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 ( 話劇 )
【人物】
伋——衛國世子,衛宣公長子,年約二十六至三十歲。
壽——衛國公子,衛宣公與宣姜之子,年約十五歲。
朔——衛國公子,衛宣公與宣姜之子,年約十四歲,即為後來的衛惠公。
宣姜——衛國王后,年約三十歲。
衛宣公——國君,年約五十歲,昏庸荒穢。
淳兒——伋之侍書女,年約十五至十六歲。
仲孫——大夫,衛宣公之佞臣,年約四十歲。
兵者——舞者,原陳國貴族,失勢後流落衛國,年約四十歲。
侍衛甲——公近侍。
侍衛乙——公近侍。
歌者——歌者。
采者-----五人為宜。
另有宮人若干,民眾若干,舞者若干
【時間】
衛宣公十八年(公元前701年),暮春。
【地點】
第一幕——棠棣園;
第二幕——內廷;
第三幕——河畔一街道;
第四幕——一內室;
第五幕——河畔。
第一幕
幕起。
【場景】
暮春天氣,棠棣園中,鵝黃色棠棣綻放,盎然一片,綴在梢間,有如織錦綢緞。
園中花樹下,一桌三椅,皆為竹製,樸素而典雅。
世子伋、公子壽、公子朔自台側園口上。
世子伋,年約二十六至三十歲;
子壽約十五歲,公子朔約十四歲;
伋眉目莊重,著淺青衫;
壽神情懇切,裝束與伋略似;
朔著華服,眼眉間有凌人之勢,性狡黠,目光帶有功利與目的的色彩。
三人步至棠棣樹下。
伋 :我這園子雖有些鄙陋,但到了棠棣盛開的時節,就煥然一新了。今天,我們便一同欣賞韶光,共賞美景,切磋詩藝吧! ( 坐在正中椅上 )二弟,三弟,你們坐。
[ 公子壽、公子朔坐下,公子壽欣賞棠棣,公子朔則心神不定,覷著伋的世子冠帽,若有所思。 ]
壽 :棠棣之花,細細觀賞,竟有一種不同的風情。看來當時父王賜此園於大哥,果然有所意味。
伋 :是啊。父王曾告訴我,棠棣之花象徵著兄弟手足之情。花朵錦簇,誰也不爭先半分,誰也不低迷半分,都是一樣的美好,一樣的團結。它們形態謙和,從不自矜,是族系親情中難得的典範。
壽 :( 細細品鑑 )果然如是。花和睦為美,那么,人團結就更為幸事了。大哥、三弟,不如今日我們在棠棣園中立下誓約,和睦一心,為衛國的榮盛團結緊密,永不相鬩!
伋 :這是再好不過。 ( 對台內 )淳兒,為我們拿一壺酒。
【 淳兒在內聲 : 好的,殿下。 】
伋 :待淳兒拿來酒,我們一同起誓,何如?
壽 :好的,一切皆聽大哥安排。
朔 :世子有令,臣弟哪敢不從? ( 言略挑釁之意 )
[ 淳兒奉酒上 , 倒於桌上酒皿中。 ]
淳兒 :殿下們請用酒。
伋 :多謝淳兒,淳兒你先回去歇息吧。
淳兒 :是,殿下。 ( 行禮下 )
伋 :( 手捧酒樽 )為兄伋,在此立誓,友愛諸弟,永不苛待;願持棠棣之好,永不言鬩! ( 飲下酒樽中酒 )
壽 :( 手捧酒樽 )為弟壽,在此立誓,永遠與長兄一心,敬兄而友弟,永不相背離! ( 飲下酒樽中酒 )
朔 :( 手捧酒樽 )為弟朔,定會友愛兄長,恪守為弟本分。 ( 飲下酒樽中酒 )
伋 :( 言笑晏晏 )誓畢,還望我兄弟三人遵循,恆而不渝。
壽 :是。我的誓言就如同百川注海,永不折悔!
朔 :誓言立於信。世子怎好懷疑我們不遵循誓言呢?
