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拼音:dǒng sheng
語出:《聊齋志異》卷二第二篇。
簡介:全文比較長,講述了董生和王生遇見同一個狐妖卻有不同結局的故事。他們在酒席上已經受到醫生警告,但是董生面對狐妖的謊言,並沒有警醒,最終喪命了。王生則幸運一點,他夢中受到了董生的提醒及責怪,最終擺脫了狐妖。而狐妖在審判後,也因為多傷人命,被追去金丹,但是王生已經將它皮革剝掉,它不能生還,只能做鬼了。
作品原文
董生,字遐思,青州之西鄙人(1)。冬月薄暮,展被於榻而熾炭焉(2)。方將篝燈(3),適友人招飲,遂扃戶去(4)。至友人所,座有醫人,善太素脈(5),遍診諸客。末顧王生九思及董曰(6):“余閱人多矣,脈之奇無如兩君者:貴脈而有賤兆(7),壽脈而有促征。此非鄙人所敢知也(8)。然而董君實甚。”共驚問之。曰:“某至此亦窮於術,未敢臆決(9)。願兩君自慎之。”二人初聞甚駭,既以為模稜語(10),置不為意。
半夜,董歸,見齋門虛掩(11),大疑。醺中自憶,必去時忙促,故忘扃鍵(12)。入室,未遑爇火(13),先以手入衾中,探其溫否。才一探入,則膩有臥人。大愕,斂手(14)。急火之(15),竟為姝麗,韶顏稚齒(16),神仙不殊。狂喜。戲探下體,則毛尾修然(17)。大懼,欲遁。女已醒,出手捉生臂,問:“君何往?”董益懼,戰慄哀求:“願仙人憐恕!”女笑曰:“何所見而畏我(18)?”董曰:“我不畏首而畏尾(19)。”女又笑曰:“君誤矣。尾於何有(20)?”引董手,強使復探,則髀肉如脂(21),尻骨童童(22)。笑曰:“何如?醉態蒙瞳(23),不知所見伊何(24),遂誣人若此。”董固喜其麗,至此益惑,反自咎適然之錯(25)。然疑其所來無因。女曰:“君不憶東鄰之黃髮女乎?屈指移居者,已十年矣。爾時我未笄(26),君垂髫也。”董恍然曰:“卿周氏之阿瑣耶?”女曰:“是矣。”董曰:“卿言之,我仿佛憶之(27)。十年不見,遂苗條如此!然何遽能來?”女曰:“妾適痴郎四五年(28),翁姑相繼逝(29),又不幸為文君(30)。剩妾一身,煢無所依(31)。憶孩時相識者惟君,故來相見就。入門已暮,邀飲者適至,遂潛隱以待君歸。待之既久,足冰肌粟(32),故借被以自溫耳,幸勿見疑。”董喜,解衣共寢,意殊自得。月余,漸羸瘦,家人怪問,輒言不自知。久之,面目益支離(33),乃懼,復造善脈者診之(34)。醫曰:“此妖脈也。前 日之死徵驗矣,疾不可為也。”董大哭,不去。醫不得已,為之針手灸臍,而贈以藥,囑曰:“如有所遇,力絕之。”董亦自危。既歸,女笑要之(35)。怫然曰(36):“勿復相糾纏,我行且死!”走不顧。女大慚,亦怒曰:“汝尚欲生耶!”至夜,董服藥獨寢,甫交睫(37),夢與女交,醒已遺矣。益恐,移寢於內,妻子火守之(38)。夢如故。窺女子已失所在。積數日,董吐血斗余而死。
