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是一種耀眼的橘的紅色,開的時候連一片葉子的襯托都不要
棉花長在高高的木棉樹上,廣東人稱為英雄花.陽春三月,木棉花開,或挺拔美麗,或含苞待放,整棵木棉樹紅紅似火,煞是好看.
木棉花較大,色橙紅,極為美麗,可供欣賞
木棉花花開花落又是一年春
木棉花火烈烈地,有一種不講理的的架勢,卻很美"
木棉 是我們青春的象徵 我們教室旁邊的那棵木棉 見證了3年來我們所有的感情.快樂.成長曆程....
在這個天堂里 我們有最為美好的青春歲月!--感激 -- 願望 -- 木棉天堂---
我在天堂向你俯身凝望 就像你凝望我一樣 略帶憂傷 我在九泉向你抬頭仰望 就像你站在曠野之上 仰望你曾經聖潔的理想 總有一天我會回來 帶回滿身木棉和紫荊的清香 帶回我們閃閃亮亮的時光 然後告訴你 我已找到天堂 . . .
----木棉天堂
辛明嫣作品
《木棉天堂》,一部短文小說,作者辛明嫣,曾發表與雜誌《萌芽》上,語言淡薄,又是傷情。令人忘懷,深受讀者喜愛。
木棉天堂
文/辛明嫣
我叫蘇瑾,在中國的西南角長大。我的故鄉在一個秋雨如幕,山花遍野的小城,面容樸素悲傷,遙遠的土地和樹林,經過時光的醞釀而散發出濃郁的馨香。
這便是光陰釀的酒。猶如一夜輕雨聽簫,燈滅棋倦,飲醉而沉眠,醒來才知人去花落。
01>>>你好,蘇瑾
一九九六年的夏至,我離開了洛城。
那日無風,略陰。下了一場小雨,傍晚便停。我坐上一節墨綠色的車廂,常年被雨水鏽蝕,帶了些古樸的味兒。窗外的綠影漸次模糊,偶爾掠過一個斑駁的灰鐵車站。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鐵軌,我慢慢有了睡意。
火車慢慢停下,這又是一個全新的地方。
橘黃色的夕陽搖晃了兩下,終於慢慢沉了下去。金魚黃的晚霞暈染開來,堆積出寂寞的姿態。銹跡斑斑的灰鐵站牌有著溫良的觸感。
彼時我尚未學會將這番景致細細句讀。而在其後的其後,當我再一次遠離故土,我不禁追悔,當初尚年少的自己,為何沒有好好地嗅一嗅這黃昏和雨水的香氣,以至於在物是人非的今天,當我想對回憶說些什麼的時候,仿佛已經是太晚。
但就是這一節古老的墨綠,就是這綠色而充實的生命,讓我在綠色的季節里安然地回憶起少年時真實而美好的聲音。用夏天裡短短的幾秒,讓一切都來不及成熟。
再見,我的少年。
蟬鳴消逝,九月份很快來臨。
明亮的光線從窗戶射進來,溢滿整個教室。我安靜地坐在角落,偶爾有幾張清新而陌生的臉龐目不斜視地掠過。
我注意到,同樣靜默的,還有一個人。
她坐在我的前排,用手輕輕地托住臉頰。長長的黑髮瀑布一樣落下,被隨意地綰起,身材清瘦單薄,像新月。
我凝視她的背影,想,一定是溫柔的女孩子。
她猝不及防地轉身,剛好對上我的視線。她周圍的空氣那樣靜謐,我不忍驚動,一時無言,逐漸感覺到臉上驟然上升的溫度。女孩微微一愣,眨了眨黑色的眼眸,朝我嫣然一笑。像是突然滑過的一道光,明亮而落拓。
你好,蘇瑾。
大概是察覺到我的驚訝,她指指桌角,那裡躺著我的課本,封皮上是我稚拙的筆跡。
我叫任之初。
你有一個特別的名字。我笨拙地說。
很多人都這樣說過。爺爺起的。
真美。我脫口而出。
……謝謝。她有些意外,隨即一笑,發梢在陽光下變成金色。你真瘦。她說。
你才是呀。
我清晰地記得,那一天有著怎樣的溫度和陽光,怎樣的時間和地點,在一切過往都漸漸模糊的時候,我仍然,並永遠,不會忘記。
我反覆在腦海里一筆一筆勾勒她的樣子。美麗而溫柔的,頎長而清瘦的,恬靜而善良的燦爛而明媚的,細心而一點兒也不嬌氣的,這樣的女孩。
之初是這樣的女孩。
我想,當我們垂垂老去的時候,老得可以融進夕陽里去了的時候,我們還會清晰地記得彼此,就像永遠清晰地記得,那個清澈,明媚的夏日。
你好,之初。
02>>>一封家書
我回到家,天色已經漸漸晚了。這天月色煞好,清涼如水。我邁上台階,騰出手來準備敲門,卻看見門鎖被輕輕鏇開,卡住門框。燈光穿過縫隙,在台階上拉出一道斜斜長長的影子,深褐的大門被暈染上一層鵝黃色。
我走進家,媽媽正在煮飯。我告訴她門沒關好,她卻似乎並不在意。
初回新家,父母的心情顯得格外好,連一向刻板的父親也笑容洋溢,氤氳的香氣瀰漫在整個房間。媽媽耐心地給我夾菜,說:新學校還習慣么?
