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以次序為
寶釵——牡丹“艷冠群芳”
任是無情也動人。 註: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不拘詩詞雅謔,道一則以侑酒。
探春——杏花“瑤池仙品”
日邊紅杏倚雲栽。 註: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家恭賀一杯,共同飲一杯。
李氏——老梅“霜曉寒姿”
竹籬茅舍自甘心。 註:自飲一杯,下家擲骰。”
湘雲——海棠“香夢沉酣”
只恐夜深花睡去。 註:既雲`香夢沉酣',掣此簽者不便飲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
麝月——荼靡花“韶華勝極”
開到荼靡花事了 註:在席各飲三杯送春。
香菱——並蒂花“聯春繞瑞”
連理枝頭花正開 註:共賀掣者三杯,大家陪飲一杯。
黛玉——芙蓉“風露清愁”
莫怨東風當自嗟 註: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
襲人——桃花“武陵別景”
桃紅又是一年春 註:杏花陪一盞,坐中同庚者陪一盞,同辰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
酒令注釋
牡丹——艷冠群芳(寶釵)
任是無情也動人。
[注釋]
出唐代羅隱《牡丹花》詩:
似共東風利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
芍藥與君為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
可憐韓令功成後,辜負濃華過此身!
韓令,指韓弘,唐元和十四年曾為中書令。末聯所詠之事見《唐國史補》:“京城貴游尚牡丹三十餘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元和末,韓令始至長安,居第有之,遽命斫去。曰:‘吾豈效兒女子邪?’”
[鑑賞]
花簽上的詩句雖切合寶釵靈魂冷漠而又能處處得人好感的性格特點,但作者引此句的主要用意還在於隱原詩的末聯(“芙蓉”句也與黛玉敵不過寶釵的情勢巧合)。這裡韓弘是借來比寶玉的,因為“功成”一詞也常用以表達對宗教意識的“徹悟”,所以皈依佛門、修煉得道等都可以說“功德圓滿”。寶玉的“懸崖撒手”正是一種斬斷纏綿情意、不肯“效兒女子”之態的決絕行為,而寶釵也就像被韓令所棄的牡丹一樣,只能“辜負穠華”,寂寞地了卻“此身”。簽上詩句明明是褒其艷麗動人的,誰知恰恰是在說她徒勞無功。可見,讀《紅樓夢》有時不能只看正面文章。
杏花——瑤池仙品(探春)
日邊紅杏倚雲栽。
[注釋]
出唐代高蟾《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詩: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後兩句是科舉落第的高蟾的自況。
[鑑賞]
花簽上說“必得貴婿”,這是合所引的詩句,或許將來真有其事。但“薄命司”的“冊子”和其它有關詩詞中則一再暗示她遠嫁不歸的悲切。簽中歇後的兩句正是說這方面的。一句以花在“江上”,點她離家時親人“涕送江邊望”,一句則與她所作的風箏謎詩中“莫向東風怨別離”的隱義完全一樣。
老梅——霜曉寒姿(李紈)
竹籬茅舍自甘心。
[注釋]
宋代王琪《梅》詩:
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
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
[鑑賞]
李紈是中國古代能守節寡慾的婦女的典型,這在前面有關詩中已經說過。《梅》詩中前兩句用來比她的操守,含意自明。只是她所住的稻香村雖然也是“竹籬茅舍”,卻不是真正的農家,一般的地主莊院恐怕還及不上它舒適講究。全詩與《鐘山懷古》立意相同。三、四句說她後來得以榮耀,並非本意想占風情,而是受人“牽連”之故,恰如梅花本自處幽獨,被林逋詩中一贊,結果“枉與他人作笑談”,倒弄得十分熱鬧。作者對李紈的一生及其為人雖有同情嘆惋,卻並不讚揚標榜,倒是讓人們看到她的命運是一點兒也不值得欽羨的。這在當時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海棠——香夢沉酣(湘雲)
只恐夜深花睡去。
