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立王鳳山版文本
甲 “人講禮義為先,樹將枝葉為源”嘛!
乙 對了。
甲 為什麼一個演員上台,說也好吧,唱也好吧,幹嗎先鞠個躬、敬個禮呢?
乙 嗯。
甲 又不是得罪誰了賠個不是,就是“未曾學藝先學禮”。
乙 唉。
甲 上台鞠個躬是什麼意思呀?
乙 什麼意思?
甲 這個演員那個心情啊!多么高興啊!歡迎你們呀!就是歡迎!哎呀!你們犧牲寶貴的時間,尊敬的觀眾們來看我們的節目,我們多高興啊!另外呢,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問好,哎呀!你們來了,你們大家都好啊?!就是不說出來,內心是這個意思。鞠躬要嚴肅認真,鞠躬四十五度,四十五度(甲做一個正常的鞠躬),這樣就九十度了(甲做一個幅度很大的鞠躬)。
乙 不不不,太大了!
甲 用不著那樣,鞠躬——再抬頭——再看看各位。為什麼要看你們呢?就是給你敬禮,敬禮完了再看看你,先鞠躬。不能鞠躬的時候看(甲演示鞠躬的同時抬頭看觀眾),這是雜技那頂碗!
乙 好嘛!
甲 人要客氣嘛!五講四美還要這樣嘛!“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見人要問好,現在我聽說有接電話的還要問好是嗎?
乙 喔。
甲 鈴一響,嘩鈴鈴鈴……你好?!你找誰呀?應當這樣嘛!我老沒給您問好。
乙 唉唉。
甲您好?!
乙 啊,少見,您好?!
甲 我也好。
乙 嗯……啊?
甲 我也好。
乙 你幹嗎?
甲 省得你問我了。
乙 嗨!好好好。
甲 家裡都好哇?
乙 您承問,都好。
甲 都誰好哇?
乙 那我哪知道哇,怎么都誰好哇?
甲 誰呀?
乙 您問誰誰好。
甲 問誰呀?老太太好?
乙 好好。
甲 大娘好?
乙 好好。
甲 嬸子好?
乙 好好。
甲 您那大嫂子好?
乙 好好。
甲 您那弟妹……
乙 我們家是寡婦大院!
甲 您那二妹妹、三妹妹……
乙 等等,等等,都是女的?沒有男的?
甲 也有。
乙 唉。
甲 我們家男的多。
乙 啊?!咱搬一塊住去是怎么著?啊?!
甲 ……商量商量吧。
乙 別商量了,沒商量!
甲 問您家男的,老爺子好!您的父親,老爺子,老太爺呢?
乙 別提了。
甲 他老人家?
乙 我爸爸過去了。
甲 啊?
乙過去了!
甲過去了?
乙 啊。
甲 過那邊去了?剛還在這來著,喔,剛走過去,解手去了吧?
乙 嘿嘿!
甲 我看著過去了,我去找去,我叫他去。
乙 別,別,別找了!
甲 你不是說剛走過去了嗎?我看見了一位剛在這過去了嘛!
乙 像話嗎?!
甲 就剛才那位。
乙 哪位呀?
甲 你不說過去了嗎?過去,你說過哪?
乙 過去,走過去了呀?
甲 過哪?
乙 哪也沒去,不是走過去了,我爸爸下世了。
甲下市(世)了。
乙 唉。
甲 喔,自由市場啦,做買賣啦,賣果仁,喔,賣果仁那老頭就是呀?
乙 誰說的?! 誰說的?!
甲 賣瓜子,傻子瓜子?
乙 沒有,那是傻子,不是,不是啊!
甲 你說下市(世)了,是下……
乙 下世呀,不是下小市。
甲 我不懂,不懂你這話,不懂!不懂!
乙 嘿!乾脆告訴您,沒了!
甲 沒了?
乙 唉。
甲 找找哇!
乙 啊?哪找去?
甲 哎?沒了你不找找?
乙 那怎么找哇?
甲 哎呀!手絹沒了還得找找呢!(甲做丟手絹狀)哎喲?我手絹沒了?你爸爸沒了你不找?就完了?沒了就完了?找哇!
乙 怎么找哇?
甲 找哇!各處找,登報,登報!尋人!街上貼上告白條,路口、胡同口、電線桿子上,你不用大張紙,就用這么大張紙就行。你寫個尋人小廣告的告白條,找!是沒有了不是?是沒有了你就這么找,你寫呀!
乙 怎么寫呀!
甲 沒詞呀?我教給你,我教給你。
乙 喔,你有這詞?
甲 我呀?
乙 啊。
甲 我……我也沒有。
乙 嘿嘿!
甲 我給你現編。
乙 啊,現編的。
甲 給你編的,就為給你編個詞。
乙 那您編吧!
甲 這個告白條,你寫上啊,“尋人”。
乙 尋人?
甲 這“人”字要衝上倒寫著啊,這樣“人”字倒寫著。
乙 那為什麼呀?
甲 圖個吉利啊!
乙 喔,這是吉利?
甲 唉,尋人嘛,讓人看見“哎!尋人的啊?哎!‘人’倒(到)了哎!”
乙 嗯。
甲 哎!這‘人’倒(到)了!這人到了,借人這口氣,你爸爸沒了嘛!尋人,這人到了,就找著了。寫“尋人”劃一道,下邊再寫“敬啟者切聞:忠不顧身,孝不顧恥,忠則盡命,孝當竭力。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禽獸尚知惦念父母,又何況三年給養,十月勤勞,為人豈能忘懷雙親。鄙人王鳳山幼讀詩書,粗知禮義,耿耿此心未嘗忘懷。昨晚偶不留神,走失親爹一個。”
乙 還親爹?
甲 是不是親的呀?
乙 是親的!
甲 那就寫親爹一個,“走失親爹一個,當時呈報該管公安局通傳查找外,特登報端,倘有四方仁人君子知其下落,將我全爹送回。”
乙 怎么還全爹呀?
甲 你得要全的!
乙 啊?!
甲 不全可不行!
乙 怎么?
甲 缺須、短尾兒、沒水牙、沒抱爪兒,那就不能要了。
乙 這是蛐蛐!
甲 寫全爹吧?“將我全爹送回者,酬洋一百元,酬金已待,決不食言,王鳳山,詳細住址”,還得要註明你父親什麼模樣,什麼長相,穿什麼衣裳,有什麼特徵,最好來個像片。
乙 喔。
甲 讓人一看,喔。你別馬馬虎虎!
乙馬馬虎虎?
甲 你可別省事呀!你要打算省事就費了事了!
乙 怎么?
