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的恐怖美

聊齋志異的恐怖美

到了清末,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有了傳奇小說的頂峰之譽,洋洋近500篇,其中不乏精彩的恐怖小說。 可以說,《聊齋志異》並不是一部恐怖小說集,而是內含最好的恐怖故事的中國古代最傑出的傳奇小說集。 恐怖的審美也同《聊齋志異》的其他審美感受一樣是其獨特的一面,不可忽視,不可小覷。

“恐怖是人的心理或情緒遠較害怕更為強烈的震撼”[1],它可以是源於對危險即將降臨而無法預知、無法控制的期待,可以是生命對於死亡吞噬的觸摸,可以是直接面臨鮮血淋漓的生命屠殺的顫慄。人類與恐怖情感關係密切,一個顯著的心理事實即是,恐怖感可以成為人類的審美對象。這時的恐怖則由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種心理和生理的反應,轉化成欣賞或享受的對象,人們在其過程中獲得某種快感,把其當作一種美的感受。在現實生活中,由於恐怖體驗不是人人可以獲得,現實恐怖也滿足不了人類戲弄恐怖、遊戲恐怖的複雜天性。於是,作為一種代償形式,文學藝術形式的恐怖欣賞受到人們的重視。從藝術恐怖的功能上看,它一方面能滿足主體渴望擺脫平庸安逸的消閒行為,另一方面它又因自身虛擬性較強而又充滿刺激因素的特徵,更容易獲得人們的生命肯定。所以,在想像的空間中進行超前而驚悚憂懼的體驗,通過恐懼、緊張、刺激與審美形式的綜合,完成情感由甜膩的平淡到強烈狂暴的震撼和迸發,得到恐怖欣賞的快感,這也是中國恐怖小說能夠在眾多體裁中保留下來的原因。

一、恐怖文化的流變
《聊齋志異》算不算是一部恐怖小說呢?
在恐怖文化構成當中,災難、鬼怪等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的、超自然的現象是重要的恐怖因素。這些因素可以追溯到原始宗教、巫術及神話傳說當中,如夏、商西周巫術盛行,事鬼敬神,究其原因,當時人們對很多無法理解的自然現象、社會想像的崇拜與迷信,於是在認識中大量地加入了自己的主觀想像、臆造。
先秦時期,孔子在《論語•述而》中說“不語怪、力、亂、神” [2]這也恰恰說明這一現象的盛行。如《左傳》宣公三年關於川澤山林中“螭魅魍魎”的記載,螭是獸形山神,魅是怪物,魍魎是水神,屬於夏鼎上鍛鑄的“鬼神百物”。而從宋玉、屈原等人創作的《招魂》、《大招》中滲透著荊楚之地濃郁的重巫風俗,對後世的民間傳說和志怪作品影響很大,關於災異現象的記載也成為與恐怖有關的因素。提到災異鬼怪,地理博物奇書《山海經》無疑值得大書一筆,書中留存的一些帶有恐怖色彩的片段,將自然現象與超自然現象的巫術、神怪等熔為一爐,記載了許多荒誕詭怪的東西。如:“女丑之屍生十日炙殺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障其面”。[3]另外《墨子•明鬼下》中《怪神篇》的專設,都記載了一批鬼怪恐怖故事。值得注意的是,應劭記錄這些故事一方面反對民間巫師依託鬼神,恐怖愚民。另一方面又認為,世間多有精物,妖怪百端。他的創作態度是使實錄為目的,既非有意創作恐怖小說,更沒有藝術中的審美情趣在其中。這種態度制約了恐怖小說的發展,使其像暗流一樣潛伏在以“實錄”、“警世”為宗旨的著作中。
隨著儒家正統思想的強化,孔子不講亂、力、怪、神和孟子反對齊東野人之語的主張,使恐怖小說很難發展起來,但由於佛教、道教的迅猛發展,與其有關的靈魂不滅、輪迴轉世、因果報應、神佛顯應等觀念被普遍接受,為恐怖小說提供了豐富的題材和幻想空間。魏晉六朝時期,志怪小說出現了一個高峰,創作意趣也逐漸加深。作者已經注意到通過細緻的細節描寫使情節更豐富、曲折,使讀者產生感同身受的聯想,引起實在的恐懼感,激起恐怖情緒。作品的可讀性和藝術表現力有了很大提高,創作的宗旨也由實錄漸轉為宣揚宗教、勸懲世人。如東晉史學家乾寶《搜神記》中的“頓丘鬼魅”。劉義慶所撰《幽明錄》中的“趙泰”條,“舒禮”條,《宣驗記》、《冥海記》中詳記不敬佛法受懲事等。這些作品成為後世恐怖題材豐富的素材庫和源泉。《聊齋志異》當中的許多篇章可以在其中找到影子。
如果說志怪小說在魏晉南北朝達到空前繁榮,那么由唐到清,可以說志怪小說已達到卷帙浩繁,多達150多種,宋代《太平廣記》收作品500多卷,其內容宏富,是影響最大的傳奇、志怪小說類編。《剪燈新話》是明清時期一部文言傳奇小說集,共四卷二十篇,都是靈怪類小說,其中的《牡丹燈記》是最有名的精彩恐怖小說,其中對粉骷髏美女、陰寒森冷的環境等的描寫,讓人毛髮盡豎
到了清末,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有了傳奇小說的頂峰之譽,洋洋近500篇,其中不乏精彩的恐怖小說。可以說,《聊齋志異》並不是一部恐怖小說集,而是內含最好的恐怖故事的中國古代最傑出的傳奇小說集。