我笑起來:還好,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我想起任之初,想起她清淺的笑容。
與她清峻的外表不同,之初比想像中的更容易相處。放學後手牽手走出校門,相伴到岔路口,便互道再見。然而,每到暮色時分,母親總是會為我留一扇門,門鎖妥貼地鏇開,細細靜靜地躺著一條光線。
夜晚,我起身去沖一杯咖啡,母親正收拾廚房。
我看著她的背影:媽,以後不用為我早早開門,天黑了不安全。
媽媽關上一盞燈,光線變得柔和。朦朧之中我仿佛看見了母親的一個微笑。她微微蹙眉,像是專注地思考著什麼,緩緩地說。你回來的時候,開一盞燈,總是好的。
咖啡在瓷杯中溶化開,泛出溫暖的泡沫。
03>>>朋友
我迷戀北方。
這裡綿延著一片又一片像晚霞一樣的木棉樹。修長而銳利的把夕陽猝不及防地打碎,陽光的碎片,細細密密地落滿枝頭,美如逝者的詩句,連晚霞席捲而來的時候都忍不住回頭觀望,最終遲疑而溫柔地掛在樹梢上。那日我的肩頭落滿陽光,我似乎覺得,恐怕今生今世,我都離不開這片暖暖的溫柔鄉了。
你是我的天堂。
一場雨過後,木棉花落滿一地。我獨自穿過這條小徑,陽光鋪灑下來,靜靜地落在我的肩上。
樹林的盡頭,任之初一襲棉裙,安靜地等著我。我望著她的影子,竟覺得心如止水,一時間忘了時光的流轉。她輕啟薄唇,向向著微風說了句什麼。她一直在那裡,仿佛經過多少次韶光的輪迴,她都會安寧地,恬靜地,不憂不懼地,一直在那裡。
說來奇怪,在之後長長的歲月里,越來越多曾經的刻骨銘心,都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模糊,在我們訣別後的日子,在某個猝不及防的夢裡,我總會記起她一襲白裙等待我的樣子,在我的心扉下一場綿綿長長的細雨。
之初,你知道嗎,如果,我還能看到你。只要你在我的前方,我都會堅定地走向你,不迷惑,不慌張,不猶豫。
這樣大的世界,我和之初,的確是平凡而滿足的存在。帶著朋友之間常有的寵溺的衝動,羨慕和欣賞,於一無所待之中靜度流光。相伴一起上學回家牽手穿過繁盛殷紅的木棉樹林,一起逃體育課,泡圖書館,坐在街角的小店裡喝奶茶。在某個考試失利的午後,提著分數同樣難看的試卷,在河堤旁躺著說很久,扔了一塊又一塊石頭打水漂。
飄浮的花香,淺紅的樹。膚淺得觸手可及的青春。
又過了一個夏天。學校更換校址,之初便順理成章地在新校附近重租了一間屋子。我們住在同一條街的兩頭,一路瀰漫著風信子的清香。之初下榻的那天,我跑去找她恭賀喬遷之喜----君住街之頭,我住街之尾,共同停電,共同停水。
之初的房間很空,卻堆滿了方方正正的書。大多是畫冊,封面印著陌生的名字。還有厚厚的小說,包著雪白的卡紙,精緻的內文裝幀,印滿纖細圓潤的日文。我驚異地問她,你這也認識呀。
她安靜地微笑,說,我也看不懂,只是覺得這些文字很美。讀書有的時候,讀的只是一種感覺。
我笑她虛偽,她毫不客氣地回敬我:這就叫品位,真是沒文化。
我越來越覺得,之初的確是有些改變的。從前的之初,即使是笑容中,眉宇間也總是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如今我身邊的她,常常笑得開懷,人也出落得更生動灑脫了些。有一天我這般問她,她卻鄭重地說:以前我覺得人總是寂寞的。可是蘇瑾,自從有你在我身邊,我才發現其實快樂很單純,真的。
那次,我著實是狠狠感動了一回。
來年春天,之初騎著腳踏車拉著我走了很遠,一直走到木棉樹消失的地方。她像只輕盈的鳥兒,清涼的風從我們身邊掠過。滿眼一片流光溢彩的綠色,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媚了些,帶了些淳樸馨香的味兒。我和之初躺在草地上,抬頭仰望天空。
之初合上雙眼。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詩人說的。
什麼?
雲是天空的腳印。
哎哎,又來了。你是不是還打算吟詩?
……
不過,真美。
之初看看我,微笑起來。
微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我問,你怎么會知道這裡?
小的時候我不在城裡,在離這邊很近的一個小鎮。難過的時候我就會一個人來這兒,躺在草地上看天,想事情,或者什麼都不想。有的時候下雨,整個人都被淋濕,還是不願意離開。後來才發現,自己只是孤單而已。
你有朋友。我倔強地說。
所以,是你讓我改變的。因為遇見你,我才學會悅納、欣賞一些東西,我才發現日子原來這么可愛,真的想要去好好疼惜。蘇瑾,這么久以來我一直覺得,遇見你真好。
她略微停頓,聲音變得輕緩。
蘇瑾,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不要太難過。
開什麼玩笑,真無聊。
笑容慢慢斂起。她語氣憂傷:夏天就快要來了吧。
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任之初。
我揣測過,她可能是去了哪裡。也哭過。有些憂傷固執地占據在心頭,時光的風吹過,帶也帶不走。
每次穿過木棉樹林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秋風吹過,紅色的花朵無聲無息地落一地,花瓣堆滿長椅。然後我坐在上面,雙手掩面沉默。我發現思念其實並不重,像一整個秋天的落葉。雨水落下來,打在地上不留一點兒痕跡。像曾經的之初。
我終於相信,她的確是離開了。
一九九九年,我上高三了。
日子突然變得很簡單。複習,高考,一輪又一輪的散夥飯,離別。夏天走了,母親老了,過去的時光回不來了。
我坐火車前往鄰省的一座大學。還是三年前的那列車廂,墨綠色的車皮,銹跡斑斑的灰鐵車站。像一個輪迴。多可笑。
可以說這裡是一個乾淨整飭的地方,美麗安靜如公園,書卷氣甚濃,四下都有金黃色的樹林。草地上和人工湖邊常有不少大學生看書。一日竟看見湖面上兩隻白鷺停留棲息,不覺間心中動容。
這樣平和的日子,我幾乎忘記了憂傷。十九歲了。
04>>>我的大學
周末,幾個姐妹打來電話,喊我去討論論文開題。我裝了厚厚的書和資料,走到說定的地址,卻一下子瞠目結舌。
巨大的螢光招牌,零亂的字母和符號。閃爍著醒目的店名:「地震」。
——荒唐。
顧不得生氣,突然砸下來的雨點馬上把我趕進了店裡。進去才知道是一家清吧,也不吵,有俗套的樂隊唱流行歌。一點兒也沒有“地震”的氣場。
卻始終不見她們的影子。我繞了兩圈,從一群妝容誇張的女生中借過,引得不少人側目。我挑了個靠近吧檯的角落坐下,打算點一杯軟飲。
吧檯後面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孩子。零亂的劉海遮住眉毛,略顯沉默的面容。取下一支紅酒安靜地擦拭了很久,猩紅的液體在少年的脖頸上打出鮮亮的影子。
“一杯橙汁,”目光相接,我補上一句,“謝謝。”
“小姐。”少年嘴角上翹,“我是調酒師。服務生在那邊。”
“不一樣么?”