甲 你怎么能簡單吶?你太簡單了,“王鳳山丟爸爸一個,有人把老頭兒送在家去,酬謝一百元”,完了!麻煩了!
乙 怎么?
甲 把老頭兒送去一百塊錢,人家知道什麼模樣呀?老頭兒多了,河邊公園大椅子上坐著,那老頭兒三、五十個,呼啦呼啦都去了……
乙 啊?我呀?
甲 你說到你們家,一百塊錢一個,你兩、三千塊錢,嗯?……你說這老頭兒……
乙 我一個都不要!都給你送去!像話嗎?!
甲 你不是說你爸爸沒了嗎?
乙 嘿!
甲 沒了就這么找!
乙 沒了就這么找?!
甲 對了。
乙 沒了這句話您都不懂啊?
甲 你說吧。
乙 乾脆死了!
甲 什麼?
乙 死了!
甲 誰呀?誰死了?
乙 我爸爸。
甲 不能!
乙 不能?
甲 不能!
乙 啊?
甲 你爸爸沒死過!
乙 多新鮮吶!
甲 沒死過。
乙 對了,有死好幾回的嗎?
甲 我知道你爸爸早死了,你爸爸死了好幾十年了。
乙 啊,對對。
甲 解放以前你爸爸死的,你爸爸死的時候你才30來歲,我也30來歲嘛。我上你家忙活白事,你知道不知道?打你爸爸有病的時候我就天天往你們家去。
乙 對。
甲 辦這棚白事誰給辦的?
乙 誰辦的?
甲 你沒聽說?我——
乙 是呀?
甲 哎——
乙 噢,我聽說您沒少受累。
甲 哎!咱們過這個,沒少受累幹嗎呀!那年你沒在家。
乙 對了。
甲 你應事了。
乙 啊,我讓汽車撞了!怎么還應事了?
甲 你應了……你應了點兒事了。
乙 外地呀給人家應酬點兒事。
甲 你呀沒在此地。
乙 對。
甲 你跟你老伴兒、你跟你媳婦,你們兩口子都在廣州。
乙 對。
甲 那時候給你去信、拍電報你都來不了。
乙 來不及。
甲 家裡那時候就有你大哥,你行二。
乙 對。
甲 你哥哥、你兄弟、你大嫂子、你兄弟媳婦兒、你姐姐。你大姐比你大哥大兩歲,對不對?
乙 對。
甲 你大姐出閣了,你二妹妹、三妹妹。三妹妹那時還沒出閣,還沒出嫁呢,現在三妹妹都當姥姥了,那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呢。打你爸爸一有病我天天去。
乙 是呀?
甲 去看老頭兒去,你爸爸那個病一天比一天惡化,不吃東西淨喝藥,那哪成啊?!變模樣了!走形了!哎呀!我一瞧,這可不好辦,我就跟大哥、跟老三說,我說:“鳳山二哥可沒在這,家裡這老頭兒這病可不見好,咱們要天天就得喝這湯藥,當然說也管事,不怎么見效。”我跟老三商量商量,我說:“咱們是不是讓老頭兒住醫院?”
乙 對。
甲 老三說:“他不去!他沒住過醫院。”我說我問問,我說:“老爺子,您吶天天喝這湯藥挺見好,您看您這一天比一天好哇,是不是?您住醫院吧?您到醫院住,換換吃點兒西藥?”
乙 唉,怎么?
甲 不去!搖頭。(甲學乙父親的語氣)“我呀……我不行了。”
乙 我爸爸不行了!
甲 我……我不行了。
乙 你呀?!你早就不行了你,你不是現在不行。
甲 這是學你爸爸。
乙 你別學了!
甲 他告訴不行了,我讓老三說,我找你三兄弟,我說:“老三,你去說去,你告訴醫院比這條件好,晝夜有值班大夫,你去說去。”老三怵怵癱癱、猶豫不定,老三過去了(甲學乙三弟的語氣):“爸爸!”
乙 唉!
甲 叫你了?答應得到脆啊!這是老三叫你父親呢!再答應我可踹你啊!這別搭碴兒,聽著啊!
乙 唉唉,不搭碴兒。
甲 (甲繼續學乙三弟的語氣)“爸爸,您吶上醫院吧?醫院吶那大夫值班,晝夜有大夫,護士照顧也好,送您上醫院,找個車”,你爸爸不去,(甲學乙父親的語氣)“別管我,你們呀,好好地孝順你媽”,閉上眼不說話了
乙 喲!
甲 不言語了,我過去一瞧……咽氣了!
乙 喲!
甲 無常了,亡故了,不在了,沒了,沒有了,完了,完事了,完事大吉了,吹了,吹燈了,吹燈拔蠟了,嗝兒了,嗝兒屁了,嗝兒屁著涼了,撂了,撂挑子了,皮兒了,皮兒兩張了,土了,土典了,無常到了,萬事休了,倆六一個麼——眼兒猴了——!
甲 我趕緊就跑到廚房叫你大哥,你哥哥在廚房那熬藥呢!
乙 對。
甲 還熬湯藥呢,我說:“大哥!大哥別熬藥啦!”
乙 怎么了?
甲 (甲繼續說)“老頭兒完啦!”你哥哥就一愣:“啊?!老頭兒死啦?!”你大哥一聽,當時,“嘩——”,哭了!
乙 有這么哭的嗎?有這么哭的嗎?“嘩——”,滋兒挺遠,這是尿了這是!
甲 你大哥淚如湧泉,這叫淚如湧泉,“嘩——”……
乙 沒這么多眼淚!
甲 “叭嗒叭嗒”……
乙 還“叭嗒叭嗒”。
甲 掉了十一個眼淚兒。
乙 他還給數著呢,十一個。
甲 你哥哥大小眼兒嘛!
乙 呆你的!
甲 別熬藥了,一聽北屋裡,好嘛!“哇哇”的都哭起來了。
乙 那還不哭!
甲 你大嫂子、你兄弟媳婦兒、連這姐兒倆“哇哇”的,我到這:“先別哭!先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趕緊誰跑一趟把大姐請來。”你們大姐那時候住的挺遠,西南樓兒那邊住。
乙 對。
甲 趕緊把大姐叫來,用車把你姐姐叫來了,那時你大姐四十來歲吧?
乙 對。
甲 挺胖的身子,大姐來了。進門也是哭了一頓,那就別攔著了,那么大歲數挺胖的,讓她哭兩聲吧!我說:“大姐呀!先別哭,咱們研究研究這事怎么辦?咱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們哥幾個、姐幾個上墳地哭去!”
乙 對。
甲 (甲繼續說):“咱們這事怎么辦?把您請來了,您是大姐,老頭兒生養你們哥幾個、姐幾個,就您歲數大,你出主意,咱們這個白事打算怎么辦?”
