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進朝鮮外援,一直認為是瀋陽海獅的得意手筆。其實,這只是無奈之下的偏得。
1996年甲B聯賽,瀋陽海獅隊在十連冠功勳教練李應發的帶領下沖A失敗,時任華晨集團總裁的仰融非常失望,他找海獅俱樂部總經理章健談話:“華晨是在美國上市的公司,每年給股東的報表上都有海獅足球隊的情況,你們總在甲B混,股東們已經不答應了!”仰融隨後表示,華晨準備撤資,海獅隊就不要再搞了。
章健據理力爭:“1997賽季甲B有4個升A名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今年沖A不成,再撤資也不遲。”在海獅隊最後一個主場,瀋陽球迷打出橫幅:金客萬歲。仰融改變主意,同意再搞一年,但他指示:“這一年我要大幅壓縮俱樂部的開支,你們就勒緊腰帶過日子吧。”
資金掣肘,又要升A,真是兩難之事。當時的海獅隊,隊員資質一般,要想打出好成績,不請外援是絕對不行的。但沒有錢,歐美外援根本不來。無奈之下,章健想到了朝鮮球員。有一年海獅隊與朝鮮一支球隊打了一場友誼賽,對方出色的技術和戰術素養給海獅留下了深刻印象。
通過朝鮮駐大連的一位商務外交官,海獅與朝鮮負責體育的最高官員取得聯繫。當時朝鮮足球隊遭到國際足聯禁賽,國家隊沒有參加國際比賽的機會。朝鮮方面非常爽快:“我們國家隊的隊員你們隨便挑,挑中了人再說錢。”
外交官先把卓永斌帶到廈門,參加海獅隊的冬訓。卓永斌出色的防守能力得到了主教練李強的稱讚,他馬上要求對方再找兩個過來,最好是一名前鋒一名前衛,這樣就構成一條完整的中軸線。三天之後,李昌河和趙仁哲來了。晚上,海獅隊教練為三名朝鮮外援接風,第一道菜是“東坡肘子”,盤剛上桌,三個人就狼吞虎咽一掃而光。第二天一早,全隊出早操,李昌河卻躺在床上捂著肚子喊疼,原來他長時間沒有吃肉,猛然吃得太多犯了胃病。
同在廈門集訓的一些甲B俱樂部教練好心提醒李強:“你看你們三個外援,面色蠟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如果上場對抗,還不被那些非洲黑外援撞飛?”海獅隊內部對他們也有非議,但俱樂部拿不出錢來買好外援,也就只好將就了。隨後體能測試,李昌河沒能通過,章健心裡也沒底,想把李昌河打發回家。李強堅持說:“這個李昌河,技術了不得,我一定要他!如果他不行,你扣我全年工資!”正是在李強的擔保下,李昌河才得以留下。
1997年甲B聯賽,李昌河攻入10球,列射手榜第三位。他出色的盤帶和精準的射門讓海獅隊的進攻大有起色。趙仁哲也攻入9球,他在中場氣定神閒的指揮調度,改變了海獅隊破褲子纏腿的傳統打法,球風變得十分細膩。在“朝鮮三駕馬車”在帶領下,海獅隊順利沖A。政委看守玩命精神力
外援的管理,始終是個難題。三名朝鮮外援雖然不會惹是生非,但要想充分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解除他們的思想顧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為了便於管理,朝鮮方面特意派來一位姓李的政委,負責三球員的思想政治工作。李政委五十來歲,長相很和藹,但李昌河等三人一見到他,就畢恭畢敬地站著。無論是主場還是客場,李政委都與三球員形影不離。比賽結束後,大部分球員都離開基地去外面消遣放鬆,但朝鮮外援不敢離開基地一步,他們擠在李政委的屋子裡,先是接受思想教育,然後看一些反映朝鮮革命戰爭的影碟。所有的影碟,都是李政委從朝鮮帶過來的。
長期的封閉,容易扼殺球員的靈性。果然甲B數輪過後,李昌河和趙仁哲的狀態明顯下降,無論是傳球還是射門都缺少創造性。海獅俱樂部官員找李政委交流,詢問能否讓球員們到基地外面放鬆放鬆?李政委很不情願地說:“特殊情況下可以,但要請假備案,而且要按時回來。”
得到允許,章健親自帶三名朝鮮外援去星級酒店洗桑拿,由於桑拿房人多,他們只得在休息大廳等候。突然趙仁哲拉起李昌河和卓永斌跑往更衣室,急匆匆穿上衣服就要走,章健納悶:“桑拿還沒洗呢,怎么就走了?”趙仁哲臉色煞白:“政委只給了兩個小時,時間馬上就到了!”等他們返回瀋水園基地,發現李政委正拿著手錶站在門口“恭候”呢。
此後,即便李政委允許,三球員也不敢外出了。
但如此禁錮般的管理總不是辦法,章健又想一招,他讓工作人員在瀋水園安放10台遊戲機,讓朝鮮外援不出門也可以娛樂。這一招果然湊效,每天吃完晚飯,李昌河就拉著趙仁哲和卓永斌跑到遊戲廳,噼里啪啦地拍個不停。但他們玩遊戲的水平實在不怎么樣,投進去的幣子很快就被機器吃光了。李昌河有意見,說自己工資本來就不高,被遊戲機吞掉一部分就剩不了幾個錢了。俱樂部於是發話,三名朝鮮外援玩遊戲機全部免費!
