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之死

《李白之死》系聞一多就學清華學校時所作,是詩人早期創作的長詩之一。詩歌以“李白捉月騎鯨而終”這一民間傳說為基礎,加以詩的提煉與生髮,寫來慷慨激昂又哀怨動人。

李白簡介

李白(701年2月28日-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唐朝詩人,有“詩仙”之稱,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漢族,出生於西域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5歲隨父遷至劍南道之綿州(巴西郡)昌隆縣(712年更名為昌明縣,今四川綿陽江油市青蓮鄉),祖籍隴西郡成紀縣(今甘肅平涼市靜寧縣南)。其父李客,育二子(伯禽、天然)一女(平陽)。存世詩文千餘篇,代表作有《蜀道難》、《行路難》、《夢遊天姥吟留別》、《將進酒》等詩篇,有《李太白集》傳世。762年病逝於安徽當塗,享年61歲。其墓在安徽當塗,四川江油、湖北安陸有紀念館。
李白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省靜寧縣成紀鄉),隋朝末年,遷徙到中亞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北部托克馬克附近),李白即誕生於此。五歲時,其家遷入綿州彰明縣(今四川 江油)。二十歲時隻身出川,開始了廣泛漫遊,南到洞庭湘江,東至吳、越,寓居在安陸(今湖北省安陸市)。他到處遊歷,希望結交朋友,乾謁社會名流,從而得到引薦,一舉登上高位,去實現政治理想和抱負。可是,十年漫遊,卻一事無成。他又繼續北上太原、長安,東到齊、魯各地,並寓居山東任城(今山東濟寧)。這時他已結交了不少名流,創作了大量優秀詩篇,詩名滿天下。天寶初年,由道士吳人筠推薦,唐玄宗召他進京,命他供奉翰林。不久,因權貴的讒悔,於天寶三、四年間(公元 744或745年),被排擠出京。此後,他在江、淮一帶盤桓,思想極度煩悶。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冬,安祿山叛亂,他這時正隱居廬山,適逢永王李遴的大軍東下, 邀李白下山入幕府。後來李遴反叛肅宗,被消滅,李白受牽連,被判處流放夜郎(今貴州省境內),中途遇赦放還,往來於潯陽(今江西九江)、宣城(今安徽宣城)等地。代宗寶應元年(公元762年),病死於安徽當塗縣。
李白生活在唐代極盛時期,具有“濟蒼生”、“安黎元”的進步理想,畢生為實現這一理想而奮鬥。他的大量詩篇,既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繁榮氣象,也揭露和批判了統治集團的荒淫和腐敗,表現出蔑視權貴,反抗傳統束縛,追求自由和理想的積極精神。在藝術上,他的詩想像新奇,感情強烈,意境奇偉瑰麗,語言清新明快,形成豪放、超邁的藝術風格,達到了我國古代積極浪漫主義詩歌藝術的高峰。存詩900餘首,有《李太白集》。
其詩想像豐富,構思奇特,氣勢雄渾瑰麗,風格豪邁瀟灑,是盛唐浪漫主義詩歌的代表人物。
李白的詩歌今存990多首。詩歌題材是多種多樣的。李白在唐代已經享有盛名。他的詩作「集無定卷,家家有之」。為中華詩壇第一人。
從藝術成就上來講,李白的樂府、歌行及絕句成就為最高。其歌行,完全打破詩歌創作的一切固有格式,空無依傍,筆法多端,達到了任隨性之而變幻莫測、搖曳多姿的神奇境界。李白的絕句自然明快,飄逸瀟灑,能以簡潔明快的語言表達出無盡的情思。在盛唐詩人中,王維、孟浩然長於五絕,王昌齡等七絕寫得好,兼長五絕與七絕而並至極境的,只有李白一人。

