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王孫者,孝武時人也。學黃、老之術,家業千餘,厚自奉養生,亡所不致。及病且終,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則為布囊盛屍,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其囊,以身親土。”其子欲默而不從,重廢父命;欲從之,心又不忍,乃往見王孫友人祁侯。
祁侯與王孫書曰:“王孫苦疾,仆迫從上祠雍,未得詣前。願存精神,省思慮,進醫藥,厚自持。竊聞王孫先令裸葬,令死者亡知則已,若其有知,是戮屍地下,將裸見先人,竊為王孫不取也。且《孝經》曰‘為之棺槨衣衾’,是亦聖人之遺制,何必區區獨守所聞?願王孫察焉。”
王孫報曰:“蓋聞古之聖王,緣人情不忍其親,故為制禮,今則越之,吾是以裸葬,將以矯世也。夫厚葬誠亡益於死者,而俗人競以相高,靡財單幣,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發,此真與暴骸於中野何異!且夫死者,終生之化,而物之歸者也。歸者得至,化者得變,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亡形亡聲,乃合道情。夫飾外以華眾,厚葬以隔真,使歸者不得至,化者不得變,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聞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之為言歸也。其屍塊然獨處,豈有知哉?裹以幣帛,隔以棺槨,支體絡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為枯臘,千載之後,棺槨朽腐,乃得歸土,就其真宅。由是言之,焉用久客!昔帝堯之葬也,窾木為櫝,葛藟為緘,其穿下不亂泉,上不泄殠。故聖王生易尚,死易葬也。不加功於亡用,不損財於亡謂。今費財厚葬,留歸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謂重惑。於戲!吾不為也。”
祁侯曰:“善。”遂裸葬。
胡建字子孟,河東人也。孝武天漢中,守軍正丞,貧亡車馬,常步與走卒起居,所以尉薦走卒,甚得其心。時監軍御史為奸,穿北軍壘垣以為賈區,建欲誅之,乃約其走卒曰:“我欲與公有所誅,吾言取之則取,斬之則斬。”於是當選士馬日,監御史與護軍諸校列坐堂皇上,建從走卒趨至堂皇下拜謁,因上堂皇,走卒皆上。建指監御史曰:“取彼。”走卒前曳下堂皇。建曰:“斬之。”遂斬御史。護軍諸校皆愕驚,不知所以。建亦已有成奏在其懷中,遂上奏曰:“臣聞軍法,立武以威眾,誅惡以禁邪。今監御史公穿軍垣以求賈利,私買賣以與士市,不立剛毅之心,勇猛之節,亡以帥先士大夫,尤失理不公。用文吏議,不至重法。《黃帝李法》曰:‘壁壘已定,穿窬不由路,是謂奸人,奸人者殺。’臣謹按軍法曰:‘正亡屬將軍,將軍有罪以聞,二千石以下行法焉。’丞於用法疑,執事不諉上,臣謹以斬,昧死以聞。”制曰:“《司馬法》曰‘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何文吏也?三王或誓于軍中,欲民先成其慮也;或誓于軍門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或將交刃而誓,致民志也。’建又何疑焉?”建由是顯名。
後為渭城令,治甚有聲。值昭帝幼,皇后父上官將軍安與帝姊蓋主私夫丁外人相善。外人驕恣,怨故京兆尹樊福,使客射殺之。客臧公主廬,吏不敢捕。渭城令建將吏卒圍捕。蓋主聞之,與外人、上官將軍多從奴客往,奔射追吏,吏散走。主使僕射劾渭城令游徼傷主家奴。建報亡它坐。蓋主怒,使人上書告建侵辱長公主,射甲舍門。知吏賊傷奴,辟報故不窮審。大將軍霍光寢其奏。後光病,上官氏代聽事,下吏捕建,建自殺。吏民稱冤,至今渭城立其祠。
朱雲字游,魯人也,徙平陵。少時通輕俠,借客報仇。長八尺余,容貌甚壯,以勇力聞。年四十,乃變節從博士白子友受《易》,又事前將軍蕭望之受《論語》,皆能傳其業。好倜儻大節,當世以是高之。
元帝時,琅邪貢禹為御史大夫,而華陰守丞嘉上封事,言“治道在於得賢,御史之官,宰相之副,九卿之右,不可不選。平陵朱雲,兼資文武,忠正有智略,可使以六百石秩試守御史大夫,以盡其能。”上乃下其事問公卿。太子少傅匡衡對,以為“大臣者,國家之股肱,萬姓所瞻仰,明王所慎擇也。傳曰下輕其上爵,賤人圖柄臣,則國家搖動而民不靜矣。今嘉從守丞而圖大臣之位,欲以匹夫徒步之人而超九卿之古,非所以重國家而尊社稷也。自堯之用舜,文王於太公,猶試然後爵之,又況朱雲者乎?雲素好勇,數犯法亡命,受《易》頗有師道,其行義未有以異。今御史大夫禹潔白廉正,經術通明,有伯夷、史魚之風,海內莫不聞知,而嘉猥稱雲,欲令為御史大夫,妄相稱舉,疑有奸心,漸不可長,宜下有司案驗以明好惡。”嘉竟坐之。
是時,少府五鹿充宗貴幸,為《梁丘易》。自宣帝時善梁丘氏說,元帝好之,欲考其異同,令充宗與諸《易》家論。充宗乘貴辯口,諸儒莫能與抗,皆稱疾不敢會。有薦雲者,召入,攝■登堂,抗著而請,音動左右。既論難,連拄五鹿君,故諸儒為之語曰:“五鹿嶽嶽,朱雲折其角。”由是為博士。
遷杜陵令,坐故縱亡命,會赦,舉方正,為槐里令。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與充宗為黨,百僚畏之。唯御史中丞陳鹹年少抗節,不附顯等,而與雲相結。雲數上疏,言丞相韋玄成容身保位,亡能往來,而鹹數毀石顯。久之,有司考雲,疑風吏殺人。群臣朝見,上問丞相以雲治行。丞相玄成言云暴虐亡狀。時,陳鹹在前,聞之,以語云。雲上書自訟,鹹為定奏草,求下御史中丞。事下丞相,丞相部吏考立其殺人罪。雲亡入長安,復與鹹計議。丞相具發其事,奏:“鹹宿衛執法之臣,幸得進見,漏泄所聞,以私語云,為定奏草,欲令自下治,後知雲亡命罪人,而與交通,雲以故不得。”上於是下鹹、雲獄,減死為城旦。鹹、雲遂廢錮,終無帝世。
至成帝時,丞相故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干游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御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
雲自是之後不復仕,常居鄠田,時出乘牛車從諸生,所過皆敬事焉。薛宣為丞相,雲往見之。宣備賓主禮,因留雲宿,從容謂雲曰:“在田野亡事,且留我東閣,可以觀四方奇士。”雲曰:“小生乃欲相吏邪?”宣不敢復言。
其教授,擇諸生,然後為弟子。九江嚴望及望兄子元,字仲,能傳雲學,皆為博士。望至泰山太守。
雲年七十餘,終於家。病不呼醫飲藥。遺言以身服斂,棺周於身,士周於槨,為丈五墳,葬平陵東郭外。
梅福字子真,九江壽春人也。少學長安,明《尚書》、《穀梁春秋》,為郡文學,補南昌尉。後去官歸壽春,數因縣道上言變事,求假軺傳,詣行在所條對急政,輒報罷。
