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之旅》
觀察台灣講禪的老師,發現他們總在“本來面目”之上再畫蛇添足地加點戒律或道德之類比較安全的東西,以免根器不夠的人流於狂禪。密宗更把和禪宗等同的“大圓滿”與“大手印”視為秘而不宣的法寶。在這種蹉跎下,許多真心向道的人就被延誤了。其實這層顧慮在知識爆炸、思想解放的今天已大可解除,即使不解除也總有一天在外來資訊影響下繳械,因為先進國家的出版品(包括宗教、哲學及心理分析的書籍)早就將“大圓滿”或“圓融法門”發揚光大了。“煩惱即菩提”或“五毒即五智”並不是行為上的藉口,更不是是非不分的糊塗蛋,而是指每個人在內心對待煩惱時的方法與態度。普普·賈亞卡說得好:“一個沒有理解力的人,你說什麼他都不會懂;一個真心想要為非作歹的人,遇到什麼他都可能誤用。”人真是矛盾的動物,我們既能坐視媒體肆無忌憚地報導戰爭的真相,為什麼還會把治療人類心病的特效藥方視為禁忌?
然而克氏這位覺者卻早已看出可能性,他之所以苦口婆心說法直到一九八六年二月十七日臨終前,就是要幫助人徹底解脫禁忌與恐懼。因為只有治好心病,才能產生真正的慈悲與愛,然後才能共同扭轉個人及世界的亂局。
在人類已助長了更精密的殘殺技術的今天,我們耳邊再度響起這位智者的話語:“這世上發生的事並不是毫無關聯的;它們其實息息相關。造成戰爭的原因就在你們每個人心中。真正的肇因者就是你。因為你們的宗教信仰有那么多派別,因此你們鼓勵了分裂意識。透過爭奪財產、透過種族意識、透過不同教派和對教派領導者的盲目崇拜,你們鼓勵了分裂意識。你一旦聲稱自己是印度教徒、回教徒、基督徒或任何其他稱謂,你就注定要為這個世界製造爭端。”
J·克里希那穆提(1895—1986,以下簡稱“克氏”),是印度一個婆羅門家庭的第八個孩子。這位二十世紀最卓越、最偉大的靈性導師,被印度的佛教徒肯定為“中觀”與“禪”的導師,而印度教徒則承認他是徹悟的覺者。
克氏的父親是當時通神學會的會員,通神學會是由俄國女子勃拉瓦茨基夫人和美國軍官奧爾科特在一八七五年共同創立的,其主旨在促成超越種族、性別、階級和膚色的兄弟友愛,鼓勵會員研究各類古老傳統如卡巴拉猶太秘教、諾斯弟教、印度教、佛教、藏密及神秘主義玄學體系。一八八二年,通神學會在印度阿迪亞爾成立總部。
克氏童年時對學校的功課沒有多大興趣,他愛夢想,雖然時常看似迷糊而實則具有驚人的剖析力。由於體弱多病,克氏幾乎每天都在發高燒。不能上學讀書的日子裡,他就待在家裡拆東西,自己研究時鐘或其他機器的結構。學校里的老師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孩子,都認為他智慧型不足,常毒打他、罰他站,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不管讚美或批評,他毫不在乎,沒有任何人的思想和觀念曾左右或影響過他。他曾這么形容自己:“就像有許多洞的容器,什麼東西進去,什麼東西就出來,沒有任何東西留下。”
一九○九年,克氏十四歲那年,因為父親是通神會員的緣故,克氏和弟弟尼亞時常到阿迪亞爾總部附近的沙灘遊玩。當時,通神學會的負責人除了貝贊特夫人之外,還有一位名叫賴德拜特的人,有一天在總部附近的沙灘上,賴德拜特發現克氏的靈光極不尋常,沒有一絲一毫的自私色彩,而尼亞的靈光也很純淨,所以他和貝贊特夫人商量,打算將兩個男孩接到英國撫養,準備訓練克氏成為“世界導師”。在父親的欣然同意下,兩個男孩的命運就這樣被注定了。
克氏和尼亞在勒琴斯夫人的悉心照顧下逐漸適應了英國上流社會的生活。雖然享受明星式的待遇,但克氏從未快樂過。他依舊是個害羞、體恤而又溫柔的大男孩,也依舊所有考試都不及格。他天生的空性使他無法像一般年輕人那樣憑著背誦和記憶來通過考試。最後,他好不容易進入倫敦大學和梭爾邦大學,結果還是不能完成學業。
一戰爆發後,通神學會的會員越來越期盼世界導師能幫助這個世界,於是克氏的責任也更加沉重。他被嚴密地保護著,永遠有兩個人跟著他,連坐火車時,緊鄰的車廂都坐滿隨從。尼亞和哥哥截然不同,雖然他一直渴望能過上結婚生子的正常生活,但是他必須保護和照顧哥哥。尼亞的身體一向不好,後來染上肺結核,醫生建議他搬到美國加州聖巴巴拉山谷區的歐亥,兄弟倆在一間叫做“松舍”的小木屋暫住下來。
