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起因
對有媒體說,響水縣上訪者被抓進學習班的說法,江蘇省響水縣信訪局局長顧從林並不認可,而對於法制學習班學員所講述的在學習班的一些“非人”遭遇,他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更給予否認,表示“不可能存在”。
顧從林說自己感到不理解的是,“具體問題還是要縣裡來解決,為什麼非要去外地上訪?上訪走合法的途逕到該去的地方,動不動跑到外地去乾什麼?”
“到鹽城市反映情況,我們心裡有障礙,怕官官相護,市縣之間聯繫太緊密了。”上訪者周萬富對本刊記者這樣說。對於顧從林來說,存在反差的地方不僅限於他的自我感受和一些信訪人對他的印象。學習班事件經媒體報導後受到輿論關注的響水縣,近幾年,一直有著因信訪工作成績突出而贏得的一個個榮譽。
進入“上訪學習班”
賀立榮,江蘇省鹽城市響水縣人,64歲。
他回憶說,2007年9月5日上午8時許,在響水縣磚瓦廠工作的他接到通知,到縣信訪局“談事情”,傳遞通知的人告訴他,縣信訪局局長顧從林和縣化建輕局局長蔡安來正在等他。
他放下手上的工作,急匆匆趕往縣信訪局,顧從林和蔡安來果然在等他,但並沒有和他多說什麼,而是讓他找縣信訪局的楊亞寶談,楊亞寶見到他後也沒有談具體的事情,只是說“找個地方談”。
他被楊亞寶帶到小浦國小,小浦國小因搬遷,只剩下空蕩蕩的舊校舍,賀立榮不明白楊亞寶將他帶到這么一個地方談什麼。
賀立榮說,他後來才知道自己成為一名上訪學習班學員,小浦國小廢棄的校舍是縣上訪學習班所在地,他與另外兩名學員是當年上訪學習班的首批學員。
“十幾天不刷牙,不洗臉,也沒有衣服換,和家人失去了聯繫。”賀立榮這樣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我是被騙進去的。”
“早晨是稀湯水,中午是乾飯和一個小菜,到吃飯的時候用一個小瓷盆盛著從一個小窗戶送進來。”賀立榮說,頭三天,自己不吃不喝以表示“抗議”。
他說,在上訪學習班的十幾天裡,先後有縣司法局、縣法院、縣公安局的相關人士來講課,每次上課不到一小時。
賀立榮曾是響水縣磚瓦廠的廠長,他自己認為是因為向有關部門反映縣磚瓦廠改制過程中存在國有資產流失,“因所反映的問題重大而被關進上訪學習班”。
在表述中,顧從林不認可將上訪者“抓進”學習班或“騙進”學習班的說法,而是稱之為“帶進”學習班。
顧從林說:“他自己沒有去上訪,但他組織家庭成員、親戚、朋友到南京上訪,屬於‘集訪’的組織者。”
信訪法制學習班由來
“舉辦信訪學習班有法可依。”顧從林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採訪時如是說。
他介紹,“學習班”可追溯到2006年,當時稱之為“三個講清楚”培訓班。2006年江蘇省聯席辦會議曾出台了關於對相關的上訪人員舉辦培訓班的檔案,隨後鹽城市出台了相關檔案,響水縣信訪培訓班由此而生。
“三個講清楚”,一是講清楚現階段國情省情和縣情;二是講清楚有關法律法規,要引導民眾通過正確的方法反映自己的合理訴求;三是講清楚非正常上訪對社會造成的一些嚴重影響和危害,防止別有用心的人挑撥利用。
“2008年年中,為了防止個別民眾非正常上訪,江蘇省相關部門聯合發文,明確了舉辦信訪法制學習班的相關事項。”顧從林介紹說。
檔案對需要進行法制普及教育的對象進行了細化分類,凡是具有所規定的九類行為之一的信訪者,要在法制學習班接受法制教育。
顧從林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了信訪人進學習班的程式:先由信訪人單位提出申請,信訪聯席會議召集人同意,聯席會議辦公室履行審批手續,向申請單位發出書面通知,由申請單位將信訪人帶進學習班。
顧從林表示,“根據表現,有的一兩天,有長的要50多天,教育結束後填寫結業鑑定表,由申請單位領回並送到家裡。”
“學習班地點並不固定,根據需要隨時辦。”顧從林說,2007年10月4日至2008年1月6日在小浦國小舉辦的學習班規模大一點,其他的都是臨時找個小賓館,學員就一兩個。學習期間由政法單位負責講授相關課程。顧從林介紹說:“學習班一共培訓了11個人,其中10人已經願意停訪抗訴,效果顯著。”
作為響水縣信訪局局長的顧從林還有另外一個職務——響水縣信訪聯席會議辦公室主任。他說:“符合不符合進行法制教育,按照相關條款就可以批。”
至於學習班的成本,顧從林解釋,“每位學員一天需要40多元,由申請單位來付。”從2006年以來的培訓班到後來的學習班,都有法律依據,總共有20多個學員,主要是到江蘇之外非正常上訪、鬧訪的。
“個別人打著上訪的幌子要挾政府,要求超出了合理的範圍,又不達目的不罷休,干擾了社會治安,但又構不成犯罪,對這樣的人進行法制教育是必要的。”顧從林說,“學習班學員一般是兩種,一種是非正常上訪者,一種是集訪組織者。”
對於法制學習班學員所講述的在學習班的一些“非人”遭遇,顧從林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表示“不可能存在”。
背後的信任危機