[ 公子壽臉上已有不悅神色 , 世子伋寬仁一笑。 ]
壽 :三弟,說話要本分。
伋 :無妨。三弟如此當是天真無忌,由他去。
朔 :( 起身 )為弟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下)
壽 :三弟越來越刁鑽了。無非就是近日來父王誇讚他過頭了,恃寵生驕。
伋 :少年心性而已,既為兄弟,何必錙銖必較。二弟,咱們再去別處轉轉。
壽 :好的。 ( 兩人下 )
幕下
第二幕
幕起。
【場景】
衛宮內廷芝蘭殿 , 宣姜坐在正中寶座上 , 殿中光線晦暗。
宣姜年約三十歲,仍似二十餘,美貌幹練。此時宣姜深陷沉思,旁有兩侍女打扇。一婢女上。
婢女 :( 行一禮 )王后,您要找的人來了。
宣姜 :在哪裡?
婢女 :奴婢叫他在衾帳後等著,王后這是要即刻召見嗎?
宣姜 :召他來。
婢女 :是。 ( 急下 )
[ 一男子上,其穿著打扮如同舞師,蒙面,著黑色長袍,腰系玉帶。 ]
仲孫 :下臣仲孫,參見王后。 ( 行拜手禮 )
宣姜 :快快免禮。 ( 指意宮女拿一軟墊,置於階上 )你坐下,我們再詳談。
仲孫 :多謝王后。 ( 坐 )
宣姜 :( 略一沉吟 )仲孫大夫,你的計策想好了沒有?
仲孫 :回王后,下臣已想好。只是要看您的應變了。
宣姜 :你把那計策說與我聽。
仲孫 :王后,借您耳朵一用。
[ 宣姜將一耳湊近仲孫,兩人輕微言語。 ]
宣姜 :( 稍停 )可是,你這樣做太過於趕盡殺絕了。
仲孫 :在宮廷中,若沒有決絕的勇氣,僅憑婦人之仁,只能把自己逼入絕地。王后,您可是您父王一開始指婚給世子伋的,後來被王上納於宮闈,還排擠掉了世子伋的生母夷姜。他日若世子伋登上王位,您該何去何從?您的公子壽、公子朔又該何去何從?若不將世子伋趕盡殺絕,以他的威望,足以讓全衛國的官員百姓擁護他上位,到時您可就……
宣姜 :( 打斷 )好了。仲孫大夫,您說的倒是有些道理。唉!其實我本意並非要如此,但是為了我在衛廷中的一席之地,只得依你說的去做。這樣吧,你化裝為舞師, ( 打量仲孫 )你這身裝束就很好。然後我去派人叫世子伋來助我排演舞蹈。之後的事,就按你說的辦吧。
仲孫 :是,王后。下臣一定盡力去辦。 ( 對台下備場處 )你們都上來吧。
[ 一隊舞者依次而上,排列成一個圓圜;舞者皆濃妝 : 面色青者為采者,戴柳葉冠,執籃;面色粉而艷者為歌者,將歌《子衿》;面色銅者為兵者,執戈矛;戴雲冠者為神明;手合併者為禱者。 ]
宣姜 :( 掃視人群 )嗯,確是恰到好處。 ( 對身邊一宮女 )你去召世子伋來。
宮女甲 :是。 ( 下 )
[ 片刻後,宮女甲引世子伋上。 ]
伋 :兒臣伋參見王后。 ( 行拜手禮 )
宣姜 :無須多禮。世子,翌日你父王大壽,我也排演了一個舞蹈當作獻禮以略表敬意。只是有些不盡如人意之處,還請世子幫助籌謀。世子博學多識,就有勞你了。 ( 站起行至殿中央平地 )
伋 :伋不敢不盡力。 ( 隨宣姜走停 )
宣姜 :那么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 對眾舞者 )你們先把舞蹈排演一遍。
[ 眾舞者起舞,采者自圜內出,排列一行,作採擷之態;餘人皆靜,采者歌。 ]
采者 ( 眾 ):( 唱 )
車前子呀急忙采,雙手忙活莫停閒。
車前子呀急忙采,采完運回家裡邊。
車前子呀急忙采,地上草籽撿起來。
車前子呀急忙采,梗上草籽捋下來。
車前子呀急忙采,衣襟把它兜起來。
車前子呀急忙采,別上衣襟收起來。
[ 采者一禮,退至背景人群;歌者 ( 一人 ) 出,時有繾綣之態,舒展歌喉。 ]
歌者 :( 唱 )
猶憶你青青的領襟,我心緒如潮意難平靜。
即使我不能去看你,你難道不來稍作打聽?