是時,成帝委任大將軍王鳳,鳳專勢擅朝,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譏刺鳳,為鳳所誅。王氏浸盛,災異數見,群下莫敢正言。福復上書曰:
臣聞箕子佯狂於殷,而為周陳《洪範》;叔孫通遁秦歸漢,製作儀品。夫叔孫先非不忠也,箕子非疏其家而畔親也,不可為言也。昔高祖納善若不及,從諫若轉圜,聽言不求其能,舉功不考其素。陳平起於亡命而為謀主,韓信拔於行陳而建上將。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爭進奇異,知者竭其策,愚者盡其慮,勇士極其節,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並天下之威,是以舉秦如鴻毛,取楚若拾遺,此高祖所以亡敵於天下也。孝文皇帝起於代谷,非有周、召之師,伊、呂之佐也,循高祖之法,加以恭儉。當此之時,天下幾平。繇是言之,循高祖之法則治,不循則亂。何者?秦為亡道,削仲尼之跡,滅周公之軌,壞井田,除五等,禮廢樂崩,王道不通,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孝武皇帝好忠諫,說至言,出爵不待廉茂,慶賜不須顯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厲志竭精以赴闕廷自炫鬻者不可勝數。漢家得賢,於此為盛。使孝武皇帝聽用其計,昇平可致。於是積屍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緣間而起。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泄者,以眾賢聚於本朝,故其大臣勢陵不敢和從也。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見間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陽亡徒蘇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黨與,索隨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輕量大臣,亡所畏忌,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
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之議,非草茅所當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並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自鬻;繆公行伯,繇余歸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採取者,秩以升斗之祿,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里,爛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眾多也。然其俊傑指世陳政,言成文章,質之先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之厎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張誹謗之罔,以為漢驅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闢地建功為漢世宗也。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選舉之法取當時之士,猶察伯樂之圖,求騏驥於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祖棄陳平之過而獲其謀,晉文召天王,齊桓用其仇,有益於時,不顧逆順,此所謂伯道者也。一色成體謂之醇,白黑雜合謂之駁。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緒,猶以鄉飲酒之禮理軍市也。
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知士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眾。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願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數御《十月》之歌,留意《亡逸》之戒,除不急之法,下亡諱之詔,博鑒兼聽,謀及疏賤,令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且不急之法,誹謗之微者也。“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亡及已。
上遂不納。成帝久亡繼嗣,福以為宜建三統,封孔子之世以為殷後,復上書曰:
臣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政者職也,位卑而言高者罪也。越職觸罪,危言世患,雖伏質橫分,臣之願也。守職不言,沒齒身全,死之日,屍未腐而名滅,雖有景公之位,伏歷千駟,臣不貪也。故願一登文石之陛,涉赤墀之途,當戶牖之法坐,盡平生之愚慮。亡益於時,有遺於世,此臣寢所以不安,食所以忘味也。願陛下深省臣言。
臣聞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善惡之報,各如其事。昔者秦滅二周,夷六國,隱士不顯,逸民不舉,絕三絕,滅天道,是以身危子殺,厥孫不嗣,所謂壅人以自塞者也。故武王克殷,未下車,存五帝之後,封殷於宋,紹夏於杞,明著三統,示不獨有也。是以姬姓半天下,遷廟之主,流出於戶,所謂存人以自立者也。今成湯不祀,殷人亡後,陛下繼嗣久微,殆為此也。《春秋經》曰:“宋殺其大夫。”《穀梁傳》曰:“其不稱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此言孔子故殷之後也,雖不正統,封其子孫以為殷後,禮亦宜之。何者?諸侯奪宗,聖庶奪適。傳曰“賢者子孫宜有土”而況聖人,又殷之後哉!昔成王以諸侯禮葬周公,而皇天動威,雷風著災。今仲尼之廟不出闕里,孔氏子孫不免編戶,以聖人而歆匹夫之祀,非皇天之意也。今陛下誠能據仲尼之素功,以封其子孫,則國家必獲其福,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何者?追聖人素功,封其子孫,未有法也,後聖必以為則。不滅之名,可不勉哉!
