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頌讚

文心雕龍·頌讚

《頌讚》是《文心雕龍》的第九篇。“頌”、“贊”是兩種文體。本篇以後,常用兩種相近的文體合在一篇論述。“頌”和“誦”區別不大,本篇中的“誦”字,唐寫本《文心雕龍》便作“頌”。“頌”和賦也很相似,漢代常以賦頌連用。

內容簡介

文心雕龍·頌讚 文心雕龍·頌讚

本篇共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講“頌”的含義、起源及其發展變化情況。第二部分講“頌”的寫作基本特點。第三部分講“贊”的含義、起源及其發展變化情況。第四部分講“贊”的寫作基本特點。

頌和贊都是歌功頌德的作品,劉勰在本篇中所肯定的一些頌、贊,大都是沒有什麼價值的。對這兩種文體的論述,劉勰過分拘守其本意,因而對待漢魏以後發展演變了的作品,就流露出較為保守的觀點。但對這兩種區別甚微的文體和漢人已混用不分的賦頌,本篇作了較為明確的界說;對頌的寫作,反對過分華麗,主張從大處著眼來確立內容,具體的細節描寫則應根據內容而定,這些意見,尚有可取之處。

原文+譯註

(一)

“四始”之至1,頌居其極。頌者,容也2,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昔帝嚳之世3,鹹墨為頌4,以歌《九韶》5。自《商》已下6,文理允備7。夫化偃一國謂之風8,風正四方謂之雅9,容告神明謂之頌10。風雅序人11,事兼變正12;頌主告神,義必純美13。魯國以公旦次編14,商人以前王追錄15,斯乃宗廟之正歌16,非宴饗之常詠也17。《時邁》一篇18,周公所制19;哲人之頌20,規式存焉21。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22。晉輿之稱“原田”23,魯民之刺“裘鞸”24,直言不詠,短辭以諷,邱明、子高25,並諜為誦26。斯則野誦之變體,浸被乎人事矣27。及三閭《橘頌》28,情采芬芳,比類寓意,又覃及細物矣29。至於秦政刻文30,爰頌其德31;漢之惠、景32,亦有述容33:沿世並作,相繼於時矣。若夫子云之表充國34,孟堅之序戴侯35,武仲之美顯宗36,史岑之述熹後37,或擬《清廟》38,或范《駉》、《那》39,雖淺深不同40,詳略各異,其褒德顯容,典章一也41。至於班、傅之《北征》、《西巡》42,變為序引43,豈不褒過而謬體哉44!馬融之《廣成》、《上林》45,雅而似賦46,何弄文而失質乎47!又崔瑗《文學》48,蔡邕《樊渠》49,並致美於序,而簡約乎篇50。摯虞品藻51,頗為精核52,至雲“雜以風雅”53,而不變旨趣54,徒張虛論,有似黃白之偽說矣55。及魏、晉辨頌56,鮮有出轍57。陳思所綴58,以《皇子》為標59;陸機積篇60,惟《功臣》最顯61:其褒貶雜居,固末代之訛體也62。

