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來的窮小子
1566年,菲利普-德-布里托-尼克特出生於葡萄牙首都里斯本。他的父親來自法國,可能是被招募到葡萄牙軍隊服役的炮兵或火槍手。因為在當時的歐洲,里斯本是通向東方世界的主要港口之一。從這裡出發的海船,可以自由馳騁在大西洋、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各地。
就和當時的很多窮人一樣,菲利普在成年後也以去東方發展為翻身手段。雖然征程上危險重重,收入的大部分將上繳給國王和出資貴族,但獲得的工資依然對普通農民階層有很大吸引力。運氣好的人還可能在葡萄牙的東方領地定居,獲得一塊位置和肥力都好於本土的封地。
年輕的菲利普就這樣順著好望角-印度航線,抵達了葡萄牙東方帝國首府果阿。但對於兵力永遠不足的葡萄牙人來說,大部分人都會很快被派去執行更遠地區的任務。菲利普可能被派往攻擊紅海的戰船編隊,也可能被調往東面的馬六甲港服役。甚至有機會成為貿易船隊的一員,深入南洋的香料群島和遠東的日本長崎。這些多元卻並不輕鬆的任務,對於平民階層出生的人來說,是一種巨大的考驗。從中錘鍊出來的勇者,也可能具備很多貴族都不曾有過的視野和野心。
1590年之後,接近30歲的菲利普便獲得了一生中的最大機遇。他帶著一支人數不多的僱傭軍部隊,開始為緬甸西南的阿拉乾國王明耶娑基執服務。後者統治的王國雖然不大,卻已經控制了當代緬甸西部到孟加拉灣的很大一片沿海地帶。阿拉乾王國的海軍擁有300艘大小戰艦,其中還有學習自葡萄牙人的小型槳帆船。不少葡萄牙人也以僱傭兵身份,為這個王國提供海軍和炮兵力量。
菲利普能夠成為僱傭軍小隊的首領,說明其在先前已獲得了低級軍銜與地位。同時也說明,他應該已經完成了契約規定的服役期限,但希望繼續留在東方尋找更多財富。這時的他,麾下僅有3艘小型划槳船和不超過50人的葡萄牙士兵。但他們卻可以為地區內的任何君主,提供近代化的軍事技術與戰力。畢竟在整個16世紀,任何緬甸勢力想要崛起,都免不了僱傭葡萄牙士兵作戰。經常與他們為敵的泰國人,同樣依賴葡萄牙槍炮與防禦技術。
在1598年的作戰中,阿拉乾軍隊聯合北方的東吁封建主一起動手,成功攻占白古城,俘獲緬王莽應里(緬名南達勃因),並分割了緬甸南部的勃固周遭之地。作為重要貿易港口的沙廉,就被交由菲利普和他的僱傭兵小隊駐守。到1600年,菲利普更是被任命為當地的總督,成為了權傾一時的人物。
反抗舊主
菲利普的野心很快就隨著成功而增漲起來。因為任何人都會發現,阿拉乾王國的地區海權霸主地位,完全仰仗於他們引進的葡萄牙雇技術和傭兵。在此之前,緬甸各地雖然能自己仿造各類東西方火器,但整體水平還是不容樂觀。自從葡萄牙人在1520年代開始北上,緬甸的整體軍事水平被忽然拉高了一個層次。不僅有了近代化炮兵和戰艦,原來的混合結構城防設施也被更加堅固的石頭要塞替代。
同時,在海外拼搏的葡萄牙人,經常會自己結成脫離本國政府控制的小團體。因為在本國舊貴族官吏體系內,他們獲得收益是非常有限的。但憑藉自己掌握的近代技術,就可以在列國間遊走,換得利益的最大化。一些人甚至會鋌而走險,成為連自己人船隻都要攻擊的海盜,並皈依穆斯林等其他宗教,放棄自己的原始信仰。
但菲利普非常清楚一點,自己的實力還不足以強大到和國王立刻翻臉。因此他去往印度的葡萄牙首府果阿,準備將自己控制的沙廉獻給印度總督。這樣,自己可以繼續保有沙廉的利益,並獲得果阿援軍的幫助。
1602年,菲利普順道返回了本土。在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統治下的葡萄牙,他獲得了眾多封號頭銜。包括“沙廉司令”、“勃固徵服者”和“勃固國王”。顯然,母國的政治家們明白,增援沙廉是一件困難而並不划算的事情。他們更需要在其他地方對付奧斯曼海軍、亞齊蘇丹的海盜和荷蘭人的劫掠船。所以,賜予其副王身份去代行國王職責,實際上也暗含了愛莫能助的意思。
1603年,明耶娑基執派出50艘阿拉乾戰艦抵達沙廉港。此時的菲利普手下人數有所增加,並有了4艘小型槳帆船戰艦。他們主動出擊,在阿拉乾艦隊必經之路上的海伊島設伏。結果,毫無準備的緬甸人被突襲擊垮。雖然他們的船上也有進口的小型火炮,但在戰術素養方面完全不是葡萄牙僱傭兵的對手。負責指揮艦隊的阿拉乾王儲哈蒙,也在混亂中被菲利普俘虜。
1604年,阿拉乾王國被迫用50000達克特金幣將王儲贖回。沙廉的葡萄牙小據點也正式獲得了獨立。但明耶娑基執並不準備善罷甘休,他在1605年準備派人北上聯絡曾經合作過的東吁王朝。但要進入對方的控制區,就必須通過沙廉海域後才能沿著河流北上。結果,20艘阿拉乾船隻再次遭到葡萄牙人的預防性攔截。在一場短兵相接之後,菲利普的傭兵又笑到了最後。