福孤遠,又譏切王氏,故終不見納。
初,武帝時,始封周后姬嘉為周子南君,至元帝時,尊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諸侯王。使諸大夫博士求殷後,分散為十餘姓,郡國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孫,絕不能紀。時,匡衡議,以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也。其犯誅絕之罪者絕,而更封他親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春秋》之義,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絕。今宋國已不守其統而失國矣,則宜更立殷後為始封君,而上承湯統,非當繼宋之絕侯也,宜明得殷後而已。今之故宋,推求其嫡,久遠不可得;雖得其嫡,嫡之先已絕,不當得立。《禮記》孔子曰:‘丘,殷人也。’先師所共傳,宜以孔子世為湯後。”上以其語不經,遂見寢。至成帝時,梅福復言宜封孔子後以奉湯祀。綏和元年,立二王后,推跡古文,以《左氏》、《穀梁》、《世本》、《禮記》相明,遂下詔封孔子世為殷紹嘉公。語在《成紀》。是時,福居家,常以讀書養性為事。
至元始中,王莽顓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至今傳以為仙。其後,人有見福於會稽者,變名姓,為吳市門卒雲。
云敞字幼孺,平陵人也。師事同縣吳章,章治《尚書經》為博士。平帝以中山王即帝位,年幼,莽秉政,自號安漢公。以平帝為成帝後,不得顧私親,帝母及外家衛氏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師。莽長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帝長大後見怨。宇與吳章謀,夜以血塗莽門,若鬼神之戒,冀以懼莽。章欲因對其咎。事發覺,莽殺宇,誅滅衛氏,謀所聯及,死者百餘人。章坐要斬,磔屍東市門。初,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餘人,莽以為惡人黨,皆當禁錮,不得仕宦。門人盡更名他師。敞時為大司徒掾,自劾吳章弟子,收抱章屍歸,棺斂葬之,京師稱焉。車騎將軍王舜高其志節,比之欒布,表奏以為掾,薦為中郎諫大夫。莽篡位,王舜為太師,復薦敞可輔職。以病免。唐林言敞可典郡,擢為魯郡大尹。更始時,安車征敞為御史大夫,復病免去,卒於家。
贊曰:“昔仲尼稱不得中行,則思狂狷。觀楊王孫之志,賢於秦始皇遠矣。世稱朱雲多過其實,故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胡建臨敵敢斷,武昭於外。斬伐奸隙,軍旅不隊。梅福之辭,合於《大雅》,雖無老成,尚有典刑;殷監不遠,夏後所聞。遂從所好,全性市門。云敞之義,著於吳章,為仁由己,再入大府,清則濯纓,何遠之有?
翻譯:楊王孫是漢武帝時的人。學習黃老之術,家業千金,重視養生之道,凡是有利於養生的東西,無不想法弄到。到病危臨終時,先在遣囑中命令他的兒子說:“我死了要裸葬,讓我返歸自然之道,一定不能改變我的意願。死後就用布袋裝屍體,入地七尺,放下去以後,從腳上拉掉布袋子,讓我的身體直接接觸土壤。”他的兒子想默默地不聽從,又感到難以違背父親的遣命;想聽從父親的意願,心中又不忍,於是就去拜見父親的好友祁侯。
祁侯給楊王孫寫了一封信說:“你受疾病折磨,我急於跟隨皇上到雍縣祭祀,未能到府上看望你。希望你頤養精神,少考慮問題,請醫生治療,好好照顧自己。我聽說你先立下遣命,死後要裸葬,假使死者沒有知覺就算了,如果死者有知覺,這是戮屍地下,將裸體去見先人,我認為你不該這樣做。而且《孝經》上說‘為死者置辦棺槨衣衾’,這也是聖人遣傳下來的制度,你又何必獨自堅持自己的見解呢?希望你審察我的意見。”
楊王孫回信說:“我聽說,古代的聖王循人情而不抑制自己的親人,所以給人們制定了葬禮,如今卻超越禮制規定實行厚葬,因此,我才要求裸葬,打算以此矯正社會上厚葬的風氣啊。厚葬實在無益於死者,可是世俗之人卻競相攀比,用盡錢財置辦隨葬品,讓這些東西腐爛在地下。或者今天才埋進地下,明天就被人挖掘,逭真是和暴屍荒野沒有什麼不同!況且,所謂死,就是生的結束,是萬物的歸宿。歸宿得以到達,死者得以變化,造就是物體各自返回到了它的本原啊。使本原返回到冥冥之中,無形無聲,這才合乎道理和感情。裝飾外表以譁眾取寵,厚葬而隔離本原,使歸宿不能到達,死者不能變化,這是使物體各失其所啊。而且我聽說,精神是天所有,形骸歸地所有。精神離開形體,各自回到它的本原,所以稱之為鬼,鬼就是說歸啊。死屍像土塊一樣空寂獨處,怎么會有知覺呢?用絹帛包裹屍體,用棺槨隔離泥土,肢體被纏繞束縛,口中含著玉石,想融化它卻不能做到,鬱鬱不樂地變成乾屍,千年以後,棺槨腐朽,才能歸土,回到他真正的歸宿。由此說來,又何必長久為客呢!從前堯安葬的時候,掏空木頭做棺材,外面用葛藤捆綁,挖掘墓穴深不及泉水,上面不漏泄腐氣。所以聖明的君王活著容易尊奉,死了容易安葬。不把功夫花在無用的地方,沒有宗旨就不損耗錢財。現在浪費錢財實行厚葬,阻留死者歸土,使其和本原隔離,死的人不知道,活著的人也不能實現自己孝敬的願望,造可以說是太糊塗了。嗚呼!我不厚葬啊!”