〔譯文〕

風、小雅、大雅、頌,是詩理的極至,頌是這“四始”的最後一項。“頌”的意思就是形容狀貌,就是通過形容狀貌來讚美盛德。從前帝嚳的時候,鹹黑曾作頌揚功德的《九招》等。從《詩經·商頌》以後,“頌”的寫作方法就完備了。教化影響到一個諸侯國的作品叫做“風”,能影響到全國風俗的作品叫做“雅”,通過形容狀貌來稟告神明的作品叫做“頌”。“風”和“雅”是寫人事,所以有“正風”、“正雅”和“變風”、“變雅”;“頌”是用來稟告神明的,所以內容必須純正美善。魯國因頌揚周公之功而編成《魯頌》,宋國因祭祀祖先而輯錄《商頌》。這都是用於宗廟的雅正樂歌,不是一般宴會場上的歌詠。《周頌》中的《時邁》一篇,是周公親自寫作的;這篇賢人寫成的頌,為頌的寫作留下了典範。每個老百姓都有自己的思想,表達其思想的口是堵塞不住的。春秋時晉國民眾用“原田每每”來讚美晉軍,魯國人用“麛裘而韡”來諷刺孔子,這都是直接說出,不用歌詠,以簡短的話來進行諷刺。左丘明和孔順,都把這種話當做“誦”來記載。這是有了變化的不正規的頌;頌本來是用以告神的,這種變化已漸漸用於人事了。到了屈原的《橘頌》,內容和文采都很美好,它用相似的東西來寄託情意,又把“頌”的內容推廣到細小的事物了。至秦始皇時的石刻,乃是稱頌秦始皇的功德。即使漢代的惠帝和景帝時期,也有描述形容的頌產生。所以,頌的寫作是一代一代地相繼不斷了。如揚雄表彰趙充國的《趙充國頌》,班固歌頌竇融的《安豐戴侯頌》,傅毅讚美漢明帝的《顯宗頌》,史岑稱述鄧後的《和熹鄧後頌》,有的學習《周頌》,有的模仿《魯頌》或《商頌》。這些作品雖然深淺不同,詳略各異,但它們讚美功德、顯揚形容,其基本法則是一致的。至於班固所寫《車騎將軍竇北征頌》,傅毅所寫《西征頌》,就把頌寫成長篇的散文,豈不是因過分的褒獎而違反了“頌”的正常體制!馬融的《廣成頌》和《上林頌》,有“雅”的用意卻寫得很像賦,為什麼如此玩弄文詞而遠離“頌”的特點呢!還有崔瑗的《南陽文學頌》,蔡邕的《京兆樊惠渠頌》,都是把序文寫得很好,而精簡了“頌”本身的篇幅。摯虞在《文章流別論》中對頌的評論,基本上是精確的,但其中說在頌的作品中“雜有一些風、雅的內容”,而不弄清其根本意義,這不過是徒然聲張一些不合實際的議論,和古代對於鑄劍可黃銅白錫相雜的謬論差不多。到了魏晉時期的雜頌,一般沒有超越正常的寫作規則。曹植的作品,以《皇太子生頌》為代表;陸機的作品,只有《漢高祖功臣頌》較突出。不過,他們的作品中褒揚和貶抑混雜在一起,那是魏晉時期頌體已有所變化的作品了。

〔注釋〕

1四始:風、小雅、大雅、頌。之至:《毛詩序》說“四始”是“詩之至也”。孔穎達疏:“詩之至者,詩理至極,盡於此也。”

2容:即下句說的“形容”,形容狀貌。

3帝嚳(kù庫),傳說中的上古帝王。

4鹹墨:唐寫本作“鹹黑”。據《呂氏春秋·古樂》,帝嚳曾命鹹黑作歌。

5《九韶》:唐寫本作《九招》,樂名。《呂氏春秋·古樂》中說《九招》是帝嚳時的樂歌,《史記·五帝紀》中說是夏禹時的樂歌。

6《商》:《太平御覽》卷五八八引作《商頌》,指《詩經》中的《商頌》。

7文理:指寫“頌”的理。允:的確。

8化:教化。偃(yǎn眼):倒下,引申為受到影響。

9風正四方謂之雅:這句本於《毛詩序》中所說“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風正四方:意為“正四方之風”。風:指風俗。四方: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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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容告神明謂之頌:這句也是《毛詩序》中所說“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的簡化。容告神明:唐寫本作“雅容告神”,近人多從其說,那是將上句“風正四方”的“風”字誤解為“風、雅、頌”的“風”所致。

11序人:寫人事。序:敘。

12變正:指《詩經》有“正風”、“正雅”,“變風”、“變雅”。據鄭玄《詩譜序》,自周懿(yì意)王至陳靈公時期的作品為變風、變雅,周懿王以前的作品為正風、正雅。變風、變雅大部分是反映周政衰亂的作品。

13純:純正(《頌》無正、變之分)。

14以:因。公旦:即周公,周武王之弟,名旦。周公封於魯(今山東曲阜),因周公有功於周朝,周成王特許魯國可用天子的禮樂祭祀周公,所以產生了《魯頌》。

15商人:指殷商的後代。前王追錄:《商頌》今存五篇,內容全是祭祀前代帝王的。春秋時,宋國(殷商之後)的正考父曾到周王朝校正《商頌》十二篇,以祀其先王(見鄭玄《魯頌譜》)。

