰身死,往事如看鏡,浮生獨倚岩,慨然者久之”!
四月十一、十二兩天,徐霞客連續渡過怒江和龍川江。他對怒江作了考察,怒江獨流入海的判斷是正確的。過龍川江,他又開始了對大金沙江(今伊洛瓦底江)水系的考察,寫了一條有關龍川江的札記。徐霞客是考察高黎貢山的先行者,從此他對高黎貢山的認識逐步深入。返程途中,他發現高黎貢山也是雨屏,“關名分水,實分陰晴也”。後來在保山上江,他又考察記錄了高黎貢山東坡石城的原始森林。
作者簡介
徐宏祖(1586―1641)明代地理學家。字振之,號霞客,江陰(今江蘇省江陰縣)人。自幼喜歡讀古今史籍、輿地誌和山海圖經等書,從21歲起開始漫遊各地,歷時30多年,足跡遍及大半箇中國。所到之處,他都以日記形式,記錄下實地考察過的山川形勝、地質風貌、物產氣候和民俗風情等。他逝世後,由友人將部分日記遺稿,整理編輯為《徐霞客遊記》一書。此書是具有很高價值的地理學著作,也是優美的遊記散文集。文章從容自如地記述沿途的所見所感,筆法樸實,不事雕琢,情景真切,語言自然。清人錢謙益稱之為“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囑徐仲昭刻遊記書》)。《徐霞客遊記》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