猶憶你青青的玉佩,如同我長久的思念之情。
即使我不去見你,心中割捨不下嚮往之情。
形影相弔,獨自在望樓徘徊;
一天不見,如同三月的等待。
宣姜 :這都是普通的民歌,聽起來也別具風味。下面的曲目,都是雄渾壯闊的--只是這中間的銜接,倒令我頗費周折。
( 裝作熱忱地與伋討論,暗對另一宮女使一眼色,宮女乙下。 )
伋 :( 冥思 )不如,教一舞師旋轉其間,作時空轉換之狀?
宣姜 :也好。世子倒是同我想到一處去了。 ( 對仲孫招手 )舞師,你先表演一下可好?
[ 仲孫拱手,旋轉騰空,若蛟龍之態。 ]
伋 :甚好,頗有風起雲湧、出水蛟龍之風。
[ 見伋專注於舞師,宮女乙將帷簾掛起,宣姜會意。 ]
宣姜 :( 搖晃欲倒 )啊,我頭暈,世子,你快扶住我!
伋 :( 驚慌,扶住宣姜,半抱半攙,欲扶其至正中寶座上 )快去宣御醫! ( 對仲孫 )
仲孫 :是。 ( 覷一眼宣姜,行至門前,見衛宣公將至,作一手勢,隱於幔帳之中。 )
宣姜 :( 會意 )世子,你快、你快……
( 似有推脫之意,及見衛宣公,猛然推開世子伋 ) 你快放手!你怎么這樣不知禮數?你還有沒有些禮義廉恥之心?
[ 衛宣公及兩近侍進,宣姜向衛宣公奔去,泣涕漣漣。 ]
衛宣公 :( 及見此情景,怒不可遏 )逆子!竟敢覬覦嫡母,敗壞風氣! ( 對兩近侍 )你們把他關押起來!
侍衛甲 :是!
侍衛乙 :且慢。王上,此事怕是有蹊蹺吧。以世子殿下的賢良,當是不會這樣做的。
宣姜 :( 逼近一步,目光寒意逼人 )那么,你便是在懷疑我了是嗎? ( 對眾人 )你們有異議的站出來!
[ 眾人噤聲,世子伋錯愕,衛宣公憤怒。 ]
衛宣公 :( 對侍衛乙 )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把他押下去!要違抗孤的法令嗎?
侍衛甲、乙:是。 ( 押伋下 )
宣姜 :妾原本要勞煩世子為妾指導舞樂的,誰成想……
衛宣公 :宣姜無須擔憂。有孤在,伋這個逆子還能造反不成?
宣姜 :妾不敢不擔憂。方才世子看妾的陰冷眼神,讓妾沒來由的心悸。
衛宣公 :哼,他是想來日成為衛國的君主再占有你不成么?今天孤就廢了他,立壽為世子!
宣姜 :( 故作畏懼之態 )此事再議吧。以世子素來的威望,恐怕文武百官要說話啦!
衛宣公 :誰若敢反對,就是要造反!孤第一個殺了他們!
宣姜 :唉。大王,不如陪妾遊園釋懷吧。今天的變故太過突然,著實令我感到畏懼。
衛宣公 :好吧。我們走。 ( 兩人下 )
[ 舞者皆噤聲,有一兵者忽然頓足,冷笑一聲。 ]
--幕漸落
第三幕
【 場景 】
幕起,衛國一街道。
遊人如織,公子壽自台側出,神情悲戚。
壽 :我不相信,大哥怎會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來?我不相信!這其間,一定有誤會。 ( 喃喃自語,倚河欄,佇立有間 )
[ 兵者急上,撞到公子壽。 ]
兵者 :抱歉。 ( 猛一抬頭 )這不是公子壽么?