二、炫奇述異的恐怖意象
恐怖心理狀態的形成,需要有驚懼的條件。蒲松齡在作品中塑造了大量未知因素,炫奇述異,給人以刺激的感官感受。
(一)鬼怪靈異
正如人類文化學家馬林諾夫斯基的描述:人與死在面對面的時候,永遠有複雜的二重心理,有希望與恐懼互動錯綜著。一方面固然有希望在安慰我們,有強烈的欲求在要求長生,而且輪到自己又不肯相信一了百了;然而同時在另一面又出現強有力的極端相反的可怖畏的徵兆。對人類來說,對死亡的恐懼無疑是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人類本能之一。以鬼神魂靈為恐怖因素,在中國古代便有,它保留在最初的巫術祭祀中,在佛教、道教及各種民間宗教和風俗信仰中,在六朝志怪以來的文言小說中,不管是否真的相信鬼神,它已經以這種特定的思維方式保存下來並成為一種文化現象。“鬼不見地,猶魚不見水”,[4] “上有生人居則鬼不安於夜室”[5]等等。蒲松齡在恐怖形象的描寫中,對六朝志怪,唐代小說中鬼怪外形進行了繼承和發展,加入了大量的民俗和傳奇色彩,根據人們對死亡既恐懼又希望死者繼續活著的雙重心理,把一部分作品當中的死亡與鬼魂描寫得陰森恐怖,又將人死後的生活描寫得活靈活現,使生與死在時間上的延續轉化為人間與冥間在空間上的旅行,滿足讀者的恐怖趣味。
人的形象可觸可感,精神或肉體確是內在的,蒲松齡在這些抽象的靈魂中添加了可憎可怖的外形,鬼的形體也更加豐富了。《畫皮》是《聊齋志異》中的名篇,抱袱獨奔的二八姝麗,卻原來是用彩筆畫人皮的面翠色、齒如鋸的獰鬼,文中悚異的畫皮情節增強了視覺感,如在眼前,迫人神經。第一次是:“鋪人皮於榻上,執彩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於身,遂化為女子。”第二次“道士逐擊之,仆倒,人皮劃然而脫。”第三次是:“共視人皮,眉目手足,無不備具。”“道士卷之,如卷畫軸聲,亦囊之。”這樣反覆細緻的描寫,使讀者如見其形,如聞其聲,真實的令人毛骨聳立。《水莽草》則把死者本身賦予了最危險的性質,加強了恐懼成分。文章開篇道出南方某地民俗,誤中水莽草毒的人即為水莽鬼,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而《商婦》中某少婦自縊而死後鬼魂來到某商婦房中“手引長帶一條,近榻授婦,婦以手卻之。女因授之,婦乃授帶,起懸樑上,引頸自縊。”作者道“俗傳暴死者必求代替,其然歟?”兩則故事都從反面折射出對死者的恐懼。
《聊齋志異》中的鬼魂各具特點。《長清僧》中某僧死後“魂飄去,至河南界”。《蓮秀》中李氏鬼魂如清煙“隨風漾泊”“晝憑草木,也則信足浮沉”。《葉生》雖死猶生,“見靈柩儼然”方知自己已死,魂仆地而滅。《呂無病》中呂無病向孫公子訴說千辛萬苦的遭遇後“倒地而滅”,孫公子始悟其為鬼。《噴水》中,老嫗“短身駝背,白髮如帚,冠一髻,長而尺許”。作品中這些主角許多是已死去或曾經死去的人,其飄忽不定,時隱時現,形變無常的特徵,讓人在對死亡的恐懼中,獲取一種刺激和神秘。這也是人們喜歡聽鬼故事的原因吧。
(二)物怪世界
花妖狐媚、山精木魅在作品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它們既能幻變又具人情的特殊形象,亦妖亦仙、亦人亦鬼、神秘狡黠。蒲松齡採用這種浪漫的形式,淑詭荒忽的構思,來全身遠害,這也是他寄希望和安慰於另一個世界的理想形式,可謂那個時代的現實與他個人遭遇的產物。同時,這種理想精神的貫注,也使其中的瑰瑋之筆更富深力。
在篇章中,作者刻畫時非常巧妙的把握住他們作為生物的特點,又加入了人的性格表現,如《苗生》中的老虎精力大無比,粗豪獷放;《葛巾》中的牡丹花妖“宮妝艷艷”,“鼻息汗熏,無氣不馥”;《綠衣女》中的蜂子“綠衣長裙,婉妙無比”;《阿纖》中的耗子精“寡言少怒”,“晝夜績積”;《青蛙神》中的十娘“雖謙遜,但含怒”,“日則凝妝坐”,“最惡蛇”。人的情感與生物交相融合。此外還有蛇、蠹魚等眾多形象。作者並非反為炫奇述異,從審美的傾向上看,是因它們都與神秘、勸戒、聳異甚至恐怖相連,與作者“盡設幻語”、“作意好奇”的創作心態有關,也與作者求新求異,追求視覺衝擊的閱讀心態有關,這些非人間、非人類的形象光怪陸離,更具衝擊力。
狐妖的描寫稍遜於鬼怪靈異,但在作品中也占有很大篇章,對這一類故事的畏懼,大多數緣於人類以異類視之,格於理念,一旦溝通,狐類遠比人更重深情。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稱其“多具人情,和易可親,而偶見鶻突,知復非人”。[6]它們往往自稱胡姓或複姓皇甫,它們同人一樣有家庭、有生死、有賢愚不肖的區別,它們可以幻化為人,同人來往,可以長生,修煉正果,可以說與人無異。如嬌波流慧的嬌娜、善良溫馴的青鳳、笑語如春的嬰寧、可親可敬的紅玉、慧朴端默胡四娘、聰明美麗的小翠,如百花爭放、盡顯風姿。蒲松齡將浪漫主義擴展到鬼狐花妖身上,寄之於書,以泄憤懣。但魯迅先生這段評價並不是對此書的美學風格的整體的全面的評價,書中還有一部分是明言鬼狐,專寫其猙獰恐怖的作品,恐怖的審美情趣與前者一樣,只是《聊齋志異》的美學風格的一部分,而非全部。