祁侯看了楊王孫的回信,說:“講得好。”楊王孫死後,終於裸葬。
胡建,字子孟,河東郡人。漢武帝天漢年間,試任軍正丞,家裹貧窮無錢置辦車馬,經常步行,與他的差役一同起居,所以藉機安慰差役,很得人心。當時監軍御史作奸犯科,鑿穿北軍軍壘的牆垣,搭了間賣商品謀利的小屋子,胡建想殺掉他,就約來差役們說:“我打算和你們去殺個人,我說抓住他,你們就抓;我要你們殺他,你們就殺。”於是定在選士馬曰行動,到了那天,監御史與護軍諸校列坐在堂廊上,胡建帶著差役快步走到堂廊下拜謁,胡建起身時乘勢登上堂廊,差役也都緊跟而上。胡建指著監御史說:“抓住他。”差役上前抓住監御史,使勁拽下堂廊。胡建說: “殺死他!”差役就砍死了監御史。護軍諸校都十分驚愕,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胡建已將寫好的奏書帶在懷中,於是上奏說:“我聽軍法說,立武以威眾,誅惡以禁邪。如今監御史公然鑿穿軍壘牆垣來謀求商人之利,私自買賣參與士人經商,不立剛毅之心,勇猛之節,無法帶領士大夫並作他們的表率,極為背理不公。如果讓文吏議罪,就會處以重法。《黃帝李法》上說:‘壁壘結成以後,穿洞違反結營規定,造就是奸邪的人,奸邪的人處死。’我嚴格按軍法辦事,軍法說: ‘軍正不附屬將軍,將軍有罪軍正可以奏告皇帝,二千石以下官吏可以按軍法處置。’軍正丞屬軍正管轄,依據軍法軍正丞斬殺監軍御史是有疑問的,但執事者應當即時處罰違法行為,不應該將事情推諉給上司,所以我就按軍法殺了監軍御史,冒死將此事奏聞。”皇上下韶說:“《司馬法》上說:‘國家的禮節、風紀不進入軍隊,軍隊的禮節、風紀不進入國家。,既然監軍御史在軍中犯法,為什麼要聽文吏的議論呢?夏禹、商湯、周文王有時在軍中宣誓,要民眾先考慮好自己的計議;有時在軍門外宣誓,要民眾先在思想上做好戰爭準備;有時在兩軍將要交鋒時宣誓,以激勵民眾的勇氣。你又何必疑懼呢?”胡建從此出了名。
後來,胡建做了渭城縣縣令,治績很有名。時值昭帝年幼,皇后的父親驃騎將軍上官安與昭帝姐姐蓋長公主的情夫丁外人很要好。丁外人驕橫放肆,怨恨前任京兆尹樊福,就派刺客射死了他。刺客藏在蓋主的別墅裹,官差不敢去捕捉。渭城縣令胡建率領官兵圍住別墅要逮捕刺客。蓋主聽說後,就和丁外人、驃騎將軍上官安帶著許多家奴兵丁趕來,邊跑邊射追打官差,官差四散逃跑。蓋主指使僕射彈劾渭城縣令胡建派游徼傷害了蓋主家奴。胡建上書申訴自己沒有什麼罪。蓋主十分氣惱,派人上書誣告胡建侵犯侮辱長公主,用箭射蓋主府第的大門。胡建明知屬下官吏傷害了公主的家奴,卻避罪不報故意不追究查辦。大將軍霍光壓下了他們的奏章。後來霍光生病,上官桀代理政事,就命令官吏逮捕胡建,胡建被迫自殺。官吏百姓都說他死得冤枉,到現在渭城還建有他的祠堂。
朱雲,字游,魯國人,後遷居平陵。年輕時交結輕捷豪健的俠客,藉助俠客報仇。他身高八尺多,容貌壯偉,以勇力聞名。四十歲時,才改變節操跟隨博士白子友學習《周易》,又師從前將軍蕭望之學習《論語》,能夠傳承《周易》和《論語》。喜歡倜儻灑脫的大節,當時社會上的人因此而很看重他。
漢元帝時,琅邪郡人貢禹任御史大夫,代理華陰縣丞嘉向皇帝上呈密封的奏章,說: “治理的辦法在於得到賢才,御史大夫是副宰相,位在九卿之上,不能不挑選。平陵人朱雲,文武兼備,忠正而有智略,可以讓他以六百石的官秩試任御史大夫,以盡其能。”元帝就此事徵詢公卿大臣的意見。太子少傅匡衡在對策中認為:“大臣是國家的股肱,是萬民瞻仰的對象,聖明的君王都慎重地選擇。古書上說,下民輕視大官,卑賤的人圖謀成為掌權大臣,就會使國家動搖而人民不安寧啊。如今嘉從代理縣丞而圖謀大臣之位,想讓一個平民超升在九卿之上,這不是重視國家、尊崇江山社稷的做法。從堯選拔舜,到周文王重用姜太公,尚且試用之後才委以高官厚爵,又何況朱雲之類的人呢?朱雲一向喜歡勇武,多次犯法逃命,學習《周易》雖然很有水平,但他的德行仁義並沒有什麼為人稱道的特異之處。目前,御史大夫貢禹廉潔純正,通曉經術,有伯夷、史魚的風範,天下沒有不知道的,可是嘉卻曲意稱頌朱雲,想讓他擔任御史大夫,妄加稱頌舉薦,恐怕懷有奸邪的想法,這種欺詐行為不能助長,應交給有關官員審訊查驗,弄明白他的用心。”嘉竟然因此獲罪。