壽 :正是。你是什麼人?
兵者 :( 行拜手禮 )在下見過公子壽。在下正是那天的舞者。
壽 :是你 !( 低聲 )那天的事,究竟是怎么樣的?
兵者 :事情與人們所傳的完全不同。是王后召了世子去她宮中指導歌舞,到了中途突然頭暈,說要讓世子扶她。誰知王上一到,他就要世子快放手,一個鷂子翻身掙脫世子,哭著說是世子非禮了她。王上信了,叫兩個侍衛把世子押到別處去了。王后又要王上廢了世子,立公子你為世子呢。這真是……
壽 :(擺手制止)多謝你讓我得知了真相。但這卻使我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 嘆息 )
兵者 :這件事最受冤的,還是世子殿下。公子,你肯不肯為你的長兄平反呢?
壽 :( 思忖良久 )我已決定兩頭--一方面救出長兄,另一方面,又不想讓母親和父親蒙受罪過。
兵者 :( 緊逼 )你該不會是與王后串通好了陷害你的兄長吧?畢竟王后是舉薦你當世子的啊。
壽 :( 苦笑 )卿竟是這般看待我的嗎?其實榮膺權力,不過是過眼雲煙:若是名正言順地取得,並用其為百姓謀求安康自然是不錯;但若用不義之手段竊奪,只會蒙受千古罵名。不過說到底,仁義忠孝才是我真正要得到的、也是真正能流芳百世的事物。
兵者 :若是你能做到仁義忠孝,卻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你還會做嗎?
壽 :生命雖重於泰山,可在仁義忠孝面前就輕如鴻毛了。
兵者 :那么,方才說過的話,在下得罪。
壽 :無妨,你也是情急而已。
兵者 :公子殿下,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在下告訴你些事,要權謀去辦。 ( 低聲 )我聽說,王后要派人暗殺世子伋呢!
壽 :果真如此?
兵者 :那天王上王后去遊園之後,又教我們演練了一遍。王后進言,要王上派世子伋去齊國送信。這事實在是怪異的很。等到人們都離開後,只余王后和那個黑衣舞師,我心下疑惑,躲在幔帳中聽了一聽--竟是要拿舞師募集刺客,在半途中殺害世子伋呢!
壽 :( 大驚 )什麼?你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行動嗎?
兵者:翌日早上,王上就會派世子伋赴齊。事不宜遲,公子,你要早作打算才是。
壽 :多謝你告知我這些。這裡兇險,你不如隱退山林,免得遭受禍殃。至於我,就與世子一同去齊國。
兵者 :在下正有此意。在下就等著你和世子伋平安歸來的好訊息。 ( 一禮,下 )
壽 :( 沉鬱地 )[內心獨白]這是一個怎樣的陰謀啊!可是製造這個陰謀的人,是我的母親,又是為了我其實並不需要的榮位而製造的陰謀!然而這個陰謀是多么的可怕啊,他不僅陷害了我的長兄,更是陷害了衛國王室的名譽!若能挽回一切,就算將我自己犧牲也在所不惜!大司命,我公子壽在此祈禱,即使是用我自己的命運作為交換,也要歸還我們衛國的忠義之譽!(叩首)
[天色轉暗,雨急落] 幕下
第四幕
【 場景 】
幕起。
夜間。宇宙重歸明朗,微有月光。
衛國宮殿一內室中。
世子伋坐在內室中,神色端肅;身邊兩侍衛,持戈劍站立於其身側。
公子朔上。
朔 :世子殿下,臣弟來看看你。(對兩侍衛)你們都下去吧。
(兩侍衛下)
朔 :世子,臣弟真是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悖逆啊!世子,你矇混了多少人的眼睛!