16宗廟:祖廟。正歌:純正、嚴肅的頌歌。

17宴饗(x1ǎng響):唐寫本作“饗宴”,用酒食招待客人。這裡指酒席宴會。

18《時邁》:《詩經·周頌》中的一篇。

19周公所制:據《國語·周語上》,《時邁》是周公所作。

20哲人:賢智的人,這裡指周公。

21規式:規模法式。規:法度。

22壅(yōng庸):堵塞。《國語·周語上》載周初召公說:防止人說話就像防堵河流一樣,用壅塞的辦法是不行的。

23輿(yú余):眾。原田:《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載,晉文公和楚軍交戰前,聽到眾人歌誦:“原田每每(莓莓,草盛貌),舍其舊而新是謀。”大意是說晉軍美盛,可立新功。

24刺裘(qiú求)鞸(bì必):《呂氏春秋·樂成》中說,孔子始用於魯國,有人作誦諷刺他說:“麛(mí迷)裘而韡,投之無戾(lì力)。麛而麛裘,投之無郵。”意思是孔子對魯國沒有功勞,還穿著鹿皮的朝服,拋棄他是毫無罪過的。麛:鹿。韡:即鞸,蔽膝,古代施於禮服的前飾,這裡指朝服。《孔叢子·陳士義》韡作“芾”(fú扶),意同。戾、郵:都指罪過。郵:即尤。

25邱明:左邱明,春秋時魯國太史,《左傳》的作者。邱:亦作“丘”。子高:孔穿的字。傳為孔子八世孫孔鮒(fù附)所作《孔叢子》中的《陳士義》篇載,子順曾講到過“裘鞸”那段“誦”。劉勰把子順誤作子高。據《史記·孔子世家》,孔穿是孔子六世孫;子順是孔穿之子,即孔順,字子慎。

26諜(dié蝶):通“牒”,簡牒,這裡指記錄。

27浸(jìn進):逐漸。

28三閭(lǘ驢):指屈原,他在楚懷王時為三閭大夫,管理昭、屈、景三姓貴族。《橘頌》:屈原早期作品,是《九章》之一。

29覃(tán談):推,延及。細物:指《橘頌》中讚美的橘子。

30秦政:指秦始皇,他姓嬴(yíng盈)名政。刻文:指歌頌秦始皇的石刻。《史記·秦始皇本紀》載《泰山刻石》等六篇,《古文苑》卷一載《嶧(yì意)山刻石》一篇,全是李斯所作。

31爰(yuán元):乃,於是。

32惠:漢惠帝劉盈。公元前194—前188年在位。景:漢景帝劉啟。公元前156—前141年在位。

33亦有述容:惠帝和景帝都在位時間不長,景帝又崇尚黃老,不愛文學,但仍有人作頌。《漢書·藝文志》說李思有《孝景皇帝頌》十五篇。

34子云:揚雄的字。充國:趙充國,西漢初人,因有武功,元帝時曾畫其像於未央宮。成帝時,命揚雄就所畫像作《趙充國頌》(頌文見《漢書·趙充國傳》)。

35孟堅:班固的字。戴侯:東漢初竇融,他以武功封安豐侯,死後加號戴,故稱戴侯。班固曾作《安豐戴侯頌》(見《藝文類聚》五十六引摯虞《文章流別論》),頌今不存。

36武仲:東漢作家傅毅的字。美顯宗:《後漢書·傅毅傳》說傅毅曾作《顯宗頌》十篇,讚美漢明帝。《顯宗頌》今存殘文四句。

37史岑(cén涔):字孝山,東漢人。摯虞《文章流別論》中講到“史岑為《出師頌》、《和熹鄧後頌》”。《出師頌》載《文選》,《和熹鄧後頌》今不存。

38《清廟》:《詩經·周頌》的第一篇。這裡用以代指《周頌》。《後漢書·傅毅傳》說:傅毅“依《清廟》作《顯宗頌》”。

39《駉(jiōng扃)》。《詩經·魯頌》的第一篇。這裡用以代指《魯頌》。《那(nuó挪)》:《詩經·商頌》的第一篇,這裡用以代指《商頌》。《文章流別論》中說,史岑的《和熹鄧後頌》“與《魯頌》體意相類”。

