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春盡
惜春連日醉昏昏 ,醒後衣裳見酒痕 。
細水浮花歸別澗 ,斷雲含雨入孤村 。
人閒易有芳時恨 ,地迥難招自古魂 。
慚愧流鶯相厚意 ,清晨猶為到西園。
作品鑑賞
詞句注釋
⑴惜春:愛憐春色。
⑵酒痕:酒污的痕跡。
⑶浮:一作“漾”。別澗:另外一條河流。澗,一作“浦”。
⑷斷云:片片雲朵。
⑸人閒:作者在朱全忠當權時,被貶到濮州,後來依附他人,終日無所事事。有:一作“得”。芳時恨:就是春歸引起的悵恨。終日閒呆,不能有所作為,辜負了大好時光,故有“芳時恨”之感。芳時,指春天。
⑹地迥:地居偏遠。迥:一作“勝”。古魂:故人的精魂,指老友已故化為精魂。
⑺流鶯:叫聲悅耳的鶯。流,謂其鳴聲婉轉悅耳。厚意:深情厚意。
白話譯文
惜別傷春連日來酒醉昏昏,醒來之後衣裳上全是酒痕。
細水上漂著落花流入另澗,陰雲帶雨飄入那遠處孤村。
閒居無聊恨芳時白白流去,異地千里難招來古人精魂。
最感激流鶯掀轉深情厚意,每當清晨還特意飛到西園。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這是韓偓晚年寓居南安之作,與《安貧》表現同一索寞情懷,而寫法上大不相同。《安貧》直抒胸臆,感慨萬端;此篇則融情入景,興寄深微。
春盡,顧名思義是抒寫春天消逝的感慨。韓偓的一生經歷了巨大的政治變故,晚年寄身異鄉,親朋息跡。家國淪亡之痛,年華遲暮之悲,孤身獨處之苦,有志難騁之憤,不時襲上心頭,又面臨著大好春光的逝去,內心的抑鬱煩悶自不待言。鬱悶無從排遣,唯有借酒澆愁而已。詩篇一上來,就抓住醉酒這個行為來突出“惜春”之情。不光是醉,而且是連日沉醉,醉得昏昏然,甚且醉後還要繼續喝酒,以致衣服上濺滿了斑斑酒痕。這樣反覆渲染一個“醉”字,就把作者悼惜春光的哀痛心情揭示出來了。
頷聯轉入寫景。涓細的水流載著落花漂浮而去,片斷的雲彩隨風吹灑下一陣雨點。這正是南方暮春時節具有典型特徵的景象,作者把它細緻地描畫出來,逼真地傳達了那種春天正在逝去的氣氛。不僅如此,在這一幅景物畫面中,詩人還自然地融入了自己的身世之感。那漂浮於水面的落花,那隨風帶雨的片雲,漂泊無定,無所歸依,正是詩人自身淪落無告的象徵。擴大開來看,流水落花,天上人間,一片大好春光就此斷送,也可以看作詩人深心眷念的唐王朝終於被埋葬的表征。詩句中接連使用“細”、“浮”、“別”、“斷”、“孤”這類字眼,更增添了景物的淒清色彩,烘託了詩人的悲涼情緒。這種把物境、心境與身境三者結合起來抒寫,達到融和一體、情味雋永的效果,正是韓偓詩歌寫景抒情的顯著特色。
頸聯再由寫景轉入抒情。為什麼要說“人閒易有芳時恨”,大凡人在忙碌的時候,是不很注意時令變化的;愈是閒空,就愈容易敏感到季節的轉換,鳥啼花落,處處都能觸動愁懷。所以這裡著力點出一個“閒”字,在刻畫心理上是很精微的。再深一層看,這個“閒”字上還寄託了作者極深的感慨。春光消去,固然可恨,尤可痛心的是春光竟然在人的閒散之中白白流過,令人眼瞪瞪望著它逝去而無力挽回。這正是詩人自己面臨家國之變而不能有所作為的沉痛告白。下聯“地迥難招自古魂”,則把自己的愁思再轉進一層。詩人為惜春而寄恨無窮,因想到:如有親交故舊,往來相過,互訴心曲,也可稍得慰藉,怎奈孤身僻處閩南,不但見不到熟悉的今人,連古人的精靈也招請不來,更叫人寂寞難堪。當然,這種寂寥之感雖托之於“地迥”,根本上還在於缺乏知音。“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登幽州台歌》)韓偓此時的孤憤心情,同當年的陳子昂確有某種相通之處。
七、八句拋開議論事理,轉入抒情。借流鶯相顧、春愁略解,含蓄地表達了對“春盡”的感傷和悲嘆之情。詩人在這裡雖然沒有具體寫自己是如何苦悶,表面上沖淡了全詩的悲劇色調,但其無限苦悶之情卻形象地表現出來。
這首詩有敘述,有描寫,有議論,三者緊密結合是其主要特點。這首詩描寫景物具體形象,“細水浮花歸別洞,斷雲含雨入孤村”這些詩句,真實地描繪出春天雨前農村的美景,有很大的藝術魅力。這首詩語言流暢優美,對仗工整。通篇扣住“春盡”抒述情懷,由惜春引出身世之感、家國之悲,一層深一層地加以抒發,而又自始至終不離開春盡時的環境景物,即景即情,渾然無跡,這就是詩篇沉摯動人的力量所在。
歷代評價
《四溟詩話》:武元衡曰“殘雲帶雨過春城”,韓致光曰“斷雲含雨入孤村”,二句巧思,不及子美“淡雲疏雨過高城”自然。
《詩源辨體》:(韓偓)七言律如“無奈離腸”、“長日居閒”、“借春連日”三篇,氣韻亦勝。“星斗疏明”一篇,聲亦宣朗。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惜春”是春未盡前,“醒後”是春已盡後,“見酒痕”不復見花事矣,可為浩嘆也。水“歸別澗”下,再加“雨下孤村”,寫春盡真如掃除滅跡。庸手亦解用雨,卻用在花句前,妙手偏用在花句後,此其相去無算,不可不知也(首四句下)。春盡又何足惜?兩行淚實為“人閒”、“地迥”墮耳。“流鶯”上用“相厚”字、“慚愧”字,“獨為”字,“清晨”字,妙!怨甚而又不怒,其斯為詩人之言也。金雍補註:相厚在清晨,慚愧在獨為。
《唐詩繹》:此亦應是避地之作。
《唐律偶評》:以春盡比國亡,王室鼎遷,天涯逃死,畢生所望,於此日已矣。
《東岩草堂評訂唐詩鼓吹》:朱東岩曰:“連日醉昏昏”,極是人生樂境,及看上加“惜春”二字,下接"醒後”二字、乃知一片皆是苦境也。“水歸別澗”、“雨入孤村”,自是“春盡”神理,但庸手為之,必定將雨寫花前;此獨於“水歸別澗”下,以“雨入孤村”作對,手法特妙。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惜春”二字,雖為主腦,然其中實有不止於借春者……怨而不怒,其斯為風人之遺乎?
《瀛奎律髓匯評》:紀昀:後半極沉著,不類致堯他作之佻。又云:四句勝出句。六句言非惟今人無可語,並古人亦不可招,甚言其寥落耳。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含”字、“入”字是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