伋 :三弟,你聽我說,事情不是那樣的……
朔 :(打斷)事實如何對於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王既認定了你悖逆,你就是悖逆。你受了多大的冤屈,只與你自己有關,與臣弟、與滿朝文武、與百姓無關。
伋 :(極力忍耐)三弟,我的賢德雖不敢自矜,卻有滿朝文武、全天下的百姓銘記於心。今日之事,你怎么能夠相信?為兄我身為衛國的世子,時刻將孝悌忠義、廉恥德功銘記心裡,不敢輕易忘記,又怎么會做出今日德行有虧之事?三弟,我是被人構陷的啊!
朔 :(冷笑)構陷?世子殿下,如若不是你有著尊貴的世子身份,沒有百官黎民的擁戴,沒有父王徹底的信任,我們怎么會構陷你?實話跟你說了吧,那件事,是我、母后和仲孫大夫一同籌劃的。但是,我們原先,並沒有想對你趕盡殺絕。
伋 :三弟,那天在棠棣園中,我們可發過誓了的。今天毀誓,豈不是……
朔 :(打斷)誓言?我可曾有過什麼誓言?喔,可那又算得了什麼?我並沒有說過”立誓”一類的話啊。
伋 :原來我們的棠棣之情、兄弟之誼,竟是這般不堪!
朔 :是啊,你終於知道情誼在權位榮華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擊了。但是,世子,你知道的太晚了。明天,你就要死了,因為你一直信賴卻一直無意之中壓制著的三弟,我,已雇好了殺手,要在你去齊國送信的路上,解決了你。
伋 :三弟,你--(愕然)
朔 :世子,臣弟奉勸你不要逃脫。首先,你也逃脫不了,那些殺手,個個都是武藝高強之人;其次,你若得以僥倖脫逃,可不是在向諸侯列國宣示我們衛國的昏聵?正因為你德行聖明,你才必須赴死!其實,這不僅僅是我們的意思,更是父王的意思。父王即代表衛國,你是衛國的世子,更應該知道怎么辦。
伋 :(面容沉靜)如此,我知道自己應當怎么做。(嘆息)唉,明天我的死亡,是彰顯我作為衛國世子的最後一次忠誠。
朔 :等到我榮登王位之時,定會追認你一個名位。
伋 :你,榮登王位?(難以置信)
朔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二哥仁弱,禪位於我也在情理之中。說來,二哥也是太重情義,真是不堪!(搖頭)
伋 :不堪?你這樣鈎心鬥角謀權害命才是真正的不堪!無奈我既立下誓約,只能勸誡你,多行不義必自斃;世間上,有比權勢榮華更值得珍惜、更值得用生命去遵循、去呵護、去堅守的事物。
朔 :(沉重地,嘆息)唉。(略頓)你們都回來吧。(不忍地看伋一眼,終又決絕轉身,下)
(兩侍衛復上)
伋 :唉,我竟想再見一眼淳兒了。但我又是多么希望能讓淳兒遠離這紛爭,安靜無恙地生活下去。
侍衛乙 :世子,恕在下冒昧。在下聽說淳姑娘……
伋 :(急切)淳兒怎么了?
侍衛乙 :(沉默片刻)淳姑娘……懸樑自盡了。
伋 :(震驚)什麼?(又鎮靜)為什麼會這樣?
侍衛乙 :王后逼淳姑娘羅織您的罪狀。淳姑娘不從,就自縊了。唉!這是淳姑娘要以死明志啊!
伋 :(唏噓)都是我的過失啊!我被奸人所害,使父王受到了蒙蔽,又連累了無辜的淳兒。
侍衛乙 :世子殿下,你不必這樣自責。淳姑娘如此是因著她的誠善,也是因為您的德行感化。但更是因為……(漸憤怒,又不得不壓低聲音)醜惡的權爭。
伋 :是啊。權力鬥爭,往往會使親情泯滅成虛偽,芝蘭荼毒為毒草,西施醜化為嫫母。但它又確實地存在,這不能不說是最大的悲哀。……多少年了,權位爭奪從來都是與血淚聯繫在一起的,它警示著一些人,而另一些人卻只看到了得勝的榮華,從而製造了一個又一個層出不窮的陰謀,釀成了一個又一個悲劇!它就像是一個咒語,從未消弭。不過,總會有人愛仁義道德更甚於權位,甚至更甚於生命,也許有這樣堅守的人多了,這個咒語就消亡了。
侍衛乙:(默然,見窗外欲雨)又要下雨了。這天氣,真是莫測,誰知翌日又會是個什麼樣子。 ( 嘆息一聲,闔上竹窗 )
--幕漸落
第五幕
【 場景 】
幕起。
衛河畔,水波滉瀁,柳色深深。有零星的棠棣綻放,雖已落英遍地,卻並無頹敗之態。
世子伋及兩僕夫駐足岸邊,伋手中握一竹簡。
伋面色凝重。
伋 :
衛國啊,我滿腔愛意,深沉而真摯。
可是縱使我滿心熱忱,也被權者放逐。
衛國,我的祖國,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我怎能辜負她純潔的名譽,辜負她新生的救贖?
