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審
2010年8月5日,上午9時30分,今年初轟動一時的“畢業生怒殺廠長案”在廣州蘿崗區法院一審開庭。庭審中,辯護律師拿出了李宗熙親友湊的11000元現金,希望交予受害人家屬並能取得諒解,遭對方拒絕。當天法官未就本案做出判決。
庭上出現了公訴人與被害人方辯論的罕有情形。公訴人和辯護人的意見一致,都認為案件的定性是故意傷害,而被害人的律師則堅持認為是故意殺人。公訴人認為李宗熙當時只是想出氣,沒想過要殺死白守川。從李宗熙選擇作案時間是大白天、作案的地點是人來人往的廠門口來看,不具有故意殺人的特徵。辯護人稱李宗熙帶刀只是因為自己身材矮小,擔心被打,帶刀主要是為脫身而用。當時用刀也是因為被害人爭奪鐵管,李宗熙為了脫身,就胡亂向被害人刺去。但被害人律師認為李宗熙帶著刀找白守川,有使用刀殺人的意圖,當時白守川只是和李宗熙爭搶鐵管,李宗熙沒有必要突然用刀去砍白守川。
量刑
爭議完案件定性之後,公訴人又與被害人家屬在案件量刑上出現分歧。公訴人表示,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量刑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由於李宗熙有自首情節,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原來的量刑建議是9年至10年。但由於李宗熙無力支付死者家屬賠償金,又得不到被害人家屬的諒解,當庭將量刑建議改成了13年至15年。雖然公訴方臨時加重了量刑建議,但被害人方並不滿意。被害方律師堅持李宗熙犯下的是故意殺人罪,應該判處死刑。案件應該由中院管轄,並當庭提出了管轄權異議。
殺人
2010年2月26日,正月十三。下午5時30分,廣州市蘿崗區鎮龍鎮金龍工業園長嶺排內的樂丞朗化工廠下班了。38歲的廠長白守川和辦公室的同事陳娟、張玉、石磊一起到食堂吃晚飯。
飯後,白守川4人打算像往常一樣出廠散步。剛走出廠門兩三丈遠,白守川的腰部突然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中。“站開!不關你們的事!”幾乎同時,他們聽到了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吼。陳娟等人轉身,一個年輕男子手握半米多長的鐵棍沖了過來,他們驚訝地發現,來者不是別人,正是3天前剛從廠里辭職的李宗熙(先前報導化名李聞)。
陳娟、張玉、石磊來不及思考,慌忙往廠門跑去,而李宗熙操起鐵棍照著白守川的腰部就是兩棒。
遭遇偷襲的白守川立馬狠勁握住了鐵棍,兩人開始爭搶。白守川身高近1.8米,身材壯碩,相比之下,身高不到1.7米的李宗熙,顯得瘦弱很多。爭搶中,白守川將李宗熙頂到了路旁的桉樹上,動彈不得。
突然,李宗熙將右腳抬起來,伸手將用透明膠纏在腿上的水果刀拔下,順勢劃向白守川的手,鮮血濺得李宗熙一臉都是,他又持刀向白守川右大腿划去。
遭襲的白守川丟了鐵棍,踉蹌著往廠門口走去。李宗熙則棄刀,重新拿鐵棍追打白守川。走了沒幾步,白守川就歪倒在地上。李宗熙住了手。
此時,在廠門口看他們打鬥的3人也慌了神,紛紛叫人。李宗熙則掏出手機報警:“你們快來抓我呀!我殺人了!”
聞訊趕來的同事趙雲河撥打了110和120。此時,大約傍晚6時10分,他看到李宗熙蹲在一邊,滿臉是血,手裡還握著鐵棍,戴的線手套也被血染紅了。趙雲河又氣又急:“你這樣搞,是要坐牢的!”“我知道!知道!我都報警了。”李宗熙的語氣顯得非常平靜。
大約20多分鐘後,警車和救護車先後趕到。警察下車問道:“是誰啊?”
