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
王增弘,字一心,筆名易白,一墨;1986年4月25日生於廣東揭陽,移居汕頭,祖籍普寧;幼學四書五經、唐詩宋詞,涉略琴棋書畫,2005年12月參軍入伍,201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後在北京、雲南、四川等地參加工作,發表大量文學、美術、音樂作品而聞名,2013年12月退役,現居深圳;長期從事文學藝術創作和學術研究,是中國當代著名的獨立學者及作家、詩人、獨立唱作歌手。
全文賞析
老七之死
◎ 易白
老七死了,是我害的。老七的死,我沒有難過,沒有默哀,沒有自責。這一天誰都有,只是早晚而已。
臨走前,老七注視著我,我趕緊俯下身,聆聽他最後的囑託。注視著老七那絕望的眼神,聽著他微弱的氣息聲,我聽見了靈魂的無力哀嚎。
說完,老七合上眼,再也沒有醒來。
三天后,我前去弔唁。老七在鏡框裡注視著我,我想起那天的爭吵!往事歷歷在目。
老七之所以叫老七,是因為他在家中排行老七。老七這人特別膽小,也特別摳門。他寫文章就是為了錢,錢也是我那天和他發生爭吵的導火索。事情的起因是一篇劇本梗概。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
“是,是是!好,好。”老七歪著腦袋,笑嘻嘻坐在我身旁。
我隱約聽見從他手機里傳來的叫罵聲。掛完電話,老七點了支煙,疲憊地癱坐在椅子上。我噼里啪啦敲著鍵盤,沒有理會他。’
神情疲憊地老七,突然說話:“公雞看了梗概,不夠黃,得再改改。”
“他懂個屁!”我拍著桌子,氣得坐不住,一下站了起來。
公雞是一家情趣用品公司的土豪,兩個月前公雞找到我們,說他想投資拍一部網路大電影。投資的唯一條件是,她女友必須是這部影片的女主角。這件事讓我和老七看到希望,就像在垂死掙扎的時候,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接到公雞的電話前,我和老七都癱坐在辦公室,望著天花板抽悶煙,沒有說話。我們都在想同一個問題:繼續創業,還是上班?
透過繚繞的煙霧,我發現老七臉上寫滿了焦慮和惶恐。焦慮是他30歲了還沒有談對象,惶恐是他已經連續5個月沒有收入。
其實老七有個女朋友,叫阿香。就在老七點菸前1小時,阿香發了條微信向他宣布:分手。
阿香長得算不上特別漂亮,身材也很一般,典型的網紅臉,笑起來很迷人。
阿香是我公司的同事,只有我知道阿香和老七分手的真相。
去年老七生日,被我們灌醉了。平時膽小的老七,竟然拿起話筒,說要向宣布一件事。
其實這一切,是我預謀的。
我鄙視老七,在我眼裡,他就是一個小人。為了拿到公司每個月的全勤獎,我前一分鐘剛遲到,他下一分鐘就能跑到老闆那嚼耳根,揭發我上班遲到。
平時開會,公司領導總拿老七說事,號召團隊學習“老七加班精神”,這讓我覺得特噁心!他老打著加班的旗號,躲在辦公室看蒼老師,我也是用他電腦拷貝檔案,才發現這個秘密的。對此,老七的辯詞是:“別瞎想!吳總安排我寫一篇探析日本影視產業發展規律的文章。”
本來要向吳總揭發老七打著加班旗號看蒼老師這個醜聞,結果聽完老七的辯詞,我猶豫了。這讓我覺得老七思想特別齷蹉,為了錢什麼文章都寫,為了錢什麼事情都做。在我看來,老七就是一個活脫脫的現實主義者。不對!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玷污了“現實主義”這個詞,他就是個敗類!我決定要收拾他。
“我!王小七!”老七一激動,站到茶几上,拍著胸脯俯視我們。
