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作品名稱】《蘇秦從燕之趙始合從》【作品出處】戰國策
【作品年代】戰國時代
【文學體裁】記敘文
作品原文
蘇秦從燕之趙,始合從,說趙王曰:“天下之卿相人臣,乃至布衣之士,莫不高賢大王之行義,皆願奉教陳忠於前之日久矣。雖然,奉陽君,大王不得任事,是以外賓客游談之士,無敢盡忠於前者。今奉陽君捐館舍,大王乃今然後得與士民相親,臣故敢獻其愚,效愚忠。為大王計,莫若安民無事,請無庸有為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不得則民終身不得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謀人之主,伐人之國,常苦出辭斷絕人之交,願大王慎無出與口也。請屏左右,白言所以異,陰陽而已矣。大王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海隅魚鹽之地,楚必致桔柚雲夢之地,韓、魏皆可使致封地湯沐之邑,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效實,五伯之所以復軍禽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之所以放殺而爭也。今大王垂拱而兩有之,是臣之所以為大王願也。大王與秦,則秦必弱韓、魏;與齊,則齊必弱楚、魏。魏弱則割河外,韓弱則效宜陽。宜陽效則上郡絕,河外割則道不通。楚弱則無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計也。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動,劫韓包周則趙自銷鑠,據衛取淇則齊必入朝。秦欲已得行於山東,則必舉甲而向趙。秦甲涉河逾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
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如趙強。趙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固弱國,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於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甲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則不然。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稍蠶食之,傅之國都而止矣。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韓、魏臣於秦,秦無韓、魏之隔,禍中於趙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卒不過三千人,車不過三百乘,立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國之強弱,內度其士卒之眾寡、賢與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節,固已見於胸中矣,豈掩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
臣竊以天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併力為一,西面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見破於秦,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破於人也,臣人之與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言之哉!夫橫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成。與秦成,則高台,美宮室,聽竽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軒轅,後有長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橫人日夜務以秦權恐繩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臣聞,明王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跡,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廣地強兵之計,臣得陳忠於前矣。故竊本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六國從親,以儐畔秦。令天下之將相,相與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以盟之。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銳師以佐之,韓絕食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以北。秦攻韓、魏,則楚絕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絕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午道,趙涉河、漳、博關,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韓、魏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渤海,燕出銳師以佐之。諸侯有先背約者,五國共伐之。六國從親以擯秦,秦必不敢出兵函谷關以害山東矣。如是則伯業成矣。”
趙王曰:“寡人年少,蒞國之日淺,未嘗得聞社稷之長計。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諸侯,寡人敬以國從。”乃封蘇秦為武安君,飾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純,以約諸侯。
作品譯文
蘇秦從燕國到趙國,開始用聯合六國抗衡秦國的策略,他遊說趙肅侯說:“普天之下,各諸侯國的卿相大臣,以至於普通的老百姓,沒有一個不尊崇大王施行仁義的行為的,都願接受您的教誨,向大王進獻忠心,這已經有很久了。然而,奉陽君妒嫉賢能,使得大王不能專理國事,以致賓客疏遠,遊說之士都不敢前來敬獻忠言。現在奉陽君死了,大王才能夠和各方面的人士接近,所以我才敢來敬獻一點愚忠以報效大王。我為大王考慮,沒有比讓人民安居樂業、平安無事更好的了。安民的根本措施在於選擇好諸侯國並與其建立良好邦交。有好的邦交人民就安定,沒有好的邦交人民就終身不得安定。我再說說外敵入侵的禍患:秦、齊兩國是您的敵國,所以趙國人民不得安定;依靠秦國進攻齊國,人民不能安定;依靠齊國進攻秦國,人民也不能安定。可見圖謀他國國君,進攻他國,常常會口出惡言,並與他國斷交,所以我請大王切勿說這樣的話。請您迴避左右侍臣,我說說合縱、連橫的差別。大王真能聽從我的忠言,燕國一定會把出產氈、裘、狗、馬的好地方獻給您,齊國一定會把海邊出產魚鹽的地盤獻給您,楚國一定會把出產橘柚的雲夢之地獻給您,韓國、魏國也必然獻出很多城池和供您洗盥費用的縣邑,大王的父兄外戚都可以有封侯的土地。割取別國土地得到別國財貨,乃是五霸不惜犧牲將士的生命去追求的;使貴戚得以封侯,也是從前商湯放逐夏桀、周武王討伐殷紂王才爭得的。現在大王不費力氣就可以得到兩種東西,這是我為大王感到欣慰的。大王與秦國結盟,秦國必然去侵略韓、魏;大王與齊國結盟,齊國必然去侵略楚、魏;魏國衰弱後就必然割河外之地;韓國軟弱了,它就會獻出宜陽。獻出了宜陽,則通往上郡的路就切斷了;河外割讓了,道路就不能通行到上郡;楚國衰弱,趙國就孤立無援。這三項計策,是不能不慎重考慮的。秦國攻下軹道,那么南陽就會動搖;再劫持韓國包圍周室,那么趙國就會自行削弱;秦國再占領衛都濮陽奪取淇水之地,那么齊國必然會到秦國稱臣。假如秦國能在山東得到這些,必然就會進攻趙國。秦軍渡過黃河,穿過漳水,占據番吾,那么秦兵必將交戰於邯鄲城下。這就是我為大王擔憂的地方啊!