“……”
那幹嗎擺那么多飲料。“拿一杯就好了啦。”
“私自銷售的話,會被扣錢的喔。”
“你缺錢嗎?”
我和他同時被這句話嚇住了。
我手足無措,對著他發綠的臉色,萬念俱灰地補救道:“你、你的這副樣子,分明就是個學生嘛。”
我沒有狡辯。眼前的少年,稜角分明的清澈的瞳孔和笑容,自然地把他和震天的電子舞曲隔開。滾滾紅塵,都是別人的。
他無奈地笑笑,“是啊。“
“嚇?”
“我和你,一個學校的。”他指指我的背包。璀璨燈光下的校徽,反射出絢麗的色彩。
他說,他是高我一屆的學生。不在學校的時候就會來這裡打工,開始的時候,總是被酒精和電子舞曲的聲音震得嘔吐,後來才慢慢習慣。
“他們叫我Lauran 。
“你是蘇瑾,我認得你。”
我認得你,他這樣說。仿佛他早已認得我很多年。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炫目的燈光瞬間熄滅,一抹柔白緩緩鋪敘。
流水一般的歌聲,仿佛從遙遠的天籟傳來。沒有喧譁,寂靜無邊無際膨脹,充滿破碎與懷舊的木吉他的聲音。我恍恍惚惚地有了一種家的感覺,一種質樸而厚重的感動。
“看到了嗎,那支樂隊。”
叫「Teddy bear」。
他們是我的夢想。”
Lauran說,他來這裡,就是為了每天的這個時候,聽他們短暫的一首歌。他說他從小的夢想,就是有一支自己的樂隊,唱屬於自己的歌。他說這些的時候,表情憂傷又嚮往,帶著孩子一般的渴望的表情。
我不禁動容,不忍觀望,便匆匆告辭。
“等一下。”
我茫然地轉身。
“我叫陸離。”
05>>>Teddy boy
他說,他叫陸離。
06>>>我們的曾經
一個潮濕的雨夜,我收到一封厚厚的來信。雪白的信封,用漂亮的行書寫著我的地址,短短的一行。熟稔的字跡,讓我難過得幾乎哭出來。
——之初。我知道是你。
信很長,拿在手裡,厚重的一疊思念。
瑾:
你還好嗎。
我找了你好久。其實也沒那么難。我原以為你一定走了很遠,在廣州或是上海的什麼地方……瑾,我好想你。
瑾,對不起。我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和你說再見。我的媽媽又結婚了,跟一個外地男人去了新疆,我不能再留下來。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你家門口徘徊了很久,望著你家窗戶透出來的燈光——最終我還是沒有叫你,因為我怕自己會更難過,我知道我見了你就一定會捨不得,會捨不得離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其實我回來過一次,而你已經走了。那片木棉樹林一點兒也沒有變,紅色的葉子掉了一地,吹都吹不走。明年夏天,我們都回來,我們一起去看木棉樹好不好?
……
信封里夾了很厚一疊照片,裡面的任之初笑容燦爛,清澈如同溪澗。背景是荒涼的沙漠和草原,高高的黃色的沙丘,有長長的駝隊在這裡緩慢經過。裡面走張照片是一座覆蓋著厚厚毛皮的氈房,背面是之初清秀的筆跡:瑾,你看,這是我的家。
我終於是潸然淚下了。
那夜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直至夜深才入眠。夢中的之初有著孩童一般的面容,清晰得讓我心痛。
頭頂是日漸明媚的陽光。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經常能看見陸離。有時候是在圖書館,有時候是在去學校的路上。他穿白色襯衫,面容清澈像像個孩子。每次撞見我,都會斜斜地揚起嘴角,說:“你好啊,小姐。”
在圖書館的時候,他總是塞著耳機聽歌。有一次他分了一個耳機給我,耳中響起寧靜的樂曲。朴樹的《白樺林》。修長的手指敲打著節拍,眼睛微微閉著,表情沉醉。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 雪依然在下 / 那村莊依然安詳 /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樺林……”
07>>>高山流水
一天,陸離找到我,鄭重地說:“蘇瑾,有件事,你一定,一定要答應我。”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都忙得透不過氣來。隨著人流擠下車站,便一頭扎進各式各樣的音像店,抱出來一摞摞厚厚的書和CD,在圖書館一坐就是一下午。夜幕降臨的時候,一個人裹著被單,在昏黃的光線下安靜地書寫。拉開窗簾,灑下一地的月光。
夜色清淡。時光安靜地沉睡著。
午夜的「地震」,燈火通明。
舞台下是黑壓壓的人群,沒有往日的喧譁和瘋狂。我聽見有人吞口水的聲音。
第一聲木吉他聲響了。幽藍的光束打下來,舞台被輕輕地點亮。
陸離的聲音響起來。他安靜地站在舞台上,面容像孩子一樣清澈。
孤獨的海葵遙望
電影下檔 悲傷漫長
你的時光 遠去的時光
銀河鏇轉像酒窩一樣
孤獨的海葵歌唱
寂靜的海洋 花的泡沫流淌
你的憂傷想念你的憂傷
比天空更遠比季節更長
眼前流光溢彩。淚水打濕了臉頰。
《海葵》。我的歌。
那日陸離找到我,對我說,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樂隊。Teddy Bear的主唱去了國外,陸離在吧檯後面坐了一整晚,凌晨的時候,背了一把破舊的木吉他,去找其他的樂手。他需要全新的歌,一周后在「地震」試唱。得到認可的話,他可以留下來。
“蘇瑾,我需要一首歌。你一定,一定要幫我。這是我的夢想。”
