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使下都夜發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

《暫使下都夜發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是南朝詩人謝脁所作的一首五言詩。這首詩描寫了詩人回京都時沿途所見之景和內心感受,表達了對西府舊僚和隨王的留戀之情,同時透露出對奉詔回京的疑懼和對前途的深重憂心。全詩意境雄渾,格調蒼涼。寫景抒情,都圍繞著西府與京都的不同進行,迴環往復。

作品原文

暫使下都夜發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

徒念關山近 ,終知返路長。

秋河曙耿耿 ,寒渚夜蒼蒼。

引領見京室 ,宮雉正相望 。

金波麗鳷鵲 ,玉繩低建章 。

驅車鼎門外 ,思見昭丘陽 。

馳暉不可接 ,何況隔兩鄉?

風雲有鳥路,江漢限無梁 。

常恐鷹隼擊 ,時菊委嚴霜 。

寄言罻羅者 ,寥廓已高翔 。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暫使下都:指謝脁因小人密告而奉齊武帝之令由荊州隨王府還都。都、京邑均指南齊都城建康,即今南京。新林:浦名,在今南京西南。西府:指蕭子隆的荊州隨王府。

⑵未央:未盡。

⑶關山:指京城近郊的山。

⑷秋河:秋夜的銀河。耿耿:明亮。

⑸引領:伸頸。

⑹宮雉:宮牆。

⑺金波:月光。麗:附著,照耀。鳷(zhī)鵲:漢觀名,借指金陵宮殿。

⑻玉繩:星名。建章:漢宮名,亦是借指金陵宮殿。

⑼鼎門:相傳周成王定鼎於郟鄏(今河南洛陽西),名南門為定鼎門。這裡借指金陵南門。

⑽昭丘:楚昭王墓。在荊州當陽縣東。陽:太陽。

⑾馳暉:指太陽。

⑿梁:橋樑。

⒀鷹隼(sǔn):兩種猛禽。這裡比喻讒佞邪惡勢力。

⒁委:枯萎,凋零。

⒂罻(wèi)羅者:張設羅網的人。指惡語中傷者。

⒃寥廓:指廣闊的天空。

白話譯文

大江日夜奔流不息,騷客內心悲憤不已。

只是想到離京城路程已近,終於明白回西府道路更長。

秋夜星空已泛動微微曙色,水邊寒渚還是那夜色蒼茫。

借曙光伸長脖頸遠望京城,城內宮牆正與我遙遙相望。

月光灑落在宮殿之上,星辰垂掛在宮殿下方。

馳車來到京城南門之外,卻想再看見荊州的太陽。

飛轉的太陽尚不可聚見,何況與眾同僚分隔兩鄉。

風雲之間鳥兒還能展翅飛翔,江漢阻隔卻沒有可走的橋樑。

小鳥兒常怕遭受鷹隼的襲擊,正像那秋菊怕嚴霜摧殘一樣。

告訴那張網捕鳥的小人吧,我已經高飛到寥廓的天上。

創作背景

作者二十七歲時為荊州隨王蕭子隆文學,深受賞識,長史王秀之出於忌恨,常欲羅織罪名加害於他,兩年後,即南朝齊武帝永明十一年(493年)秋,作者因讒言被召回京都。這首詩就是作者在離荊州返京都的途中寄贈在荊州西府的同僚們的。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詩人從旅途中截取了最後一段行程來寫。新林,離詩人此行目的地南齊的京城金陵(今南京市)西南不遠。距目的地將到未到之際,在藝術表現上乃是一個“包含最豐富的時刻”,因為此時詩人的心潮恰值高峰,意最難平。選擇這樣的時刻,有助於詩情的激盪和集中抒發。題面中的“暫使”二字,已經流露出“疲馬戀故軒”的依依之情;而“贈西府同僚”又明言此詩是呈獻給知己故人的,因而自不妨披肝瀝膽直抒胸臆而無所避忌。

