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凡[民間歌手]

許凡[民間歌手]

許凡為人名,是傘頭秧歌之鄉的民間歌手。1926年出生於山西呂梁市臨縣許家峪村一個中等農民家庭,幼時讀過一段私塾,頗具一定文化水平。

秧歌人生

中年以後由於種種原因,家境每況愈下,以至不得不以乞討為主,兼營農作度日,他的家世正如他的一首秧歌: 老人們是高門大戶家傳耕讀,到我手上改換門庭有官不做,手拿上打狗棍周遊列國,雖然貧窮活得兩天無拘無束。

人生經歷

許凡編唱秧歌極有才華,他用秧歌反映現實生活,謳歌時代風貌;用秧歌表露思想情感,鞭撻社會醜惡現象;用秧歌作為和人們生活交往的語言;也用秧歌塑造了他自己的形象。他一年四季到處流浪,走到哪裡唱到哪裡,見到啥就唱啥,一路乞討一路歌。只要許凡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會產生一串秧歌。這些年來他究竟唱過多少秧歌,誰也無法統計,但僅在社會上普遍流傳的少說也有二三百首。

許凡由於長期生活在社會最低層,對現實生活有著深切的感受體味和認識理解,加之思想上有毫無顧忌,因而他的秧歌內容真實具體。揭露事物尖銳辛辣,一針見血,許多秧歌具有很深的哲理性。在語言運動上,他有著相當嫻熟的駕馭民間口語的才能,既活潑自然、生動形象,又風趣幽默,含蓄深沉。具有濃郁生活氣息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在結構上,他慣用七字句式,整潔凝練,乾淨利落。且多為同聲同韻,聽起來悅耳,唱起來上口,想起來回味無窮。因此,他的秧歌特別受人喜愛,人們到處傳誦,到處評論,使他的名聲也隨之大震。在傘頭秧歌覆蓋的這一方土上,成為近年來特別走紅的土歌星。

不凡的許凡 不凡的許凡

許凡秧歌不光數量多,質量高,內容也很龐雜。若要分類,大致可分為貧窮、乞討、交往、評論四大部分。

秧歌貧窮類

許凡多子女,又不善經作,加之懶惰,生活自然十分貧窮。這在他的秧歌里有著大量的反映。先看看這兩首描述他生活狀況的秧歌吧:

瓮上敲一下單單地響,

笤帚帚掃不得一顆米,

油鹽柴火沒起取,

沒辦法只好把鍋吊起。

稱不起鹹鹽買不起炭,

渾身的衣裳稀巴爛,

一年四季糝糝飯,

《許凡秧歌集錦》書中的許凡 《許凡秧歌集錦》書中的許凡

過時過節啃瓜蔓。

“瓮土敲一下單單地響”,說明瓮是空的,連條帚都掃不得一顆米,而油鹽柴火也買不起,那就只好把鍋吊起來斷炊了,窮得實在可以。第二首所描繪的似乎稍好一些,也只能吃點用高粱碾碎做成的糝糝飯稀粥。過時過節本該改善一下生活,然而只能啃瓜蔓,依然夠苦的。那么他的家境又如何呢?看看下面的這首:

老婆醜得沒人看,

跌倒拾不得一分錢,

院裡好象豬羊圈,

家裡如同十和殿。

他用了兩個形象的比喻,把他那醃髒、雜亂而又一無所有的家境描繪的淋離盡致。再看看他晚上睡覺的狀況吧:

一家人家七口子,

一圪搭被子來回撅,

蓋住腦,露出DU(指屁股),

睡到炕上還凍了腳。

一幅多么狼狽不堪的生活圖景啊!睡到炕上還凍了腳,自然有點誇張。但七個人蓋一塊被子,實在不堪構想。貧窮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呢?許凡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怨命運。他說:

我沒本事老婆拙,

孩們還小光會吃,

大渾圪留小赤DU,

好賴過不了窮日子。

最大的孩才一十三,

最小的還在炕上拴,

我一人再怎動彈得歡,

還是過不了口糧關。

自己沒能耐,老婆又笨拙,子女太多,年齡又小,這就是他貧窮的原因,很客觀地作了總結。

家裡生活過不下去了,他就領上老婆孩子外出謀生,當時叫“外流”。那么外流的結果又如何呢?聽聽他的敘述:

許凡沒聽隊長的話,

把個算盤反打錯,

領上老婆朝南刮,

飛起得了個落不下。

家裡棲惶出了門,

外面到處抓浮人,

一分錢也沒賺成,

回來更比走時窮。

是啊!在那個捆得死死的年代裡,外流是違法的,也是行不通的。有本事的人都寸步難行,他許凡又有多大能耐?因此在外流了一陣子之後,他不得不再返回故土。可這么一折騰,他的處境更加艱難了,於是他走上另一條道路:

外流了二年跌下空,

又遇上今年災情重,

吃了上頓沒下頓,

無奈何拉起討吃棍。

秧歌乞討類

乞討秧歌在許凡的全部創作中占了很大比例。這是由他長期的乞討生涯所決定的。一方面他為了適應人們的要求,不得不把編唱秧歌作為謀生的手段;另一方面,在長期的乞討生涯中,他飽嘗了最低層生活的酸甜苦辣,領略了人世間的艱難曲折,對現實生活有著更深刻的體味,這種思想感情必然會表現出來,並滲透到他的秧歌作品中去。

許凡在拉起這根討吃棍之後,應該說他的思想情感是極為複雜的。他並不傻,甚至比一般人還要聰明。他完全能夠掂量出這根討吃棍的份量。他懂得這根棍握在他手裡對他的祖宗和子孫後代將意味著什麼!在這種時候,他的秧歌便表現出一種非常痛苦、不安、自慚的思想情感和希望儘早結束這種乞討生涯的強烈願望。

然而他又無可奈何,久而久之形成習慣後,他又似乎很不以為然,顯示出一種極為豁達的思想境界。這種反常心理有時表現的非常強烈,甚至覺得乞討是一種享受,一種超脫,一種天經地義的職業,一種人生的樂趣。於是又充滿了盲目的自豪樂觀,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情感交織在一起,便形成了他這類秧歌的顯著特色。我們先來看看他的幾首自豪秧歌:

名叫許凡實不凡,

范丹老祖把家業傳,

世上的賬賬要不完,

我不上門人不還!

范丹是我國東漢時期的傑出學者,給官不就,而將家產全部施捨於饑民,最後連祖上遺留下的債務賬目也一起施捨出去,讓饑民們去討還,自己卻一貧如洗。許凡在這裡抬出一個范丹祖師,儼然一個威風凜凜的債主形象。他上門乞討只是一種要窄形式,那時因人們不主動還債逼出來的,而且這種債務永世也討不完。多么富有啊!確實不凡。

再看看他下面的幾首:

落盤菜,搖壺酒,

天南海北到處走,

盤龍大棍挽在手,

打遍天下咬人狗!

好一派帝王氣勢。吃著人們桌上的剩菜剩飯,喝著先搖一搖是否壺裡還有剩酒,冠以“落盤菜”、“搖壺酒”的雅名。一根打狗用的討吃棍,在他心目中立刻變成一條宋朝天子趙匡胤的盤龍大棍。而且是天南海北任我馳騁。多自豪啊!

一無愁,二無憂,

沿門乞討度春秋,

韓信孤母要過粥,

康熙王吃過“到口酥”

走交城,過文水,

兩個肩肩抬個嘴,

吃罷碗也不用洗,

無非說我討吃鬼。

是啊!對於一個窮到家的乞丐,你還能再說他什麼呢?只要自己心理上滿足這就夠了。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連吃過飯都用不著親自動手洗碗的舒適生活何樂而不為呢?這就是許凡人生哲學的一個側面。那么另一面呢?

穿得爛,走得慢,

棲惶不過討了飯,

東家走,西家轉,

眉高眼低管夠看。

冷一頓,熱一頓,

寒風冷氣罪受盡,

渾身惹下一身病,

誰想拉這討吃棍。

冬天冷,夏天曬,

天陰下雨沒遮蓋,

營生不受人抬愛,

一梁梁心閒口自在。

鑽神堂,入古廟,

黑間睡不成安然覺,

白天孩們往死里鬧,

多會能把這討吃棍撩!