乙 嗯。
甲 你大姐說:“我呀歲數大,可是我是出了門子的了,怎么也是外人吶,啊?還是聽大哥的吧!老二鳳山也沒在家,大哥跟老三怎么說怎么好,我聽著,讓我拿多少錢我就拿多少錢,我隨著,怎么辦都好!”我說:“好!大姐!漂亮!說話我愛聽,應當得這樣!”我說:“大哥!怎么辦?研究研究吧?”
乙 嗯。
甲 (甲繼續說):“該吃吃啊!該睡的睡啊!都沒吃飯呢!這不熬了粥了嘛,把粥端過來,一人喝兩碗先,接這兒吃乾的、餅、吃饅頭,那時哭得那樣絕對吃不下去了。
乙 吃不了!
甲 先拿熬的這一鍋粥,大姐“庫叉庫叉”弄了兩碗。
乙 哎!有這么喝粥的嗎?“庫叉庫叉”的?像話嗎?
甲 “嘩啦——嘩啦——”……
乙 幹嘛?
甲 “哇呀呀呀——”……
乙 好嘛?張飛來了?!
甲 怎么著?
乙 就說喝粥就完了。
甲 大哥出主意吧!你哥哥說呀:“反正這個紅白喜事無盡無休,你說咱們怎么辦?怎么叫大辦?怎么叫小辦?只要說的過去呀就行了,‘心到神知、上供人吃’,怎么出這個殯?辦這個白事?不是給街坊鄰居、親友們看嗎?亡人不也是不知道嗎?我說咱們簡簡單單的,反正咱說得過去呀,我看就差不多了。”
乙 嗯。
甲 老三說:“不能!‘窮人不可富葬,富人不可窮埋’,咱們雖然不是財主啊,咱不稱錢,但咱們也不算太窮,咱們不能用四塊板把老爺子抬出去,咱們得像個樣呀?!有大姐兜著,不管花多少錢,不夠讓她添,大姐夫家裡有錢。”大姐說:“沒關係!用多少錢我拿!不管花多少錢,我添一半都行。”
乙 嗯。
甲 我說:“好!這不這么說嘛!交我了,我辦,錢少花事要得辦好!”
乙 你瞧。
甲 (甲繼續說):“讓你們哥幾個、姐幾個露臉!”
乙 唉。
甲 我辦我當然不行,我得找內行。
乙 喔,還有內行?
甲 紅白喜壽事,這個沒有內行辦,你是白費錢辦不好!
乙 對。
甲 我找熟人,我有朋友哇!王十二、翟鶴齡、李文清、叢四爺,這都是久幫給人辦紅白喜壽事的,把這幾位請來,我們打算花多少錢?您看怎么辦?咱們要對得起老頭兒!對得起老爺子!
乙 對。
甲 老爺子不易!
乙 是呀!
甲 這一輩子真是為家為業操勞過度,以至他老人家年老氣衰,心臟之症痛絕俱裂,經北京著名的醫師蕭龍友、孔伯華、汪逢春、楊浩如、施今墨(註:肖孔汪施是民國時期北京四大中醫學家。)各大名醫臨床會診,結果是醫藥罔效。
乙 唉。
甲 你父親西方接引、與世長辭,夠奔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乙 嗐!你就說死了不就得了!
甲 怹這一死呀!報喪的訃聞(註:也作訃文。)撒出去,各地的親友都來弔唁,花圈、輓聯、幛子、紙牌兒(註:宣紙製成的匾額。)簡直的不計其數。你父親這裝裹(註:壽衣。)新鮮!
乙 什麼?
甲 我沒見過!
乙 是呀!
甲 我沒看見過!不是一般死人穿的那袍套靴帽。
乙 喔。
甲 你爸爸信佛!
乙 對。
甲 穿的這身服可太好了!嗬!這身衣裳、這裝裹定做的。
乙 喔。
甲 早先做的,早就預備好了。
乙 對,早做的。
甲 您爸爸信佛嘛!穿的是全身道服,整部《金剛經》陀羅經被,水襪雲鞋,藍呢子盤金線厚底兒福字履。您爸爸這口棺材講究!
乙 棺材好!
甲 講究!北京前門外打磨廠萬益祥木場買的。(註:1.木場也稱桅廠,即棺材鋪;2.據查資料舊時北京九大桅廠中只有一家前門打磨廠小橋“永昌桅廠”,另有前門西珠市口“萬齡(鶴?)祥桅廠”。)
乙 對。
甲 材料叫金絲楠掛茵陳里兒。(註:也作茵沉,是最上等的木材,舊時為封建帝王所用。)
乙 嗬!
甲 上黑漆,三道大漆,掛金邊兒,頭頂福字,腳跐蓮花,棺材頭裡兒寫的是白字,寫的是您爸爸的名字。
乙 喔。
甲 寫的是……那叫什麼字……宋體!宋體的扁字,每一個字這么寬,這么扁,上寫“清封”,“清封”倆兒字用紅色的。
乙 喔。
甲 “清封登仕郎王太公諱致和”。(註:1.登仕郎是清代正九品文官;2.王致和為清代進京落第的舉子,北京臭豆腐的發明人。)
乙 嗯,我爸爸叫王致和!
甲 入殮!入殮入響殮!
乙 響殮?
甲 不是無聲無色地把死人抬起來,往棺材裡一放就完了,響殮!
乙 唉,奏大樂。
甲 找來二十個吹鍋手。
乙 吹鍋手哇?
甲 吹廣…吹…吹廣…吹鬼…吹鬼手!
乙 得得得,您別亂吹了!
甲 吹什麼手?
乙 吹鼓手。
甲 吹鼓手!
乙 唉。
甲 吹那個嗩吶的。
乙 對
甲 打那個大鑼,那么大大鑼,當、當、當、當、當、當、當、當,嗬!敲得震天震地的,掐屍的、入殮的四位師傅們,到床板那把你父親這屍首……
乙 唉。
甲 ……托起來,“請大爺!”就叫你大哥,讓你大哥過來幹嘛?托著你父親的腦袋。
乙 這叫“長子抱頭”。
甲 對了!“長子抱頭”就托好了,“師傅們!準備!”嗒嗒嘀、嘀嘀嗒嘀……,都準備好了,“請大爺!起傢伙!起傢伙!打!起!”嘀啦嘀嗒、嘀啦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乙 散戲了這個!
甲 反正吹嗩吶,我不知道吹什麼牌子。
乙 那你也別吹這個呀!
甲 這叫入響殮。
乙 啊。
甲 到第三天“接三”。
乙 唉。
甲 這叫“接三經”。
乙 啊。
甲 “放焰口”。
乙 對。
甲 找來四十個大和尚。
乙 啊?大和尚?