我不知道老七是真醉還是假醉,但這是我頭一回仰視老七,老七醉醺醺地俯視著阿香,阿香也仰視著老七。喧鬧的包廂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仰視老七,空氣瞬間凝固,大家已經預感到,老七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王小七!今天!今天!今天!”話說一半,老七眨了眨眼,晃蕩了幾下,從茶几摔了下來。
“啊!”阿香尖叫了一聲,只見老七倒在了她懷裡,將她死死地壓在沙發上。
那夜,老七的表白計畫,可謂一吐為快,將阿香吐了一身。
那夜,我也喝醉了,我很高興,我的計畫奏效了。
第二天,老七果然遲到了。老七走進公司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大家都沒想到,老七會牽著阿香的手,一起遲到。阿香是深圳人,家裡有房有車,怎么就看上老七這個敗類?這件事在公司成了頭條新聞,也為之後老七的死埋下了伏筆。
其實我撮合老七和阿香,是為了將老七留在深圳。
深圳這座城市讓老七光榮淪為卡奴和車奴,他一直努力的目標是:晉升為房奴。
複雜微妙的社會人際關係,從未公平的生存競爭規則,讓老七對深圳這座城市感到很失望。老七說要回重慶發展,這讓我或多或少有些恐慌,因為他是我在這座偌大城市裡,唯一的黃金搭檔。
戀愛讓老七變了個人。按同事們的說法,老七變得更加摳門,面對阿香卻很大方。老七變得更加現實,面對阿香卻很浪漫,老七變得更加大膽,面對阿香卻很膽小。
“你就是膽小!你不敢創業!”我拍著桌子,怒斥老七。
“你能不能現實一點!這個社會!不是你努力就能成功的。”老七皺著眉頭,說完頭往後一仰,“咕嚕”一聲,將杯里的酒咽進喉嚨里。
“你就是賤!你就是一輩子打工的命?”我用力指了指坐在我對面夾菜的老七,他放下了筷子。
“我賤!我賤?”老七指著自己的臉,搖頭苦笑,旁邊吃飯的人,時不時回頭看著我們。
“我不賤的話!誰借錢給你?誰幫公司接單?”老七義正言辭,音量逐漸擴大。
“好!你跟我要錢是吧?我還給你!”我氣得立即掏出錢包,抓出一把鈔票,用力甩向老七,鈔票在空中劃著名S型曲線,散落在飯桌上。
“好!就你高尚!就你有夢想!”老七哽咽著壓低顫抖的嗓音,將鈔票一張一張撿起來。
我氣得說不出話,“咔嚓——咔嚓”,我手忙腳亂點了支煙,長長舒了口氣,繚繞的煙霧瀰漫在空氣中。
那天,我請老七吃飯,原本是想勸他和我一起辭職創業。當時,我私底下運營了一個文學網站,計畫將小說拍成電影,勸他跟我一起乾,我相信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幫項目拉到投資。我知道,一旦我說服了他,他會拿買房的首付款來入股。
“網站我看過,布局不錯!但是做起來估計很難,就像賭局。”當時老七的表情,顯然是在思索的,甚至有點蠢蠢欲動。
“不是賭局,是棋——局。”我注視著老七,手小心地按在膝蓋上,將“棋局”兩個字吐很慢,很清晰。
“我就是那枚棋子,錢的棋子!”老七伸手搓了搓他那張紅通通的臉。
“今天,我向阿香求婚了,她沒答應,說我沒房。”老七有些感傷,眼神中透露著上班族的迷離。
“所以,這盤棋,我不敢下。”老七癱坐在椅子上,注視著天花板。
“老七,只要我們夠努力,這盤棋就不是死局。”我雙指夾著煙,將凳子往前挪了挪,想極力說服他。
“這個社會,不是你努力了就會成功的,我也不是王思聰,我輸不起!”老七攤開雙臂,無奈地注視著我。
“你想過沒有?就你現在這點工資!你要上班上到猴年馬月才能在深圳買房。”
“還有,你想一輩子當卡奴,車奴,房奴嗎?”
“你想一輩子當奴隸嗎?”我有些激動!語速開始變快。
“就你有野心?我沒有嗎?”
