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愛狗成癖,書包中常裝著狗崽,課堂上老師提問:“孔融為什麼讓梨?”書包中的狗崽就搶先回答:“汪汪汪。嗚!”
那時候莊稼人吃飯艱難,不養狗;那時的狗性情極溫順,瘦骨嶙峋,走起路也是順牆溜,輕手輕腳,不曾有過朗叫;撒尿也懶得抬腿;謙恭友好,誰叫跟誰走,不分貴賤,不看身份,走了就把你當主人。怯怯地移近你,躬身依依伏臥,尾巴也夾得緊,眼睛偷偷給你送媚色!很會拍馬屁,伸出溫吞吞的舌舔你手,像小媳婦一樣溫存。
後來長大成人知道了狗事原是與人事相通。且中國文化關於狗故事極多:狗尾續貂、狗彘不如、雞鳴狗盜、喪家之犬、狗里狗氣、落水狗、狗腿子、狗男女……誰粘上狗名就沒了人品!如此,誰敢與狗套近乎?稱兄道弟拉哥們關係?看來做狗確實很委屈。
滄海桑田, 近年養狗卻成時尚。狗事亦有了輝煌巨變。狗口大有趕超人口增長的勢頭。狗族競也繁衍得名目繁多,叫價令人咋舌?狗醫院、狗商店、狗協會、狗東西繁不勝舉,有的竟迂得如同大款、巨星般闊了。走近村堡巷裡,一頭游狗大刺刺地迎頭撲來,滿臉的驕橫,脾氣很火爆,開口就咆哮撒潑,沒理可講的。專揀熱鬧的十字街頭撒尿,一條腿高揚著,大有指點江山的雄姿。屎也絕不吃了,村里就少了唱歌般的呼響聲。家家門戶緊閉。敲門詢問,人未語,狗卻叫得熱烈!主人開門,那物兒暴跳如雷,更是兇惡,一條鐵鏈繃得鋼棍一般,這已是普遍禮遇。鄰居往來,門外高聲呼叫:“有狗么?”這對往昔的“有人嗎?”簡直是諷刺。人人自是很少往來,牆越壘越高,狗越來越多晚上睡覺還做惡夢。夜就成為犬吠的世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狗聲起,萬狗呼應!一時狗吠如潮;夜就失去了韻致,月亮也消了清朗,而人卻縮得更緊了。
狗事張揚起來了 ,是人的自我價值的貶值么?是人心隔得太遠了么?既是無法溝通,就連心扉也實實地關了!再牽條狗。看守著,他人不得入內。各自守著一方青天,春夏秋冬自是冷暖不同本是融融的浩蕩天地卻讓狗族割據成一塊塊囚牢!連狗自己也囚於牢中了,一條鐵鏈,一盆狗食一窩起居。也就無法跨出牢門一步了。
前日驅車到八里坪村,卻極少見到狗,走近山民家門,山外人高呼:“有狗嗎?”主人卻在另一山頭答道:“沒有喲!自己進去喝水!”推門而入,果然無狗。偶爾也碰到一條狗,但卻很禮貌,嗅嗅你便是了。然後調轉頭跑向灌木叢逮蝴蝶去了。山外人心果極妥貼于山野之氣,茂林之色,潺潺水聲中感悟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存在。於是便朗語:情願死在這裡!又說回去將狗全打死,煮了,吃了,自己解放自己。這自是廢話!世事如此,無狗怎成?這是需要,卻亦是人自身的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