現代詩歌《李白之死》

基本信息

作品名稱:李白之死
體裁:現代詩
作者:聞一多

作品原文

李白之死
一對龍燭已燒得只剩光桿兩枝,
卻又借回已流出的濃淚底余脂,
牽延著欲斷不斷的的彌留的殘火,
在夜底喘息里無效地抖擻振作。
杯盤狼籍在案上,酒罈睡倒在地下,
醉客散了,如同散陣投巢的烏鴉;
只那醉得最很,醉得如泥的李青蓮
(全身底骨架如同脫了榫的一般)
還歪倒倒的在花園底椅上堆著,
口裡喃喃地,不知到底說些什麼。
聲音聽不見了,嘴唇還喋著不止;
忽地那絡著密密紅絲網的眼珠子,
(他自身也象一個微小的醉漢)
對著那怯懦的燭焰瞪了半天;
仿佛一隻餓獅,發見了一個小獸,
一聲不響,兩眼睜睜地望他盡瞅;
然後輕輕地緩緩地舉起前腳,
便迅雷不及掩耳,忽地往前撲著——
象這樣,桌上兩對角擺著的燭架,
都被這個醉漢拉倒在地下。 
“哼哼!就是你,你這可惡的作怪,”
他從咬緊的齒縫裡泌出聲音來,
“礙著我的月兒不能露面哪!
月兒啊!你如今應該出來了罷!
哈哈!我已經替你除了障礙,
驕傲的月兒,你怎么還不出來?
你是瞧不起我嗎?啊,不錯!
你是天上廣寒宮裡的仙娥,
我呢?不過那戲弄黃土的女媧
散到六合里來底一顆塵沙!
啊!不是!誰不知我是太白之精?
我母親沒有在夢裡會過長庚?
月兒,我們星月原是同族的,
我說我們本來是很面熟呢!”
在說話時,他沒留心那黑樹梢頭
漸漸有一層薄光將天幕烘透,
幾朵鉛灰雲彩一層層都被烘黃,
忽地有一個琥珀盤輕輕浮上,
(卻又象沒動似的)他越浮得高,
越縮越小;顏色越褪淡了,直到
後來,竟變成銀子樣的白的亮——
於是全世界都浴著伊的晶光。
簇簇的花影也次第分明起來,
悄悄爬到人腳下偎著,總躲不開——
象個小獅子狗兒睡醒了搖搖耳朵
又移到主人身邊懶洋洋地睡著。
詩人自身的影子,細長得可怕的一條,
竟拖到五步外的欄桿上坐起來了。
從葉縫裡篩過來的銀光跳蕩,
齧著環子的獸面蠢似一朵縮菌,
也鼓著嘴兒笑了,但總笑不出聲音。
桌上一切的器皿,接受復又反射
那閃灼的光芒,又好象日下的盔甲。 
這段時間中,他通身的知覺都已死去,
那被酒催迫了的呼吸幾乎也要停駐;
兩眼只是對著碧空懸著的玉盤,
對著他盡看,看了又看,總看不倦。
“啊!美呀!”他嘆道:“清寥的美!瑩澈的美!
宇宙為你而存嗎?你為宇宙而在?
哎呀!怎么總是可望而不可即!
月兒呀月兒!難道我不應該愛你?
難道我們永遠便是這樣隔著?
月兒,你又總愛涎著臉皮跟著我;
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來,
卻總攀你不到。唉!這樣狠又這樣乖! 
月啊!你怎同天帝一樣地殘忍!
我要白日照我這至誠的丹心,
猙獰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幾次朝拜帝座,
額撞裂了,嗓叫破了,閶闔還不開。
吾愛啊!帝旁擎著雉扇的吾愛!
你可能問帝,我究犯了那條天律?
把我謫了下來,還不召我回去?
帝啊!帝啊!我這罪過將永不能贖?
帝呀!我將無期地囚在這痛苦之窟?”
又圓又大的熱淚滾向膨脹的胸前,
卻有水銀一般地沉重與燦爛;
又象是剛同黑雲碰碎了的明月
濺下來點點的殘屑,眩目的殘屑。
“帝啊!既遣我來,就莫生他們!”他又講,
“他們,那般妖媚的狐狸,猜狠的豺狼!
我無心作我的詩,誰想著罵人呢?
他們小人總要忍心地吹毛求疵,
說那是譏誚伊的。哈哈!這真是笑話!
他是個什麼人?他是個將軍嗎?
將軍不見得就不該替我脫靴子。
唉!但是我為什麼要作那樣好的詩?
這豈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那裡?我那裡配得上談詩?不配,不配;
謝玄暉才是千古的大詩人呢!——
那吟‘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的
謝將軍,詩既作的那樣好——真好!——
但是那裡象我這樣地坎坷潦倒?”
然後,撐起胸膛,他長長地嘆了一聲。
