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元年九月十五日,梅山先生卒於汴邸。李子聞之,繞楹彷徨行,曰:“前予造梅山,猶見之,謂病癒且起,今死邪?昨之暮,其族子演倉皇來,泣言買棺事,予猶疑之,乃今死邪?”於是趣駕往吊焉。門有懸紙,繐帷在堂,演也擗踴號於棺側。李子返也,食弗甘,寢弗安也,數日焉。時自念曰:“梅山,梅山。”
梅山姓鮑氏,名弼,字以忠,歙縣人也。年二十餘,與其兄鮑雄氏商於汴,李子識焉。商二十年余矣,無何,數年不來。李子問演:“鮑七奚不來也?“演曰:父、母、兄、三喪。”曰:“喪舉矣,奚不來也?”曰:“七叔父四十四歲始有子,而侄也一耳,以是大系乎身家已。”又問:”鮑七何為?”演曰:“理生、飭行、訓幼、睦族、玩編、修藝、課田、省植八者焉已。”其久也,內孚而外化之,是故鄉人質平剖疑、決謀丐益者,必之焉。故效良則芳標,美規懿者必曰鮑梅山、鮑梅山雲。
正德十六年秋,梅山子來。李子見其體腴厚,喜,握其手曰:“梅山肥邪!”梅山笑曰:“吾能醫。”曰:“更奚能?”曰:“能形家者流。”曰:“更奚能?”曰:“能詩。”李子乃大詫喜,拳其背曰:“汝吳下阿蒙邪,別數年而能詩,能醫,能形家者流!”李子有貴客,邀梅山。客故豪酒,梅山亦豪酒,深觴細杯,窮日落月。梅山醉,每據床放歌,厥聲悠揚而激烈,已,大笑觴客,客亦大笑和歌,醉歡。李子則又拳其背,曰:“久別汝,汝能酒,又善歌邪!”客初輕梅山,於是則大器重之,相結內。明日,造梅山邸,疑焉。汴人有貴客,欲其歡,於是多邀梅山。梅山遂坐豪酒病損脾。今年夏,患瘧。李子往候之,梅山起床坐,曰:“弼瘧幸愈,第痰多耳。”然業處分諸件,令演辦酒食,俟其起觴客,別而還歙也。先是,梅山作憶子詩曰:“吾兒屈指一載別,他鄉回首長相思。在抱兩周知數日,攜行三歲隨歌詩。筵前與誰論賓主,膝上為我開鬚眉。情偏憶汝老更苦,中夜難禁回夢時。”李子因說曰:“君病,無苦念家。”梅山曰:“諾,諾。”不數日,而君蓋棺矣。嗟!梅山!梅山!梅山又甞作《燈花詩》:“秋燈何太喜,一熖發三葩。擬報明朝信,應先此夜花。重重輝絳玉,朵朵艷丹霞。愛爾真忘寐,聞蛩忽憶家。”李子曰:“君詩佳頓如此!”梅山曰:“吾往與孫太白觴於吳門江上。酣歌弄月。冥心頓會。孫時有綿疾,吾醫之,立愈。”諺曰:“盧醫不自醫。”誠自醫之,黃、岐、鵲、佗至今存可也。嗟!梅山!梅山!
梅山,叔牙後也。其居歙也,號棠樾鮑氏。趙宋時,有遇賊而父子爭死者,於是所居里號慈孝里雲。梅山父,鮑珍也。珍父文芳,文芳父思齊。珍號清逸,高尚人也。娶王氏,生二子,次者梅山。梅山娶江氏,生一男子、二女子。男曰若渭,今六歲矣。梅山生成化甲午某月日,距今嘉靖壬午,得年四十九。而其櫬還也,演實匍匐苦心以之,還厥情猶子也。以某年月日葬某山之兆。銘曰:崎嶔崺巇,人謂非險。淵洄澒洞,猶謂之淺。坦彼周行,彼復而迷。桃李何言,下自成蹊。嗟,鮑子!胡不汝悲,胡不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