一九二二年八月,克氏突然進入“意識轉化”期。十七日至二十日從早到晚,他陷入既痛苦而又不可解的狀態,身體變得極度敏感。當時周遭人都不知所措。克氏的敏感度突然微細到連人們的負面意念都承受不住,有時陷入出神狀態,有時抱怨灰塵太多;有時冷熱交戰,有時又變得死寂。似乎有一股巨大能量順著他的脊柱快速往頭頂竄升,他感覺後頸和頭頂劇痛,又沒有任何辦法停止這過程,他只能承受這一切。二十日晚上,情況惡化到極點,別人建議他到外面一棵胡椒樹下靜坐,他照做了。不久,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離開身體,飄浮到胡椒樹上。這時天空出現一顆明星,在交雜著狂喜而平靜的狀態下,克氏感受到佛陀的磁力。終於在奇特的生命歷程中初次嘗到真愛的滋味,從此以後,對自己要扮演的角色開始有了信心。而目擊那次轉化過程的其他三人也有了明顯改變。
對於那三天發生的事,最接近的推測可能是“拙火”—印度文化所謂的人類先天潛能—在他體內升起了。這個大能具有改變身心的效果,當人的意識進化到某種程度,大能就會自動升起。“拙火”的過程非常危險,類似死後再生。克氏的過程一直持續到十一月份,而他的信心也愈加堅定。
一九二五年的十一月,克氏又面臨另一次巨大轉折。尼亞的健康狀況不斷惡化,而克氏當時必須離開加州到印度演說,他十分不情願地上了船。當船到達蘇伊士運河時,電報傳來尼亞的死訊。據說,克氏當時陷入極度傷痛中,他整個的信仰系統也面臨瓦解。夜晚時他嗚咽地叫著弟弟的名字,清醒時則沉默不語。十二天后,當抵達可倫坡時,克氏看來極為安詳,臉上煥發神采,完全看不出曾經歷過巨大的悲痛。之後他寫下這段話:“一股強烈的欲求,希望別人少受點苦,如果他們真必須承受這些苦,也希望他們能勇敢的承擔,不要留有太多傷疤。我曾哭泣過,但我不希望別人也哭泣,如果他們如此,我現在知道那代表什麼。”克氏長久以來一直在臣服中蟄伏的智慧,似乎在痛苦的那一剎那覺醒。
一九二九年的八月三日,克氏宣布解散專為他設立的“世界明星社”,退還所有信徒的捐款,他發誓即使一無所有也不成立任何組織。因為真理不在任何人為組織中,而純屬個人了悟,一旦落入組織,人心就開始僵化、定形、軟弱、殘缺。他的另一項驚人宣布是,他否定了所有過去的通靈經驗,認為一切心靈現象都是人類接受傳統暗示和過去習性的策動而投射的念相。從此,這位被選為“世界導師”的克里希那穆提,才真正開始光華四射。
一九三九年二次大戰爆發,面對世界的動亂、人類的自相殘殺,克氏感到刺骨的哀傷以及更為超然冷靜的深思,他開始探索真正的教誨,要用最簡單而直接的語言帶領人們進入那種不可思議的境界。於是他開始嘗試不同的禪定方法,對自己的意識和感官也做了無數實驗。也就在同時,他結交了赫胥黎、嘉寶、卓別林、亨利·米勒等人。米勒曾這樣形容過克氏:“克里希那穆提是我知道的惟一能完全摒棄自我的人,能認識克里希那穆提比認識其他任何人都要光榮。”赫胥黎在瑞士聽完克里希那穆提的演講後,曾寫信給朋友說:“那是我聽過的最難忘的演講,就像佛陀現身那么可信,他絕不容許人們有絲毫逃避和退而求其次的選擇。”還有不計其數的歐美知識份子,那些最為多疑的心智,都曾用極為誇張的讚美詞來形容和克氏相識的感受。
六○年代反物質文明的巨浪開始衝擊歐美社會,當時有非常多的“花童”起初都極為崇拜克氏,期望他能帶領他們進入“立即的涅”。但隨後就失望了,因為克氏的教誨與他們的迷幻享樂主義和逃避世俗是互相違背的。但也有不少真正具備探索和洞悉能力的精英份子,包括研究量子力學的物理學者大衛·博姆,以及研究心理分析的專家學者,都開始密切注意克氏的教誨。也就在這個年代,他的教誨益發地透徹、清晰。他的言論和著作無法歸屬於哪種宗教,既非東方也非西方,而是屬於全世界。
這位慈悲與智慧化身的人類導師,窮其一生企圖帶領人們進入他所達到的境界,直到九十歲去世前都還在不停奔波。一九八六年二月十六日晚九點整,克里希那穆提不可思議的一生結束了。他留下來的六十冊以上的著作,全是從空性流露的演講集和講話集,在歐美、印度及澳洲也都有推動他志業的基金會和學校。他們一直強調克氏教誨的重點:人人皆有能力靠自己進入自由的了悟領域,而所謂的真相、真理或道,都指向同一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