三、聳異時空的極力渲染

平淡的語言,清冷的文字,難以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恐怖的心理狀態形成不僅在於詭異形象的塑造,更取勝於氛圍的渲染。使讀者在閱讀時產生感同身受的聯想,由虛幻的現實轉變為可觸的心理存在,享受恐怖歷險刺激,從中獲得樂趣。
書中描繪了一幅陰森而有秩序的幽冥地獄圖,大量的死亡意象,淒風慘霧,森然白骨,鮮血淋漓的顫慄, 超越人間,卻又是人間的折射和投影,貪暴的冥府,刁鑽的鬼情,充滿世態炎涼。《席方平》中的陰間、冥王、郡司、城隍、冥吏。《伍秋月》中的鬼役,《連鎖》中的齷齪隸,陰曹之暗昧猶勝於陽間。”於是有林四娘擊節而歌,公孫九娘淒婉哀絕的怨嘆,有《鬼哭》中的“謝遷之變,宦第皆為賊窟”,“破兵入,盡盪群醜,屍添墀,血至充門而流”,亡靈大慟“我死得苦!”悲嚎之聲撕人心肺。
幻域的描寫也獨具特色。蒲松齡在作品中運用了豐富奇瑰的想像,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忽而洞天仙境,忽而異世奇域,飄渺恍惚,而又綺麗多彩。《翩翩》中的仙女翩翩、花城居住在洞天福地,入則“門橫溪水,石樑架之”,穿則“取大葉類芭蕉,剪綴作衣”,餓則“取大葉呼作餅,食之果作餅”,“又剪作雞魚烹之,皆如真者”,真真一個理想世界,“餐葉衣雲殊於人世”。《羅剎海市》是一篇借異域諷刺當時美醜觀念顛倒的代表作。一個叫馬驥的商人之子,“美丰姿,少倜儻”,“有俊人之號”。在一次浮海從賈時,他被颶風引入一個古怪的國家——大羅剎國。這個國家實行的是以貌取人,極其醜者被視為美之極者,為上卿;次之民社;下者邀貴人寵。最美的相國“雙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簾”;大夫“率猙獰怪異”,“位漸卑,醜亦漸殺”,而馬驥則被認為奇醜無比,人見皆“躁奔跌蹶,如逢怪物”,篇中“畸人異形”的描寫既出人意料之外,又歸於情理之中。這種對現實的尖銳批判又何止一篇,《夢狼》中的白翁在夢中來到當官的兒子衙門中,見一巨狼當道,“堂上,堂下,坐者,臥者皆狼”,“ 墀垓下白骨如山”森然的描寫讓人不寒而慄,這正是現實中‘宦虎而吏狼”的真實寫照。