“我!”李宗熙舉著雙手站起來。
當晚,因股動脈、股靜脈破裂引起失血性休克,白守川不治身亡。
評析
李宗熙案折射出大學生的生存窘境和心理危機。李宗熙家境貧困,有著很強的自尊心,但又因經濟問題而自卑,使得他對別人的看法很敏感。或許正如他的一位同學所說,“李宗熙在大學校園裡生活雖然艱苦,但是依然是快樂的。因為在那裡,無論你的家境如何,同學之間的感情永遠是那么單純,毫無歧視,我們對未來充滿希望。”畢業後,李宗熙遭遇了巨大的挫折,先是創業失敗,再是求職碰壁,最終只能選擇一家工廠做工人,還錢成了他的唯一目標,在心裡積累了壓抑情緒。經過廠長言語的刺激,心裡的壓抑爆發,一時衝動便做出了過激行為。除了李宗熙本人的心理問題之外,廠長的不當言語也反映了社會上的管理層不尊重人才,不尊重勞動的問題。而從教育層面上看,現在就業競爭大,學校往往只重視學生知識技能方面的培養,忽視了心理素質等方面的指導,很多大學生文化水平高,心理抗壓能力卻很弱,一旦遭遇挫折,很可能走向極端。
李宗熙進工廠後,保持聯繫的同學們感覺他其實對自己的未來很模糊,沒有太長遠的目標,也沒有在校園時對未來的憧憬,唯一的想法就是賺錢還錢,幫助家裡。在校園時,李宗熙最愛彈唱的是黃家駒的這首《光輝歲月》:“願這土地里,不分你我高低,迎接光輝歲月,自信可改變未來”。離開校園後,同學們聽到他彈唱最多的卻是伍佰的這首《痛哭的人》:“今夜的寒風將我心撕碎,倉皇的腳步我不醉不歸,無法再相信,相信我自己,膚淺而荒唐的我”。兩首風格不同的歌曲,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李宗熙性格的變化。
看守所內,李宗熙悔不當初。或許這便是衝動的懲罰,面對一時的磨難,古往今來,多少有志之士選擇了忍耐和奮起,才會有後來的作為。我們所知的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雲,剛開始在杭州創業,後來到北京,在北京創業失敗後,他帶領自己的團隊跑到長城嚎啕大哭一場,後返回杭州,成就了自己的事業。又如新東方集團董事長俞敏洪在創業初期,和妻子半夜拎著膠桶貼廣告,最終經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了社會的認可。我們只有相信自己的價值,背負起社會的責任,敬畏法律,心存希望,志存高遠,才能把握好人生的方向。或許,大學生缺乏的正是一顆堅強的心。當他們步入社會遭遇人生的挫折時,往往會選擇極端的行為,而忘卻了生命的價值在於一次次從挫折中站起。
突如其來的事故,讓廠里的每一個人都無法接受。“我想不通,李宗熙怎么可能殺白廠長?”事發後,同事陳敏一直無法釋懷。他們的困惑是有道理的。
工作
漂亮完成各種髒累活
2009年4月,廠里接到李宗熙的求職信和簡歷,招聘
學習日語
人員看他是長春大學數學與套用數學專業的畢業生,跟廠里要求的化工專業不對口,本不想招他,但李宗熙多次表達了他對這份工作的渴望,他才被錄用了,崗位是普工。
自2008年大學畢業後,李宗熙的工作一直不順,求職四處碰壁。這份普工的工作,儘管又累又髒,但他非常珍惜。
“只有他那么‘傻’,本來下班了,他還會加班!”趙雲河說,領導交給李宗熙的任務,他都會漂漂亮亮地完成,根本不用監督。
生活
獨自吃飯打球彈吉他
工廠包吃包住,起初廠里安排李宗熙和另一名大學生同住,但後來他主動搬了出來。他對同事解釋說:“一個人住安靜些,而且我彈吉他,會影響別人。”
別人都在食堂吃飯,他一個人打了飯卻回宿舍吃;工友們三三兩兩一起玩,他則一個人去廠子後面的籃球場打籃球。他還愛待在宿舍彈吉他,也有人看到他在宿舍里看書,看什麼書別人不知道。廠里偶爾會開展小組活動,表演節目,他總是默默坐在角落裡。
朋友
廠里僅有的兩位都走了
趙雲河和陳敏都說,在廠里李宗熙也曾有過朋友。他最好的朋友是廠里一位煮飯掃地的吳阿姨。吳阿姨對李宗熙的生活比較照顧,比如他起床晚了,吳阿姨會幫他把飯熱一熱。在廠里,李宗熙還曾有過另外一位朋友。那就是二十七八歲的廠長助理蒙小姐。蒙小姐說,“我感覺他是個內心挺有想法的人,但是很壓抑。”蒙小姐只在廠里待了半個月就回廣州了。
趙雲河說,吳阿姨曾跟他說,李宗熙的壓力很大,他家裡欠債很多。
今年元旦,吳阿姨辭職回了老家。從此,李宗熙越發形單影隻。
辭職
“有些個人事情需要處理”
警方的調查讓答案浮出水面。李宗熙很快坦白,這一切只因白守川的話傷害了他的自尊心。白守川曾在開會時說:“有的普工學歷高,就自以為有什麼本事,你一個大學生還不是一個普通生產工。我雖然沒上大學,還不是年薪幾十萬!”
廠長
時常炫耀薪水高,但卻只有一套西裝。
去年11月12日,白守川被老闆聘來擔任廠長。“我們廠只有20來人,廠長就是個普通管理者吧。”在員工面前,白守川時常“炫耀”他的薪水高,“年薪有幾十萬”,但趙雲河卻覺得白守川的話像在吹牛。白守川來了後,跟員工一樣,吃住都在廠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只有一套西裝。買鞋也只買四五十元的鞋。
在陳敏和趙雲河眼裡,白守川並不是一個惡人,只是性格比較直爽。“他是甘肅人,在新疆長大,喜歡吹牛,說話也大大咧咧。”
在趙雲河的印象中,白守川確實在去年年終開會時說過不恰當的話。“他說,有的普工學歷那么高,但做了這份工,就要好好地做,該怎么乾怎么乾,拿出業績來。如果不想在這裡做,就到別的地方乾。”
趙雲河說,他認為廠長的這段話並不是單獨針對李宗熙的,因為廠里還有幾名大學生。
今年1月績效考核,滿分是100分,按規定廠里的考核是不能超出100分的,但李宗熙的主管給他打了超額的105分,成為考核分數最高的員工,白守川也簽字批准了。
“他的工作出色,勤懇踏實,又是大學生,廠長、主管都很器重他。”趙雲河說,“假如廠長對他有什麼意見,難道還會批准嗎?就憑這一點,他也該知道自己在廠里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