只自身的影子點點頭,再沒別的同情?
這嘆聲,便似平遠的沙汀上一聲鳥語,
叫不應回音,只悠悠地獨自沉沒,
終於無可奈何,被寬嘴的寂靜吞了。 
“啊‘澄江淨如練,’這種妙處誰能解道?
記得那回東巡浮江底一個春天,——
兩岸旌旗引著騰龍飛虎迴繞碧山,——
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練滿江……
唔?又講起他的事了?冤枉啊!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豈怨嫌?
但不記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樓船!
我企望談談笑笑,學著仲連安石們,
替他們解決些紛糾,掃卻了胡塵。
哈哈!誰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喔,我竟被人賣了!但一半也怪我自身?” 
這樣他便將那成灰的心漸漸扇著,
到底又得痛飲一頓,澆熄了愁底火,
誰知道這愁竟象田單底火牛一般:
熱油淋著:狂風扇著,越奔火越燃,
畢竟誰燒焦了骨肉,犧牲了生命,
那束刃的采帛卻煥成五色的龍文:
如同這樣,李白那煎心烙肺的愁焰,
也便燒得他那幻象底輪子急轉,
轉出了滿牙齒上攢著的“麗藻春葩”。
於是他又講,“月兒!若不是你和他,”
手指著酒壺,“若不是你們的愛護,
我這生活可不還要百倍地痛苦?
啊!可愛的酒!自然賜給伊的驕子——
詩人底恩俸!啊,神奇的射愁底弓矢!
開啟瓊宮底管鑰!瓊宮開了:
那裡有鳴泉漱石,玲鱗怪羽,仙花逸條;
又有瓊瑤的軒館同金碧的台榭;
還有吹不滿旗的靈風推著雲車,
滿載霓裳縹緲,彩 玲瓏的仙娥,
給人們頒送著馳魂宕魄的天樂。
啊!是一個綺麗的蓬萊底世界,
被一層銀色的夢輕輕地鎖著在! 
啊!月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當我看你看得正出神的時節,
我只覺得你那不可思議的美艷,
已經把我全身溶化成水質一團,
然後你那提挈海潮底全副的神力,
把我也吸起,浮向開遍水鑽花的
碧玉的草場上;這時我肩上忽展開
一雙翅膀,越張越大,在空中徘徊,
如同一隻大鵬浮游於八極之表。
喔,月兒,我這時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那太強烈的光芒刺得我心痛。……
忽地一陣清香攪著我的鼻孔,
我吃了一個寒噤,猛開眼一看,……
哎呀!怎地這樣一副美貌的容顏! 
醜陋的塵世!你那有過這樣的副本?
啊!布置得這樣調和,又這般端正,
竟同一闋鸞鳳和鳴底樂章一般!
喔,我如何能信任我的這雙肉眼?
我不相信宇宙間竟有這樣的美!
啊,大膽的我喲,還不自慚形穢,
竟敢現於伊前!——啊!笨愚呀糊塗!——
這時我只覺得頭昏眼花,血凝心冱;
我覺得我是污爛的石頭一塊,
被上界底清道夫拋擲了下來,
擲到一個無垠的黑暗的虛空里,
墜降,墜降,永無著落,永無休止! 
月兒初還在池下絲絲柳影后窺看,
象沐罷的美人在玻璃視窗晾發一般;
於今卻已姍姍移步出來,來到了池西;
夜颸底私語不知說破了什麼訊息,
池波一皺,又惹動了伊嫻靜的微笑。
沉醉的詩人忽又戰巍巍地站起了,
東倒西歪地挨到池邊望著那晶波。
他看見這月兒,他不覺驚訝地想著:
如何這裡又有一個伊呢?奇怪!奇怪!
難道天有兩個月,我有兩個愛?
難道剛才伊送我下來時失了腳,
掉在這池裡了嗎?——這樣他正疑著……
他腳底下正當活潑的小澗注入池中,
被一絲剛勁的菖蒲鯁塞了喉嚨,
便咯咯地咽著,象喘不出氣的嘔吐。
他聽著吃了一驚,不由得放聲大哭:
“哎呀!愛人啊!淹死了,已經叫不出聲了!”
他翻身跳下池去了,便向伊一抱,
伊已不見了,他更驚慌地叫著,
卻不知道自己也叫不出聲了!
他掙扎著向上猛踴,再昂頭一望,
又見圓圓的月兒還平安地貼在天上。
他的力已盡了,氣已竭了,他要笑,
笑不出了,只想道:“我已救伊上天了!”