四、恐怖敘事的藝術意味

恐怖小說以追求感官的刺激為主要情趣,以恐怖事件為主要情節,它的恐怖具有整體性。《聊齋志異》並不是一部恐怖小說集,其中大部分作品屬於純寫恐怖,而另外一些作品則或多或少滲透著恐怖。

(一)純寫恐怖類

這一類小說沒有實質的諷喻或揭露意義,只是關注人類的恐怖心理,設有讓人心驚肉跳的懸念和危機,其中對死亡的期待和恐懼,暴露日常生活中的恐怖因素:“失落的痛苦,死亡之謎,事件的不可預知性,意向的不充分性,人類的懷疑和好奇心等,在恐怖的世界的旅行中,體驗到緊張恐懼的審美愉悅。
小說中將鬼的恐怖、猙獰,寫的淋漓盡致、生動周全,逼人繃緊神經。如陰慘淒烈的《屍變》,女屍“揭衾起”“面淡金色,生綃抹額,俯近榻前”“遍吹臥者三”,客一路奔號,女屍緊追不捨,及晨鐘盡時,女屍抱木而僵。四指並卷如鉤,刻入木中深可及甲,數人力拔乃得下,緊張的氛圍讀罷令人頭皮發麻。再如僅二百餘字的《噴水》,太夫人夜半見一頭髮如掃帚、冠二尺髻,短身駝背的老嫗周院環走,“行且噴,水出無窮”。短而驚悚的情節,淒森神秘的月黑之夜使小說始終保持著恐怖的張力。再如《咬鬼》中的某翁,晝寢時有女鬼穿凶服入其家,壓其腹上,用氣寒透骨的冷喙嗅人面,某翁趁機力咬鬼面,齒沒於肉,鬼因痛遁逃之後,翁俯嗅鬼血“有如屋漏之水,腥臭異常,數日口有餘臭”,噁心、畏懼、無所遁逃,簡單的情節卻完整曲折,鬼的猙獰已躍然紙上,讓人魂驚夢魘。再如《山魈》中象徵死亡之力的鬼怪,“面似老瓜皮色”,“張巨口如盆,齒疏疏長三寸許”。《縊鬼》中婦人自縊死後,其鬼魂妝訖結帶,從容受縊,一著帶,目即含,眉即豎,舌出吻兩寸許,顏色慘變如鬼,“蓋不知己死也”,如此種種。這一類故事不注重主人公的身份地位,貴賤與否,僅僅表現人類對未知的東西感到的危機和威脅,激發本能的求生欲望,而後用死亡否定生存,給人沉重的打擊,迸發恐懼深力。正如《聊齋•自志》中所言“人非化外,事或奇於斷髮之鄉;睫在眉前,怪有過於飛頭之國”[7],是純粹的視覺恐怖。
(二)透露出恐怖類
恐怖的審美情趣是《聊齋志異》審美價值的一個方面,恐怖情節也成為作品中許多篇章的一個部分。這類故事一般篇章較長,情節複雜,篇末附有異史氏言,往往滲透著作者的孤憤精神和教育勸懲內容,藝術水平也很高。《聊齋志異》中有恐怖趣味的小說大致可分為四類:諷喻世情、歌頌愛情、宗教勸懲、異聞筆記。
蒲松齡生活的時代,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異常尖銳、悲慘的生活、黑暗的現實、精神和物質生活的貧乏,迫使他不得不寄希望於另一世界。蒲松齡在《題吳木欣班馬論》中說:“男兒不得志,歌聲出金石耳”,他把《聊齋志異》當作宣洩孤憤、諷喻世情的工具,“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託於此,亦足悲矣”[8]。蒲松齡一生曲折貧困,雖有經世熱情和功名心,奈何科場弊端種種,數十年的奮鬥掙扎卻只考中秀才,於是他寫葉生變成鬼也去赴鄉試,終於考中孝廉。寫馬驥容姿冠絕,才華橫溢,卻在羅剎國被誣衊為奇醜無比的怪物,這裡寄寓著蒲松齡對科場蹭蹬的隱痛,馬驥終於在龍宮獲得應有的待遇,成為駙馬,這也正是蒲松齡心中的理想世界。篇末的異史士慨嘆:“嗚呼,顯容富貴,于海市蜃樓之中求之耳!”百般無奈化做一紙荒唐書。社會黑暗動盪,百姓難達聖聽,蒲松齡“感於民情,以悽惻欲泣”,於是梅女化厲鬼向貪官索魂,聶政於千百年後仍俠氣沖云為民除害。席方平“忠孝志定,萬劫不移”,昭雪父親的冤案,異史士言:“異哉席生,何其偉也!”
《聊齋志異》中表述愛情部分與以往小說有很大不同,因為小說中的主人公多是鬼魂或山精木魅等異類,開始進入故事的環境也令人不寒而慄,大多是古墓、靈柩停放之處,或月黑風高之夜。人鬼疏途、冥婚之戀的恐怖意象將氣氛變駭緊為竦奇。然而正是這時的恐怖藝術恰恰不恐怖,惡的表面下是善的本質,並最終實現人性的回歸、提升。《聊齋志異》中的人與異類之戀往往纏綿哀婉,悲悽入骨,於是有神秘柔媚的聶小倩,聰慧靈動的幻狐小翠,意痴行狂的霍桓,堅貞不篤的黃生和香玉,“情之至者,鬼神可通!”“懷之專一,鬼神可通”,這種恐怖的緩慢釋放,恰使人在欣賞之餘歸於平靜,重獲人生的激情。