甲 嗯。
乙 怎么還要大和尚呀?
甲 我(你?)怕忌這“大”字。
乙 不要這大和尚,和尚!
甲 找四十個和尚來念經,念什麼呀?這叫“放焰口”。
乙 “放焰口”?
甲 叫“焰口施食”。
乙 啊。
甲 擺了大四方桌子、八仙桌子,六個八仙桌子挨著,擺這么一大條兒,兩邊和尚都坐滿了,敲打的樂器有吹管子的、吹笙的、打九陰鑼的、打銅的那個鑔、打銅鈸的,夸、抬夸、抬夸、抬夸、抬夸、抬夸、夸、抬夸、抬——,當間坐一個,當間坐的那個和尚戴著個五佛冠(註:毗盧帽。),那帽子有五個小佛爺兒。
乙 對。
甲 那叫大帽,他念這個“焰口施食”。
乙 啊。
甲 念十六本“焰口施食”呀,念經還得扔那么點兒那個小饅頭,舍小饅頭、撒銅錢。
乙 嘿!
甲 我念你聽聽?
乙 啊。
甲 頭一篇,“焰口施食”十六本的頭一篇的詞是:“道場成就,賑濟將成。齋主虔誠,上香設拜。壇下海眾,舉揚聖號。”這是前六句啊,當間這大和尚(起唱):“道場成就,賑濟將成。齋主虔誠,上香設拜。壇下海眾,舉揚聖號。苦海滔滔孽子召,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彌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施得功德,再惹茗香,再伸召請,召請亡靈來赴會,趁此上蓮台。一心召請啊哎——,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鏜——,遠觀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施得功德,再惹茗香,再伸召請,召請清封蹬死狼(登仕郎)、踹死狗、壓死耗子、踢死貓,此夜今宵來受甘露法食。哎……
乙 等等、等等……(乙用扇子打甲的頭)……
甲 你這是念完經打和尚!
乙 這是什麼經?
甲 這叫“焰口施食”!
乙 “焰口施食”就完了,念點兒就得了。
甲 每七天來一次。
乙 啊。
甲 這大和尚又來了。
乙 大和尚又來了?
甲 這是“迎七”,“迎七經、二七經、三七經”,擱到七七四十九天。
乙 你聽聽!
甲 才出殯!
乙 啊。
甲 出殯那天正趕好天!
乙好天?
甲 在你們院裡搭大天棚,搭的什麼呀?搭的起脊大棚!
乙 對。
甲 在門口外邊立三棵白杉槁。(註:讀作“沙高”,即用杉木做的腳手架,北方用杉木而南方則用竹子。)
乙 喔。
甲 兩邊是鐘鼓二樓、過街牌樓,這大牌樓是什麼搭的?
乙 啊?
甲 用這白藍色的花紙搭的彩牌樓!
乙 嗬!
甲 正當中寫三個字“當大事”,孔子(此處應為孟子)曰“唯送死者以當大事”,兩邊是鐘鼓二樓,兩邊是音樂齊奏,鑼鼓喧天,兩個黑紅帽在靈堂引路,請來了文官點主、武將祭門,連放三聲鐵炮,先由槓夫二十四名將經棺請出門外,上小槓四十八槓,後換大罩(槓)八十人槓,槓夫滿都是紅纓帽、綠架衣、剃頭、洗澡、穿靴子、挽穿套褲,八十人槓換三班二百四十人!
乙 嗬!
甲 這殯!擺開了一字長蛇五里地!
乙 哎!
甲 最前邊是三丈六的銘旌幡,上寫著你父親的官銜。(註:銘旌也作功布、明旌,是漢官出殯引路招魂的旗幟。)
乙 喔,官銜。
甲 接著就是紙人紙馬,都是紙糊的。開路鬼、打路鬼、英雄鬥志百鶴圖,有方弼、方相、哼哈二將(註:均為《封神演義》中的神將。),秦瓊、敬德、神荼(讀“書”)、鬱壘(讀“律”)四大鬥神,有羊角哀、左伯桃、伯夷、叔齊名為四賢,旗羅傘扇奏大樂,兩堂彩譜,一頂引魂轎,有軍樂隊、銅管樂、管弦樂,還有打擊樂,童引法鼓(註:有前面的童子背鼓,後面的童子敲擊。)子弟文場(註:旗人子弟票友演奏的“文場會”。),七個大座帶家廟(?),松鶴、松鹿、松亭子,松傘、松幡、松轎子,花傘、花幡、花轎子,金瓜鉞斧朝天鐙,纓舞纓幡纓罩纓,“肅靜”“迴避”牌一樣五十對,黃緞子繡花傘一堂,上繡金福字,飛龍旗、飛鳳旗、飛虎旗、飛豹旗、飛彪旗、飛熊旗、飛魚旗、飛鰲旗,四對香幡、八對香傘,尼姑二十名,道姑二十名,和尚四十名,老道四十名,喇嘛經四十名,北京佛教會居士林的居士也來送殯,童子雪柳(註:竹筒中插入裹了白紙穗的細竹條謂之“雪柳”,由男童手執。),雪柳一百五十對,花圈四百對,輓聯四百對,當中有影亭一座,上擺著你父親的像片(甲模仿乙父親的遺像)。
乙 哎喲!猴兒哇?成了!成了!
甲 各界親友送殯的兩千多位,送殯的親友胸前都戴著白紙花,兩個白帷幕,白帷幕裡頭有兩個人架著你哥哥,有兩個人攙著你兄弟,這哥倆頭戴麻冠、身穿重孝、手拿哭喪棒,你哥哥左手還扛著引魂幡,哭得是泣不成聲。灑紙錢的北京的“一撮毛”(註:本名全福,清末民初滿族人,因為臉上有一撮黑毛故綽號“一撮毛”。),拿紙錢“嗒——”這一灑節節高,三層開花滿天星。大官罩(註:也作棺罩,官罩是罩在棺材外邊的有蓋掛繡片的木框,棺罩則是棺材和官罩的合稱。)過來了,“的、的、的、當、當、當、當”兩個打響尺的倒退著走,“當、當、當、當、當、當、當、當”,八十人槓“唰、唰、唰、唰”走得是又齊濟、又穩當,官罩過去,有六十輛洋馬車,裡邊坐著家屬女眷跟著送殯。
乙 嘿!
甲 這個殯早晨九點鐘發引,下午四點半了才到你們家!
乙 哎?怎么又抬回來了?
甲 沒找著墳地!
乙 是啊!