這時,少府五鹿充宗尊貴受寵幸,他研究《梁丘易》。從宣帝時開始推崇梁丘氏解釋《周易》的學說,元帝愛好《梁丘易》,想考察一下《梁丘易》和其他解《易》之說的異同,就讓五鹿充宗與其他《易》家辯論。五鹿充宗憑藉地位顯貴,加上口才很好,眾儒生中沒有人能和他抗衡,都說有病,不敢和他辯論。有人推薦朱雲,元帝召他入宮與五鹿充宗辯論,朱雲提起長衣下擺,登階上堂,抬頭相詢,聲音洪亮震動左右。辯論詰難開始以後,朱雲接連譏刺五鹿充宗,所以眾儒生評論他們這場辯論說: “五鹿充宗頭上長角,朱雲折斷他的角。”朱雲因此成為博士。
後來,朱雲遷升杜陵縣縣令,因故意放走亡命徒而獲罪,碰上皇帝大赦,被薦舉為方正,做了槐里縣縣令。當時中書令石顯專權,與五鹿充宗結成同黨,朝中百官都害怕他們。只有御史中丞陳鹹年輕而堅持高尚的志節,不依附石顯等人,而與朱雲相交。朱雲多次上疏,說丞相韋玄成安身保位,不能有所進退,而陳鹹多次抨擊石顯。過了很久,有關官員拷問朱雲,懷疑他暗中唆使差吏殺人。群臣朝見時,元帝向丞相韋玄成詢問朱雲治理政務的成績。韋玄成說朱雲暴虐沒有善政。當時陳鹹在旁邊,聽見了韋玄成說的話,把它告訴了朱雲。未雲上書為自己辯護,陳鹹替他起草奏章草稿,請求皇帝批准將此事交給御史中丞處理。結果,皇帝把這件事交給了丞相辦理,丞相韋玄成布置屬吏拷問朱雲,將朱雲定為殺人罪。朱雲逃入長安,又找陳鹹商議對策。丞相韋玄成全部查清了這些事,奏告皇上說:“陳鹹身為宿衛皇宮、執掌法令的大臣,有幸得以進見皇上,卻泄露所聽到的話,私自告訴朱雲,還替朱雲起草奏章草稿,想使皇上讓他處理朱雲的案件,後來明知朱雲是亡命的罪人,卻和他相勾結,因此官吏抓不到朱雲。”皇上於是下令把陳鹹、朱雲關進監獄,判了減死為城旦的刑罰。陳鹹、朱雲就被廢黜禁錮,一直到元帝去世。
到成帝時,丞相前安昌侯張禹因為是皇帝的老師,賜位特進,很尊寵。朱雲上書求見,皇上召見他時,公卿大臣都在旁邊。朱雲說:“如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給百姓帶來利益,都是些空占職位、白領俸祿而不理事的人,就是孔子所說的‘目光短淺的人不可以輔佐國君’,‘他們怕失去寵倖幸祿,就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臣希望皇上賜給我尚方斬馬劍,斬斷一名佞臣的頭來勸戒其他人。”皇上問:“是誰啊?”朱雲回答說:“安昌侯張禹。”成帝大為惱火,說:“小臣居下謗上,在朝廷上侮辱我的老師,罪死不赦!”御史拖朱雲下殿,朱雲死死攀住殿前欄桿不走,結果把欄桿都拉斷了。朱雲喊道:“我能到地下和關龍逄、比干交遊,已經心滿意足了!祇是不知道國家前途會怎么樣?”御史終於拉著朱雲走了。這時候左將軍辛慶忌摘下帽子,解下印綬,在殿下叩頭說:“這位臣子向來以狂放正直而聞名於世。假使他的話說得對,就不能殺他;假如他的話不對,本來也要寬容他。我願意冒死進言。”辛慶忌叩頭叩得鮮血直流。成帝怒氣逐漸消解,終於免了朱雲的死罪。等到後來要修理欄桿時,成帝說:“不要調換!照原樣補好它,用來表彰剛烈正直的臣子。”
朱雲從此以後不再做官,經常住在鄒縣鄉下,有時乘坐牛車出來走走,後面跟著很多學生,所過之處人們都很尊敬他。薛宣做丞相時,朱雲去看望他,薛宣以賓主之禮相待,留他在府中歇宿,順便對朱雲說: “在鄉下沒什麼事,暫且留居在我的東閣,可以看看四方奇士。”朱雲說:“小生想讓我為吏嗎?”薛宣不敢再說。
朱雲傳授學業,挑選學生,選眾人中好的然後收為弟子。九江郡人嚴望及嚴望哥哥的兒子嚴元,字仲,能傳承朱雲所學,都成為博士。嚴望官至泰山郡太守。
朱雲七十多歲時,在家中去世。病時不請醫生不吃藥。留下遣言說,以身上穿的衣服入殮,用僅能容下身的小棺材,墓穴能放下棺槨就可以,結果墳祇有一丈五尺長,安葬在平陵束郭外。
梅福,字子真,九江郡壽春縣人。年輕時在長安求學,通曉《尚書》、《穀梁春秋》,為郡裹的文學,補任南昌縣縣尉。後來辭官回了壽春,多次通過縣道的使者上書談論非常之事,還曾求借驛站的輥車,到天子所在的地方將皇上詢問的緊急政事一一條錄下來,然後逐條對答,總是不被採納。