與一般記述行旅的詩作不同。詩人不從交代本事人手,而是劈頭便將洶湧而來的詩情噴薄吐出。首二句如奇峰突起,氣勢非凡。“大江流日夜”寫出了舟行在水天茫茫之際,惟有以江流為伴的旅思,其中不無王命急宣、晝夜兼程的況味。“客心悲未央”則突如其來將無盡的悲感推出。這兩句一寫物象,一寫人情,兩者本不相涉,作者把它們同時組合在詩篇的發端處,卻使之產生了一種張力,一種若無卻有此呼彼應的聯繫。在這裡,滔滔不息的江流構成了“外景”,激盪不已的客心則構成了“內景”。一內一外互相生髮又互相映襯,突出了詩人風波失所的主要感受,為全篇定下了悲愴的基調。五代李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構想和此詩相近,就傳統的表現手法說,李詞用的是“比”,這首詩用的是“興”,“興”較之“比”常具有更直接的感發性和涵詠回味的象徵意蘊。詩一開頭就以壯觀的畫面和強烈的激情形成先聲奪人的磅礴氣勢。

詩的三、四兩句順“悲”字而下,把行程中的千頭萬緒歸結到一點。即身心兩違的思想矛盾和痛苦。按身之所在言,東行至此,離目的地已經日益迫近;就心之所系言,卻反而愈見其遠。地域上的遠近和心理上的距離適好相反,故不因去路多而喜,卻因返路已長而憂,行程未終而歸思已生。作者旨在抒寫鬱結於心的情愫,原非泛泛吟詠一般的旅思。這兩句是維繫全篇之綱,以此為樞紐領起下文。

“秋河曙耿耿”以下六句,圍繞第三句的“關山近”而展開。作者將最後一段旅程次第寫來:由郊外的“寒清”寫到城郭,又由城牆寫到城裡的宮闕,這是位置的移近。隨著蒼茫夜色的隱退、曙色的漸明一切物事由朦朧變為清晰,巍峨的宮殿樓台也在絢爛的月光和星光輝映下呈露出雍容華美的氣象,這又是由光線變化產生的視覺上的貼近感。“金波麗鳷鵲,玉繩低建章”兩句,曾為歷來詩家所激賞,除了對仗的工整,還與取景方式有關。詩人寫的是宮殿的夜景,而其絢麗華貴的氣派競勝於白晝,說明了詩人的獨具慧眼。

“驅車鼎門外”以下六句,圍繞第四句的“返路長”而生髮。“鼎門”和“昭丘”分別用典故代指金陵和荊州。兩者都用春秋時的地名稱代實際處所,以求典雅。在構思上,“驅車”句是寫實承上,“思見”句已是神遊啟下。這兩句一平實,一突兀,實際是以頓挫之筆再次鳴響了身心兩違的主旋律。如果說前面三、四兩句中的“徒念”、”終知”,尚是理念上對事實的無可奈何的默認;那么,這時的“思見”已是情感上不可遏止的迸發了。接下來四句順流而下,直抒對西府僚友的懷想。人生貴在相知,相聚時尚恐歲月流逝,良辰不再,何況如今遙隔天涯,相見無日。自然界風雲險仄處,尚有鳥道可通。人世間卻每多阻隔而無由相通。在這不無哀惋的慨嘆中自表現出詩人對故友深情綿渺的拳拳之心。

詩的最後四句以比興手法坦陳了自己對時局和個人安危的思索。“常恐鷹隼擊,時菊委嚴霜”兩句,透露出對風雲詭譎、殺機四伏的政局的巨大隱憂和惶恐心理,是為自己戒,也是為朋友戒。“寄言罻羅者,寥廓已高翔”兩句,典出《喻蜀父老》:“猶鷦鵬之翔乎寥廓之宇,而羅著猶視乎藪澤。”同時亦似暗用曹植《野田黃雀行》詩意,意謂投雀之羅,今已飛摩蒼天矣。這兩句既是告慰於友人,又對讒邪之徒極盡嘲諷之能事,輕蔑之情溢於言表。這四句均以比興手法出之,概括了詩人剛剛經歷的一段難以明言的情事,也表現了詩人向黑暗抗爭的倔強個性。全詩以大江奔流起興,以翱翔寥廓作結,雖寫憂患之感而終不作向隅之泣,遂使詩的境界振拔於萎靡之中,在清俊中自具風骨。清人施補華評述謝脁詩時不獨稱之為“秀氣成采”,且拈出其“骨幹堅強”(《峴傭說詩》)的特徵。證之此詩,可謂允當。