薛衛亞說自己是從“學習班”里跑出來的。
在2004年的一宗房產租賃案中,薛衛亞說他發現了響水縣法院執行局副局長張述華改動卷宗當事人談話筆錄,並認為談話筆錄被改是導致自己敗訴的原因,於是,他要求追究張述華的責任,賠償相關損失。
此後,薛衛亞先後多次到江蘇省有關部門信訪,其間也到北京相關部門信訪。
2007年11月27日,響水縣紀委駐法院紀檢組和響水縣法院監察室聯名回復薛衛亞,說張述華修改當事人談話筆錄的行為,已違反法院修改筆錄的程式性規定,對張述華作出了處理:將張述華調離執行局,不再主持執行局工作,在全院幹警大會上進行通報批評,並進行誡勉談話。
而薛衛亞則稱,張述華仍然在響水縣法院從事審判工作,並擔任民二庭書記,響水縣法院存在包庇行為,情節惡劣,響水縣法院理應向自己賠償由此帶來的損失100萬元。
“響水法院曾答覆給予解決,但後來領導換任,事情又被拖下來。”4月23日,薛衛亞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採訪時稱:“現在只能書面反映,不敢上訪,害怕被打擊報復。”
之前的2007年9月,薛衛亞被帶進學習班。
薛衛亞說,他是被信訪局的楊亞寶帶到響水縣華苑賓館一個房間的,房間有9個人看著他,熬了一天一夜,早晨他趁看著他的人睡著的時候跑了出來。 薛衛亞認為進“學習班”是一種打擊報復上訪人的方式。
周萬富,原響水縣德路巷居民,1998年響水縣城區改造,周萬富與鄰里的房子都要被拆掉。周說,政府給出的承諾是可以原地自建房屋,但後來因主管領導更換,規划進行了調整,這一承諾並未被落實,周萬富與鄰里的房子被拆掉但他們無處可住。
此後的八九年里,周萬富與鄰里多次到響水縣有關部門反映,但“皮球”總是在縣和鎮之間踢來踢去,問題的解決因無人過問而顯得很艱難。
2007年5月28日,周萬富到南京有關部門信訪,信訪材料批轉到剛接任響水縣信訪局局長顧從林的手裡,此後經過一年多時間的協調,周萬富和鄰里的難題最終解決。
“到南京信訪後,我又到縣信訪部門跑了十幾趟。”周萬富對《瞭望東方周刊》說,“不盯著怕又泡湯了。”其間,周萬富沒有到鹽城市有關部門信訪,在本刊記者隨後採訪到的包括“學習班”成員在內的十幾名上訪者中,他們大多是到鹽城市以外的部門信訪。
“到鹽城市反映情況,我們心裡有障礙,怕官官相護,市縣之間聯繫得太緊密了。”周萬富對本刊記者這樣說。
“我是把訪民當成兄弟姐妹看待的”
“不要談學習班的事,別的什麼都可以。”顧從林對本刊記者說。顧從林,一位喜歡寫現代詩的信訪局局長,在響水上訪學習班被媒體報導後,他成為各方矚目的焦點,使得他對媒體的採訪顯得謹慎。
顧從林向本刊記者介紹,從響水縣的信訪情況來看,信訪問題主要集中在兩個領域,一個是拆遷,另一個是涉法涉訴案件;而難以解決的問題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政策上的問題,二是歷史遺留問題,三是個別信訪人精神上的問題。
“一些問題解決起來要走程式,有時甚至要協調很多部門,會有一個時間周期,但一些民眾不太了解這樣一個過程,會不耐心,解釋也不聽。”顧從林表示,“我的工作辛苦不怕,怕的是被誤解。”
顧從林說,一個信訪人將一個花圈寄到他家裡,上面寫著“顧從林千古”,妻子和孩子都嚇哭了。還有一次,十幾個信訪人將他的襯衫撕破,眼鏡也摔了。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顧從林反覆強調,“我是把訪民當成兄弟姐妹看待的,做信訪工作帶著很深的感情,雖然很辛苦、有壓力,但很喜歡這項工作。”
“那個顧局長橫得很,我找他他還拍桌子罵我,協調會上,對方發言他讓記下來,我發言他就不讓記下來。”這是顧從林留給信訪人王慶蘭的印象。
對此,顧從林說,“開始都是誤解,最終大家都理解。”顧從林在他的一首《我自豪,因為我是信訪幹部》現代詩中寫道:“當你一踏進辦公室遇到的不是一件件愉快的事情,而是沮喪中帶著敵意。”
對於顧從林來說,存在反差的地方不僅限於他的自我感受和信訪人對他的印象。上訪學習班事件帶來的影響可能是負面的,但在顧從林看來,響水縣信訪工作的成績是最主要的。
對於這些榮譽的取得,顧從林說“來之不易”。
“每年四月我縣都會搞幹部下訪的‘金橋行動’,由縣處級幹部帶頭下訪督促檢查各類矛盾的解決。”顧從林對本刊記者說,“響水縣的信訪工作之所以做得好是因為縣領導很重視。”
顧從林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表示,作為信訪局局長,有信訪人到處上訪對他壓力很大,“上級領導會不斷打電話問情況。”
顧從林介紹,響水縣對信訪工作有一套完備的考核體系,比如以前遺留問題解決了會加分,新出來的問題解決不好會扣分。
“年終考核下來,倒數的會被誡勉談話。”顧從林對本刊記者說,“市里也有考核。”
據悉,2009年國中央下發了《關於領導幹部定期接待民眾來訪的意見》、《關於中央和國家機關定期組織幹部下訪的意見》、《關於把矛盾糾紛排查化解工作制度化的意見》等,相信隨著這些政策措施的落實,會解決大量的信訪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