40淺深:即“深淺”。

41典章:法則。

42班:班固。傅:傅毅。《北征》:指班固的《車騎將軍竇北征頌》,載《古文苑》卷十二。《西巡》:當指傅毅的《西征頌》,今存殘文四句。

43序引:指長篇的散文。序:同敘。引:延長。班固《北征頌》長達五百六十餘字。

44體:文體,這裡指“頌”這種文體。

45馬融:字季長,東漢學者。他的《廣成頌》載《後漢書·馬融傳》,《上林頌》今不存。

46雅:是“風、雅、頌”的雅,這裡指有“雅”的用意、內容。《廣成頌》的內容,主要是反對國家興文廢武而主張文武並重,是全國範圍的事,故屬“雅”。

47何:何其,何至於。弄文:玩弄文詞。質:指“頌”這種文體的基本特點。摯虞《文章流別論》說:“馬融《廣成》、《上林》之屬,純為今賦之體,而謂之頌,失之遠矣。”

48崔瑗(yuàn院):字子玉,東漢作家。《文學》:指崔瑗的《南陽文學頌》(見《藝文類聚》卷三十八)。

49蔡邕(yōng庸):字伯喈(jie階),漢未學者。《樊渠》:指蔡邕的《京兆樊惠渠頌》,今存,見《蔡中郎集》。

50“並致美於序”二句,上面提到崔、蔡二人的頌,都有較長的序文。篇:指“頌”本身的篇幅。

51摯虞:西晉學者。品藻(zǎo早):評論,指摯虞《文章流別論》中有關頌的評論(見嚴可均輯《全晉文》卷七十七)。

52精核:精確。

53雜以風雅:《文章流別論》中說:“傅毅《顯宗頌》,文與《周頌》相似,而雜以風雅之意。”

54變:唐寫本作“辨”,譯文據“辨”字。旨趣:宗旨意義,這裡指基本意義。

55黃白:黃銅白錫。《呂氏春秋·別類》中說,有人以為白錫使劍堅,黃銅使劍韌,黃白相雜,就成既堅又韌的良劍。反對的人卻認為,白錫使劍不韌,黃銅使劍不堅,黃白相雜怎能成為良劍?

56辨:唐寫本作“雜”,譯文據“雜”字。

57出轍:越出車輪所碾的痕跡。這裡指超出頌的正常寫法。

58陳思:即曹植,他封陳王,死後加號“思”,世稱陳思王。綴(zhuì墜):組合文詞,即寫作。

59《皇子》:指曹植的《皇太子生頌》。標:木末,樹的上端。這裡指創作成就較高。

60陸機:字士衡,西晉作家。

61《功臣》:指陸機的《漢高祖功臣頌》,載《文選》卷四十七。

62末代:末世,衰亂之世。《文心雕龍》全書中兩次用“末代”(另一處見《書記》篇),都指漢代之後的魏晉時期。訛(é俄):錯誤。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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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夫頌惟典雅1,辭必清鑠2。敷寫似賦3,而不入華侈之區4;敬慎如銘5,而異乎規戒之域。揄揚以發藻6,汪洋以樹義7。唯纖曲巧致8,與情而變9。其大體所底10,如斯而已。

〔譯文〕

“頌”的寫作,本來是要求內容典雅,文辭明麗。描寫雖然近似賦,但不流於過分華靡的境地;嚴肅莊重有如“銘”,但又和“銘”的規勸警戒意義不同。頌是本著頌揚的基本要求來敷陳文采,從廣義的意義上來確立內容。至於細緻巧妙的描寫,那就隨作品的內容而變化。頌的寫作,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了。

〔注釋〕

1典雅:文有根柢而不鄙俗。

2清:明潔。鑠(shuó朔):光采。

3敷:散布,陳述。

4華侈(chǐ恥):過分華麗。侈:太多。

5銘:以警戒為主的一種文體。本書第十一篇《銘箴》對這種文體有專門論述。

6揄揚:引舉稱讚。藻:文辭。

7汪洋:廣闊。這裡是著眼於廣闊事物的意思。

8纖(xiān先)曲:細微。致:到。

9與:隨著。

10大體:指頌的主要情況。底:唐寫本作“宏”,《通變》篇有“宜宏大體”的說法。宏。發揚。

(三)