王九思在齋中,見一女子來,悅其美而私之。詰所自(39),曰:“妾遐思之鄰也。渠舊與妾善(40),不意為狐惑而死。此輩妖氣可畏,讀書人宜慎相防。”王益佩之,遂相歡待。居數日,迷罔病瘠(41)。忽夢董曰:“與君好者狐也。殺我矣,又欲殺我友。我已訴之冥府(42),泄此幽憤。七日之夜,當炷香室外,勿忘卻!”醒而異之。謂女曰:“我病甚,恐將委溝壑(43),或勸勿室也(44)。”女曰:“命當壽,室亦生;不壽,勿室亦死也。”坐與調笑。王心不能自持,又亂之。已而悔之,而不能絕。及暮,插香戶上。女來,撥棄之。夜又夢董來,讓其違囑(45)。次夜,暗囑家人,俟寢後潛炷之。女在榻上,忽驚曰:“又置香耶?”王言不知。女急起得香,又折滅之。入曰:“誰教君為此者?”王曰:“或室人憂病,信巫家作厭禳耳(46)。”女彷徨不樂。家人潛窺香滅,又炷之。女忽嘆曰:“君福澤良厚。我誤害遐思而奔子(47),誠我之過。我將與彼就質於冥曹(48)。君如不忘夙好,勿壞我皮囊也(49)。”逡巡下榻,仆地而死。燭之,狐也。猶恐其活,遽呼家人,剝其革而懸焉。王病甚,見狐來曰:“我訴諸法曹。法曹謂董君見色而動(50),死當其罪;但咎我不當惑人,追金丹去(51),復令還生。皮囊何在?”曰:“家人不知,已脫之矣。”狐慘然曰:“余殺人多矣,今死已晚;然忍哉君乎!”恨恨而去。王病幾危,半年乃瘥(52)。
據《聊齋志異》手稿本
詞句注釋
“注釋”
(1)青州之西鄙:青州境內的最西部。青州,府名。治所在今山東青州市。鄙,邊遠之處。
(2)熾炭:燒旺炭火。
(3)篝燈:以籠蔽燈,意即點燈。此謂挑燈夜讀。
(4)扃(jiōng炯)戶:關鎖門戶。扃,關鎖。
(5)太素脈:北宋之後流傳的一種荒誕迷信的切脈術。《四庫全書》收錄《太素脈法》一卷。《提要》云:“不著撰人名氏。此書以診脈辨人貴賤吉凶。原序稱唐末有樵者於崆峒山石函得此書,凡上下二卷。雲仙人所遺,其說荒誕,蓋術者所依託。”
(6)曰:原無“曰”字,此據鑄雪齋抄本。
(7)兆:先兆,事情發生前的徵候或跡象。下文“征”,義同。促征,短命的徵兆。
(8)鄙人:鄙陋之人,自我謙稱。
(9)臆決:憑主觀妄加判斷。
(10)模稜語:不明確表示可否的話。模稜,同“摸稜”,含胡其辭,不加可否。語出《新唐書·蘇味道傳》。
(11)齋門:書房之門。齋,書房。
(12)扃鍵:鎖門。
(13)未遑爇(ruò弱,又讀rè熱)火:沒有來得及點燈。遑,閒暇。爇,點燃。
(14)斂手:縮手。
(15)火之:點燈照看。
(16)韶顏稚齒:容顏美好,年紀很輕。韶,美好。齒,年齒,年齡。
(17)修然:長長的。
(18)畏我:此據鑄雪齋抄本,原作“仙我”。
(19)不畏首而畏尾:語本《左傳·文公十七年》“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原為俗語,此處化用以作諧語。
(20)尾於何有:哪裡有尾巴。
(21)髀(bì必):股,大腿。
(22)尻(kāo考)骨童童:尾骨禿禿,謂沒有尾巴。尻,脊椎骨末端。童童,光禿。
(23)蒙瞳:猶朦朧。指酒醉後神志不清。
(24)伊何:是什麼。伊,是。
(25)適然:偶然。
(26)未笄(jī幾):古時女子十五而束髮加笄,視為成年;未笄,指十五歲之前。
(27)仿佛: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28)適:舊指女子出嫁。
(29)翁姑:公婆。
(30)為文君:謂新寡。文君,指卓文君。《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載,臨邛富翁卓王孫之女卓文君新寡,司馬相如“以琴心挑之”,遂“夜亡奔相如”。