這時成帝把政事託付給大將軍王鳳,王鳳專擅朝政,而京兆尹王章一向忠正剛直,譏刺王鳳,被王鳳誅殺。王氏的勢力逐漸強盛,災異多次出現,群臣中沒有人敢說直話。梅福又上書說:臣聽說箕子在殷佯狂保身,卻給周武王陳述《洪範》之書;叔孫通在秦朝時逃遁隱身,後來歸附漢朝,為劉邦制定了禮儀制度。叔孫通先生不是不忠於秦朝,箕子也不是疏遠家族背叛親人,是因為他們無法進獻忠言。以前高祖皇帝採納善言惟恐有失,從諫如流,聽從善言而不管提意見者的才能如何,論功行賞而不問立功者過去的行為和來自何處。陳平由亡命之徒而躍身為眾謀士之主,韓信從小軍官被破格提拔為大將軍。所以天下的賢才異士雲集歸漢,爭先恐後地進獻奇謀異策,智者竭其計,愚者盡其慮,勇士更加勇敢,懦夫變得不怕死。匯集天下的智慧,合併天下的威武,所以推翻秦朝就像舉根鴻毛那樣輕鬆,打敗項羽如同彎腰拾東西那樣容易,造就是高祖皇帝無敵於天下的原因啊。孝文帝從代國來即皇帝位,沒有周公、召公那樣的師傅,也沒有伊尹、呂尚那樣的輔臣,遵循高祖皇帝的法令制度。增加了謙恭節儉的作風。在這個時候,天下將近太平。由此說來,遵循高祖皇帝的法令制度就安定,不遵循就會出現混亂。這是為什麼呢?秦朝無道,禁止孔子的學說,毀滅周公的制度,破壞井田制度,取消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禮義廢弛,音樂崩壞,聖王的仁政之道中斷,所以想推行王道的沒有誰能收到功效。孝武皇帝愛納忠諫,喜歡至理之言,諫靜合乎武帝之意即可獲得官爵,不必經由薦舉和軍功,所以天下的平民磨礪意志竭思盡慮,到朝廷來炫耀自己才能的人數不勝數。漢朝招攬賢才,在逭時最為眾多。假使漢武帝聽取這些人的建議,天下是可以昇平的。可是,這時候漢武帝卻以攻打匈奴、南越為快,致使積屍暴骨,所以淮南王劉安乘機謀反。劉安之所以謀反不成而謀議泄露,是因為眾賢士聚於朝廷,因此淮南王的大臣不敢追隨劉安反叛。如今平民百姓竟然窺測國家形勢,一旦認為有機可乘就舉行反叛,像蜀郡廣漠縣男子鄭躬等謀反就是這樣。等到山陽郡亡命之徒蘇令團伙造**時,踐踏名都大郡,尋求黨羽,網羅追隨他們的人,而沒有逃竄隱匿的意圖。這些人都輕視朝廷大臣,無所畏忌,這是因為國家權輕勢弱,所以平民百姓才敢於要和皇上爭權啊。
賢士,是國家的重要人才;得士國家就強盛,失士國家就變弱。《經》上說:“人才濟濟,周文王因此安寧。”議論朝廷政事,不是身居茅屋的人所應該說的。我實在擔心自己身死荒野,屍陳戰場,所以多次上書求見,總是得不到採納。我聽說齊桓公時有人以“九九算法”求見的,齊桓公沒有拒絕他,目的是想以此招來進獻大事的人。現在我所說的並不只是像“九九算法”那樣的小事,陛下拒絕召見臣下已經有三次了,造就是天下賢士為什麼不來的原因啊。從前秦武王喜歡勇力,大力士任鄙入函谷關自薦;秦穆公實行霸業,繇余歸附投誠。如今要想招徠天下的賢士,百姓有上書求見的,就讓他們去謁見尚書,由尚書詢問他們所說的內容,言論有可以採用的,就授以升斗俸祿,賞賜一束之帛。如果這樣做,那么天下的士人就會抒發自己的鬱悶,傾吐忠言,皇上每天都能聽到美好的謀議,這樣一來,天下的系統,國家的表裹,就燦然分明,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憑漢朝四海之廣,士人、百姓之眾,能夠進獻忠言的人必定極多。然而,其中的英俊傑出之士指陳時事政務,出言成章,縱然和先代聖賢相比也不荒謬,施行於當今社會合乎時務,像這樣的人卻沒有幾個。所以爵祿束帛是天下的砥石,高祖皇帝就是用它來激勵世人的啊。孔子說:“工匠要想做好他的事,必須要先磨快他的工具。”到了秦朝卻不是這樣,張設誹謗的羅網,把人才都驅逐到漢朝,倒持泰阿寶劍,把劍柄交給陳涉、項羽等人。所以,如果真能不喪失權柄,天下即使發生混亂,也沒有人敢圖謀不軌,造就是漢武帝之所以能開拓疆土建立功業,成為漢朝受尊崇的皇帝的原因啊。如今不遵循成就霸業者的做法,卻要用夏、商、周三代選舉的辦法錄用當代的士人,正猶如按照伯樂畫的駿馬圖,到集市上去尋求千里馬一樣,決不可能得到,這已是十分明顯的了。所以,高祖劉邦不計較陳平盜嫂受金之過而獲得了他的奇謀,晉文公召請周天子與諸侯會盟於溫,齊桓公重用曾與他為仇的管仲為相,只求當時有益,不顧逆順,造就是所謂的霸道啊。整體一色叫做純,白黑相雜稱為駁。想用治理承平社會的辦法治理暴秦的餘業,正猶如用鄉里飲酒的禮節治理軍中的交易場所一樣啊。