這些秧歌既對他乞討生涯的處境、遭遇,以及在肉體和精神上所受的折磨與剌激刻劃得淋離盡致,又將他那痛苦、悲傷、自慚、不安的心情表露無遺。這便是許凡內心世界的另一個側面。人的性格總是多元的,許凡自然也不能例外。

秧歌交往類

許凡在現實社會中生活,總免不了和人們交往,自然多數情況是通過語言進行的。但他既然善編秧歌。往往在交往過程中要求他用秧歌的形式表達。年積月累,便有許多交往性的秧歌流傳開來。比如正月里他出去乞討,既不打蓮花落,也不吹嗩吶,更不喊嬸子大娘,進門來便是一首秧歌:

新正上月頭一回,

親戚們千萬不要嫌,

明里施捨暗裡來,

誰打發我誰發財。

既入情入理,又親切和善。話說到這步田地,人們自然樂於施捨。這就是他不同於一般乞丐之處,他在用藝術換取報酬。遇上不肯施捨的人家,他也不惱不怒,更不麻纏不休。但話還是要說的,於是唱道:

有的人家太小氣,

見我一來就把門閉,

打發我說明咱有情意,

不打發也把你訛不地。

有人說:許凡,你唱歌滿有才華,為啥還要討吃要飯,難道這營生洋氣(趕時髦)嗎?他當即回敬一首:

你說這話太荒唐,

秧歌哪能頂口糧,

討吃不是為取洋,

要著總比餓著強。

有人說他是個怪人,他接口就唱:

我這人就是有些怪,

走到哪裡都愉快,

有人眼黑有人愛,

好活了一會沒一會。

有一年村里評救濟款,許凡去申請,人們起鬨說:唱個秧歌吧,唱得好就評你。許凡問:唱啥?眾人說:就唱你窮吧。許凡略一思索便唱到:

炕上不鋪個簟片片,

睡覺枕得是半塊磚,

灶前不流一點點菸,

抬起頭就能看見天。

人們聽了哄堂大笑,他也實在窮得可以。炕上別說沒有被褥,連塊爛簟片也沒鋪,甚至睡覺用的枕頭也是半塊磚頭代替。灶里既然連點菸都不流,自然是斷炊了。居住條件呢?他說房子如何漏,一句“抬起頭就能看見天”便很說明問題了,既形象又生動。這當然是一種藝術誇張了。但誇張得讓人聽了高興舒服。

許凡和老婆在灰渣坡上揀蘭炭,有人路過說:唱個秧歌吧!他說唱甚哩?那人說,就唱個揀蘭炭吧。他接口就道:

因為沒燒的做不熟飯,

引上老婆揀蘭炭,

雖然現象上不好看,

世上的窮人有千千萬!

有一年秋天,隊里搞人造平原,古墓里刨出幾塊棺材版,許凡向隊長所要,隊長取笑說:唱上個秧歌,唱得好就拿走!許凡低頭想了想就唱:

足棱足沿三寸厚,

做兩具風箱也足足夠,

雖然有點死人臭,

窮家薄業能將就。

眾人齊聲叫好,許凡便將棺材板理直氣壯地背走了。

許家峪鄉修公路。刨出一顆死人頭骨,年輕好事者將其放在地塄上。恰好許凡路過,人們便指著死人頭骨要他來一首秧歌,許凡接口就唱:

遠看象個石杵子,

近看是個骷髏殼,

因為修路才刨出,

叫你看一下新中國。

許凡要送糞,和鄰居去借茅桶,開門就唱:

一冬天攢下一茅瓮糞,

隊裡頭好賴沒人送,

眼看茅瓮要往爛凍,

借你茅桶用一用。

鄰居聽得高興,很痛快地借給了他,並囑咐說:用完涮洗一下,小心給咱磕搗爛。當天許凡來還茅桶,進門又是一首:

一口氣送了三四擔,

渾水洗了清水涮,

茅桶沒啦磕搗爛,

如若不信出來看。

許凡趕集回來,有人問他:“今天集上人重不重?”這是當地一句土話,意思是人稠不稠。許凡風趣地回答:

有的輕,有的重,

一個一個沒啦問,

假如措手過過秤,

十個加起也沒一噸!