“這輩子,路還很長,我這是迂迴!迂迴懂嗎?”
“你這是激進!激進是很危險的,甚至有可能輸得一敗塗地!”老七也不示弱,開始憤憤不平地為自己辯解。
“別急!這輩子路還長,慢慢來?”老七舉起酒杯,擺擺手示意我不要激動。
“激進”兩個字,是那次爭吵的導火索,我因此訓斥他膽小,不敢創業。
第二天上班,我們倆在辦公室,幾乎沒怎么說話。
就在那天,我向公司提交了辭呈。
我不後悔離開公司,但是我內心有些懊悔,懊悔那天晚上喝了酒,把話說重了。
離開公司後,我繼續運營著自己的文學網站,並成立了自己的影視工作室,承接一些短片拍攝的業務。
也許是那一次,我觸動了老七。
一年後,老七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他想拍一部微電影。
“劇本,我已經打磨了兩年。這片子要是拍成了,絕對是找風投的敲門磚!”電話里傳來老七亢奮的聲音。
“好呀!你這廝可真是狼子野心,籌謀這么久的陰謀,竟然沒有告訴我。行!老地方見。”我指著顯示器,掛了電話。
那夜,我和老七再次碰杯,徹夜長談。日復一日的上班生活,讓老七看不到未來。他決定拿出積蓄,投資拍這部微電影。用他的話說,這次行動,不成功便成仁。
辭掉工作的老七,搖身變成了我們的導演。由於劇組太窮,沒有錢請專業演員,我變成了男主角,阿香變成了女主角。為了保證這部微電影有一定播放量,阿香為藝術獻了身,出演了脫衣的戲份。拍戲那些天,老七就像打了雞血,沒日沒夜地工作。由於劇組太窮,請不起後期團隊。攝製過程中,老七一人獨攬了出品人、製片人、編劇、導演、剪輯、後期特效等工作。
為了做好這部影片,我和老七一起脫產工作了半年。最糟糕的時候,我們連買煙的錢都沒有,辛好之後我們拉到一筆贊助款,才勉強支撐了一段時間。
這部微電影播出後,雖然播放量突破100萬,卻沒有像老七原先預想的那樣,成為找風投的敲門磚。之後,我和老七為了找風投,經常出入各種社交場合。也上過不少當,交過不少學費,甚至差點深陷傳銷組織。創業不僅花光了我和老七所有的積蓄,更讓我們負債累累。面對公司拖欠半年房租,還有即將過年這個事實,我和老七幾乎每天都坐立不安,每夜都輾轉難眠,甚至連吃飯都食之無味,經常緊繃著臉,鬱鬱寡歡。
最後,老七終於開口,厚著臉皮跟他老爸要了筆路費,決定回重慶發展。
老七走的時候,阿香在火車站緊緊抱著他,哭得稀里嘩啦。
火車“咔嚓——咔嚓”駛出深圳火車站。
“我會回來的!”老七伸出腦袋,揮舞著手臂,消失在風中,眼淚卻留在了風中。阿香拚命追著火車,最後蹲在站台上,哭成了一個淚人。
老七回到重慶後,在一家傳媒公司上班。
我則拉下臉皮出去面試,找到一份電視台的影視編導工作。
我,老七,阿香。從此跌入人生的低谷,很少聯繫。
可我就是不甘心,為了宣傳老七那部微電影,我最後寫了一首歌,歌詞的大意是成功很難,我們都老了,還在奮鬥,可就是沒有成功,就是不甘心。歌曲發布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騷動,我成了廣播電台的訪談嘉賓。
然而這件事,就像一陣透明的風,刮過之後,我依舊還是那么窮,現實依舊還是那么骨幹,一點也沒有想像中那樣豐滿。
事情的轉機,是兩個月後。
那天,我在北京出差,撞見了多年沒有見面的老戰友。
喧鬧的KTV包廂里,我和老戰友握著酒杯,四目相對,腦袋醉醺醺地貼在一起,彼此會心地發出一陣爽朗笑聲。
“老白,你實話告訴我!這些年混得怎——么——樣?”老班長將“怎么樣”三個字喊得特別大聲,以前部隊里那股錚錚鐵骨的男子漢氣概,仿佛歷歷在目。