現在陛下既不採納天下人的進言,又加以迫害。鴟載喜鵲遇害,就會增進鸞鳳的逃逝;愚昧的人受戮,就會促使智士隱藏得更深。近來愚民上書,多因其所言是不急之事而獲罪,有的被交付廷尉審訊,死的人很多。從陽朔年間以來,天下防人之口,法禁森嚴,朝廷更為嚴重,群臣都順承皇上的意旨,沒有人敢于堅持正確意見。根據什麼知道是這樣呢?拿百姓所上的奏書來說,陛下認為是好的,然後,把它交給廷尉處理試驗他的態度,廷尉必定說:“不是所應該說的,大不敬。”用這種做法測試,是根據之一。前京兆尹王章天性忠直,敢面辯廷爭,孝元皇帝提拔他,用以激勵屍位素食而矯正歪曲朝政的人。可是到了陛下,您卻殺了他本人,乃至他的妻子。懲罰惡人,限於罪犯本身。王章並沒有反叛之罪,而殃及全家。折斷直士的節,封緘諫臣的嘴,大臣們都知道是錯誤的事,但不敢爭言,天下的人都以怕說話招禍為戒。這樣的情況是國家的大患,希望陛下遵循高祖的軌道,杜絕亡秦的歧路,多體會《十月之交》歌的精神,留意於《亡逸》篇的勸誡,廢除不必要的法律,頒布沒有忌諱的詔令,多看兼聽,謀及疏賤,使深沉的不隱其言,偏遠的不塞其路,所謂“辟四門,明四目”是也。況且不必要的法律,是招致誹謗的苗頭。“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當今是君命受到侵犯,主威受到剝奪,外戚之權一天比一天強大,陛下看不見其實際情況,希望能看到它的影子。建始以來,所發生的日食、地震,按照比例而言,有春秋時期的三倍,水災之多,就無法比較了。陰盛陽衰,金鐵如星飛,這是什麼情景?漢朝自建立以來,國家發生過三次危機。呂氏、霍氏、上官氏三家都是皇帝的母后之家。親親之道,安全為上,應當給他們賢良的師傅,教他們忠孝之道。今天是給他們尊寵的職位,授予他們重大的權柄,使他們驕傲橫逆,以至於遭到夷門滅族,這就是失掉了親親的至關重大之事,像霍光這樣的賢智之人,尚且不能為子孫考慮周全,所以一般權臣的下一代就有危險。 《尚書》說:“不要像大火一樣,開始都是庸庸小火。”權勢凌駕於君主之上的人,後來想防止出現問題,已經來不及了。成帝不予採納。
成帝長期沒有子嗣,梅福認為應當建立三統循環制度,封孔子一係為殷商的後裔。他又上書說:臣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政就是職務。職位低而說大話的,是犯罪。超越職權而犯罪,危言聳聽而害世,雖被處死、身首分離,臣也願意。如只在位,不說話,到老時保全了身家性命,可是在死曰來臨,屍未腐爛而名聲已滅,這樣就是有齊景公的職位,有馬千駟,臣也不貪。所以只願登上了文石之陛,進入赤墀之殿,入朝為官,就要盡平生的愚忠。就是無益於今天,也有好處留傳於後世。造就是臣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原因。希望陛下深深地省察臣所說的話。臣聽說保全別人會保全自己,壅塞別人會自己壅塞。善惡之報應,各有其事。從前秦國滅掉西周和東周二君,平夷了六國,隱居之士不露面,逃逸之民不被推舉,絕三統,滅天道,所以身遭危運,兒子被殺,孫子無後,造就是所說的壅塞別人會壅塞自己。所以周武王減商,未下車,就存五帝之後,封殷後於宋,封夏後於杞,著明為三統相繼,表示不獨占天下。所以姬姓占天下之半,遷廟之主,流出於戶,造就是所說的保全別人會保全自己。現今成湯不再受祭,殷人沒有後嗣,陛下的繼嗣久微,也由於這樣。《春秋經》說: “宋殺其大夫。”《穀梁》剿說: “所以不稱名姓的原因,是因為他在祖輩之位,是為了表示尊敬。”這是說孔子原來是殷商的後裔,雖不是正統,但封他的子孫為殷之後,於禮也是合宜的。為什麼呢?諸侯可以強改宗子,聖人可以強改嫡子。古書上說“賢人的子孫應有封土”,況且孔子又是聖人,本來就是殷商之後呢!西周初年,周成王按照諸侯的禮節安葬周公,而皇天動怒,雷雨大風,禾稼全部倒伏,大樹都連根拔起。現在,孔子的廟不出其故里,孔子的子孫不免成為編戶之民,讓聖人享受匹夫的祭祀,這不是皇天的本意啊。如今陛下果真能根據孔子的素王之功,來封賞他的子孫,那么國家必定能獲得孔子的福佑,而且陛下的名聲可以和天一樣傳至永遠。這又是為什麼呢?追論聖人的素王之功,封賞他的子孫,沒有法律規定,後世的聖人一定把造作為法則。這樣做能獲得不朽的名聲,怎么可以不努力呢?梅福勢單力孤,遠離朝廷,又譏諷外戚王氏,所以最終得不到召見,建議也不被採納。