[注釋]
出宋代蘇軾《海棠》詩: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鑑賞]
此詩句正好合著“憨湘雲醉眠芍藥裀”事,所以黛玉打趣說:“‘夜深’二字,改‘石涼’兩個字倒好。”這是作者的幽默,但花簽引詩深意不止於此。蘇軾原詩是惜春光短促、好景難留的,所以他連夜裡都要點蠟燭賞花。湘雲後來的遭遇正是如此:雖有洞房花燭照紅妝新人之喜,可惜轉眼就“雲散高唐,水涸湘江”,春光別去了。
荼縻花——韶華盛極(麝月)
開到荼縻花事了。
[注釋]
出王琪《春暮游小園》詩:
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
開到荼縻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
前兩句都是以花擬女子,意即梅花落,海棠開。荼縻,參見《題大觀園諸景對額》“蘅芷清芬”中注,春末開花,故蘇軾有詩說:“荼縻不爭春,寂寞開最晚。”任拙齋詩說:“一年春事到荼縻”。天棘,蔓生植物,論詩者多以為其名本佛家,如宋代羅大經《鶴林玉露》、葉石林《過庭錄》等都認為“此出佛書”。
[鑑賞]
麝月抽到荼縻花簽時,書中有幾句很有意思的描寫:“〔簽上〕注云:‘在席各飲三杯送春。’麝月問:‘怎么講?’寶玉皺皺眉兒,忙將簽藏了,說:‘咱們且喝酒吧。’”寶玉對大觀園中日益濃重的悲涼氣息“本已呼吸而領會之”,見簽上說“花事了”,又說大家都“送春”,正好觸動憂端。但他不願使麝月敗興,所以藏了簽,只勸酒。
但是寶玉只有模糊的好景不長的預感,而不可能預知詩句所內涵著的將來的具體事變。據脂評,襲人出嫁後,麝月是最後留在貧窮潦倒的寶玉夫婦身邊的唯一的丫頭。那么,“花事了”三字就義帶雙關:它既是“諸芳盡”(所以大家都“送春”)的意思,又是說:花襲人之事已經“了”了——她嫁人了。而歇後一句“絲絲天棘出莓牆”,則是隱脂評所說的寶玉棄寶釵、麝月撒手而去,因為不但莓苔牆垣代表著“陋室空堂”的荒涼景象,據《鶴林玉露》所說,連初用“天棘”一詞的杜甫詩(其“天棘夢青絲”句曾引起歷代說詩者的爭論),也本是“為僧”而“賦”的。
開到茶蘼花事了。荼蘼,一種薔薇科的草本植物,春天之後,往往直到盛夏才會開花。因此人們常常認為荼靡花開是一年花季的終結。荼蘼花在春季末夏季初開花,凋謝後即表示花季結束,所以有完結的意思。而“開到荼蘼”的意思就是花已凋謝,一切結束。荼靡花在很多佛教著作中都有提及,有學者認為荼靡就是彼岸花。原因是佛說:“一切有為法,儘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只是那傷痕卻永不痊癒了,一一成為胎記,在往生的路上,如蓮花開落,使你可以辨認。荼蘼是花季最後盛放的花,開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開在遺忘前生的彼岸的花。彼岸花相傳此花只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彼岸花在佛典中叫做曼珠沙華(Red Spider Lily),是天上開的花,白色而柔軟,見此花者,惡自去除,有人認為這是指荼蘼。
並蒂花——聯春繞瑞(香菱)
連理枝頭花正開。
[注釋]
出宋代朱淑貞《落花》(一作《惜春》)詩:
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
願教青帝長為主,莫遣紛紛落萃苔。
連理枝,枝幹連生在一起的草木,喻恩愛夫妻。青帝,東方之神,管春事。
[鑑賞]
香菱得到並蒂花簽和一句喜慶的話,這好象是讓人聯想到上一回中她鬥草時用:“夫妻蕙”去對人家“姊妺花”的情節,從而覺得她將來也許真有什麼喜事。其實,這是作者的“狡獪”。花籤詩句只起著歇後語的作用,真意全在後一句——“妒花風雨便相催”。向花“催”命的“風雨”是用來比喻有“妒病”的悍婦夏金桂的。作者很喜歡暗中透露人物的命運,但常不讓人一眼看穿。比如“鬥草”一節,香菱解釋“夫妻蕙”說:“並頭結花的為‘夫妻蕙’。”別人就反問她:“若是兩枝背面開的,就是‘仇人蕙’了?”這好象是隨口帶出的,如果我們不是預先知道香菱的結局,怎能想到作者是在說“夫妻”將成為“仇人”呢?《紅樓夢》不宜草草讀過,作者常用這種寫法也是一個原因。
芙蓉——風露清愁(黛玉)
莫怨東風當自嗟。
[注釋]
出自宋代歐陽修《明妃曲?再和王介甫》詩:
漢宮有佳人,天子初未識,
一朝隨漢使,遠嫁單于國。
絕色天下光,一失難再得,
雖能殺畫工,於事竟何益?