“說句實話,我混得一點也不好,創業沒創起來,在電視台上班。”我貼著他腦袋,眼眶濕潤,莫名感傷,醉醺醺地晃蕩了幾下。
老班長一把搭住我,重新貼著我腦袋,注視著我認真說道:“記住!混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在努力!讓我幫你一把!”隨後,他示意包廂里的公主關掉音樂,讓所有人都出去。
喧鬧的KTV包廂里忽然安靜下來。“班長這些年做工程,賺了些錢。算不上富豪,但也算小土豪一個。說!你創業需要多少啟動資金?200萬夠不夠?”班長舉起酒杯,注視著我。
“夠了!不夠我會想辦法找風投。”我碰了下他手中的酒杯,一咕腦將酒倒進喉嚨里。
從北京回到深圳後,我辭掉了電視台的工作。
“錢的事,你不用操心!”電話里,老班長交待我準備好詳細的商業計畫書,並儘快將新公司的辦公場地布置好。他準備帶幾個北京的房地產老闆過來聽我路演。
半個月後,我如期寫好了一份600多頁的商業計畫書。在這份計畫書裡面,老七是新公司的合伙人。我和老七湊了些錢,在創業園租了塊辦公場地,後來錢不夠,阿香劃了筆錢過來。
“好,明天見。”我撥通了老七的電話,詢問他的航班時間。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電話竟然會是,死神對他的召喚。老七沒請到假,最後他直接辭掉工作來深圳。
路演那天,老班長是和嫂子一起來的。經過一個下午的路演,老班長再三猶豫後,當即拍板:“錢國慶後到賬。”
老班長決定投資我們運作一部網路大電影。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國慶後,老七問了我好幾次:“老班長的錢什麼時候到賬?”
我打了很多電話給老班長,可他就是沒接。
一個星期後,我收到老班長發來的微信:“老白,我在內心掙扎很久,才鼓起勇氣回覆你。你嫂子不同意我投資這個項目,一直在鬧,搞得雙方父母在交涉,投資的事,暫時停止,班長對不起你。”
注視著坐在對面的老七,我默默將手機放在桌上,沒有說話。
老七看完微信內容,也默默將手機放在桌上,沒有說話。
兩個大齡失業青年,在得知投資泡湯後,平靜地癱坐在椅子上,注視著天花板,抽著悶煙。
片刻,老七從懷裡掏出手機,點開一條微信,放在桌上,沒有說話。
我拿起手機,看了微信。
“我靠!不會吧?什麼時候的事。”得知老七失戀,我瞪著他,終於說話了。
事實是阿香劈腿了,並且是和一個“鑽石王老五”好上了。也許正是劈腿這件事,讓阿香心存愧疚,所以她之前,才會劃了那筆錢過來。
“啥都別說了!我覺得很累,先回酒店。”老七拿起手機,將菸頭塞進菸灰缸,起身走了出去,從他的背影,我看到了一個失魂落魄的老七。
老七當時的淡然,讓我頗感意外,因為阿香是他的初戀。也許老七和我一樣,已經沒有眼淚,也再也流不出眼淚。
老七沒有回重慶,很快便調整過來,就像打了雞血,比從前更加努力,最忙的時候,他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我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忙起來,這樣他就不會胡思亂想,可以儘快忘記阿香留在他心頭的傷痛。
我們兩個人一起支撐著這家新公司,支撐得很累,最後幾乎花光了彼此所有的錢。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我和老七都癱坐在辦公室,望著天花板抽悶煙,沒有說話。
我們都在想一個問題:繼續創業,還是上班?