燈光暗下去的時候,人們忘記了鼓掌。幾秒鐘真空般的寂靜過後,歡呼和吶喊聲,像潮水一般的,朝四面八方湧來。
陸離坐在舞台後面,抬起手遮住眼眶。
“——這是我的夢想。”
這也是我的夢想。
不出所料,陸離留在了「地震」。那首《海葵》他們都很喜歡,他的樂手們看見我的時候,目光中總是充滿了欽佩。我也欣然為他們沒日沒夜地寫歌,有幾首很憂傷,更多的是快樂。陸離總是拿著厚厚的一疊我寫的歌詞,抱著吉他校音,表情認真。
我有時會和他聊天,談起任之初的時候,我的語調就會變得莊重。我好想讓之初聽聽我們的歌,那么多抑揚頓挫的句子,全是我們的回憶。
白色的座機前,我按下一串長長的號碼。
電話里是長長的,令人窒息的寂靜。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在這片灰白的像堵牆一樣的寂靜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餵?”
那刻我驚喜交集,高興得險些哭出來。
08>>>可你欠我幸福
陸離過生日的那天晚上,「地震」像往常一樣熱鬧。
他站在舞台的中央,一個人唱起了《happy birthday to you》。台下光影交織,歡呼聲一片。燈光還亮著他就抱著吉他從台上走下來,走到我們中間。
算是一個簡單的party,一大堆的朋友,蠟燭,蛋糕,滿屋子的啤酒,搖一搖,再打開,嘩啦滿屋的沫。
陸離在成山的空啤酒罐後面,雙手掩面良久。然後他猛地站起來,對著滿屋的喧譁說:“我要離開這裡了。對不起,再見。”酒精作用下他聲音沙啞,目光璀璨如星辰。
“不過蘇瑾,你得跟我一起走。”
於是,二零零三年的冬天,我就真的在北京了。
這早就不是記憶中那個充滿懷舊的老北京了。陽光很冷,雪花落在高架上,滿街的冰涼。
陸離唱歌的酒吧名字非常美:玻璃夕陽。像一個美麗的幻覺。
而彼時我尚且居無定所。形形色色的戶主,見面先上下打量一番,見我這副窮酸學生的模樣,態度便冷下來。我繞了好幾環路,費盡周折才租到一間狹窄的地下室,倒是頗為安靜。我堆放了成山的樂譜和稿紙,卻還是覺得荒涼。
突然想起《北京的樂與路》中舒淇說過的話:自殺的方法有好多種,其中一種就是找個玩搖滾的男朋友,最為痛快,因為又痛又快。
然後我開始嘲笑自己。嘲笑這個日益降溫的人間。
如今陸離在『玻璃夕陽』里已經頗有名氣。每夜都有無數的年輕的面容湧進來,融進迷離的燈光,瘋狂地尖叫瘋狂地搖擺,蒸發掉這個世界帶給他們的眼淚。
可是,我覺得,陸離有心事。
很多很多天,他都坐在『玻璃夕陽』的台階上,看看我,欲言又止。有的時候他一個人安靜地沉默,有的時候拿著一摞我給他寫的樂譜不停地翻,像是在挑選什麼。他看那些稿子的時候,眼睛深處像是有明亮的黑色潮水在涌動。
他還是那么明亮。有一次我靠在舞台背後聽他唱歌,聽見滄桑而破碎的聲音鋪天蓋地地襲來,音響顫抖一下一下轟擊著心臟。眼淚一點一點滑落,最後打在冰涼的地板上。
他帶給我那么多驚奇。那些我筆下拙劣而虛無的意象,在他的音樂里,竟然是那么生動那么扣人心弦。
那些幾乎被我忘卻的過往,童年的蒲公英,家鄉的風和花兒,趕不走的思念,猝不及防地全都捲土重來,微笑還來不及消失就開始心痛。
讓我嗅出太多的欣悅與痛楚。有一次我問他,你怎么會這么了解這個世界。他笑著說不,我怎么會了解這個世界呢,我只了解你。
我只了解你。
挺溫情的句子,若是放到從前,一定會讓我感動得掉淚。可我們回不去了。縱使那些話語百般溫暖,這世間的艱辛並不會因此而少一分。這便是人間的笑與淚。像一個笑話。
白天我在一家便利店做兼職。一天站下來腿腳酸痛,咬著牙走回家,一頭扎進漫天的樂譜和稿子中,把人情冷暖一遍遍書寫和
反芻。凌晨的時候才想起去煮一碗麵,眼淚滑進鍋里,煮得滾燙。
只是我未曾後悔過。這就夠了。
我終於習慣了每天五點起床,然後開始工作。陸離有的時候過來看我,他問我辛苦嗎?我回答說我很幸福。
這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熟悉的木棉樹林,淺紅的花瓣,飄零在我荒草叢生的記憶里,開出一地思念和執著的花。我看見我故鄉的朋友,清澈的面容和微笑,裙裾飛揚如翻飛的蝶。
清揚的鏇律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像是唱著柔軟的輓歌。
我突然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也許,是歲月吧,是歲月讓我有朝一日終於重溫回憶。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看清我的思想,一字不差地讀出我一直以來隱諱的感情。那些我一直不敢去觸碰的埋藏在我內心深處的渴望。它們在我沉沉入夢的那一刻,帶著生命的默契,被一點一滴喚醒。
我鋪開紙,顫抖地握緊筆尖,虔誠地寫下四個散發著清香的字。
——木棉天堂。
是你么 在我深愛的故鄉
深紅華裳 且聽風兒吟唱
就像 支離破碎的夕陽
我和時光 捉過迷藏
和你 和風
和我深愛的姑娘
和一盞野月亮
那個從沒見過的地方竟是故鄉
……
我把《木棉天堂》拿給陸離看,他臉上分明寫著驚喜。
我不知道他直直地站著讀了多少遍,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他慢慢地抬起頭來,深深地看著我,眼睛裡的黑色潮水異常閃亮。
他喃喃地重複:木棉天堂,木棉天堂……
我明知故問:“怎么樣?”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啊?”