(31)煢(qióng窮):孤獨。
(32)足冰肌粟:腳發涼,肌膚起疙瘩;言天氣寒冷。粟,肌膚受寒所起的粟狀疙瘩。
(33)支離:瘦損。
(34)造:至。
(35)要:通“邀”。
(36)怫然:猶忿然,惱怒的樣子。
(37)甫:剛。
(38)火守之:點燈守候著他。
(39)詰所自:問從哪裡來。
(40)渠:他。
(41)迷罔病瘠(jí及):精神恍惚,身體瘦損。
(42)冥府:即迷信傳說中的陰曹地府。
(43)委溝壑:屍首棄于山溝荒野之中,指死亡。
(44)勿室:不要娶妻,此指勿近女色。《禮記·曲禮上》:“三十日壯,有室。”鄭玄註:“有室,有妻也。”
(45)讓:責備。
(46)厭(yā亞)禳(ráng攘):祛惡除邪之祭。
(47)奔:私奔。舊指女子私自往就男子。
(48)質:對質。
(49)皮囊:即皮袋。佛家喻指人畜肉體。
(50)法曹:掌管刑法的官署。此指陰曹地府。
(51)金丹:即仙丹,此指內丹。詳《耳中人》注。
(52)瘥(chài釵去聲):病癒。
白話譯文
董生,字遐思,青州西郊人。一個冬天的傍晚,董生鋪好被褥,點上爐火,剛要掌燈時,有朋友來請他喝酒,董就關好門去了。到了朋友家裡,在座的有個醫生,擅長以診脈來辨人貴賤吉凶。他給大家挨個診評了一遍,最後對董生和一個名叫王九思的書生說:“我診看的人不計其數,但脈象的奇特沒人和你倆相同:要說富貴脈吧,又伴有低賤的徵兆;要說長壽脈吧,又雜有短命的症狀,這都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但董君的這種脈象確實很明顯。”眾人聽罷很吃驚,一齊問為什麼。醫生回答說:“我診評到這程度也沒有辦法了,別的不敢隨便下結論。願二位各自慎重行事。”起初,兩人聽後很害怕,繼而一想,又覺得醫生的話模稜含糊,也就沒放在心上。
半夜時,董生回到家,見房門虛掩著,大為疑惑。醉意朦朧中想了想,一定是走時慌忙急促忘了上鎖。進屋後,沒顧上點燈,便先伸手摸被窩暖和沒有。一下觸摸到一個赤身的人躺在裡面,董生大吃一驚。抽回手來急忙點燈一看,竟是個紅顏少女,美如天仙。董生狂喜萬分,上前戲摸她的下身,卻意外地摸到條毛茸茸的長尾巴。董生害怕起來,轉身想跑。女子已醒過來,一把抓住董生的胳膊,問:“你往哪裡跑?”董生越發害怕,戰戰兢兢地哀求仙人可憐饒恕。女子笑著說:“你見到什麼把我當仙人?”董生說:“我不畏首而畏尾!”女子又笑著說:“你搞錯了,哪裡有尾?”說完就拉過董生的手,硬要他再摸。董生只覺她大腿滑嫩、尾部光禿。女子仍然笑著說:“怎么樣?你醉意朦朧,不知看見了什麼,這樣胡說八道誣賴人!”董生本來就喜歡女子的美貌,這時越發被她迷住了,反自責剛才不該錯怪她;然而還是懷疑女子來路不明。女子說:“你不記得東鄰的黃毛丫頭了嗎?算來我家搬走十年了。那時我未成人,你也是個孩子。”董生一下想起來了,說:“你是周家的小阿鎖嗎?”女子說:“是啊。”董生說:“經你提醒,我這才想起來了。十年不見,你竟出落得這樣苗條漂亮。可是你為什麼突然來這裡呢?”女子說:“我出嫁才四五年,公婆就相繼去世,又不幸成了寡婦,孤苦伶仃,沒有依靠。想起小時認識的人中只有你了,因此才來投奔你。進門時天已黑了,碰巧有人來請你去喝酒,我就躲在一邊等你回來,時間一長,渾身寒冷,就鑽到你的被窩裡取暖。希望你不要見怪。”董生很高興,就解衣共枕,盡情歡樂,且十分慶幸自得。
