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作品
《髑髏賦》
幽魂仿佛,忽有人形。〈《文選》謝惠連《祭古冢文》注〉
《游山九吟序》
蓋人生天地之間也。若流電之過戶牖,輕塵之棲弱草。〈《藝文類聚》六〉
《運命論》
李康所作《運命論》,探討國家治亂與士人個人出處之間的關係問題。李康從“五德更運”的觀點出發,認為各個朝代按五行更始,以次相代。這種“運”不是傑出人物靠個人努力所能改變的。個人的出處窮達貴賤又受個人命運的“命”與時代命運的“時”擺布。他列舉歷史上正反面人物與事件,以圖證明上述推論。該文特別重在對士人出處問題的探究,強調“聖人所以為聖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是以聖人處窮達如一也”。但又強調雖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可是志士仁人“蹈之而弗悔”,是為了“遂志而成名”。此文曲折地反映出魏晉易代之際的知識分子對待政治的矛盾心情。
《運命論》: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故運之將降,必生聖明之君;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合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構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夫黃河清而聖人生,里社鳴而聖人出,群龍見而聖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於商;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游於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張良之拙說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賢者,名載於?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詩》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運命之謂也。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ビ始於夏庭;曹伯陽之獲公孫強也,徵發於社宮;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於庚宗。吉凶成敗,各以數至,鹹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及成王定鼎於郟辱阝,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後,禮樂陵遲。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辯詐之偽,成於七國。酷烈之極,積於亡秦。文章之貴,棄於漢祖。雖仲尼至聖,顏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內,りり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孫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於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於魯衛;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於定哀;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於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讎於桓?,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於陳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毀於叔孫。夫道足以濟天下,而不得貴於人;言足以經萬世,而不見信於時;行足以應神明,而不能彌綸於俗;應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主。驅驟於蠻夏之域,屈辱於公卿之門,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孫子思,希聖備體,而未之至,封已養高,勢動人主。其所遊歷,諸侯莫不結駟而造門;雖造門,猶有不得賓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於室者也。退老於家,魏文侯師之,西河之人,肅然歸德,比之於夫子,而莫敢間其言。故曰:「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而後之君子,區區於一主,嘆息於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賈誼以之發憤,不亦過乎?
然則聖人所以為聖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之於雲則雨施,沉之於地則土潤;體清以洗物,不亂於濁;受濁以濟物,不傷於清。是以聖人處窮達如一也。夫忠直之迕於主,獨立之負於俗,理勢然也。故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前監不遠,覆車繼軌。然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將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風波於險途,求成其名而歷謗議於當時,彼所以處之,蓋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故道之將行也。命之將貴也。則伊尹、呂尚之興於商、周,百里、子房之用於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將廢也,命之將賤也。豈獨君子恥之而弗為乎?蓋亦知為之而弗得矣。凡希世苟合之士,遽?、戚施之人,俯仰尊貴之顏,逶?勢利之間,意無是非,贊之如流;言無可否,應之如響;以窺看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勢之所集,從之如歸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脫遺。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故遂潔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脈脈然自以為得矣。蓋見龍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蓋知伍子胥之屬鏤於吳,而不戒費無忌之誅夷於楚也;蓋譏汲黯之白首於王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蓋笑蕭望之跋躓於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縊於後也。故夫達者之算也。亦各有盡矣。曰:凡人之所以奔競於富貴,何為者哉?
若夫立德必須貴乎?而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楊雄、仲舒之闃其門也;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駟,不如顏回、原憲之約其身也。其為實乎?則執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其為名乎?則善惡書於史冊,毀譽流於千載,賞罰懸於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將以娛耳目樂心意乎?譬命駕而游五都之市,則天下之貨畢陳矣;褰裳而涉汶陽之丘,則天下之稼如雲矣;椎糹介而守敖庚海陵之倉,則山坻之積在前矣;披衽而登鍾山藍田之上,則夜光??之珍可觀矣。夫如是也,為物甚眾,為己甚寡,不愛其身,而嗇其神,風驚塵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隨其後,利害生其左,攻奪出其右,而自以為見身名之親疏,分榮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故古之王者,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蓋以官行其義,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蓋恥得之而弗能治也。不恥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權乎禍福之門,終乎榮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處不違其時,默語不失其人。天動星回,而長極猶居其所;璣旋輪轉,而衡軸猶執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嘗從事於斯矣。(《文選》,《藝文類聚》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