如今衛國的兒子就要遠去,
同那淥水蕩漾的長河遠離故土。
長風涓水也抹去不了我對衛國的眷戀與記憶,
那曾經的美好刻骨銘心,隨我的靈魂永駐。
啊,請讓我再為你,唱一支歌,
那是我心中永恆之音符。
一曲完畢我將要遠去,
唯有用一顆赤心,永遠為你祝福。 ( 略有哽咽,誦畢稽首,同兩僕夫上船 )
[ 船欲行,公子壽匆匆趕來,神色憂傷而擔心。
見伋,神色略有舒展。 ]
壽 :且慢!
( 伋回首見公子壽,神色詫異而擔憂 )
( 伋停舟上岸 )
伋 :二弟,你怎么到這裡來?
壽 :今日大哥赴齊,為弟聽說路途遙遠、況境兇險,要與大哥同去。
伋 :( 低聲 )二弟,此行不僅僅是兇險,若你同我去,甚至會有性命之虞!不如早回去。
壽 :不。大哥之意為弟知道,但就是這樣我才要和大哥一起去。
伋 :你……你知道了?
壽 :( 釋然一笑 )是一個正直的人告訴我的。大哥,這世間總有正義的人存在,也總有仁德忠直的花朵綻開;哪怕只有微光一綹,也能給予我們慰藉與希望。
( 攜伋手上船,船漸行 )
你看那岸邊粲粲的棠棣,雖然已過了生命的季節,卻還是那么美,那么芬芳,那么馥郁。在下一個春天,它們一定會復甦而開放,周而復始地將這非凡的美麗延續弘揚下去。我們走吧,就算命運莫測,正義與德善的曙光在前方。那些不堪的陰謀,就讓它們在正義的考驗下銷腐。
( 燈光淡黯,內奏《棠棣之華》,合唱聲由弱轉強,燈亦由亮轉暗,於最暗時歌聲最響,再漸弱,歸於黑暗與寂靜 )
合唱 :
那芬芳燦爛的棠棣,
植根於最純善的沃土。
那是世間最美的景色,
如同銀河的蛟龍,翩翩起舞。
那人間最純真的情愫,
使心的天塹變成通途。
在祖國的大地熠熠閃爍,
凋落變成陽光雨露。
讓災禍變作全節的傳說,
棠棣乘舟載入永遠之史書。
讓悽美的故事化羽成蝶,
棠棣的風華永遠傳頌。
[ 燈漸明,回復第五幕初之景。 ]
[ 兵者上,遊人如織,人們歡聲笑語,兵者面有凝重。 ]
[ 兵者徘徊數有間,遊人歡聲笑語不斷。 ]
行者甲 :今天真是晴好天氣,落英遍野,綠易芳菲。這景色真是難得。
行者乙 :棠棣落下,別有一番燦爛的美感。 ( 欣賞有間 )似乎比掛在枝梢更燦爛堂皇些呢。
行者丙 :嗯,落花其實是最美的情態。只是花落去,春色盡,令人煩擾的夏天也就要到了。
行者乙 :夏天雖風雲莫測,晴雨不定,卻亦有荷香畫舫之景,倒也時有令人嚮往之景致。
行者甲 :提到夏天,總不如春日和煦。若是天天都是暮春天氣,才是幸事。
[ 眾人談笑風生,怡然走過。 ]
兵者 :( 獨白 )誰能了解我惆悵的心情?他們把落英看作美景,而我卻想到了凋零。唉,誰能告訴我,世子和公子的處境?衛河水凌凌,我心苦伶仃;願見扁舟回,心中亦寧靜。
( 內聲合唱《二子乘舟》 )
合唱 :
他們乘著舟船,翩然隱沒身影。
心中猶自感傷,思念牽掛不盡。
他們乘著扁舟,與水一同消逝,
心中猶自憂慮,時時不能安心。
[ 侍衛乙垂首上,神色悲傷。 ]
兵者 :請留步。你似乎是衛廷的人?