郭德綱、于謙版本
郭:學生郭德綱,向我的衣食父母們致敬。來了很多人哪,我打心裡那么痛快。
於:高興啊。
郭:看著你們我就美得慌。
於:是啊。
郭:有人認識我們,有人不認識我們。
於:哎,有熟的有不熟的。
郭:我是中國相聲界非著名相聲演員郭德綱。
於:呵呵。這就自我介紹了。
郭:挺慚愧呀,幹了20多年了,也不是個腕兒,也不是個角兒,也不是個藝術家。
於:啊。
郭:除了我們家親戚沒人認識我。
於:是啊。
郭:很慚愧啊,給我擱在王府井,問,認識我么,扭頭人就走。
於:不認識。
郭:認識我么?哎,哎,得,還打車走了。
於:跑得還挺快。
郭:看人家。
於:誰啊?
郭:于謙老師。
於:喔,說我?
郭:了不起啊。
於:咳,也沒什麼……
郭:相聲說得好啊,還涉足影視。
於:拍過幾個片子。
郭:拍過膠片。
於:啊。
郭:拍過廣告。
於:喔。
郭:拍過電視劇。
於:是。
郭:拍過花子。(拍花子:指拐賣兒童的行為)
於:我還拐小孩呢我?
郭:啊?怎么呀?
於:拍花子,我!
郭:拍。拍畫,畫報。畫報上你穿一旗袍,跟那兒站著。
於:我拍什麼不好,我拍穿旗袍的!
郭:就是仿那個上海二三十年代那個,叼菸捲那個。
於:那我也不能穿旗袍啊!
郭:淨接大活兒。馬上就要成為北京三繃子形象代言人了。(三繃子:指農用三輪車)
於:這什麼大活兒啊這個!
郭:以後是三繃子都有于謙的照片。
於:不怎么樣!
郭:多好啊,羨慕人家。小相聲演員啊,比您這有腕兒的,沒法比。
於:您可不能這么說。
郭:啊,我們這存了好幾年了,好幾十年,買輛破車開。
於:喔。
郭:人家幹這行一年,人家就買了。
於:買汽車了?
郭:買月票了。
於:我坐公共汽車去是吧?
郭:什麼車都能上,哎,也沒人管!
於:這不是廢話嗎?有月票誰管你啊!
郭:多大勢力啊,你看看!
於:什麼勢力呀!
郭:了不得啊!
於:談不到勢力!
郭:我很羨慕你呀,快給我簽個字吧。
於:咱別來這個!
郭:你簽,就著這會兒便宜。簽一個。
於:您這做買賣是吧?
郭:哎,過些日子成大腕兒了就貴了。
於:沒有!沒有!
郭:多好啊,說良心話,您說相聲有點糟踐。
於:怎么就糟踐了呢?
郭: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塵世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於:喔。
郭:如果于謙老師不說相聲的話,那么更了不起。
於:那我乾什麼呀,我不說相聲。
郭:因為你的家庭是書香門第。
於:喔,都有學問是嗎。
郭:有學問人。往上倒明清兩代這都是宦門之後啊。
於:什麼叫宦門之後啊!
郭:啊?啊?(做側耳狀)
於:您想聽什麼呀?
郭:我一說宦門,他們都樂!
於:廢話!您說宦門還不樂呀?那是太監,您知道嗎?
郭:是啊。
於:您才明白呀?
郭:喔,你們家幹這個的。
於:你們家才幹這個的!
郭:好起照么?(起照:辦執照)
於:幹嘛,您要辦一個?
郭:不是啊。
於:怎么意思?
郭:宦門之後不是好詞嗎?
於:沒有好詞!
郭:當官的嗎!
於:您就說當官的不就行了。
郭:一直一輩一輩傳下來,一直傳到您父親這兒。
於:嗯。
郭:他們這老爺子更值得一提。
於:怎么了?
郭:于謙的父親趙老爺子,有打……
於:你先等會兒吧您!
郭:(接著)二十來歲……
於:(攔住郭)行行行了!甭說歲數了!您這姓都沒弄對,說什麼歲數啊!
郭:你挑一個。
於:我挑一個不像話!
郭:計著你擇!(擇:zhai 2聲)
於:沒有!
郭:你不樂意來剩下的我來。
於:您也要改姓啊怎么著?
郭:不是,你……
於:我姓什麼我父親就得姓什麼呀!
郭:喔,對對對,於老爺子。
於:哎,這就對了!
郭:了不起呀,大夫。
於:醫生。
郭:名冠北京城。想當初有四大名醫呀。
於:有!
郭:就教了一個徒弟。
於:是啊。
郭:就是他父親。北京城一提於老爺子,沒有不知道的。
於:對
郭:赫赫有名。
於:有點名氣。
郭:老西醫。
於:老西醫?
郭:你算吧,這多少年了吧?
於:那能有多少年哪?
郭:了不起啊,了不起啊。大排行下來,你們父親,行八。
於:喔。
郭:一掃聽,北京於八爺,
於:都知道。
郭:沒有不知道的。華北,東北,問去,都知道。
於:北方這片都有名。
郭:像話嗎,像話嗎!
於:廢話,這爺兒倆臉怎么都綠的呀!
郭:老頭是病了,大爺是熬的呀。
於:喔,伺候病人。
郭:百日床前無孝子啊,家裡沒別人哪,就你大哥一個人啊。
於:喔。
郭:里里外外容易嗎,換湯換藥的。
於:喔。
郭:喲,大哥,你這臉色可不對啊,你還不及老爺子鮮活呢啊!
於:先死誰啊要?
郭:啊,怎么著,你是頭裡去怎么著?
於:還商量哪?!什麼呀?
郭:都三天沒吃東西了。
於:餓的!
郭:趕緊,廚房,你得吃飯知道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於:嗯。
郭:啊,你趕緊,我替你盯著!啊!
於:喔,您在這兒。
郭:走走走,趕緊吃點東西去。
於:太好了。
郭:你這哪行去?我得管啊。
於:對!
郭:是不是,大哥走了,看著你父親在這兒,我這心裡不是滋味。
於:難受。
郭:打小跟老頭一塊,跟前長起來的,看著我長大的。
於:喔。
郭:現如今他這樣,我心裡能是滋味么。
於:就是。
郭:唉……(指著老爺子)你也有今天。
於:啊?!哎您這怎么說話的這是?什麼叫也有今天啊?
郭:不是,原來多壯啊,大高個,大腮幫子,大胳膊根子。
於:喔。
郭:他一出去整條胡同,呼啦,家家關門。
於:幹嘛呀?
郭:“淨街於”,知道么。
於:沒聽說過!