作品賞析

“托物言志”的中國詩歌傳統當然也包括了“借他人之酒杯,澆心頭之塊壘”這樣的形式。在超越於本時代、本社會及本人的生存環境的那樣一個所在,詩人的喜怒哀樂仿佛更容易自由地抒發出來,而且在這樣的古今印證中,個人的情感也似乎得以歷史性的支撐、拓展,因而也加強了自身的自信感、充實感。直到“五四”以後的中國現代詩壇,中國古代詩人的形象、話語還不時出現在這種“舶來”的白話形式當中。其中,出現頻率較高的是屈原、陶淵明、 李白、杜甫等人。憂時嘆世、上下求索者需要借屈原“發言”,獨善其身、與世無爭者自然以陶淵明“立人”,杜甫的熱忱報國、體恤民眾以及那張愁雲密布的臉面都一再引起中國詩人的共鳴。那么,李白這一歷史形象又包涵了什麼樣的內容呢?我認為是他的豪邁、灑脫,桀傲不馴卻又真誠地追求自由、追求自己的理想人格。他的詩心,他的文風,他的生活方式,在沉悶壓抑的傳統社會中都顯出自身的“亮色”來,這對心性高貴、而又缺乏現實操縱能力的中國文人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精神慰藉。李白的狂、李白的醉都包含著對某種強權階層的戲謔與反抗,理所當然地成為人們泄憤遣悶的安全的渠道。
但聞一多卻把“狂”與“醉”放在了次要的位置,引起詩人興趣的是李白身上的另外一個東西:孤獨。《李白之死》告訴我們,正是這種排遣不掉的孤獨,驅使李白神思飛揚但又迷醉於幻想之境而不知返,終於在幻覺中沉江而死。與“孤獨”比較起來,“狂”與“醉”不過是派生的情感表現,是詩人試圖驅散孤獨的努力,這樣的立意,當然就有了思想深度的不同,而我還想提醒讀者注意:從個人行為的“狂”與“醉”到內心世界的孤獨體驗,這又不僅僅是一個“深度”的問題,它實質上屬於兩個時代、兩種不同的文化精神的表現。行為方式上的“狂”與“醉”當然也是一定心理情感的表現,也包含著對現存時代、現存文化的某些不滿,但是,縱觀中國封建社會史,我們可以看到,正如“隱”與“仕”可以成為合乎自然的過渡一樣,“狂”與“馴”也可能互相補充、互相變化。對於一個缺乏自我價值感的知識分子而言,“狂”往往是他“未馴”之前鞏固奴才地位、提高個人身價的相當矯情的手段罷了!所以說歸根結蒂,單純的行為方式上的“狂”與“醉”依然是封建時代的產物,是傳統文化精神的顯現。而聞一多則把自己所寫的李白定位於“孤獨”,則是努力從詩人個人的情感世界入手,尋找他超脫於封建倫常秩序與價值觀念、而追求個人理想的形象,這是現代文化精神的呈現。
當然,也許讀者會問:這個悖離封建文化觀念、尋找自我價值的李白就符合歷史的真實嗎?難道說封建時代李白的“醉”與“狂”與他的封建知識分子心態就沒有一點關係了嗎?我認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恐怕要留給我們的古典文學研究者了。但是,就聞一多的詩歌創作與我們今天的解讀而言,卻完全沒有必要陷入這類的學術難題中去。聞一多詩歌中的李白僅僅屬於聞一多,並且也只有屬於聞一多現代心態理解中的李白才是有價值的、獨一無二的李白——對於現代詩人聞一多與現代讀者而言,古老的李白究竟是個什麼形象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意義,重要的在於,我們可能在李白那裡尋找到什麼樣的自我映射!