當初,武帝在位時,始封周朝的後代姬嘉為周子南君,到元帝時,尊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地位僅次於諸侯王。派大夫、博士們尋找殷商的後代,已分散成十幾個姓,郡國往往找到殷人後裔的大家族,但推運算元孫,卻弄不清輩分。當時匡衡的議論認為:“王者應封殷、周兩代的後裔為諸侯王,這是尊敬他們先代的聖王而貫通夏、商、周三代的正朔啊。其後裔因犯了誅減家族之罪而絕滅的,就改封別的親屬為始封君,承嗣其王者的始祖。《春秋》之義,諸侯不能守衛其江山社稷者滅絕。如今宋國已經不守其世統而失去了封國,就應改立殷商的其他後裔為始封君,而上承商湯的血統,不應當承繼宋國斷絕的侯位,應明令找到殷商後裔為止。如今推論追尋宋國的嫡系後裔,年代久遠難以找到;即使能找到宋國的嫡系後裔,他們祖先的國家早已滅絕,也不應立為殷商之後。《禮記》記載孔子的言論說:‘孔丘是殷人的後代。’以前的老師都是這樣傳授的,應該以孔子的子孫承繼商湯的後嗣。”皇上認為匡衡說的不符合經義,就把他的奏書留在宮中沒有下發。到成帝時,梅福又上書說應該封孔子的後代來承繼商湯的祭祀。綏和元年,立二王的後裔為諸侯王,推論追尋古代文字記載的蹤跡,拿《左傳》、《穀梁傳》、《世本》、《禮記》相互驗明,於是下詔封孔子的後代為殷紹嘉公。語在《成帝紀》。這時,梅福住在家中,經常以讀書、修身養性作為自己的工作。
到元始年間,王莽專政,梅福在一天早晨拋棄妻子兒女,去了九江,到現在傳說他成了神仙。在那之後,有人在會稽郡看見過他,改名換姓,在吳縣做市門卒。
云敞,字幼孺,平陵人。拜同縣人吳章為老師,吳章研究《尚書經》為博士。平帝從中山王即皇帝位,年紀幼小,王莽把持朝政,白號安漢公。以平帝作為成帝的後嗣,平帝不能再照顧自己的親人,他母親及外祖父母家、舅家衛氏都留在中山國,不能到京師長安。王莽的長子王字,責備王莽隔絕衛氏,擔心平帝長大以後怨恨。王宇和吳章密謀,深夜把血塗在王莽的府門上,偽裝成鬼神警告的樣子,企圖以此使王莽驚懼。吳章打算乘機在對策時指出王莽的過失。事情被發覺後,王莽殺死兒子王宇,誅滅衛氏,參與謀議的人都受到連坐,被處死了一百多人。吳章被處以腰斬,在束市門分屍。當初,吳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尚書》特別有名,弟子多達千餘人,王莽把他們看作惡人集團,都定罪禁錮,不準做官。於是,吳章的門徒全都另拜他人為師,諱言自己是吳章的弟子。云敞當時任大司徒掾,自己承認是吳章的弟子,收抱吳章的屍體而歸,置辦棺材入殮安葬,京師中的人都稱讚他。車騎將軍王舜欽佩他的志氣節操,將他比為樂布,上表奏請皇帝批准讓云敞作自己的屬吏,後又薦舉他為中郎諫大夫。王莽篡位後,王舜任太師,又舉薦云敞可以擔任輔弼官職。云敞稱病免官。唐林說云敞可以主管郡的政事,王莽提拔他為魯郡大尹。更始時,朝廷用安車徵召云敞任御史大夫,又稱病辭官,後來死在家中。
贊日:從前孔子說如果不能得遇中庸之人和他論道,就思謀進取而有所不為。觀看楊王孫的志向,遠遠勝過秦始皇。世人稱頌朱雲多言過其實,所以《論語》上說:“大概有不知道情況而隨便述作的人,我孔子沒有這種行為。”胡建臨敵敢於決斷,勇武顯明於外。斬殺奸邪,使軍隊不惰怠。梅福的言辭,合乎《詩經。大雅。盪》的詩意,如今雖然沒有那種人,但還有原來的法典可以查考使用;殷代的鑑戒並不遠,夏桀的敗亡可以聽到。梅福終於按照自己的愛好,保全性情於吳縣市門。云敞的節義,從收葬吳章顯現出來,自己去做仁義之事,初為大司徒掾,後又再為車騎將軍掾,遇治則出仕,遇亂則隱居,他的這種做法距離《楚辭。漁心》之歌的意義不是很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