郭:出來進去的,現如今,你看看,躺在這兒了:(學樣)“哎呀,哎呀……”
於:上氣不接下氣。
郭:少說話,老爺子,啊。還認識我嗎?我,德綱。
於:嗯。
郭:(學)啊,德綱啊……還認識人!
於:還行。
郭:這就行!老爺子,喝點水嗎?
於:啊。
郭:(學)啊,啊……(拒絕)
於:不喝水。
郭:餓嗎?吃點東西?(學)啊,啊……不吃。
於:吃不下去。
郭:哎呀,我扶您坐一會兒吧,(學)啊,啊……
於:坐不起來。
郭:我這來我……我得伺候您啊。您,要點什麼呀?
於:問問他需要什麼。
郭:(學)我要小姐(小解)……
於:啊?!等會兒吧!
郭:早就該死!
於:那是該死啊!沒有這么說的,這么大歲數了要小姐啊?
郭:啊,怎么回事?(學)唉,解小手!
於:咳呀!到這時候說什麼文言啊這?!
郭:看《金瓶梅》看多了。
於:行行行行了!甭提這金瓶梅了!
郭:來吧,我周著您,周著您尿。(周著:扶著,架著)
於:唉。
郭:(學)別動我,尿完了!
於:得。
郭:好么,弄我一鞋!
於:言多必失。
郭:老爺子,老爺子……哎,不動了,眼神可定上了。
於:喲!
郭:怎么了?我得探探鼻息啊。看看有沒有出氣進氣啊。
於:看有氣兒沒有。
郭:噗……!(拿兩個手指往老頭鼻孔里一插)嘖,死了!
於:廢話,沒死也讓你杵死了,這個!
郭:我哪懂這個,我又沒學過獸醫呀,我告訴你。
於:那您就敢下手啊?!
郭:這事鬧的……嚯,招蒼蠅了,這就啊!
於:哪兒這么快的!
郭:這就招蒼蠅了!趕緊,奔廚房!找你大哥。
於:喔。
郭:一進門,這腳剛進門檻,一瞧你大哥那背影兒……
於:怎么了?
郭:我眼淚“嘩”就下來了。天下當兒子的這樣的,沒有了!
於:孝順!
郭:啊,看著真醃心啊。半天我都說不出話來。
於:是嗎。
郭:老頭病這么些日子,他從來沒解開過衣服躺著。
於:沒睡過正經覺。
郭:“衣不解帶”就是他呀。
於:嗯嗯。
郭:尤其是飢一頓飽一頓,對自己身體有害呀。
於:對!
郭:尤其這次,三天沒吃飯了,到這會兒你說他吃得下去么?大魚大肉,燉一肘子,來鍋排骨?
於:那哪吃得下。
郭:吃不了啊!也就煮點麵條,唉,看著不是滋味啊。
於:夾起來順溜點兒么。
郭:煮點兒寬條兒的,煮點兒細條兒的。
於:嗯?
郭:煮了點意大利麵,自己又抻了點面。煮了點龍鬚麵。
於:這工夫也不小啊!
郭:打的滷子,瀉的芝麻醬。擔擔麵的調料。
於:喔!
郭:炸的醬,肉絲兒的,肉片兒的,肉條兒的,肉塊兒的,肉沫兒的。雞蛋炸醬,炸的黃醬,炸的甜麵醬啊!
於:我哥哥缺心眼兒是怎么著!
郭:四十來樣菜碼。
於:是啊!
郭:紅粉皮都切完了,這會兒正剝蒜呢!
於:嗬!吃得還真全!
郭:哎,咳,咳!沒心沒肺啊?!
於:可不是么!
郭:你爸爸死了!
於:告訴他吧!
郭:嗨!啊……?人死了!唉呀,唉呀……(痛心疾首)
於:哭吧!
郭:(哭)要了我的親命嘍~!(一邊哭一邊從鍋中撈麵條)
於:好么!
郭:(繼續哭,接著從鍋里挑麵條)唉……
於:行了,就別扒拉了這就!
郭:(哭)唉……我這蒜呢?
於:咳,還找蒜呢這個?!還吃哪?!
郭:看著,又心疼又恨得慌,知道么。
於:就是恨得慌了那就!
郭:吃了四碗麵條。
於:沒少吃。
郭:又喝了兩碗麵湯。
於:嗯!
郭:我說這回行了吧?(學)嗝!
於:飽嗝上來了。
郭:等我躺會兒啊,躺會兒躺會兒……
於:還躺會兒呢還!起來吧!
郭:躺了20分鐘。
於:啊。
郭:哎,哎,哎,起來。
於:嗯。
郭:怎么了?你爸爸死了。是啊?!(哭)哎喲……你怎么不早說呢……
於:早說你淨吃麵了嗎!
郭:來吧,看看吧,都招蒼蠅了,來吧。
於:剛才就招蒼蠅了。
郭:來這屋一瞧,老頭跟那兒躺著呢。你大哥放聲痛哭啊。
於:那能不哭啊?
郭:“哇……”就哭出來了,頓足捶胸啊。
於:喔!
郭:正哭著呢,門一開,老三回來了。
於:喔,三爺。
郭:你們三兄弟,那會兒他不在家。
於:我出差了。
郭:這個沒辦法,演出上外地。海南島的一個部隊去慰安去了。不在。
於:哎喲,不對!
郭:這老三哪,啊這……
於:行行行行行了!甭往下說了啊。
郭:怎么了?
於:您那打剛才我聽著就有點偏。
郭:怎么回事?
於:慰安去像話嗎?!
郭:不給錢啊,慰安演出啊。
於:那叫慰問,您知道嗎!
郭:喔,慰問呢是吧?慰問演出,說好幾年慰安了。
於:什麼學問啊這是!
郭:慰……慰問演出。
於:慰問。
郭:不在,趕不回來,海南呢!
於:啊。
郭:老三近,老三談生意在保定那兒呢。
於:河北。
郭:哎,有一個發明創造。跟那兒正談項目呢。
於:什麼發明啊?
郭:嗯,他研究了一個高科技的東西。
於:喔。
郭:就是這個火燒裡邊不加驢肉的。
於:那不就是素火燒嗎那個!
郭:啊,對,你也聽說啦?
於:那研究什麼?嗬,真是……這誰不知道啊這個?!
郭:高科技!高科技,徹底粉碎驢火的夢想!
於: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個!
郭:改素火!素火,啊。
於:早就有這個!
郭:簽契約,請客戶洗澡。在保定,池子裡正泡著呢。
於:不夠火燒錢!
郭:啊,手機一響,一接電話,老頭要壞。
於:嗯。
郭:扔了電話從池子裡出來,上京石高速,哎呀……回來了!