自從玩上遊戲機後,三駕馬車的競技狀態不但沒有提升,反而直線下降。李昌河射門像軟腳蟹,趙仁哲中場休息時困得睜不開眼皮,卓永斌擲界外球綿綿無力。這是怎么回事?教練組找他們談話,李昌河實話實說:“我拍遊戲機著迷了,在球場上腦子裡想的全是遊戲,皮球仿佛就是控制按鈕,不知該拍不該拍。”卓永斌伸出長滿新繭的雙手,老實坦白:“我的兩隻手因為玩遊戲都拍腫了,胳膊都抬不起來。”好意沒得好報,章健一氣之下,把遊戲機都撤了。
朝鮮球員很單純,他們心理的絲毫變化都能從表情上捕捉到。趙仁哲雖然個頭不高,但在場上很拚命,幾乎每場比賽,他都要受傷流血。不過時間一長,趙仁哲就發現端倪:中國隊友們並不都像他那樣玩命,有的人甚至因為害怕受傷故意偷懶!他開始很生氣,後來就變得“精明”起來,拿到球就傳給隊友,對方進攻時他也不參與防守。
海獅客場與河南隊一役,事關沖A大勢。賽前備戰,三名朝鮮外援並不積極。賽前準備會,章健把朝鮮國旗掛在休息室,他如此動員:“現在朝鮮足球受到國際足聯禁賽,你們是惟一能在世界上展現朝鮮足球水平和朝鮮民族精神的球員,華晨在紐約股市的報告中,就會有你們的名字!你們要讓全世界感受到現代朝鮮人的力量!”
看到國旗,李昌河他們流下了眼淚。但趙仁哲說:“河南隊是主場,他們的羅馬尼亞外援非常厲害,我們在客觀條件上恐怕要吃虧。”章健回答:“你們肯定學過《誰是最可愛的人》這篇文章,中國志願軍在朝鮮戰場上裝備遠落後於美國軍隊,但他們直到戰死的前一刻,還要用手去摳敵人的眼睛。在球場上,你們也要有這種精神!”
三名朝鮮外援“騰”地站起來,拉起中方球員的手,圍成一個圈,高喊:“中朝友誼萬歲!”那場比賽,李昌河和趙仁哲各進一球,打敗河南隊。趙仁哲左腿被對方外援鏟掉一塊肌肉,縫了16針!大米開路友誼天地長
與其他俱樂部引進外援動輒幾百萬相比,海獅引進“朝鮮三駕馬車”的費用實在低廉。李昌河、趙仁哲和卓永斌都來自平壤隊,由於朝鮮足球聯賽尚未實行轉會制度,因此三名球員來中國踢球如何收費並無先例。後來根據雙方協商,海獅俱樂部付給朝方30萬元人民幣,用於朝鮮體育事業的發展;至於球員工資,朝鮮方面的意見只有四個字:不宜太高。
“不宜太高”到底是怎樣的標準?海獅俱樂部犯了難。高了,怕違反對方的要求;低了,又怕傷害到球員的利益。最後還是那位朝鮮駐大連商務官員拍板:“每個人月工資800元人民幣。”雖然身處甲B,但海獅隊主力隊員的年收入也接近百萬,月收入800元,實在低得不可思議!
三外援平時都是集體行動,與中方隊友交流甚少,他們最親的人是李強。特別是李昌河,對李強的知遇之恩非常感激,他曾幽默地說:“我們都姓李,你是我大哥。”隨著了解的深入,三外援知道海獅隊的中方球員收入遠超過他們,但他們並不嫉妒,只是不停地問李強:“那些球員掙那么多錢,為什麼在場上還不拚命?”
“三駕馬車”為海獅隊屢立戰功,海獅俱樂部也覺得對不起他們,畢竟800元的月薪實在太少了。章健決定給三位外援適當加薪,他問李政委加多少合適。李政委一邊喝著白酒(那是他惟一嗜好),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絕對不行,如果你們提高他們的待遇,我馬上帶他們回國!我是政委,我不能讓他們被金錢腐蝕了!”後來,章健背著李政委,偷偷給了三名球員一點獎金,但數目不敢太大。
朝鮮三駕馬車中,當時只有趙仁哲結了婚,因為通訊所限,趙仁哲無法與家人聯繫,思鄉之情日重。海獅俱樂部派人去朝鮮,準備把趙仁哲的妻子接到瀋陽生活,但卻遭到朝鮮方面的拒絕。後來,趙仁哲的妻子分娩,他並沒有請假回國,而且孩子滿月他才知道自己做了父親。
1997賽季結束後,朝鮮三外援榮歸故里。臨行前,他們跑到瀋陽的五愛市場,把手裡的人民幣全部花光,買了一包又一包的商品。李昌河買了十幾套服裝,趙仁哲買的全是嬰兒用品,卓永斌買了三箱速食麵。隊友“嘲笑”說:“你們真傻,這么大包小裹的,拿起來多費勁啊,把錢拿回家,什麼東西不能買?”李昌河回敬道:“你們才傻呢,我們國家生活用品都是分配,人民幣買不到任何東西。”
為了感激朝鮮球員的幫助,海獅俱樂部打算再給朝鮮方面一些錢,但遭到婉言拒絕。章健找到一個變通的方法,他組織一個“感謝團”,以瀋陽市足協主席張稼祥為團長,開著一輛嶄新的海獅麵包車,還有價值10萬元的大米,到平壤登門道謝。朝鮮負責體育的最高官員接待了海獅感謝團,並回贈每人一件精美的朝鮮刺繡,上面有金正日主席的親筆簽名!這件刺繡,成了中朝足球友誼的珍貴見證。
1998年,朝鮮足球恢復了參加世界大賽的資格,李昌河、趙仁哲和卓永斌均入選朝鮮國家隊,參加了曼谷亞運會。“三駕馬車”與海獅的情緣,就這樣畫上完美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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