人類對鬼魂的信仰確實是比較古老的,魏晉六朝時期拂教的傳入又引入大量的靈魂不滅,因果循環等思想。蒲松齡的一生力圖將三教合一,《聊齋志異》中的部分篇章的宗旨就是宣揚宗教思想、勸懲世人。如《僧孽》、《元少先生》、《柳氏子》、《閻王》、《金生色》、《李伯言》等,作者有意營造恐怖氣氛,豐富恐怖情節,描寫兇殘的場面,來“恐嚇”讀者,這種不遺餘力的展示正是為達到勸懲教化的目的。蒲松齡相信天運循環論,相信所謂宗教,他說“天地之始終,猶一人一物之始終”。[9]蒲松齡相信因果報應在人的思想中的作用,他說:“且試於平心靜氣之中,冥然公念曰:“若某事宜得某報,即此宜得之公心,飯館內視,而九幽十八獄,人人分明見之矣。 都萬狀,何謂渺冥哉?故東嶽魍魎,故所以惕小人;而北門鎖陰,乃所以防君子。”[10]
異聞筆記類多寫自然怪異等現實性異聞或鬼怪幻誕異聞,如《小獵犬》、《小官人》、《大蠍》、《蚰蜒》,一般比較短小,缺乏故事性,與鬼怪靈異類頗為相似,而《查牙山洞》曲折幽深的意味,更似於恐怖性的山水遊記。
同任何一種審美形態一樣,殘酷美學總是有著奇異的吸引力,恐怖藝術的產生也有著深刻的社會根源和哲學思想作基礎,它成為人類文化心理沉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恐怖的審美也同《聊齋志異》的其他審美感受一樣是其獨特的一面,不可忽視,不可小覷。
注釋:
[1]於天池.中國恐怖小說與《聊齋志異》的恐怖審美情趣[J].文學遺產.2002:66
[2]劉寶楠.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7:82
[3]浙江古籍出版社.山海經•海外西經[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157
[4]、[5]蒲松齡.全本新注聊齋志異[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902、627
[6]山東大學蒲松齡研究室.蒲松齡集刊•第一輯[C].濟南:齊魯書社,1982:25
[7]蒲松齡.全本新注聊齋志異[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8]南開大學中文系.中國小說史簡編[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190
[9]、[10]於天池.蒲松齡與《聊齋志異》[M].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93:96、9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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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馬瑞芳.神鬼狐妖的世界--聊齋人物論.[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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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的恐怖美聊齋志異的恐怖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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