於:我哥哥裸奔著就回來了啊?!(按:應該是弟弟,但是錄音中說成哥哥,系一時口誤。)
郭:他穿著拖鞋呢。
於:咳!那不管用!
郭:啊,這來一眼鏡來一口罩,算三點式。
於:沒聽說過!該擋的地方全沒擋著!不像話!您說這個都。
郭:哥倆趴在這兒啊,扶著老爺子呀,抱頭痛哭啊。
於:啊。
郭:(哭)寶貝兒哎……
於:哎嘿嘿嘿!
郭:(邊哭邊唱)啊哎唉咳~
於:你就別唱了!
郭:哭啊。
於:哭老爺子有哭“寶貝兒”的嗎?
郭:怎么哭啊?
於:哭老爺子嗎!哭我的爸爸!
郭:喔,行。哭,哭吧,哭完了,哭完我得勸啊。
於:嗯。
郭:別哭了,別哭。別哭。二位,這事兒這樣啊,現如今老爺子算是沒了。您二位孝心盡到了。下一步,怎么處理這件事?
於:哎,辦事吧!
郭:就是啊,幾種方法。一種是大操大辦,拿錢來,買這堂事,解心疼!
於:喔。
郭:還有一種方法簡單省錢。
於:怎么弄?
郭:買倆貼餑餑,綁在你爸爸腳上。
於:嗯。
郭:喊兩條狗進來把他拉出去。
於:啊?!這誰的主意啊這是?
郭:我啊。
於:您?!
郭:我,我沒說出來,我心裡這么琢磨來著。
於:您敢說出來嗎?!
郭:這是一個很搞笑的做法!
於:這兒您還搞笑啊?
郭:我這人好詼諧,您知道嗎。
於:什麼日子口兒了您這是?!
郭:不是,我跟你父親我們情同父子,我能不替他考慮嗎?
於:啊。
郭:這……多搞笑的事啊這個。
於:甭搞笑了!
郭:我可愛鼓搗這事。知道么。大爺站起來了:萬貫家財不要了!
於:喔。
郭:全花了。啊,給你爸爸辦這堂白事。
於:好。
郭:三爺不幹了:這不行啊,解心疼是解心疼,完事咱這日子怎么辦呢?花一半留一半吧,還得過。哥倆越說越嗆,要打起來了。
於:嗯。
郭:死喪在地不可打鬧啊。
於:這對。
郭:誰勸?我得攔著。
於:您勸吧。
郭:我說,二位,二位!別鬧啊,別鬧。來,你臥這邊,啊,你臥這邊,來來來。
於:對。
郭:別鬧!停著靈呢不知道嗎?這是你們親爹,知道嗎,這不是臭狗食,知道嗎。
於:哎?沒這么比的啊!
郭:我就這意思。我勸他們倆人。知道嗎。別鬧,有事好好商量。大爺的青筋都蹦出來了:沒商量,知道嗎,我起誓!這事就得照我的辦,誰攔著我,哎,我是孫子!
於:說這狠話!
郭:三爺比他還橫,“啪”一拍桌子:你是孫子,我不是孫子嗎?啊?攔著我我是孫子!
於:嚯!
郭:我得勸啊,二位,二位,要再鬧我可是兒子啊!我告訴你們。
於:(怒)去!有這么起誓的嗎?!
郭:別鬧,啊!咱好辦。家裡不是存著點大五幅的白布嗎?
於:哎。
郭:拿出來,做出了孝袍子孝帽子來,都弄好了,給大夥送信。
於:哎。
郭:要說你們老爺子不容易啊。這一輩子為家為業操勞,以至年老氣衰,心臟之症痛絕俱裂,雖經北京著名的醫師肖龍友、孔伯華、汪逢春、施今墨(註:肖孔汪施是民國時期北京四大中醫學家)以及西醫方世山,各大名醫臨床會診,怎奈你父親的心臟停止跳動,他老人家乘風而去,駕鶴西歸,構奔西天極樂世界而玩兒……去了~
於:嘿,我爸爸死得還真熱鬧。
郭:報喪訃聞傳出,各界親友紛紛前來弔唁。送來花圈帳子輓聯不計其數。
於:喔。
郭:這邊寫:紙灰飛化白蝴蝶,那邊寫,血淚染成紅杜鵑。
於:嗯。
郭:大伙兒都寫我不能閒著,裁張紙條寫五個大字貼在正當中——
於:什麼字呢?
郭:笑貧不笑娼!
於:咳!哪兒有這五個字啊?
郭:隸書,寫的隸書。
於:您就甭說這書法了。沒有寫這字的!
郭:沒有就撕下來,撕下來貼大門上去。
於:咳,哪兒也不能貼啊!
郭:大門旁邊有啊,那字兒是我寫的!
於:哪兒啊?
郭:大門左邊四四方方四個大字,蒼天有眼!
於:(怒)我爸爸死得活該是怎么著?
郭:不是啊,叫什麼……
於:恕報不周!
郭:對不起啊,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歲數小。
於:真是。
郭:我打你們家過,看見天兒貼著,我沒注意過。
於:你們家才天天兒貼這個呢!
郭:叫什麼,恕報不周啊?
於:恕報不周!
郭:“恕報不周”。都弄好了,給老爺子換洗衣服。跟床上這么些日子這身上都餿了。
於:就是。
郭:胳肢窩都小茴香味的。啊,洗。把這身扒下來。擦吧擦,洗吧洗吧。
於:嗯。
郭:大柴鍋,做好了。架上火,咕嚕咕嚕嚕嚕。水開上來了。
於:啊。
郭:這活兒誰乾?我來!
於:您乾?
郭:脫一大光膀子,來一大皮兜子。
於:喔。
郭:膠皮鞋,水熱了嗎,啊?水熱了嗎?(洗)
於:幹嗎,您這是煺豬毛呢這是怎么著?
郭:乾乾淨淨的么。
於:乾乾淨淨您穿水叉幹嗎呀?
郭:乾乾淨淨,弄我一身,弄我一身,啊。
於:嗯!
郭:拿那鐵刨花,倒上84(消毒水),“嘩,嘩……”
於:還消消毒。
郭:乾乾淨淨的,穿好了裝裹。整部金剛經陀羅經被,漂白布高筒水襪子。
於:喔。
郭:都穿好了。把棺材就搭來了。
於:喔。
郭:早年間的老存項啊,北京前門外打磨廠萬益祥木場的貨,這個材料叫金絲楠!
於:好東西!
郭:棺材來了,上三道大漆,掛金邊,頭頂福字,腳踩蓮花,棺材頭裡邊兒用白油漆寫的宋體的扁字,寫著你父親的名字。
於:喔。
郭:上寫著“欽封”。這“欽封”倆字是紅的,底下是白字,是你爸爸的名字。
於:哎。
郭:“欽封登仕郎於太公諱進鍋”。
於:我爸爸叫魚進鍋呀!