嗡—嗡—嗡,辦公桌上的手機震動著。
“喂!啊!對!對對對!是,是是是!”老七接通了電話。
那個電話,正是公雞打過來的。
得知公雞投資拍電影,是為了包裝她女友。我和老七都覺得這事有戲了,甚至是看到了希望,公雞就在那個時候,成為了我們的救命稻草。
經過將近一個星期的深入溝通,老七向現實做出了妥協。我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誰是這部影片的女主角,他只在乎錢。
但我很在乎。因為在寫劇本的過程中,我結合阿香的人物形象和性格,設計了不少故事情節。阿香是在我們三個人中,唯一一個系統學過專業表演的人。以前在公司上班的時候,我和老七都知道阿香有一個演員夢。更重要的是,如果阿香能擔任這部影片的女主角,我就有辦法像以前一樣,預謀一個完美的計畫,讓老七和阿香重新走到一起。
一個月後,公雞和我們公司正式簽署了《共同投資攝製電影項目合作協定書》。
簽約那天,我和老七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高興,因為投資方要求我們在劇本中植入了不少情趣用品廣告,為了不讓這隻公雞變成真正的鐵公雞,我們向現實做出了一次又一次的妥協,最終才贏得了這份契約。
每次老七和公雞通完電話,讓我改劇本,我都會和老七爭論。
終於有一天,這種爭論演變為爭吵。
“你就是賤!要不是你混成這個逼樣,阿香會劈腿嗎?”我拍著桌子,怒斥老七。
老七注視著我,嘴唇在顫抖。
我意識到那句“阿香劈腿”的話,戳中了他內心的痛處,有點懊悔。
老七轉過身,想離開辦公室,不料正好撞到辦公室的椅子。只見他氣急敗壞,一腳踢倒了身前的椅子,“哐當”一聲巨響,老七將拳頭重重地砸在鐵皮檔案柜上。
“你什麼意思嘛!還想打我是嗎?”我叉開腳,將手叉在腰上,目不轉睛瞪著他。
“你再說一句!”老七慢慢轉過頭,惡狠狠地盯著我,整張臉煞白煞白地顫抖著。
從他眼神中,看到憤怒和殺氣。
“聽好啦!你就是賤!要不是你混成這個逼樣,阿香會你分手嗎?”我抬起手臂,用力指著老七的鼻子,一遍遍重複那句話,音量一次比一次大。
“咿—啊”老七轉身向我撲來,將我壓倒在地。
我也不甘示弱,抓住老七的衣領,對準他的臉,重重地給了他一拳,他的黑框眼鏡瞬間掉落在地上。
發現我動真格了,老七這下更是惱羞成怒,按住我,狠狠地還了我一拳,我眼前一陣昏黑,只見冒了幾個金星。
我心想:“好呀!看來這傢伙是來真的。看我不弄死你!”我用力扒開他手,對準他臉又給了他一拳。我們倆頓時扭打在一起,撞壞,摔壞了不少辦公家具。
嗡—嗡—嗡,伴隨陣陣扭打聲,地板上的手機,響起陣陣鈴聲。
他瞟了眼地板上的手機,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我,舉手示意我停止。我舉著凳子,一口一口地喘著粗氣,凳子停留在半空,微微顫抖著。
“喂!啊!是,是是!”老七接通了電話。
“喔,沒有,沒有,跟同事在打籃球。”老七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好!好好好!謝謝,謝謝。”掛了電話。老七扭頭盯著我,鼻血滑落在他嘴唇上,他那血染的嘴角微微翹起,又刻意收斂著。
“耶!”老七抬起雙臂,雙拳砸向半空,興奮得又是原地打轉,又是活蹦亂跳。
我被眼前一幕驚呆。叮—咚,突然,我的手機響起一陣鈴聲。我下意識掏出手機,點開簡訊,發現公司的對公賬號收到一筆200萬元的進賬。
“我靠!”我抬起頭,吃驚地注視著老七。
老七走過來,手裡握著手機,笑嘻嘻錘了我一拳:“我們成功啦!”