他笑了:“我一直在等這樣一首歌,一首能讓我們顛倒眾生的歌,能讓我們有膽量面對一切的歌,現在我終於等到了。可是蘇瑾,蘇瑾,你居然忍心讓我等了這么久。”
陸離拉過一個破舊的木箱,坐下,深呼吸,深深地望著我的眼睛。良久,他抽出一疊疊零亂的稿紙,沉默著,把它們一張一張鋪在我面前。是一些他挑選出來的,被他重新整理過的樂譜,還有這附近所有唱片公司的電話和地址,細密而漆黑的字跡。他最熱切的希望。
“總有一天,我會把我們的歌,唱給全世界聽。”
於是一整個下午,我們都坐在我這個簡陋的地下室,聽他滔滔不絕地談他的理想談他的計畫,他眼中格外光亮的神采,如同璀璨的星辰。
夜幕慢慢垂落下來,我們兩個同時沉默。良久他開口,寂靜的夜色中他的聲音清晰而沉穩。
“相信我。”
接下來的幾天裡,陸離沒有再去『玻璃夕陽』,而是坐在我的地下室,抱著木吉他為《木棉天堂》譜曲。他抱著吉他的模樣像個寂寞的孩子,聲音卻低沉厚重,宛若天籟之音。
曾經牽手的手指
如今獨自雙手合十
我摸著你的葉脈
將記憶深深根植
再不能記起 那些故事
在天堂和雲端上的日子
……
10>>>江湖
在這紛繁的世界裡,在忙得丟掉了魂靈的日子裡,之初。我仍然想念你。
而我再一次失去了她的訊息。多少個飄著雪的凌晨,我寫下一封封長長的沒有盡頭的書信,告訴她我的思念我的生活我的理想我的愛情,我少年時代綿長的回憶。在寄出不知第幾封杳無回音的信件的時候,我忽然雙手掩面,喉嚨里是令人窒息般的溫熱和刺痛。那么多的回憶和思念,你們到底去了哪兒呀。
我開始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電話里那單調而重複的冰冷嗓音。電話猝不及防地斷掉,世界瞬間陷入灰白得像一堵牆的寂靜。那些悵然若失的心情,讓我不忍回憶。
之初。你在哪裡。
我知道我沒有時間難過。我,陸離,我們的木棉天堂,我們的夢想,並不是一句玩笑話。有一天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要開始行動了。果然一連幾天,陸離都打扮得像個小白領,提著厚厚的資料夾擠捷運,穿梭在一個又一個唱片公司,帶著他最熱切的夢想和希望。
看著他西裝革履的樣子我突然覺得陌生,我幾乎以為,那個熟悉的少年就要離我遠去了。可是我發現我錯了。當我看到他像系紅領巾一樣打領帶的時候,當我看到他身穿一身黑色西裝抱著把木吉他的時候,當我看到他坐在地板上戴著耳機聽那些有著妖艷封面搖滾CD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其實一點兒也沒有變,依然是那個像個孩子一樣仰望著偶像的,笑容溫柔清澈的十九歲少年。
至此我都用傻子一般的眼光一意孤行地去打量這世界,便想當然地以為,陸離是快樂的。
可是我又錯了。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陸離。他站在唱片公司的門口,瘦削而修長的背影仿佛堅守的雕塑。然後我看到他被一個穿著制服的人粗暴地推出門外,堅硬的像冰一樣的大門,重重地在他面前關上。我就這樣木在街角一動不動,眼睜睜地看著那么多張有著漂亮字跡的稿子像雪片一樣, 紛紛揚揚地落到北京乾淨的柏油馬路上,被冬日肆虐的風吹卷到遠方,吹卷到地平線的盡頭。
風實在是太大了。要不然我的眼眶怎么會這么紅呢?