接下來,值得我們思考的就是,現代詩人聞一多的“孤獨”體驗是什麼層面上的?又有什麼樣的意義?我認為,這一體驗主要來自兩方面的內容:其一是來自個人生活的經歷。聞一多為人嚴謹、耿直,又出身於書香門第,入學清華學校之後,耳聞目睹的儘是專制腐敗的風氣;專制僵化的學校管理令人痛心,““學校素來於積極的訓善底事毫不注意,就要開除,‘不教民戰,是謂棄之’。”(聞一多《痛心的話》)“學校只管天天在科學記分法同實效試驗上推敲,於我們的智識同身體,倒都照料得很周到,可是對於我們的精神上的訓養,滿沒有理會。”(《恢復倫理演講》)而清華學生中的腐敗頹靡。不思進取。那些“旅客式的書蟲”亦讓聞一多體味著了無知音的寂寞,這些個人生活的經歷無疑成了詩人“孤獨”感受的來源。此外,我認為聞一多的“孤獨”還有一層文化層面上的意義,那就是,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真誠的崇拜者,聞一多對清華學校里的西方文化氣氛產生了深深的隔膜,乃至牴觸。在1922年發表的《美國化的清華》一文中,他說:“清華太美國化了!清華不應該美國化,因為所謂美國文化者實不值得我們去領受!美國文化到底是什麼?據我個人觀察,清華所代表的一點美國化所得的結果是,籠統地講,物質主義,零碎地數,經濟,實驗,平庸,膚淺,虛榮,浮躁,奢華……”而“出洋回來以後,也不過戴上幾個碩士、博士、經理、工程師底頭銜而已;那時這些特色只有變本加厲的美國化呀!夠了!夠了!物質文明!我怕你了,厭你了,請你離開我罷!東方文明啊!支那底國魂啊!‘盍歸乎來’!”在蜂擁而來的西方文化的浪潮中,這位由中國文化啟蒙的青年人深感困惑不解,無從適從,因而又體驗到了一層文化追求上的“孤獨”。諸如此類的個人的與文化的“孤獨”感受,時時刻刻盤鏇在詩人的心靈深處,使他壓抑、氣悶、焦躁。終於,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醞釀之後得以升華。聞一多的“孤獨”在中國大詩人李白的“孤獨”中得以轉化、釋放。
《李白之死》里,詩人從六個方面著力描繪、渲染了這樣的“孤獨”體驗。
首先是一種“人走茶涼”式的淒涼感。長詩一開篇就描繪了一幅華宴已罷、杯盤狼藉、風流雲散的畫面:龍燭已殘,余火將熄,李白爛醉如泥,睜著朦朧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撲向燭架,這是何等的百無聊賴之舉呢!與先前的滿屋輝煌、高朋滿座相比較,現在的冷清實在讓人涼到脊髓。鮮明的反差倒不折不扣地印證了這樣一個道理:所有的歡聲笑語、融洽和諧都掩飾不住個人的最深厚的孤獨感!甚至於我們可以說,個體精神追求中的孤獨感反倒因一些形式上的怡樂之象而愈發顯得落落寡歡了。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世上卻有不散的孤獨。李白借酒澆愁,又有意識呼朋引類,但最終還是無濟於事:待到那“鳥獸散”的深夜,留下來的只是更深的傷疼,更深的寂寞。長詩一開篇即描繪了詩人慾掙脫孤獨而不得的失敗景觀,從而為全詩奠定了一個基本的情緒基調──哀婉、淒清、迷離。