老七的拳頭落在我胸口,力道不是很重。
“真的成功啦!”我反應過來,又看了一遍手機,發現是真的。
“我們成功啦!”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也錘了老七一拳。
“我們成功啦!”辦公室迴響著我們的歡呼聲。
那天,是我和老七創業這么久以來,最高興的一天。
那天晚上,我和老七喝醉了。
我們醉醺醺地舉著酒瓶,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掃視著深圳的街景,笑得像傻子。這是我和老七,在深圳打拚這么多年來,頭一回覺得深圳挺美。
然後,我並沒有料到,那是我最後一次和老七喝酒。
事情發生在兩個月後。
那天,我和老七一起去投資人的公司,商討新片開機儀式相關籌備事宜。
從公司走出來的時候,我們迎面撞見了阿香。
“噢,對了!對了!瞧我這記性!”我故意拿起手機看了看。
“我約了一個贊助商,他等我一個小時了。完了,完了!”我假裝拍著腦門,故作慌張。
“那個,車鑰匙給我一下。”我接過老七手中的車鑰匙,閃進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的時候,低頭刷手機的我,偷偷瞟了一眼電梯外面。
老七和阿香,注視著彼此,有說有笑。
“我不知道老七和阿香,那天晚上去了哪?都說了些什麼?”在派出所做筆錄的時候,我不斷抬起手,使勁搓著自己疲憊的臉,我想儘量讓頭腦清醒點。
“這怎么可能?不!這不可能?”我瞪著對面做筆錄的警察,疑惑地搖晃著腦袋,我接受不了警察剛才說的事實。
“你的朋友,王小七跳樓了。”坐在對面的警察冷冰冰重複道。
“你的朋友,王小七跳樓了——跳樓了——跳樓了——跳樓了。”警察的話,在我腦海中迴響,我站在病房門口。
“通知家屬,儘快準備後事吧!”醫生戴著口罩,注視著我。
透過病房門縫,我看見老七被血淋淋的繃帶包紮著,他就那樣子,躺在那一動不動。我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
“通知家屬,準備後事——後事——後事。”醫生那句冷冰凍的話,在我耳邊迴響,我站在醫院的走廊,身體晃蕩了幾下,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為什麼會這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子?
老七的最後那一刻,是我陪他走完的。
臨走前,老七疲憊地注視著我,我趕緊俯下身,聆聽他最後的囑託。
老七微弱的氣息聲,像是靈魂的無力哀嚎。他努力地抖動著雙唇:“這—輩—子,想做的事,趕,趕緊,做!”老七合上眼,再也沒有醒來。
三天后,我前去弔唁。
老七在鏡框裡注視著我,注視著站在我身旁的阿香。
“我已經結婚了——結婚了——結婚了。”原來那天,阿香讓老七聽到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讓老七更加最無法接受的是,影片的投資人正是阿香的老公。
原來投資拍電影這件事,阿香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投資我們公司拍電影,是阿香嫁給公雞的交換條件。公雞承諾要幫阿香實現夢想,把她包裝成明星。
老七萬萬沒想到,阿香會為了成就他的導演夢,做出如此殘酷的選擇。也就是在那一夜,老七喝醉了,並且跳樓了。
我想老七跳下樓那一刻,他大概是敞開雙手,平靜地往下墜,他絕望了,累了。
之後,我去精神病院探望阿香,她眼神呆滯,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直到今天,在落筆寫這篇文章之前,我才真正領悟老七那句話的含義。
也許他是想讓我明白,人這一輩子,其實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迂迴。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臨走時才會說:“這輩子想做的事,趕緊做!”
戊戌年春 鵬城信筆
賞析點評
這部小說以虛構+非虛構的表現方式,從生活中提取創作原料,描寫身處一線城市創業打拚的大齡青年面對一次次妥協,一次次失敗之後,為了追逐夢想走到一起的感人故事,人物形象與故事情節的刻畫把握得恰到好處,故事也跌宕起伏,真實再現了一線城市打工青年所面對的殘酷現實,更反映了大齡青年面對生活,面對現實,面對夢想的無奈和迷茫,很好的刻畫了城市上班族和創業者人物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