那天他帶了滿身北京的楊花回來,斜著嘴角笑著說,蘇瑾,下雪了。
我慌忙背過身去。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下來。
一周后他又坐在玻璃夕陽里對我微笑的時候,我輕輕撥開他面前堆成山的啤酒罐,卻說不出話來。
他突然笑起來,明亮的放肆的笑容,眼角分明有淚。
他語調平靜地說:蘇瑾,你知道嗎,我大抵,終於是知道了人間是怎么一回事。有一天我靠著牆坐了一個晚上,窗外的蟲子叫了一宿。我終於發現當天空一點一點變亮的時候,其實人是多么孤獨。有的時候我忍不住想,我究竟是為了什麼?白天去面對形形色色的臉,一個人穿過晚上黑色的風,我的執念和理想,它們在什麼地方?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世界忘記我原來這么簡單……他的身音一點一點地冷下去,依然平靜卻瀰漫了憂傷。他緩慢地伸出手指在光線中變換陰影,窗外的夜色依然無邊無際,我抬起頭看天空散漫的星斗,一直看到星光如揚花般落滿肩膀。陸離轉過頭去,面容深深地藏在月光的陰影里。
他終於是哭了。
我覺得前世的陸離一定是一個孤獨的劍客。隻身提一柄劍只為走出一個滄涼的江湖。他會遇見一個寂寞的詩人,與他月下共飲互訴衷腸。可是這早就不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年代了。那個歌舞昇平的盛唐,早就死在了幾千年前飄搖的風雨里。人間亦不過如此。
10>>>且聽風吟
捷運車站裡,有個吹單簧管的老人。每天我都會聽見憂傷而緩慢的曲調流淌出來。我站在他身後靜靜地聽,幾乎忘記了前世今生。
夕陽像打碎了的油彩,零亂地抹開了一整個天空。
陸離回到了『玻璃夕陽』。他說,那裡是他的家。這個城市裡的年輕人重新沸騰起來,陸離回去的那天晚上,『玻璃夕陽』打出了一個誇張的橫幅:王者歸來。他在下面安靜地微笑起來,眼神清澈。
那種熟悉的滄桑而破碎的聲音響起來。鎂光燈打在他身上,像是明亮的光華。我心想,這才是真正的陸離。
恍惚之中我聽見手機響的聲音。我從陸離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摸出手機,小心翼翼地按下接聽鍵。似乎是某種預感,我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電話里是訓練有素的女聲:您好,是陸先生嗎……
然後我就忘記了那天究竟是怎么收場的。我死死地捂住電話,擠進了洶湧的人海里,聲嘶力竭地喊著陸離的名字。可是在一片混沌的喧鬧中我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於是,沒有想,沒有準備,我擠到舞台背後,直接掐斷了音響。
世界在一秒鐘之內回歸寂靜。陸離站在原地沒有動,臉上是驚愕的表情。
這個時候我發現我哭了。我就是這樣又哭又笑地把手機遞給他,淚光里我看不清底下黑壓壓的人海,彩色的光束仍舊漸次打在我們身上,被像鑽石一樣的淚光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彩虹。
陸離在人潮中緩慢地微笑起來。
然後音樂重新響起,他閉上眼微笑著唱完了最後一首歌。溫暖如河水的歌聲像花瓣一樣把我包裹。我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流下來,我想我該走了。我一步一步穿過人群,走到『玻璃夕陽』的門口,回頭看向陸離。音樂不知不覺間漸漸停止。沒有尖叫,沒有歡呼,陸離對這台下無數年輕的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終於謝幕了。
他終於謝幕了。我在給之初的信里這樣說。我對之初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眼,看到真實的陸離了。他明天就去棚里錄音,也許有一天,他會發行一張自己的唱片,會拍廣告,會成為年輕女孩們迷戀的偶像。你說他會不會去拍電影?陸離的聲音很好,有著讓人一秒鐘安靜下來的力量……我幾乎描繪了我的一切,給她講北京的雪夜和霓虹燈,和冬天漫無止境的寒冷。冬天就快要過去了吧。
而我不知道這些信,我該寄往何方。我知道我不會找到之初。也許她的血液里,天生就有漂泊的影子。像候鳥。
這是一個很大的錄音棚。空調風很溫暖,仿佛搶走了我聲音里的溫度。
我聲音冰涼地說,這不是我的木棉天堂。
陸離平靜地說,蘇瑾,你聽我解釋。他的嗓音變得沙啞而低沉,漸漸地沒有了聲音。他摘下耳機,閉上眼,用手撐著額頭遮住表情。他說,我也不想這樣。
我無需再聽些什麼。我懂的。他們說這種歌的風格不適合市場,用了一套套專業名詞來解釋,無非就是想說,做這種歌,他們沒有錢賺。那個穿套裝的女人說,我看中陸先生的才華,你們不妨做些調整……說白了,就是改歌。
可是我怎么忍心?我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木棉天堂如今變得面目全非?聽見那些電鋼琴和架子鼓的聲音時,我的心裡就像撕扯一般的,硬生生的疼痛。我不認識它,這不是我的木棉天堂。我的木棉天堂怎么能是這樣的搖滾樂,這樣的音調,這樣的節奏,讓我怎么相信,這是我曾經的家?陸離,陸離,這是我們的天堂呀。
我聽著眼前喧鬧嘈雜的聲音,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熱烈的伴奏聲戛然而止,那個穿套裝的女人說,你歌聲里的那些痛苦唱得真像,跟真的一樣。
我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打工的那家超市,偏偏每天都放搖滾樂。每次我都會把CD換成馬三立的相聲,挨了好幾次罵。可我真的是不願意聽那樣的聲音,一聽就止不住地難過。
我想我並不恨陸離。他為他的夢想吃了那么多的苦,即使是這樣的事情,他怎么能夠放棄。不怪誰,只因我們在人間。
所謂的人間,自古便是一片混沌和昏暗。那些最歡樂的部分,最痛苦的部分,榮耀的,不堪的,最後都在這樣一片昏暗中,朝著已經過去的方向迅速後退,便成了那些所見識過的。所擁有過的,所承受過的。所迎接的收藏。
我笑笑,對自己說,你看,其實你還是要向很多東西妥協。
陸離開歌評會的那天,我還是去了。
很寬敞的白色大廳,燈光打在臉上,給人溫暖的錯覺。台下是一排一排整齊的椅子,我在一個角落坐下,身邊坐滿了媒體記者,扛著厚重的攝像機,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清一色冰冷的面孔。