其次是盼望月亮的焦灼感。詩人在孤寂當中又想起了那永遠純淨、永遠溫良、永不背叛自己的月亮,他多么希望能夠儘快地見到這位雍容的、沉默不語的朋友呀!但是遙遠的天宇上還是黑漆漆的,毫無月亮的影子。詩人焦躁萬分:“驕傲的月兒,你怎么還不出來?/你是瞧不起我嗎?啊,不錯!/你是天上廣寒宮裡的仙娥,/我呢?不過那戲弄黃土的女媧/散到六合里來底一顆塵沙!/啊!不是!誰不知我是太白之精?/我母親沒有在夢裡會過長庚?”顯然,純淨的月亮已經成了詩人孤寂之中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情感寄託,所以他才是如此執著、又如此的忐忑不安,所以他才會把月亮的出沒與世界的清濁與自我地位的尊卑聯繫在一起,也才會因盼月不得而心緒煩亂,不知如何來自我估價!
第三是親近月亮的怨懟感。詩人終於盼到了月亮,它在“幾朵鉛灰之影”的烘托下,如“一個琥珀盤輕輕浮上”,“於是全世界都浴著伊的晶光。”在最初的一瞬間,詩人迷醉了,但是隨即卻產生了更強烈的失落感:“哎呀!怎么總是可望而不可即!/月兒呀月兒!難道我不應該愛你?/難道我們永遠便是這樣隔著?”詩人對月亮的愛已達到一種無以復加的近於顛狂的程度,他不僅僅是想欣賞月亮,而是渴望著將自己的生命與月亮融為一體,這是污濁的生存環境對清純的個體不斷擠兌、壓迫的結果。可嘆的在於,人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似乎就注定了要與這樣的環境粘著在一起,超脫是不可能的,於是乎,詩人才會把這種超脫不得的怨懟轉移到月亮身上。
第四是因超脫不得而引發的對整個人生世事的痛苦的反思。詩人回顧了自己人生歷程中的種種挫折、坎坷,他對此這樣解釋:“我究犯了那條天律?”“把我謫了下來,還不召我回去?”“帝啊!帝啊!我這罪過將永不能贖?/帝呀!我將無期地囚在這痛苦之窟!”詩人把自我的不幸歸結為前世的罪孽與天帝的懲罰,這是一種典型的中國式的“原罪”意識。中國式的“原罪”派生了這樣兩種心理:①此身的種種遭遇與人的任何現實意義的操行無關,也就是說個人的奮鬥幾乎無濟於事,不幸的命運將永遠伴隨著你。②“原罪”是由脫離個人意志的“前世”所鑄定,根本與自我無關,而履行這一懲罰的天帝又是這樣的嚴酷無情。這樣,個人的受罰總是充滿屈辱的。這些心理都進一步加強了詩人在現世人生的“孤獨”體驗。
第五是乘月飛升中的自慚形穢。長時間的對月凝思,詩人的幻覺出現了,他仿佛被月亮的強力攝入太空,“如同一隻大鵬浮游於八極之表”,在中國傳統的老莊哲學裡,乘自然之氣,作逍遙之游,此是人生之化境。在這樣的境界中,詩人應當滿意了吧?但瞬間的輕快過後,詩人的心倒比以前更沉重了:“啊,大膽的我喲,還不自慚形穢,/竟敢現於伊前!──啊!笨愚呀糊塗!──/這時我只覺得頭昏眼花,血凝心冱;/我覺得我是污爛的石頭一塊,/被上界底清道夫拋擲了下來。”如果說,在“原罪”意識的痛楚里,詩人慾作抗訴、欲有掙扎,那么“自慚形穢”的自貶自責則完全失去了抗爭的勇氣,這是不是說詩人在向污濁的現實妥協、認輸呢?當然不是,詩人的慚愧是因為他心中的理想境界過分完美、過分的一塵不染,而出身於污濁社會的他難免不帶些濁氣,他實在是太愛太愛他的那一片唯一的淨土了!從盼月,怨月到怨己,詩人竭力維護著與人間迥乎不同的這么一個溫良之鄉,以致不惜自我犧牲──當對上是清純得讓人不敢染指的月亮,對下又是污濁得無法落腳的世界,那么詩人的境遇就格外的孤獨、格外的富有悲劇性。