許凡去買供應糧,當時只供高粱,只有少數需特殊照顧的才能買到穀子。許凡明白自己的身份,並不敢開口。恰好碰上站長,一見許凡就要求他唱秧歌,他趕忙站起來向站長鞠了一躬,然後唱道:

五黃六月天氣熱,

稻秫生生解不了渴,

你對窮人不眼黑,

照顧讓我買成谷。

站長一高興,當即領他買了幾十斤穀子。這在當時來說,實在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因此許凡唱秧歌買穀子的事立刻轟傳開來。

有一年春天,許凡的女人病了,他便跑到公社找書記要點救濟,書記愛聽許凡唱秧歌,笑著說:把你的困難編成秧歌唱出來。許凡立即唱道:

眼看見天暖換不轉季,

家裡無糧緩不過氣,

老婆得病又無錢治,

沒辦法才求你李書記。

許凡唱完,書記點了點頭,立即給他批二十塊錢。

文革期間,許凡因外流,被送進公社學習班勞動改造,一天許凡正背著修窯用的石頭走路。學習班的領導人問他:許凡,學習班怎么樣呢?許凡看了他一眼就唱了四句:

四方四堤兩塊價跌(背),

從明起來受到黑,

雖然炒麵也不能吃,

窮人的骨頭硬如鐵!

有段時間,農村颳起了亂攤的風氣,保健費、修路費、防疫費、唱戲費、幹部補貼費、土地使用費……幾十種費加在農民頭上,村幹部們挨門挨戶徵收,到了許凡門上,許凡軟軟地唱了一首秧歌:

動彈了一年還欠下債,

你們又來搞攤派,

印票票的武藝我不會,

說上個沒啦也不為怪。

有一年,許凡被大隊定成浪費戶,按當時政策,凡定為浪費戶的,秋天分口糧不得一次付給,而由集體保存,分期發放。這一來生活更難調劑,大家都怕定浪費戶,唯有許凡不在乎,因為他反正是個討吃要飯,無所謂。次年村里鬧秧歌給隊幹部們拜年,許凡唱了這樣的一首秧歌:

去年定成我浪費戶,

黑豆稻秫扣在庫,

濕的折成乾的付,

倒罷還把你掏騰住!

隊幹部們一聽,一個個哭笑不得,

許凡的小孫子得病夭折,人們安慰他不必過份傷心,他很理解地嘆口氣,並唱了如下三首秧歌:

養的個孫子很聰明,

如今也比大人能,

許凡雖然家貧窮,

我孩是貴人生寒門。

乾一口,濕一口,

一家人家手倒手,

拖上轉,背上走,

親著親著餵了狗。

時不順,運不通,

兒沒本事媳婦瘋,

抓屎弄尿一場空,

命薄福不住文曲星。

秧歌評論類

有人說,人窮到一定的地步,反而顯得特別厲害。這話或許是對的。許凡人窮,又生活在最低層,思想上毫無顧忌,什麼人,什麼事,什麼政策他都敢於評論。儘管這評論不一定正確,但卻是他心裡的真話。真話本身就很有價值。何況又是藝術作品。這自然就引起了人們的欣賞、關注和感情上的共鳴。

日常生活

的評論秧歌

[唱天旱]

盤古以來數今年旱,

黃河都乾成一條線,

莊稼曬成鹽沫面,

耕地還得斧子劈。

一春期盡把黃風嚎,

黑豆稻秫也捉不了苗,

溝坪壩地都不濕潮,

耕起的土塊能碹成窯。

[唱雨澇]

老天爺爺不會霽(霽:雨雪過後的太陽),

圪梁坡窳下成泥,

青石板上拉開渠,

街頭巷尾養起魚。

瓢潑大雨天天下,

大家小戶著了怕,

長起的莊稼全“水化”(被雨淋壞的莊稼),

地府(房屋)交給了龍王爺。

不管唱天旱也好,唱雨澇也好,他都能唱得具體逼真,生動形象,讓人心服口服。善於抓取事物最本質、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東西,然後用形象化的語言來表現主題,這就是許凡秧歌的普遍特點,也是深受民眾喜愛的根本原因。

有段時期,由於農民生活太苦,乾群之間的關係十分緊張,連家在農村的幹部家屬也受到另眼看待。一次許凡在鄉供銷社閒坐。人們要他給一位幹部家屬(女人)唱一首秧歌,他不肯,後來這位女人也要求他唱,他當即來了一首:

幹部家屬幹部漢,

民眾看見怪討厭,

雖然你們不缺零花錢,

自留地還得各人拾坎(作務)。

村裡有個年輕媳婦,男人常年外出不招家,正月里秧歌隊路過這家院門,年輕媳婦站在門口迎接,許凡挑著傘唱道:

鑼鼓動地炮驚天,

秧歌路過你門前,

一問全家都安然,

二問發財好過年。

唱得主人高興;支書誇獎,催他繼續唱,許凡頭腦一熱,接口又來了一首:

提下尿盆頂住門,

唉聲嘆氣吹瞎燈,

兩床鋪蓋一個人,

花開能有幾日紅!