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
漢計誠已拙,女色難自誇,
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
狂風日暮起,飄泊落誰家?
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
[鑑賞]
黛玉所掣花簽上的詩句,是為了隱去原詩的前一句:“紅顏勝人多薄命”。全詩是歌行,不是句句都可比附的。不過,能切合黛玉的也不是只有最後兩句,上承的“明妃去時淚”四句,就與她《葬花吟》中一些詩句很象。說黛玉是“紅顏薄命”,正是說她象“枝上花”一樣,禁不起“狂風”摧折,亦即暗示她後來受不了賈府事敗、寶玉被拘那陣驟然而至的政治“狂風”的襲擊,終於淚盡而逝。作者固然同情黛玉的不幸,但也深深地惋惜她過於脆弱,沒有能熬過這場災禍而等待到寶玉回來,所以說“怨”不得別人,也該“自嗟”。可見,作者原意與續書中寫婚姻不自主而造成悲劇是毫無共同之處的。因為,如續書所寫,黛玉根本不“當自嗟”,而只應“怨東風”才是。
芙蓉花(又稱木芙蓉) 之所以人見人愛,一是因為它艷麗無比,一日三 變,晨粉白、晝淺紅、暮深紅,其嬌艷之姿,常令人流連忘返;二是它“拒霜”的獨特性格,此花盛開於農曆九至十一月,這時百花凋謝,它卻傲霜綻放,故白居易詩曰:“莫怕秋無伴愁物,水蓮花盡木蓮開”。蘇東坡更贊芙蓉花性格是“喚作拒霜猶未稱,看來卻是最宜霜”。體現出林妹妹的孤傲。 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在紅樓夢中作者曹雪芹用王昭君比林黛玉,是因為兩人有相似的命運。林黛玉受賈府的統治者用調包計迫害,最後只落得焚稿斷痴情。王昭君和林黛玉在性格特徵上也極其相似。漢元帝後宮妃嬪很多,皇帝不能每個都看,就讓畫匠把她們的相貌畫下來,按照畫上的美醜召來寵幸她們。宮女們都賄賂畫匠,多的給十萬錢,少的也不下五萬錢。只有王昭君不肯賄賂畫匠,所以得不到皇帝的召見。而林黛玉也具有這樣孤高的叛逆世俗的性格特徵,她不善逢迎賈府的家長,孤高傲世,最後抵不過“東風”們的摧殘,悽慘的隕落。
桃花——武陵別景(襲人)
桃紅又見一年春。
[注釋]
出宋代謝枋得《慶全庵桃花》詩:
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
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鑑賞]
襲人所得的簽是一句帶出全詩的。首句說,當大家庭沒落之時,她怕自己跟著倒霉,就去另找安樂窩了。第二句譏她嫁給蔣玉函好比兩度春風。第三句也就是唐詩“輕薄桃花逐水流”的意思。末句中如果把“漁郎” 換成“優伶”,詩就像專為襲人而寫了。八支花簽,嘲諷語氣最明顯的要數這一首。這也可以看出作者對襲人的品行是何等憎惡。