贊者,明也,助也1。昔虞舜之祀,樂正重贊2,蓋唱發之辭也3。及益贊於禹4,伊陟贊於巫鹹5,並颺言以明事6,嗟嘆以助辭也7。故漢置鴻臚8,以唱拜為贊,即古之遺語也9。至相如屬筆10,始贊荊軻11。及遷《史》固《書》12,托贊褒貶13;約文以總錄14,頌體以論辭,又紀傳後評15,亦同其名16。而仲洽《流別》17,謬稱為“述”18,失之遠矣。及景純注《雅》19,動植必贊20,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

〔譯文〕

“贊”的意思就是說明,就是輔助。相傳從前虞舜時的祭祀,很重視樂官的讚辭,那就是歌唱之前要作說明的辭句。至於益幫助禹的話,伊陟向巫鹹所作的說明,都是用突出的話來說明事理,加強語氣來幫助言辭。所以。漢代設定鴻臚官,他在各種典禮上呼喊禮拜的話就是“贊”:這些都是古代留傳下來口頭上講的“贊”。到司馬相如進行寫作,才在《荊軻論》中對荊軻進行了讚美。後來司馬遷的《史記》和班固的《漢書》便借讚辭來進行褒揚或批評:那是用簡要的文辭加以總結,用頌的體裁而加以議論;《史記》和《漢書》的最後,又各有一篇《太史公自序》和《敘傳》作一總評,它和“贊”的名稱是相同的。可是摯虞的《文章流別論》,卻把這種“贊”誤稱為“述”,那就差得很遠了。後來郭璞注《爾雅》,在《爾雅圖贊》中,無論是動物植物都寫了“贊”,內容兼有褒揚和貶抑。這和上面所說魏晉以後的頌一樣,也是贊體發生變化之後的作品。

〔注釋〕

1助:這裡是輔助說明的意思。

2樂正:古代樂官。

3唱發之辭:指“贊”是歌唱之前所作有關說明。《尚書大傳》卷一中說,虞舜禪位給夏禹時,先由“樂正進贊”,然後唱《卿雲》歌。

4益贊於禹:《尚書·大禹謨》中說:“益贊於禹曰:‘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意思是:益為幫助禹征討苗人說,只有修德能感動上天,那是沒有遠而不至的;自滿招來損害,謙虛受到益處,這是天的常道。益:舜的臣子。贊:這裡是助的意思。

5伊陟(zhì至)贊於巫鹹:《尚書序》中說:“伊陟贊於巫鹹,作《鹹乂(yì義)》四篇。”這是因伊陟見到桑、谷(gǔ古)並生,認為是不祥之兆,便告訴巫鹹。伊陟、巫鹹:相傳都是殷帝大戊的臣子。贊:這裡是告訴、說明的意思。

6颺(yáng羊)言:指鮮明突出的言辭。《尚書·益稷》註:“大言而疾曰颺。”

7嗟嘆:《禮記·樂記》中說:“長言之不足,故嗟嘆之。”《毛詩序》中說:“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兩種說法雖有不同。但都說明古代的“嗟嘆”是一種富有感情色彩的表達方式。

8鴻臚(lú盧):官名,掌朝賀慶弔的司儀者。

9遺語:指以上所舉為古代留傳下來口頭上講的贊語。

10相如:司馬相如。屬筆: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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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贊荊軻:《漢書·藝文志》中說,司馬相如等人有《荊軻論》五篇,今不存。《荊軻論》中可能有稱讚荊軻的話。