四句秧歌一出口,媳婦當下淚如雨下,扭頭就跑,紅火熱鬧的場面,當下變得一片冰涼。領隊的支書發了火一把奪了傘,狠狠瞪了許凡一眼。許凡笑著說:我說假話你們高興,我一說真話你們就發火,好吧,真話假話我都不說了!然後揚長而去。

鄉里有一五十出頭幹部,很是有錢有勢,因與本家兄弟發生財產爭執,鬧得不可開交,官司一直打到縣裡,總算大獲全勝。可沒幾天,這位幹部突然暴病身亡,人們紛紛議論。許凡聽了嘆口氣道:

陽世三界走一回,

人的生死說不來,

爭眉霸眼想發財,

不覺已上望鄉台!

兄弟二人同住一院,為避免是非決定中間打一道土牆,結果因地界發生爭執,互不相讓,大吵大鬧,村里許多人前來圍觀熱鬧。兩人越吵越凶,直至互罵“日你娘”,許凡路過當場送了一首歌:

兄弟兩人打高牆,

方尺方了皮尺量,

你的短,我的長,

兩人日的一個娘。

人們聽了哄堂大笑,兄弟倆當下低了頭,停了爭執。

村裡有一年輕媳婦,與族中兄弟私通,離婚後兩人相跟到外鄉安家落戶。丈夫得知後憤恨不已,糾集了親兄弟幾人,拿了鐵鍬钁頭欲去捉姦報仇。眾人解勸不下。正好許凡路過,聽了原委當即用四句歇後語編成一首秧歌相送:

寒冬臘月吃冰棍涼得咳嗽,

開水鍋里煮骨頭油水不厚,

糞圪堆上抖布條不揚不臭,

茅鬼神鑽煙筒自尋黑路。

唱完揚場而去,兄弟幾人仔細品味了這四句話的含義,一下全沒了火氣,一場風波就這樣輕輕地平息了。

有一年天旱,村里幾個好事者給龍王祭了一頭豬祈雨,結果毫無效應。不久許凡的一首秧歌便流傳開來:

為求下雨把豬獻,

雨點點也沒啦見,

莊稼乾成鹽沫面,

神神也會把人騙!

近年來農村修房蓋屋興盛,因無總體規劃,排水無法處理。地界爭執引起的打架鬥毆現象屢見不鮮。針對這一普遍現象,許凡編了一首秧歌唱道:

修地府時不規劃,

集體的地面誰也霸,

遇上兩家茬水硬,

下開雨了打死架!

在一些偏遠山區,農村國小教員不安心教學,擅離職守的現象十分嚴重,許凡就唱出下面兩首秧歌:

咱村來了個好教員,

一年回家兩半年,

只忙自家責任田,

教得孩們“彈三弦”(指盲藝人)。

星五走了星二來,

星三星四隨便回,

不見教員登講台,

人才教成燒火柴。

許凡去鄉醫院看病,滿以交了保險費就可以看病不花錢。不料一進門掛號抓藥都得要錢,他一氣之下跑了出來,信口來了兩首秧歌:

早哩窮,鬼掀門,

好好地得了個肚裡疼,

跑到醫院把醫生尋,

人家認錢不認人!

如今的醫生盡說利,

窮人有病不給治,

多少沒啦點人腥味,

就是會收保健險費!