現在,山東各國,沒有哪個國家像趙國這么強大。趙國土地方圓兩千里,精兵幾十萬,戰車幾千輛,戰馬上萬匹,軍糧可供十年之用,西邊有常山,南邊有黃河、漳水,東邊有清河,北邊有燕國。燕國本是一個弱國,不足畏懼。在諸侯國中,秦國最害怕的是趙國。然而,秦國不敢發兵討伐趙國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秦國擔心韓、魏兩國在後邊算計它。這樣看來,韓、魏兩國就是趙國南邊的蔽障。秦國攻打韓、魏就不是這樣了。韓、魏沒有名山大川的阻隔,秦國只要對它們一點點地吞食,一直把國都吞食完為止就可以了。韓、魏不能抗拒秦國,必然會向秦稱臣。韓、魏臣服於秦後,秦國就沒有韓、魏的障礙了,戰禍就將降到趙國頭上。這也是我為大王憂慮的地方。
“我聽說堯過去連三百畝這么大的地盤都沒有,舜沒有一尺那么大的地盤,他們竟然擁有了天下。禹只有一個不滿百人的部落,竟成為諸侯的共主。商湯、周武王的兵士不滿三千,戰車不過三百輛,最後成為天子。這都是因為他們獲得了治國安邦的正道。所以英明的國君,對外要估計敵國的強弱,對內要視察士卒的多寡、賢與不賢,不必等到兩軍相拼,勝敗存亡的關鍵就已經心中有數了。怎么能夠被眾人之言所蒙蔽,糊裡糊塗的決定事情呢!”
我私下拿天下地圖察看,諸侯的土地相當於秦國的五倍,諸侯的兵力相當於秦國的十倍。假如六國能夠團結一致,合力西去攻打秦國,秦國必定滅亡。現在各國將要被秦國滅亡,卻面朝西方共同侍奉秦國,向秦國稱臣。滅掉別國或被別國滅掉,讓別國臣服或臣服於別國,兩者絕不能相提並論。那些主張連橫的人,他們都想割讓諸侯的土地來與秦國談和。一旦能和秦國講和,他們就可以高築台榭,美化住宅別墅,傾聽美女姣笑,然而一旦秦國突然發兵攻打諸侯,他們卻不與諸侯共同承擔憂患。因此主張連橫的人日夜尋求靠秦國的權勢來恐嚇諸侯,以求得向秦國割地。請大王深思熟慮。
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不懷疑他人,不輕信讒言,摒棄一切流言蜚語的滋生,杜絕黨派的門戶之爭,這就使得君主尊貴、疆地廣大和兵強馬壯了,我也能有機會在大王面前盡效愚忠了。所以我私下為大王謀劃,不如團結韓、魏、齊、楚、燕、趙,使六國合縱,互相親近,以此抗拒秦國。通令天下的將相,一齊到洹水之畔集會,交換人質,殺白馬締結盟約。盟約可以這樣寫:‘假如秦國攻打楚國,齊、魏都要各出精兵為楚國作戰,韓國負責切斷秦國的糧道,趙國渡過黃河、漳水,燕國則派大軍死守常山以北。假如秦國攻打韓、魏,楚國就切斷秦國的後路,齊國派精兵支援韓、魏,趙國則渡過黃河、漳水,至於燕國則派兵死守雲中。秦國如果攻打齊國,楚國就負責切斷秦國的後路,韓國派邊守住成皋而魏國則封鎖午道,趙國越過黃河、漳水、博關,燕國則派精兵援助齊國。假如秦兵攻打燕國,那趙國就守住常山,楚國進兵武關,齊軍渡過渤海,韓、魏兩國各出精兵援救。秦兵如果攻打趙國,那韓國就要鎮守宜陽,楚軍列陣武關,魏軍則駐紮在河外,齊軍渡過渤海,燕國則發精兵救趙。六個諸侯國中有先背棄盟約的,那其他五國就共同出兵討伐它。只要六國形成合縱,親密合作來抵抗秦國,秦國就不敢出兵函谷關侵略山東六國了。這樣大王的霸業就可以順利完成了。
趙肅侯說:“我年紀小,即位的時間又短,還沒有聽到過治國的大計。現在您有意拯救天下、安定諸侯,我非常願意締結合縱之盟。”於是趙肅侯就封蘇秦為武安君,撥給他戰車一百輛,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銹一千匹,用這些財物去與諸侯締結合縱之約。
作品評析
蘇秦遊說很注意演說的層次性和遞進性。他首先向趙肅侯指出國家的根本在於安民和邦交,由此引出合縱他國的主題。接著構畫出合縱之後的美好前景和假如連橫事秦的悲慘結局,又分析了趙國的實力及其在地緣政治方面的重要性,接著指出趙王完全可以建立堯、舜的功業而不必要向秦王臣服。最後部分,蘇秦通過對比六國與秦的實力、通過揭露連橫派的只顧自己私利的真面目,和盤推出了趙國合縱的具體方案。說理透徹、洋洋灑灑、氣勢如虹,這種邏輯性很強、又很有氣勢的雄辯,任何人也不得不折服。所以我們在論說重大事項、遊說重要人物時,一定要將說辭謀劃得很有層次性和遞進性,多個角度展開論述主題。另一方面要注意論述的氣勢,以宏大的目標、偉大的人物和事跡來高談闊論、高瞻遠矚,如此以胸懷、氣勢壓倒、征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