背後傳來一陣嘈雜,一群年輕人走了進來。我認出了他們的面容,霎時說不出話來。
——我認識他們。
曾經在【地震】的朋友。
他們都不再是當初的那樣不諳世事的少年了。我少年時的朋友們,他們也終於長大了。那時陸離最好的哥們叫小武,看見我,笑著朝我招手,露出了潔白好看的牙齒。此刻我突然覺得溫暖。
陸離你看到了嗎,那年你揮手道別的人們,此刻我們都回來了。我,你,他們,我們又走到了一起。那些久別的朋友們,不同的臉龐上刻下過不同的故事,有過自己的歡笑與悲傷,可是今天我們又走到了一起,就像有個詞說的那樣,對,殊途同歸。
我終於看見了陸離。一身被化妝師精心打造的裝扮,把他的身影變得更加瘦削而修長。
而他的面容,那張我以為就要變成另一個陸離的臉,他臉上像孩子一樣表情,竟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熟悉。身後的朋友們發出驚喜的尖叫,臉上都寫著熾烈的表情。
我忽然心頭一酸,幾乎想起身逃離。我知道他被要求唱的,是一首怎樣的面目全非的歌。我幾乎不忍想像,他們在幾分鐘之後的表情是會如何突然變得僵硬,然後是深不見底的失望。
陸離,你曾經說過的。你對我們所有人說,你只唱自己熱愛的歌,你不會去看別人的臉色。你違背了我們的諾言。
主持人的聲音響起來,我才發現眼前已經是模糊一片。
震天的搖滾伴奏聲響起來,我看向台上的陸離,他的表情依然平靜,卻一身不響地扔下手中的貝司,直接走下台,掐斷了伴奏用的音響。熱烈的音樂像被扼住喉嚨般戛然而止,我聽見有人拍桌子的聲音。空氣霎時間凝固,等待著必將來臨的爆炸。
我傻傻地張著嘴,什麼也說不出來。然後他重新走上台,抱著那把破舊的木吉他。
熟悉的鏇律響起來。充滿滄桑而破碎的聲音,汩汩地從指間流淌。他對著全場的觀眾,露出一個安靜而溫柔的微笑。
他終於開始歌唱了。唱出他心中的那個真正的木棉天堂。
我不知道那場騷亂和嘈雜,在什麼時候悄悄平息了。那個憤怒的穿套裝的女人,動作僵硬地站在來原地,拍案而起的工作人員,此時全然換了一副表情,就在這個存滿了震驚於慌亂,溫暖與感動的小小世界,在歌聲響起的那一刻,像是講述一段久遠而漫長的故事。
是你么 在我深愛的故鄉
深紅華裳 且聽風兒吟唱
就像 支離破碎的夕陽
我和時光 捉過迷藏
和你 和風
和我深愛的姑娘
和一盞野月亮
那個從沒見過的地方竟是故鄉
……
窗外的流雲飛快地卷過,像是在俯視著我們,俯視著所有疾馳而去的時光。
那個晚上我們都來到【玻璃夕陽】,只不過那夜沒有人在舞台上唱歌,沒有偶像,我們都是蒼茫人間裡,一群平凡而快樂的孩子。
看著故鄉孩子們那些熟悉的面容,我心裡是滿滿當當的快樂。陸離說,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回去,看看我們的回憶。我清晰地聽見自己的笑聲,多久了,我多久沒有這樣放肆明亮地笑過?
告別的時候我和陸離站在【玻璃夕陽】的台階上,夜晚的風變得不那么冷,幾乎有了幾分春天的味道。我們就那么站著,看著熟悉的身影越走越遠。
我真希望時間可以停下來永遠不要走,那樣我們就可以一直這么站著,沒有悲歡,沒有波瀾,沒有南北兩處的分開。我們可以永遠站成相互依偎的姿勢,站到白髮蒼蒼的樣子。
12 >>> 再見
一天我問陸離:“那天有個老外,找你說什麼?”
那天歌評會結束的時候,有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攔住陸離,唧哩哇啦說了一大串鳥語,旁邊站著個外國女人,配合著誇張的表情。我們站在大廳外面,笑得快要撒手人寰,小武說:“嘿,你瞧,這小子要發跡了。”
我問他的時候自己笑得胃疼,他的目光卻突然變得複雜起來,剩下的一抹笑容掛在嘴角,最後慢慢消失了。
他說:“這件事情,我正想告訴你。
“那天那個外國人問我願不願意到美國,去他的大學讀音樂。他說他喜歡我唱的歌,建議我出國,接受專業的訓練……”
“天哪!你怎么不早說!”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嗎?這可不像平時的陸離。
“蘇瑾,我想問問你的想法”
“喂,你不是要實現夢想嗎?小武真是說準了……”
“我要出國了。”
“多好的事呀,難道你還不高興?”我敲敲他的腦袋.,餘光瞟到了放在台上的一張機票。
兩個星期後的航班,首都國際機場。我拿起來閱讀。寫滿了漂亮的中文英文,薄薄的一張。對,是一張。
我明白了。
蘇瑾,你怎么這么傻?
你明明知道,從他走出錄音棚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做了決定從此遠走高飛。在你和他的朋友聊天的時候,在你快樂地噴灑酒花的時候,在你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的時候,你卻不知道他早已一步一步離你遠去了,蘇瑾,你是不是豬?
蘇瑾你該走了。這次你真的該走了。我低頭擦擦眼淚,說我該走了。我故意沒有去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其實和我一樣難過。我知道我這時候應該掉下幾滴委屈的淚水,說陸離你不要走好不好,或是換一種說法,陸離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然後紅著眼睛等著他的心軟。我差一點就哭了,可是我對他說,我該走了。我離開的時候甚至還對他微笑了一下。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轉過頭來,對他說,謝謝合作,再見。
然後我一個人在北京寂寞的街道上。夜色如水,黑黑的冰凍的,漫過我的頭髮手指和嘴唇。
我坐在馬路邊的花壇上,街頭的華燈全部映在我黑色的眼裡。我可以想像得到那些美麗的華燈在我的眼中混成了一灘怎樣的油彩。我發現原來北京的霓虹也可以如此寂寞。
嗯。我早該知道的。在我替陸離接電話的那個晚上,那也許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他光彩的人生,我想起來他在玻璃夕陽唱的最後的一首歌,他完美的謝幕。從此歡樂此生,把理想走成長長的路。那個時候我的那些淚水。我終於讀懂了它們,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離開。
可是那些過往呢?它們又算是什麼?如果只是你的聲音,你的微笑,你唱過的那些憂傷的歌,終有一天我會讓自己忘記。可是那些過長長的故事,在一起的時間,走過的旅程,住過的城市,消磨的時光,那些我看一眼就會疼的曾經,你們在我身上,留下來什麼?