一個月後,董生漸漸形容枯瘦,家人覺得奇怪,就問他原因,他總推說不知道。時間長了,他面目瘦得嚇人,才感到害怕,忙又去找原來那位醫生,懇請治療。醫生說:“這是妖脈,上次你脈象上的死兆現 在已經出現。這病不能治了。”董生大哭,不肯走。醫生不得已,只好給他針手灸臍,並送他一包藥,囑咐說:“若再碰到女人,必須堅決拒絕她。”董生也知道自己危險了。回到家裡,女子嬉笑著又來勾引他。董生滿臉不高興地說:“不要再來糾纏我,我快要死了!”說完拂袖而去。女子惱羞成怒,生氣地說:“你還想活?”晚上,董生服藥後獨自躺在床上,剛要合眼,就夢見與女子交歡,醒後就遺精了。董生越發驚慌害怕,便搬到內室去睡,讓妻子亮著燈守著他,但是仍舊夢遺,看那女子已不知去向了。過了幾天,董生就吐了一大盆血死了。
另一個書生王九思一天在書房裡讀書,忽見一個女子進來。王戀其美貌就和她私通。問她從哪裡來,女子說:“我是董遐思的鄰居,過去他與我很要好,不料被狐精迷住喪了命。這些狐類的妖氣很可怕,讀書人應該小心提防。”王聽後越發欽佩她,於是兩相歡好。日子不長,王便覺得精神恍惚,如染重病。忽然夢見董生對他說:“和你相好的那個女子是個狐精,她害死了我,又要來害你!我已向陰曹地府告了她,以報仇雪恨。七天之內,你必須每天晚上點好香插在室外,千萬不要忘了!”王九思醒後覺得這事很奇怪,便對女子說:“我病得很重,恐怕要棄屍于山溝荒澗中。有人勸我不要再行房事了。”女子說:“命里注定你長壽,行房事也活著;沒有壽限,就是不行房事也得死。”說著便勾引挑逗。王九思心旌搖動,不能克制,又與她苟合。事後又很悔恨,但總不能擺脫她。到了晚上,王把香插在門上,女子來到後就把香拔下扔了,夜間,王九思又夢見董生來,指責他不該不聽話。第二天晚上,王九思暗中囑咐家人,等他睡後,偷著將香點著插在門上。女子在床上,忽然吃驚地說:“又插上香了!”王推說:“不知道。”女子急忙起身,找到香把它掐滅了,回來說:“誰教你這么乾的?”王九思說:“可能是內人擔心我的病,聽信巫婆的話,給我祛病消災吧。”女子彷徨不定,悶悶不樂。家人在暗處見香熄滅,又點上插好。那女子嘆了口氣說:“你福大命好。我不該誤害了董遐思又再來害你,的確是我的錯。我將和他到陰曹地府對質。你若不忘咱倆過去的感情,就別弄壞我的皮毛。”說完,掙紮下床,撲倒地上死了。王九思點燈一看原來是只狐狸。怕它再復活害人,便招呼家人,剝下它的皮懸掛起來。王九思病得很重,見狐來說“我已向地府提出申訴,地府判決董生見色動心,罪當該死;但又追究我不該誘惑人,沒收了我的金丹,命我還生。我的皮毛在哪裡”?王九思說:“家人不知有用,已把它剝下扔了。”狐神色悽慘地說:“我害死的人太多了,現 在死已經很晚了。然而你也太狠心了!”說完,懷恨而去。王九思這場病幾乎送命,半年後才康復。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年),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