許凡不光用秧歌評論外人,也唱他家的人。他的第一個女人叫問俊英,和他鬧矛盾,沒炭燒了就將房門卸下來當柴燒。次年鬧起秧歌他在場內唱道:

自從結婚下問俊英,

二年燒了三扇門,

勺子笊籬賣了銅,

好象結下個日本人。

後來問俊英終於和他離了婚,又和一個叫粉洞的疤女人結了婚。人們問他現在的女人怎么樣?他回答:

不要看我的粉洞疤,

不串門子常守家,

一天能紡半斤花,

可惜沒個紡花車。

許凡欠下隊里的口糧款無力償還,老婆勸他把街上的房子賣掉,在山上挖了兩孔土窯洞居住。

後來人們誇他會折騰,說他既得到錢,又住得舒服。他嘆口氣說:

沒主意上了老婆的當,

舊房子賣得開了賬,

把我逼到那土窯上,

一天多跑好幾趟。

時政方面

的評論秧歌

許凡對他生活以外的事幾乎都不怎么關心,自然對時政也無多大興趣。對於國際國內歷來發生的政治運動也好改革浪潮也好,他從不去理會,他只憑著感覺走,並把這種感覺編成秧歌唱出來。這些秧歌從思想內容上看有褒有貶,但多數都比較真實。把他的這些作品按時間順序串起來,恰好是這一方土上的歷史見證。

[抗戰時期]

日本鬼子人人侯(小),

霸了中國霸全球,

人民不當亡國奴,

烈士鮮血不白流。

[破除迷信]

求觀音,拜土地,

燒香許願頂個屁,

磕頭禱告再央祭,

不如操個好心錘。

山神山神本是狼,

又吃豬來又吃羊,

磕頭禮拜太荒唐,

打你要比敬你強。

[土改時期]

土地改革政策硬,

窮的富的成定份,

貧下中農掌了印,

地主富農倒了運。

[大躍進時期]

總路線,大躍進,

一天價起來放衛星,

一畝產下幾萬斤,

颳得儘是浮誇風。

自古到欲速則不達,

一口把人吃不胖,

共產風在全國刮,

主席這上有失策。

[六十年代初]

好好地乾,好好地受,

口糧標準三百六,

即便自家打不夠,

公家供應“金皇后”。

二尺布證按人發,

縫成褲衩也嫌窄,

全國都是這活法,

遮不住羞恥不只咱。

[文革時期]

文化革命反覆辟,

兩派鬥爭很激烈,

生產建設沒人說,

國家受了大損失。

領導幹部全批臭,

兩派起來搞武鬥,

越左越好不能右,

不知走得甚么路。

[生產責任制之後]

自古道人勤地不懶,

大豐收全憑包了產,

大屯子圪堆小屯滿,

責任田成了刮金板。

包產到戶由了各人,

能搞副業能出門,

就養汽車雇下人,

怎么發了怎么行。

有人問許凡,如今大家都富了,那你的生活怎么樣呢?許凡回答說:

我也要比過去強,

換了鞋帽換衣裳,

雖然家裡沒存糧,

肚裡沒有受棲惶。

又問:你為啥比不上人家呢?他找了下面幾條原因:

三個人分得一份棗,

加上作物不甚好,

村裡的“害災”一樣惱,

收入自然比人家少。

少糞沒土缺牲靈,

加上作物不殷勤,

莊稼荒成圪針林,

我的這棲惶不怨人。

他總結的非常實際,既有客觀原因,也有主觀原因,他的生活不會有太大的提高,只能不再餓肚罷了。像許凡這樣的人,就目前情況來看,也只能還是個許凡了。

許凡的生活經歷雖然並不複雜,卻也坑坑窪窪。表面上蕭蕭灑灑,實質上飽嘗人世間的酸甜苦辣。他的內心世界並不是一幅美好的畫卷。這正如他的一首秧歌所表達的那種思想情感:

年近古稀花凋殘,

酸甜苦辣都嘗完,

誰也不要笑許凡,

世上最數活人難。

天為寶蓋地為池,

人是世上混水魚,

混來混去混不齊,

終而久之留下誰。

秧歌本是民歌的一種,屬民間口頭文學的範疇,因此有著很大的變異性。許凡秧歌自然是許凡創作出來的,但他一經產生,只要發生共鳴,便立刻在社會上流傳開來,經過許多人的口耳相傳必然發生變異。每個人總要按照自己的思想情感、理解認識,欣賞口味來一番加工、修改、潤色,有時甚至改得面目全非。但只要生動,仍能繼續流傳,仍說是許凡秧歌。從這個意義上講,許凡秧歌也可以說是民眾性的集體創作,是一個時期民間集體智慧的結晶。他也許已不完全是許凡思想感情的反映了。這是很正常的現象,也是民間口頭文學的一般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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