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介紹
賦的原來意義是“鋪陳其事”,為我國古代文學的表現方法之一。《詩·大序》說《詩》有風、賦、比、興、雅、頌六義,賦即其中之一。到了後來它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制,形式介於詩歌和與散文之間。但從其淵源來說,它是詩歌的衍變。所以班固說:“賦者,古詩之流也。”(《兩都賦序》)又說:“大儒孫卿(即荀子)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鹹有惻隱古詩之義。”(《漢書·藝文志》)因此,他在《漢書·藝文志》中將詩與賦列為一門,並分別舉出屈原和荀子兩家來作為辭賦之祖。
大家都知道,從楚辭開始,以較長的篇幅和優美的詞藻來發揮想像,傾訴感情,就成為戰國後期人們所歡迎的文學形式。就荀子的《成相篇》和《賦篇》看來,作者也正是利用這種文體,以表達他對當時現實的態度,並吸引了讀者的注意。屈原和他稍後的宋玉、唐勒之輩都是楚人,荀子著書、終老於楚,可見賦又是楚國的一種新興文體。但屈賦和荀賦(屈原本人並未稱他的作品為賦,最早以賦名篇的是荀子)又各有其特色,一般說來,屈賦重在抒情,荀賦重在說理。到了西漢,因五言詩尚未進入文人文學的領域,文士的創作主要在於辭賦,於是作賦之風大行。加上帝王的賞玩和鼓勵,有些文士,便以作賦獻賦當作求官的門徑。同時,由於作賦者日多,在內容和形式上也都有了發展。較諸楚辭,詩歌的成分已逐漸減少,而散文的成分有所增加;內容方面,於言志抒情之外,復多狀物敘事之作。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漢賦的體制較接近於荀賦,而詞藻則多取資於楚辭。清人王孫在《讀賦卮言》中說:“相如之徒,敷典摛文,乃從荀法;賈傅以下,湛思渺慮,具有屈心。抑荀正而屈變,馬(司馬相如)愉而賈(賈誼)戚。雖雲一轂,略已殊途。“這話不是沒有見地的。因為漢賦既是詩歌的衍變,所以漢代人就有讀賦的習慣。根據記載,當時的人朗誦楚辭,是有特定的音律節奏的。一直到隋代,還是所謂楚聲的專門家,以清切的音調博得人們的欣賞。(見《隋書·經籍志》)又如漢元帝的宮女能讀王褒的《洞簫賦》,固然這是供帝王娛樂之用,但也說明賦在當時 的影響。由於賦的文彩與音節都能在視聽上使人愉快,而賦的鋪張手法又能激發人們的想像,因此它就很能適應當時統治者的興趣和要求。
至於內容方面,漢大賦多少也反映出漢帝國繁榮上升時期的氣象,和被剝削的勞動人民所創造的一些物質文化上盛況。如司馬相如、揚雄那些描寫宮苑游觀的大賦,到了班固、張衡,就擴展到都城建置的敘述,生動地介紹了漢代名都大邑的規模,以及各階級階層的生活狀況。而更晚一些的西晉左思,又在他的《三都賦》里總括了中原、東南與西南三大地區的地理歷史、物產文化,等於一部有韻的方誌。這些賦中的辭彙,對了解當時上層集團的辭令、儀節以及博物知識等,也都有一定的幫助。同時,左思有鑒於漢代司馬相如、揚雄、班固張衡的賦,對物產、建置的描寫和記述,有虛誇失實之處,所以他作《三都賦》時,寫到山川城邑、鳥獸草木、風謠歌舞等等,都是依據地圖、方誌,以及各處風俗習慣而加以考訂的。皇甫謐曾稱讚他:“其物土所出,可得披圖而校,體國經制可得按記而驗,豈誣也哉!”
此外,還有一些以宮苑為題材的作品,如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何晏的《景福殿》等,雖然內容屬於專門性的,而且作賦意圖原在粉飾與歌頌,但對後世讀者,也還具有一些文物資料上的參考價值。
東漢以後,賦家的另一傾向是:從原來對事物品匯的描摹刻畫,逐漸向思想感情的發抒方面去發展,即“寫志”,漸多於“體物”。通過對事物的深微觀察,進一步抒發了作者自己的思想感情,這就為賦體增添了不少的新異色彩。也有的用賦來表達純粹的抽象觀念,如班固的《幽通賦》等,而陸機《文賦》簡直用賦來探討文學理論,更是富有創造性的。
應當指出,流傳到今天的漢賦,大部分是歌功頌德、踵事增華,供封建統治者賞玩的作品,即使其中有時含有一點諷喻的意味,實際上還是迎合統治者的愛好,起著“勸百而諷一”的反面作用,也正如劉勰所說:“無貴風軌,莫益勸戒。”由於統治者的愛好,文士因獻賦而達到乾祿的目的,於是賦的文學價值遂大為削弱,賦家的流品與地位,就和“俳優”相差不多。無怪連善寫大賦的揚雄也說,“詩人之賦麗以則,詞人之賦麗以淫”,並且認為在詞藻方面的追求,不過是“童子雕蟲篆刻”,是“壯夫”所不為。後來晉代摯虞論賦,也批評辭人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即是重形式而輕內容,和揚雄所說有其共通的地方。
以上是自漢至晉有關賦體發展上的一些概況。到了南北朝,乃有所謂“文”“筆”之分,而賦實際上已代表了整個的“文”,如這時的詔令、奏議、書札等,除不用韻以外,其他形式上也都與賦的區別極其微細;至於用韻的頌讚、箴銘、哀誄,乃至七、連珠等,則區別更少。所以在駢文盛行的時代,賦的影響更是非常深遠的。
南朝末期的宮體賦,是歷代所一致稱譽的,大體上確曾經過審慎的抉擇,但也不能包括全面。其他的選本則缺點更多。為了適合今天的讀者,需要一部繁簡適中的選本,介紹不同時代、不同題材、不同風格的作品,使讀者能一覽而約略得其全貌。
因此,本書試圖在《文選》的基礎上分別去取,加上它所未能具備的,擇定二十篇,為研讀古賦者提供一些便利。以下就編輯體例略作說明:
(一)為精簡起見,每一類型的賦,儘可能不重複入選。例如《恨賦》與《別賦》,《雪賦》與《月賦》都只收一篇。又如京都賦只選內容更豐富的《三都賦》,就中又只選較短的《蜀都》一篇。惟《西征賦》及《哀江南賦》,因有其獨特的規模格局,雖較冗長,也予入選。至於同一作家,只選其作品略具有代表性的,以期儘量照顧全面。
(二)從文體來看,即使命名不同,屬於賦體性質的仍應歸入賦類,《七發》是其一例。至《酒箴》雖不宜逕名為賦,而形式上亦與賦無異,故也收入。其他不以賦名而實為賦之支流者,如《答客難》、《典引》之類,則限於篇幅,未能遍收。
(三)古人注書,有釋事釋意兩種,李善注《文選》,是偏重釋事的。在今天看來,由於賦中所用的辭彙往往與現代漢語距離過遠,不能不要求詳盡的解釋,但若專注重詞藻的溯源,而忽略詞意的闡發,對讀者的幫助仍然不大,因此,本書的注釋採取兩者相結合的方針。除一般的字句加注外,兼顧到作者的作意。
(四)賦中的名物訓詁有不少還沒有確切解決,經過清代以至近人的考證,對舊注也有不少的糾正,或補充。本書則多採用傳統上較為肯定的舊說。
…………………………………………
瞿蛻園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