12遷《史》:司馬遷的《史記》。固《書》:班固的《漢書》。

13托贊褒貶:《史記》各篇之後,大都有“太史公曰”;《漢書》各篇之後,大都有“贊曰”。其中有褒揚,也有批評,和過去的“贊”只是讚揚不同。

14總:總結,錄:記錄。

15紀傳後評:指《史記》最後一篇《太史公自序》和《漢書》最後一篇《敘傳》,都是用來說明各書各篇寫作之意。

16亦同其名:和“贊”的名稱相同。

17仲洽:摯虞的字。《流別》:摯虞有《文章流別集》三十卷,今存《文章流別論》是其中分論文體的一部分。

18謬稱為“述”:摯虞稱“述”的原文已佚。唐代顏師古在《漢書·敘傳》的注中說,摯虞曾稱《漢書·敘傳》中的讚詞為“漢書述”。

19景純:晉代作家郭璞的字。《雅》:指《爾雅》。

20動植必贊:郭璞《爾雅序》中說,他注《爾雅》,還“別為音圖,用祛(qū驅,除)示寤”。所以另成《爾雅圖贊》二卷。此書隋代已亡。嚴可均《全晉文》卷一二一輯得十之一二,鳥獸魚蟲,樹木花果,都各有讚詞。

(四)

然本其為義,事生獎嘆,所以古來篇體,促而不廣1,必結言於四字之句,盤桓乎數韻之辭2;約舉以盡情,昭灼以送文3,此其體也。發源雖遠,而致用蓋寡,大抵所歸,其頌家之細條乎4!

〔譯文〕

從贊的本義來看,它產生於對事物的讚美感嘆,所以從古以來,贊的篇幅都短促不長;都是用四言句子,大約在一二十句左右,簡單扼要地講完內容,清楚明白地寫成文辭,這就是它的寫作要點。贊的產生雖然很早,但在實際中運用不多,從它的大致趨向看,是“頌”的一個支派。

〔注釋〕

1促:短。廣:長。

2盤桓:環繞。數韻:指篇幅不長。韻文一般兩句一韻,數韻則在二十句之內。

3昭灼:明顯。送:指寫下去。

4細條:支派。

(五)

贊曰:容體底頌1,勳業垂贊2。鏤彩摛文3,聲理有爛4。年積愈遠5,音徽如旦6。降及品物,炫辭作玩7。

〔譯文〕

總之,形容美德寫成頌,讚揚功業寫成贊;描繪形容和組成聲韻,使文辭清晰而鮮明。這樣的頌或贊,雖然年代久遠,它的美好卻像清晨那樣新鮮。後世用頌讚來品評平常事物,往往就是炫耀辭采來作遊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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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容體:唐寫本作“容德”,指形容德澤。譯文據“容德”。底:到達,完成。

2垂:留傳,這裡指寫成。

3鏤(1òu漏)彩摛(chī痴)文:唐寫本作“鏤影摛聲”。譯文據“鏤影摛聲”。鏤影:描繪形象。鏤:雕刻。影:像。摛:發布,這裡指描寫。

4聲理:唐寫本作“文理”,譯文據“文理”,指文章有條理。有:語詞無意。爛:鮮明。

5年積:唐寫本作“年跡”,譯文據“年跡”,年代的意思。

6音徽:即徽音,指美好的德音,這裡泛指古來優秀的頌、贊作品。徽:美,善。旦:早上,引申為新。

7炫(xuàn渲):誇耀。

今人讀解

從《文心雕龍·頌讚》篇說起

劉勰的《文心雕龍》一書既是中國古代重要的文學理論著作,也是一部系統的文體論著作。它認為贊這種文體,也應該源於《詩經》,即所謂“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文心雕龍·宗經》)。其《頌讚》篇合“贊”與“頌”二體而言,對贊體的源流、特點及與頌的關係,作了深入的闡發: 贊者,明也,助也。昔虞舜之祀,樂正重贊,蓋唱發之辭也。及益贊於禹,伊陟贊於巫鹹,並颺言以明事,嗟嘆以助辭也。故漢置鴻臚,以唱言為贊,即古之遺語也。至相如屬筆,始贊荊軻。及遷《史》固《書》,托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後評,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別》,謬稱為述,失之遠矣。及景純注《雅》,動植必贊,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然本其為義,事生獎嘆,所以古來篇體,促而不廣,必結言於四字之句,盤桓乎數韻之辭,約舉以盡情,昭灼以送文,此其體也。發源雖遠,而致用蓋寡,大抵所歸,其頌家之細條乎!