名家點評

元代劉履:“此詩詞實典麗,意亦委折而氣則溢。”(《風雅翼》)

明代謝榛:突然而起,造語雄深,六朝亦不多見。(《四溟詩話》)

明代鍾惺:“引領見京室,宮雉正相望。金波麗媽鵲,玉繩低建章”:似唐人應制詩。又云:起結俱是近體佳境。(《古詩歸》)

明代譚元春:“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千古志士同此感慨。又云:起語難刪,余平平。(《古詩歸》)

明代陸時雍:起四語屬高調,然一唱氣盡,下無餘音。(《古詩鏡》)

明代孫礦:“秋河”六句是關山近;“驅車’’六句是返路長思荊州。“風雲”二句正是隔兩鄉意。收歸斥讒用長卿語意,結甚勁快。又云:此玄暉最有名詩,音調最響,造句最精峭,然而氣格亦漸近唐。首二句昔人謂壓千古,信然。(《文選集評》)

明代胡應麟:楊用修論發端,以玄暉“大江流日夜”為妙絕。(《詩藪》)

清代王夫之:舊稱脫詩“工於發端”,如此發端語寥天孤出,正復宛詣,豈不復絕千古,非但危唱雄聲已也。以危唱雄聲求者,一擊之餘,必得衰颯。千鈞之力,且無以善後,而況其餘哉。太白學此,往往得躓,亦低昂之勢所必然也。“馳暉不可接”得景逼真,千古遂不經人道,亦復無人知賞。(《船山古詩評選》)

清代戴明說:“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勝絕只消蒼渾。(《歷代詩家》)

清代邵長蘅:起結超絕中復綺麗, 自是傑作。(《文選集評》)

清代陳祚明:亦用古詩“遊戲宛洛”余旨,風度宏麗。“大江流日夜”浩然而來,以景中有情故佳。因投外之悲,結懷侶之念,偶來舊闕,企羨昔僚。此時胸中愁緒固有滔滔莽莽,其來無端者。寓目大江,與之俱永。三四言比雖易逢,終歸違遠也。望京一段極寫華壯,以深戀慕之思。“馳暉不可接”亦是名語,此段遙承“終知返路長”句,極言企羨之情,投外必有忌者,故末段雲。然語意超越。(《采菽堂古詩選》)

清代宋徵璧:謝脁工於發端,如“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即為五律起句,亦殊警策。(《抱真堂詩話》)

清代王士禎:或問詩工於發端,如何應之,日:如謝宣城“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漁洋詩話》)

清代沈德潛:一起滔滔莽莽,其來無端,其望京一段,眷戀不已。又云:“秋河”六語,應關山近,“驅車”六語,應返路長。時脁被讒而去,故有末二語,言己翔乎寥廓,羅者無如何也。用長卿“難父老篇”語意。(《古詩源》)

清代詩人方伯海:清而逸,麗而流,敘事中只是脫口而出,滅盡結構痕跡,仍復截截周到,諸謝中當推此君為第一。(《文選集評》)

清代成書:起句俊偉,直欲上邁陳思,通體亦皆雄健。論詩者言體格卑下,動指齊粱,似此詩置之魏人中,豈復能辨?(《古詩存》)

作者簡介

謝脁(464~499年),字玄暉,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是永明新體詩的重要作家,謝脁做過宣城太守,故又稱謝宣城。後官至尚書吏部郎,後被始安王蕭遙光誣陷,下獄致死。一生寫過不少優美的山水詩,對律詩、絕句的形成和李白等唐代詩人的創作有一定影響,因與謝靈運同族,人稱“小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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