侍衛乙 :正是。足下可是要打聽什麼事?
兵者 :( 壓低聲音 )你可知道世子伋與公子壽的事?
侍衛乙 :唉,我也是在為此事而惋嘆。世子伋被差遣去齊國送信,公子壽同去,結果,在半途被殺手暗殺了。
兵者 :( 愕然 )什麼?足下所言屬實?
侍衛乙 :自然屬實。其實一開始,公子把世子灌醉,代替世子去送信,結果遭遇不測;世子醒來,知是發生了什麼,又遇見返回的殺手,自求一死,終於……唉!此事,整個宮闈的人都已得知,正在籌劃著名為兩位殿下招魂呢。
兵者 :( 苦悶地 )唉,這簡直是一個不可挽回的悲劇!當忠義道德遇上權變奸計,結局無非如此。我從前曾是陳國的貴族,眼睜睜看著國王被奸惡的連橫家蠱惑,以致於傾頹顛沛,淪落至此,卻無力伸張正義!如今又有人因堅持忠義道德而喪失生命,這確是一個徹底的悲劇!但是我相比起兩位殿下,簡直渺小得如同一粒粟米,因為他們至少勇於用命運與邪惡抗爭。而我,忍辱苟且了這么多年,而我的祖國已顛覆了多年。山河猶在,朱顏已改,父老鄉親已成為敵國的奴隸,在鞭笞的陰影中苟延殘喘。…… ( 振奮狀 )但是兩位殿下他們的精神卻不似生命一般凋零老去,而是如同棠棣的神明,永恆直至天荒地老。
侍衛乙 :是呵。願二位殿下的靈魂永遠鮮活,就像日月一樣永恆而青春!足下,聽了您的見解,我亦感到不能在這險惡的宮廷中矇混度日;看您的裝束似是一個隱者啦。
兵者 :我是個半隱的人--一半隱於仕,一半隱於山林。我心中一半是希望,一半又是失望,因此如是。 ( 冥思狀 )
侍衛乙 :他們已逝去的人永遠值得敬仰與紀念,但是我們活著的人不能為此而消沉棄世。衛國需要正義,但它拋棄了它;我們神州更需要正義--在那裡,正義仁德的棠棣之花熠熠綻放,永不凋謝!不要再低迷地歸隱了,請與我一同周遊列國,將正義盡心傳播!(漸激昂)
兵者 :( 思忖復有間,欣然答允 )這確是最好的出路,讓我們亦結為棠棣之盟,如兄弟一般團結一心!
侍衛乙 :讓我們團結一心,執著追求正義!
( 幕落,內聲奏《棠棣之華》 )
合唱 :
那芬芳燦爛的棠棣,
植根於最純善的沃土。
那是世間最美的景色,
如同銀河的蛟龍,翩翩起舞。
那人間最純真的情愫,
使心的天塹變成通途。
在祖國的大地熠熠閃爍,
化作陽光雨露,為正義鼓舞。
那一縷正義的微光,
使冰凍的心復甦。
讓我們永結為棠棣之好,
為正義不懈地追逐!
[ 幕開,謝幕,全劇終。 ]
創作於二零一四年四月五日至十三日 完稿於二零一四年五月二日
【備註】歷史背景:
前701年 | 19 | 11 | 30 | 4 | 15 | 3 | 40 | 10 執祭仲 | 18 太子伋弟壽爭死 | 6 | 14 | 曹莊公1 | 43 | 10 |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