陸離,世界太闊,你的影子裡本沒有我。
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哭了 ,因為我突然想起來,應該快要過年了吧。
街上早就擺滿了暖洋洋的年畫和對聯,我竟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我倚在長滿鐵鏽的欄桿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新年就這么無聲無息的來了,而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迎接新的一年。也許我該回家了。
我想念我的故鄉,想念故鄉那一片一片的木棉樹。北京的林蔭道只有一排一排白楊,葉子很輕,沒有溫暖的色澤。我朝著我租的那間地下室的方向走過去,兩邊的樹斜斜地撐開光禿禿的枝椏,越過我的頭頂。
我一發不可收拾地回憶著往事,我想起了之初。記憶里的她永遠是身穿白色棉裙的那個單薄的樣子。她清淺的笑容和飛揚的裙裾像蝴蝶一樣翻飛在我腦海,怎么趕也趕不走。
我走到那扇鏽蝕的鐵門前,眼前又浮現出之初的身影。
你到底怎么啦,我對自己說。可是眼前的之初臉龐竟如此的清晰,她伸手摸我的臉頰,清澈的眼眸似乎有淚在流動。
原來這一切並非幻覺。
我終於等到了你,我的之初。
13〉〉〉也無風雨也無晴
之初,你一點兒也沒變。你怎么能一點也沒變?這么多年,我在夢裡一遍遍刻畫你的臉,從來沒有想到你和我想像中的模樣是那么的相像。也許,在我的夢境裡,你也隨著時光,和我不知不覺地慢慢成長,之初,我好想你。
她在破曉的黎明,端詳著我的臉,然後緊緊地抱住我,說,蘇瑾,你怎么這么傻?
我抱著她,像個孩子一樣地哭起來。
我問她,這些天,你在哪裡。
她說我在甘肅。
我沒有驚訝。我說過,她是注定漂泊的。
之初說,你一定想不到。在新疆的時候我常常想,常常夢見我們的小時候。那個時候的我們都是單純而明亮的孩子,我們在一起。我突然就好想找回一些過往,找回童年的你。
於是大學畢業,我就申請了支教,一個人到了甘肅,到了一個比新疆更荒涼的地方。山區里只有一間校舍,那裡的孩子眼睛總是那么的清澈,讓我想起少年的你。然後我就覺得,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你。於是——她輕描淡寫地說,我就來了。
她輕輕地靠著我的肩,眉宇間是摸不去的憂傷。
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分離太久,而這等待又太長了吧。
14. >>> 我的天堂
之初走得時候,帶走了那疊厚厚的我沒有寄出的信。
年華就是這樣,無論多么久長的離別,那些長長的愛和思念,都會穿過遙遠的草原和叢林,夾帶著輕柔的風,送到收信人的手中。
和她道別的時候,我想,不知道明年的這個時候,她又將飛到何方。
我看見遠處有飛機隆隆地掠過。我想,此時的陸離也許就在上面,飛向遙遠的大西洋。
手機響起來,我看著螢幕上閃爍著的【陸離】,心裡吹過一陣酸澀的風。
“喂,蘇瑾。”
“你快要走了吧。”
“什麼鬼話,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
“我在首都機場,快來接我。”
“……”
“我在機場想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有上去。”
“……”
“你怎么不說話?”
“你為什麼不走?”
“蘇瑾,你是不是豬?我所有的歌的著作權都在你手裡,”他頓了頓,“沒有你,你叫我怎么唱歌?”
我飛快地跑出門,淚水在我臉上灑下長長的痕跡。凜冽的風從我身邊掠過,無數的車流閃過像長長的銀河。雪花打在我的臉上,心裡卻是蔚藍的天空和明媚的陽光。
長長的街道上,熟悉的鏇律響起來。和著風,似水一樣輕輕蕩漾。
是你么 在我深愛的故鄉
深紅華裳 且聽風兒吟唱
就像 支離破碎的夕陽
我和時光 捉過迷藏
和你 和風
和我深愛的姑娘
和一盞野月亮
那個從沒見過的地方竟是故鄉
曾經牽手的手指
如今獨自雙手合十
我摸著你的葉脈
將記憶深深根植
再不能記起 那些故事
在天堂和雲端上的日子
木棉天堂,請你將我遺忘
木棉天堂,思念是永恆的創傷
木棉天堂,請你將我埋葬
木棉天堂,愛是漆黑的海洋
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遙遠的地方,向我招了招手。
風兒帶來他的囂張的呼喊:
“你—怎—么—那—么—慢—”
15 >>> 尾聲
有人說,宇宙或許沒有準備足夠的溫度與光亮給予花朵的種子,但風還是會把它們送到儘可能存活的地方。一顆蒲公英的種子落在地里,明年就會發芽。逆風流淌的年華比想像中漫長。
成為一個反覆後,再反覆的圓圈,走遠了再回來。發現出生時睡過的痕跡還保持著先前的弧線——最初嬰兒的身長。
(全文完)
校園樂隊
木棉天堂是一直校園樂隊,成立於2011年5月。一直致力於走輕搖滾的路線,至今為止參加過多場演出。並與2012年6月9日在河北大學舉辦“完美夏天”專場演唱會,演唱會比較成功,現場氣氛很好。並且木棉天堂樂隊會一直進行下去,直到永遠。
樂隊成員:
主音:朱勝賢
主唱:羅盛光
鍵盤:於釗
節奏:陳泰衡,鄧岳
鼓手;黃映幡,范潔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