在這裡,劉勰首先從文字上討論了“贊”的涵義:“贊者,明也,助也。”但這並非是作為文體的贊的定義。作為文體的贊,劉勰則上推至《尚書·大禹謨》中的“益贊於禹”和《尚書序》中的“伊陟贊於巫鹹”之辭,而將漢代行郊祀之祀鴻臚傳呼“贊九賓”之言,也視為古讚詞的“遺語也”。當然,劉勰應該很清楚《尚書》、《漢書》的言辭,雖然已具備了贊體的某些因素,可以作為對贊體溯源的例證,但它們畢竟不能當成贊體成立的標誌。所以劉勰接著說:“至相如屬筆,始贊荊軻。”即把西漢司馬相如的《荊軻贊》,作為贊體之為一種文體的開始成立的標誌。然後,劉勰以“遷《史》固《書》”和“景純注《雅》”為例,概述了贊體的發展歷程。最後,他用較多的筆墨,對贊體的本義及文體特點作了概括,即贊體的本義應是“事生獎嘆”;其文體篇體短小——“促而不廣”,四字為句,全篇數句,“致用蓋寡”,性質與頌體相似。

文心雕龍·頌讚 文心雕龍·頌讚

客觀地講,劉勰對贊體的論述在整個《文心雕龍》文體論中,屬於比較粗略的一種。 首先,他對贊體的本義與性質的闡述是含糊而矛盾的。《文心雕龍·頌讚》曰:“贊者,明也,助也。”又說:“本其(指‘贊’——引者)為義,事生獎嘆。”這是說,就“贊”這個詞(概念)的詞義來講,劉勰認為它為“明也”、“助也”二義。但就文體發生學意義來看,則“贊” 義似又源於“獎嘆”或“讚嘆”。而事實上,無論是就漢語詞源學還是就現有文獻的記載來看,劉勰的上述論斷都是很不正確的,或者至少可以說,它是含糊的和自相矛盾的。因為就“贊” 字的字形來看,“贊”的本義當如許慎所言為“見”或“進見”。“贊”字在許慎《說文解字》入“貝部”,曰:“贊,見也。從貝,從兟。”段玉裁註:“(徐)鉉曰:‘兟,音詵,進也’。(徐) 鍇曰:‘進見以貝為禮也。’”而“明也”、“助也”二義,一見於《周易·說卦傳》:“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贊於神明而生蓍”(韓康伯註:“贊,明也。”);二見於《呂氏春秋·務大》篇:“細大賤貴,交相為贊”(高誘註:“贊,助也”)。二義顯系晚出。根據漢字“六書” 造字之法,漢字的原始義涵,必與字形相關,則“贊”字的本義無疑當以許說為準,而所謂 “明也,助也”,則只能是其引申義或後起義。劉勰在《頌讚》中以“明也,助也”為“贊” 之本義,顯然是不對的。 如果說劉勰所謂“贊者,明也,助也”,作為對“贊”概念本義的說明本不準確的話,那么,他接下來又說贊體“本其為義,事生獎嘆”,則幾近於強詞奪理,而與前文自相矛盾了。因為,在前面他自己既然已說“贊”的本義是“明也,助也”,後面就應該繼續進一步說明贊體文是如何本其為義,“事生明(也)、助(也)”的;而不應該另生枝節,提出一個“事生獎嘆”的問題來。而且,即使是“事生獎嘆”與“明也,助也”語義一致,他也沒有能提出 “本其為義,事生獎嘆”的任何證據來,而只是反覆提到在自漢以來歷代的作者那裡,該文體“托贊褒貶”、“義兼美惡”的事例——這就不能不使他的論說顯得前後混亂和自相矛盾了。 其次,劉勰將贊體視為頌體的“細條”,合贊、頌為同類而一併論述,這又是並不具有任何邏輯說服力的。一句“大抵所歸,其頌家之細條乎”的推斷之詞,既不足以闡明“贊者,明也,助也”與“頌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二義之間的共同點,實際上也無法說明“頌主告神”,故“義必純美”和贊體“托贊褒貶”、“義兼美惡”兩者之間的差異性。—— 劉勰在這裡實際並未很好地闡述頌、贊二體的關係,或者說他並未給出他為什麼要合頌、贊為同類文體而加以論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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