郭:啊?
於:幹嘛,您這是熬魚是怎么著?
郭:你說叫什麼?叫魚頭泡餅?
於:沒聽說過這個!
郭:這帶主食這個。
於:沒餅什麼事兒,這裡頭!
郭:啊,餅都吐出去了?
於:咳,甭說這個了!
郭:不要這個是吧?哎。反正不知叫什麼吧。入殮!什麼叫入殮啊?
於:這是……
郭:死人裝棺材。
於:這叫入殮。
郭:入響殮。吹管子的,打那九音鑼的。八面大鑼那個大呀。
於:是啊?
郭:這么大個這個大鑼,我告訴你。哎,嘿,嗯,這么大個。(比劃出茶杯口大小)
於:咳喲嗬!這叫大鑼啊這個?
郭:(學)當,當~
於:它,它太小了!
郭:算卦的上你們家隨份子來了。
於:轟出去!
郭:實際上那鑼很大。敲起來震天震地。咣,齊,咣,齊咣齊,咣~
於:這就對了。
郭:敲得人心都碎了。
於:是啊。
郭:陰陽聲一報,吉時已到。請大爺!掐屍的、入殮的全過來了。這叫長子抱頭!
於:是!
郭:你大哥過來,好,來了,走~(捏著鼻子提起屍體,向外一扔)
於:您這往出扔臭大姐是怎么的?
郭:都腥氣了!
於:什麼腥氣啊?!
郭:長子抱頭啊。
於:長子抱頭這么抱!(雙手)
郭:這么抱是啊?走,師傅,受累,吹!“俺們這旮都是東北銀~”
於:咳!
郭:好聽,這好聽。
於:這好聽管什麼用啊?
郭:緊跟著,高搭法台請和尚念經。正中間坐著一位,頭戴毗盧冠,身批袈裟(註:就是西遊記里唐僧那身打扮)這位大帽,兩旁邊是小和尚。念的是焰口施食開十六本經,一邊念一邊撒米撒小饅頭。(拍手)這經太好聽了。
於:喔,那這么著,那好聽你給學學這個經怎么樣?
郭:學這念經的這個啊。好好好。(清清嗓子)會得不多啊。
於:唱幾句。
郭:簡簡單單的。
於:哎哎哎。
郭:(念)道場成就,賑濟將成。齋主虔誠,上香設拜。(唱)壇下海眾,俱揚聖號。苦海滔滔孽自召,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彌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近觀山有色,細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八月中秋雁南飛,一聲吼叫一聲悲,大雁倒有回來日,死去亡魂不回歸。(改唱黃梅戲“天仙配”曲調)眾群僧把法鼓敲,敲木魚兒打金鐃,你我好比鴛鴦鳥(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哪……啊……哎……
於:(打郭德綱)不像話!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
郭:念完經打和尚!
於:就用這兒了是嗎?
郭:沒告訴你就會幾句嗎,你不攔著點。唱錯了。
於:咳,我還攔晚了。
郭:每七天念一回,僧道檀尼輪班來,北京居士林的居士給你父親撰咒。
於:對。
郭:一般人請的來嗎?居士林的來了。
於:是。
郭:功德林的也來了。
於:啊?
郭:起士林的也來了,麥當勞的也來了,全聚德的也來了。
於:怎么來的淨是飯館的啊?
郭:借這個機會蓋一個小吃街,蓋個廟會什麼的。
於:咳!這不跟著起鬨嗎這!
郭:給你爸爸帶來福利啊!
於:不要這個!
郭:好。一直等到出殯這天,早晨起來看這天啊……嗬!
於:大晴天!
郭:黑得跟鍋底似的!
於:哎喲!
郭:“骨碌骨碌……”打雷,“喀嚓”打閃。
於:啊。
郭:一看見打雷,你大哥趕緊出去,抱著樹。
於:喔。
郭:(學)都躲開點,打雷了!別劈著你們啊!!
於:就劈他一個人兒啊!
郭:好詼諧!
於:這地方詼諧什麼呀這!
郭:詼諧!
於:這地方用這個嗎?!
郭:“搞笑大爺”么,就是他。
於:甭說這個了。
郭:他非常喜歡拿自己找樂,知道嗎。
於:那也不能抱樹去。
郭:糟踐自己給大夥帶來樂趣。好人啊。
於:得得,算了吧。
郭:一會兒的工夫,天可就晴了。
於:喔。
郭:晴空萬里,紅日噴薄。院子裡邊立三棵白杉槁。打七級大棚、過街牌樓、鐘鼓二樓,藍白紙花搭的彩牌樓,上寫三個字,當大事。
於:嗯。
郭:孟子曰:“唯送死者以當大事”,早晨九點來鍾出堂發引,先放三聲鐵炮,請來了文官點主、武將祭門,先由槓夫二十四名將經棺請出門外,槓夫滿都是紅纓帽、綠架衣、剃頭、洗澡、穿靴子,一個個是滿穿套褲,八十人槓換三班二百四十人,擺開一字長蛇五里陣,浩浩蕩蕩,威風凜凜。最前邊是三丈六的銘旌幡,緊跟著就是紙人紙馬。
於:喔。
郭:有開路鬼、打路鬼、英雄鬥志百鶴圖,方弼、方相、哼哈二將,秦瓊、敬德、神荼、鬱壘四大鬥神,有羊角哀、左伯桃、伯夷、叔齊名為四賢,紙人過去了,童引法鼓子弟文場,七個大座帶家廟,松鶴、松鹿、松亭子,松傘、松幡、松轎子,花傘、花幡、花轎子,金瓜鉞斧朝天鐙,纓舞纓幡纓罩纓,肅靜迴避牌,外打紅羅傘一堂,上繡金福字,飛龍旗、飛鳳旗、飛虎旗、飛彪旗、飛魚旗、飛鰲旗,四對香幡、八對香傘,尼姑二十名,道姑二十名,檀柘寺的和尚四十名,雍和宮大喇嘛四十名,在前面有影亭一座,擺著你爸爸的像片(模仿于謙父親的遺像)。
於:咳!猴兒啊!
郭:送殯親友兩千多位,有的人架著你哥哥,有的人架著你兄弟,這哥倆頭戴麻冠、身穿重孝是泣不成聲啊。
於:哭!
郭:早晨九點鐘出堂發引,這口棺材,由南城奔北城,由北城奔東城,轉遍了北京四九城,到晚上七點半才把這棺材抬回了家!
於:怎么又抬回來了?
郭:沒墳地!
於: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