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暗香·漢口夜泊
半城落日,噪昏鴉驚起,垂天雲黑。小艇泊來,不住江南住江北。黃鶴樓荒何在?只十里、煙波凝碧。聽不到、醉酒仙人,樓上夜吹笛。
行客。眠未得。欲寄與暗懷,難附飛翼。停歌月出,鸚鵡洲橫動寒色。歷歷晴川草樹,輕浪卷一江風急。待曉發、雞唱也,滿帆霜白。
作品鑑賞
人稱杜甫的詩為史,就是因為他的詩時代感很強。王庭在清朝稱得上是個好官,他官至山西布政使,以廉潔稱;但在詞學方面,卻算不得是名家。不過他寫的這闋《暗香·漢口夜泊》卻很有時代感;堪稱江城清初之斷代小史。他寫這闋詞時,距今不過三百餘年,然而那時武漢三鎮的風貌卻是非常蒼涼,有識之士的心境對之也是極其抑鬱。由於他刻畫清晰,令人能獲得有一種看兒時照片那樣的感觸。似乎聽到了時代的腳步聲,也看到了江城人民前進的跨度之大。
詞一開頭敘的是武昌。武昌即古江夏縣,當年有城。然而當年的江夏城作為府治的所在,卻沒有現在的熱鬧。“半城落日”,已是冷冷清清的了。而復昏鴉驚噪,則人事之寂寥也可知。不過附帶地倒也說明了昔日江城之多樹,樹多是以才鴉多,不止是漢陽之“晴川歷歷”而已的。在詞藝上,他於日則“落”,於鴉則“驚”,一動一靜,從兩個極端,便把一座人煙稀少的荒涼古城,以大寫意的手筆畫了出來。而更綴之以“垂天雲黑”,將荒城的背景抹得更加蒼涼。
上句作為畫面的背景,卻又妙在恰是下句的註腳;唯其此岸荒涼,所以詩人這才要將他的小艇不泊在江南的武昌,儘管他是政治的中心,而要泊到江北的夏口亦即漢口這邊來;因為漢口是商業集散地,是經濟樞紐,多的是唱《後庭花》的商女。故有“停歌月出”之句。從現實說,詩人未能免俗,但藝術上,他移舟江北以望黃鶴樓舊址,卻恰好如電影將鏡頭拉開成全景一樣,把一座早已沒了名樓的荒涼的蛇山,置於十里凝碧的浩渺煙波之上,雄渾而悲涼。黃鶴樓幾經銷毀,至清大約於公元1813年(嘉靖十八年)才得以重建,故在這前一百多年的順治年間,這一名樓並不存在,那當然就更聽不到樓上仙人於醉後吹笛了。這幾句似寫景,然而惆悵之情卻溢於紙面。“仙人”可以說是當年騎鶴歸來的費禕,但詩人更是為了懷念李白。因為李白號稱“謫仙”,以詩酒而知名。他就有詠黃鶴樓的名句:“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暗合詞中吹笛之意。李白寫這詩時,正是他從夜郎放歸,一代天才,如此辱沒,已是夠令人傷感的了。而況此時,人不在,連樓也沒有了,自然那悲涼的笛聲也聽不到了。有的可能只是漢口這邊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靡靡之音。商業興起了,而文化卻沒落了,關懷世事的,不能不憂聚心頭。
詞的換頭,是要以似斷不斷為佳。他的換頭是“行客,眠未得”,行客當然指的是作者自己。他撇開黃鶴樓的感嘆而轉入到寫自己。從字面上看,似乎與上闋無關;而其實暗中卻正是一脈相延。此時他的失眠,而且暗懷難寄的,正是上闋對於時事的傷感。特別是當“歌停月出”之時,從燈紅酒綠、燕舞鶯歌之中,一下跌入一江寒月,迷濛的鸚鵡洲,正銀光瀲灩,確是一個清涼世界。只是晴川草樹,一代名城,徒見江風搖落而已。這時的感情,從鬧的麻木中,一下沉靜了下來,這醒時的難堪,比在聲色中麻醉更為痛切。
更寂寥的是,忽地雞叫了。本來愁苦之時嫌夜長,一般都希望早一點天光才好。然而感情有它守舊的一面,乍合分離,反而會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惆悵。說不出為什麼,只覺得“滿帆霜白”,特別剌眼而已。這種描寫,似乎不帶感情。然而這一夜的霜竟是這樣的重,帆尚且如此,就知他這一夜無眠,加之於人心靈上的,將難以忍受。則這時詩人那內心的沉重的壓抑之感,讀者當於這帆外感受到了。“輕浪卷、一江風急!”畢竟是江風無情,催人何急!人去江空,頓時在人的心裡留下了這一帶十里寒江,鸚鵡洲橫,在無聲地訴說著這變化的江城之遠古。
作者簡介
王庭(約1607—1693),字言遠,一字邁人,清代浙江嘉興人。公元1649年(順治六年)中進士,累官至山西右布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