第六是蹈水救月的迷幻。詩人是這樣的深愛、護持他的月亮,以致產生了月亮落水的錯覺,於是,在喪失了理智的迷幻中,他不顧一切地入水救月,終於力竭而亡。在這裡,聞一多有意識地改造了原來的民間傳說(“世俗流傳太白以捉月騎鯨而終”),賦予了這位瀟灑的詩人以瀟灑的結局。聞一多的“孤獨”體驗顯然與這樣的瀟灑不相和諧,他所寫出的“李白之死”倒是李白一生孤獨寂寞的一個總結:他獻身於自己的理想,而這一理想恰恰又是虛幻的假象,月亮永遠不會掉入水中,它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對於一位真誠的精神探索者而言,這不就是最可悲哀的結果么?
孤獨的李白終於孤獨的死了。從以酒澆愁的醉,到盼月望月的怨,到原罪觀念中的憤,再到浮游八極的愧,最後是精神痴迷的獻身,都是他擺脫孤獨、自我掙扎的種種努力。最後,諸種努力皆告失敗,他獲得的只是最深的孤獨感受,最後的死倒也未嘗不是一種客觀上的解脫,李白“要笑”了。那么,聞一多自己呢?
這首長詩在藝術上的最顯著特徵就是對歷史氛圍的成功營造。我們說過。這首詩本來是“借他人之酒杯,澆心頭之塊壘”,即是假託歷史來抒發現實的體驗,聞一多在前序中也告誡讀者說“不要當作歷史看”。但這並不是說詩歌可以任意填充現實的成分,既然是“史詩”,那么就意味著,它與現實的聯繫是精神體驗上的,而在詩的表層成分(形象、氣質、語言等)方面則應當具有必要的歷史特徵。《李白之死》力避出現現代的術語,又以李白的《月下獨酌》為全詩的基本骨架,其中不時穿插眾多的歷史史實及李白本人的詩句,這樣就在整體上成功地營造了一個完整的“李太白時代”的氛圍,從而把歷史與現實的互相解釋放在一個不容挑剔的背景上。

古代文獻相關記載

基本信息

出處:容齋隨筆
年代:宋
作者:洪邁

原文

世俗多言李太白在當塗採石,因醉泛舟於江,見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故其地有捉月台。予按李陽冰作太白《草堂集序》云:“陽冰試弦歌①於當塗,公疾亟,草稿萬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簡,俾為序。”又李華作《太白墓誌》亦云:“賦《臨終歌》而卒。”乃知俗傳良不足信,蓋與謂杜子美因食白酒牛炙而死者同也。

譯文

社會上多說李白在當塗的採石(今安徽當塗縣采石磯),在長江上行船因為喝醉了酒,見到水中月亮的影子俯身去撈取,於是淹死在水中,所以採石有捉月台。我考察李陽冰作《草堂集序》說:“我任當塗縣令時,太白病重,有一萬卷草稿,還沒有編纂,在床上交給我,讓我作序。”還有李華作《太白墓誌》也說:“太白寫《臨終歌》而死。”才知道社會上流傳的那些話,實在不值得相信。大概和說杜子美由於吃了白酒、牛肉塊(飽脹)而死,是一樣的無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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