怒不可遏的明耶娑基執,決定在當年徹底剿滅菲利普的據點。為此,他幾乎動用了阿拉乾王國的全部海軍力量。超過100艘小型戰艦被武裝起來,並由10艘小帆船和5艘小型槳帆船戰艦領頭進攻。葡萄牙人的兵力此時已經擴增到200名葡萄牙人和數千僕從軍,擁有3艘小型帆船、4艘小型槳帆船和1艘其他小船。葡萄牙人全體出動,在靠近海岸線的地方等候阿拉乾人到來。
結果,數量眾多的阿拉乾艦隊以縱隊隊形,貼著海岸線前進。在遭遇到葡萄牙人的火力攔截後,一時間也無法發揮數量優勢。阿拉乾人隨即將艦隊一分為二,一部分強行進攻港口而另一部分從附近的河流迂迴登入。菲利普則派出大部分船嚴守港口,並利用要塞的炮兵進行支援。
緬甸人的先後向他們發起了三次猛烈進攻,都被葡萄牙的陸海軍聯合火力擊退。而2艘事先埋伏在外海的葡萄牙槳帆船,在關鍵時刻從側翼殺到。由於場面過於混亂,阿拉乾艦隊根本看不清敵軍數量,便在巨大的傷亡和恐懼下潰散。
隨即,葡萄牙戰船逆流而上,封堵住了第二支阿拉乾軍隊的後路。在一場有驚無險的混戰後,對手因為後路被截斷而失敗。
葡萄牙 還順便繳獲了上百門大小槍炮,並找到了被緬甸人拋棄的6艘小型戰船。這次勝利更是讓菲利普與整個沙廉要塞都名聲大噪。明耶娑基執只能同菲利普停戰,並調頭應付從西面殺來的印度莫臥兒軍隊。
盛極而衰
此後的幾年裡,沙廉大體上處於緩慢的發展之中。儘管已經沒有了明確威脅,這個小小的葡萄牙人王國還是遇到很多現實困境。
因為菲利普窮盡財力,也很難迅速補充可靠人手。因為葡萄牙的領地眾多且距離相隔甚遠,每個據點都沒有發展到超大的規模。比沙廉位置要緊的地方很多,不斷發出求助的總督也是大有人在。菲利普的據點雖然有了擴增,但一共只從果阿當地招募到了400多葡萄牙士兵、混血兒和附近的印度僕從。他的領地也已經成為北方另一股勢力的眼中釘。
1612年,菲利普開始同周圍的封建領主結盟,共同對付北方阿瓦城(曼德勒)的君主阿那畢隆。規模不大的葡萄牙小分隊,就和過去一個世紀那樣,為緬甸人提供了炮兵和火槍手。但在他們抵達戰場之前,戰爭已經迅速結束。沒有獲得軍餉的僱傭兵,便打劫了附近的一所佛寺。這個行為也直接觸怒了緬甸的新一代霸主,並給沙廉帶來滅頂之災。
原來,相比政治環境相對寬鬆的沿海地區,緬甸大部分內陸都長期處於封建軍事與恐怖獨裁統治之間。當地的寺廟不僅是宗教、福利和學術機構,同時也是統治者發號施令與平時訓練軍隊的地方。因此,緬甸古代的很多對手,都會在戰爭中嘗試摧毀戰區的寺廟。實際上也是要瓦解地區內的基層組織能力。反過來,任何以緬甸霸主自居的君主,都會將侵犯寺廟視為頂級罪狀。
菲利普顯然不僅僅是為了金錢而戰,更有逐步摧毀緬甸本土自組織,方便自己擴張的意味。加上沙廉據在實際上卡住了阿瓦人的一條對外通道,勢必惹來阿那畢隆的討伐大軍。
1613年,號稱多達10萬的上緬甸軍隊從東吁和阿瓦地區趕到。阿那畢隆親自出馬督戰,將小小的沙廉包圍得水泄不通。儘管此時的東吁王朝軍隊沒有太多火炮,卻可以通過兵力優勢進行土工作業。菲利普的守軍只有近千人,根本不可能防禦所有地段。5000名從本地招募的土兵,則士氣低落。因為缺乏強力的外援,守軍只能慢慢忍受連續進攻和飢餓蔓延。期間,圍攻者也不則在斷嘗試挖掘地道。
最終,阿瓦軍隊在3個月(一說1個月)後攻入城內。緬方說法是強攻破城,葡方則說阿那畢隆收買了土兵作為內應。
阿拉乾王朝派出了海軍試圖阻止阿那畢隆攻占沙廉,但被東吁軍隊打退。
除了少數葡萄牙人坐船逃跑外,400多人被被緬甸軍隊俘虜。菲利普則因為侵犯寺廟的罪行而被判處死刑。他被一根木樁刺穿,並經歷了3天折磨才終於斷氣。至此,這個緬甸版的安祿山和他維持了10年的小王國一起,在悲劇中落下帷幕。
不過,阿那畢隆同樣知道自己的先祖和敵人都會招募和吸納外族部隊。為了自己的軍事力量,他將全部的葡萄牙俘虜都帶到了遠離海岸的北方阿瓦地區。
這些俘虜被單獨組織成一個村莊,成了緬甸君主的專業炮兵部隊。他們可以繼續保留自己的生活方式與信仰,但除了日常謀生之外,不能改變自己的職業屬性。這也是緬甸地區的軍事統治傳統。除了國王的近衛軍外,所有兵種都來自特定的村莊。其中既有象兵村莊,也有騎兵和步兵的村莊。新建立的炮兵村莊,更是如此。
這些被徹底圈養起來的葡萄牙人,在之後的幾百年里都保持著這種狀態。19世紀的歐洲觀察者們,還能在緬甸軍隊里發現這些炮兵的身影。除了和普通緬甸人的相貌差異可以作為辨識,帶有基督教十字架的旗幟也會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